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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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六十五回,现存版本有不同的回目,《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以及通行本的百二十回,六十五回回目是“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三郎”,明白晓畅。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蒙古王府本回目叫“膏粱子惧内偷娶妾,淫奔女改行自择夫”。膏粱子指贾琏,淫 奔女指尤三姐。尤三姐和尤二姐原本是 同样货色,是落入贾珍父子魔掌被玩弄的可怜少女。尤氏姐妹怎样落入贾珍父子魔掌?其实就是贫富之间的弱肉强食。

纨绔子弟的如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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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个月。贾珍在铁槛寺做完父亲的佛事,因和尤氏姐妹久别,想去探望。先叫小厮打听贾琏在不在,小厮说不在。他很高兴,有机会和尤家姐妹重温旧情,叫小童牵马,到了贾琏的新房子,悄悄进去,把马拴到马圈。贾珍看到尤氏母女,二姐出来,贾珍仍叫二姨,说了会闲话。贾珍说,我这个保山做得好。尤二姐派人预备下酒菜,贾珍又把鲍二教训一顿,说你来服侍必有你的好处。我们是兄弟,不比别人,这儿缺什么找我去。

尤二姐已嫁贾琏,就想和贾珍脱钩,创造机会叫贾珍和尤三姐在一块,邀请母亲离开了。只剩下小丫头。贾珍就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看不过,也躲了出去,凭他俩自在取乐,不知做些什么勾当。很明显,尤三姐不是什么贞节烈女,小丫头在跟前,她就和贾珍百般轻薄,小丫头躲出去,他们还能做什么?曹雪芹不写,是菩萨心肠。

没想到贾琏也回来了。贾琏叫小童把马拴到马圈。小童一看那里已经有贾珍的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童儿也喝酒去,几个童儿说了些下层人污秽的话语。忽然二马同槽不能相容,互相蹶踢起来。这段描写很有讽刺意味的,借二马同槽讽刺贾珍、贾琏兄弟像畜类,兄弟两人玩弄尤氏姐妹,像二马同槽。尤二姐看到贾琏来了,又听到马在闹,心里不安,

以言语混乱贾琏。贾琏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事,看到尤二姐美丽,搂着她说:“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齐整,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尤二姐说:“我虽标致,却无品行,看来到底是不标致的好。”尤二姐掉着眼泪对贾琏说真心话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将来我妹子却如何结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方可。”贾琏听了,说,“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辈,前事我已尽知。”你跟你姐夫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在乎,我去和贾珍说,干脆把尤三姐收了来当小妾。

一见贾琏来了,贾珍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贾琏推门进去,就无耻地对尤三姐自称“小叔子”。贾珍自叹自己不及贾琏,大概是在无耻上,乐得接受送上门的肥肉,说“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干这盅。”

尤三姐破罐子破摔

没想到这个无耻犯浑的,碰到无耻老辣的。尤三姐好一通臭骂,说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俩权当粉头取乐,你们打错算盘。《红楼梦》出现了和前面的诗意描写完全不一样,和一般通俗小说也不一样的精彩文字:“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

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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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

尤三姐破罐子破摔,在珍琏兄弟前表演出比妓女还风流、还淫荡。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她看透了兄弟俩想干吗。她站在炕上,指着贾琏先说了一通:“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难缠,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不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骂够了,灌这两兄弟的酒,“咱们来亲香亲香”。

两个无耻之徒竟然被市井少女教训住了。

尤三姐这番话,这番态度,真是痛快淋漓,新颖别致。读到这些地方,好像穿过时光隧道,到了埃及看了一场热辣的肚皮舞。尤三姐真叫破罐破摔,放荡、泼辣,什么妇德,什么男女有别,什么尊卑上下,她都踩到脚底下。你不是玩女人吗?姑奶奶就酣畅淋漓故意耍酷,故意玩性诱惑,又是红袄绿裤,又是柳眉、红唇、秋水眼、雪白胸脯,又是三寸金莲,要怎么色就怎么色,要怎么迷人就怎么迷人。但现在是姑奶奶拿你们开心取乐,不是你们想炒就炒、想涮就涮、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的盘中餐!我是你们看中的红香和有刺的玫瑰,是你们眼馋、吃起来却烫嘴的羊肉。尤三姐在两个姐夫跟前玩淫态风情玩得眼花缭乱,玩得那两人垂涎三尺,眼巴巴瞅着,欲退不舍,欲进不敢。这样一次玩了还不尽兴。贾珍不是不敢来吗?尤三姐就请他来,“谁知这尤三姐天生脾气不堪,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淫情浪态来,哄得男子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他以为乐。”

尤三姐痛快淋漓臭骂贾珍,跟《红楼梦》描写宝黛爱情那种花娇月媚、花前月下的文字完全不同,跟大观园诗会那种柔美蕴藉、诗情画意文字完全不同,它像狂风骤雨,像惊涛骇浪,像犀利的杂文,使得读者耳目一新。这些文字把尤三姐这位市井少女受到欺凌、受到贵族老爷的玩弄的愤怒心

理尽情发挥出来。这次臭骂之后,“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处,便将贾琏、贾珍、贾蓉三个泼声厉言痛骂,说他爷儿三个诓骗了他寡妇孤女。”她说得一点儿不错,贾府三个纨绔子弟就是诓骗了她们。尤三姐这样做,她的母亲和姐姐十分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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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姐说:“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尤三姐这段话明确说明,尤氏姐妹本来像含苞未放的鲜花一样纯洁无瑕,像金玉一样的珍贵,却都受到贾珍玩弄。这是曹雪芹原有的构思。程伟元和高鹗根据无名氏的续书将《红楼梦》增补为一百二十回时,对曹雪芹前八十回一些原文也进行了面目全非的删改。程伟元高鹗的本子改成,贾琏偷娶尤二姐之后,贾珍到小花枝巷,尤二姐离开后,尤老娘还一直留在那里,尤三姐虽然和贾珍偶有戏言,但不似她姐姐那样随和儿,贾珍虽有垂涎之意,也不敢造次。尤三姐成了冰清玉洁的少女,曹雪芹原来描写她淫态风情也就一起被改掉了。这跟曹雪芹塑造尤三姐这个特殊艺术形象的初衷背道而驰。尤三姐还清醒地认识到,尤二姐现在满足于和贾琏的所谓恩爱,将来肯定会有大灾难。至于是什么样的灾难,尤三姐这样社会经验欠缺的少女,不可能想象到王熙凤的手段。她只是对尤二姐揣测贾琏“家有一个极利害的女人,如今瞒着他不知,咱们方安.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有干休之理,势必有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到那时白落个臭名,后悔

不及。”多么可怜的心理,尤三姐是以暴易暴,以邪治邪,她拿贾氏兄弟取乐作践,真的能准折两个姐妹被侮辱被损害?根本不能。她的所谓作践,无非像小说里写的“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的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尤三姐只能在言辞上,在物质上,报复贾家兄弟,获得心灵一点儿安慰,并不能真正报复两位花花公子。贾珍、贾琏无非挨几句骂,损失点财物。贾珍无非不能像往日一样随心所欲拿尤三姐当粉头娼妓取乐。尤三姐能损害到国公府少爷身份吗?不能;能损害到他们的所谓功名,贾珍的三等将军,贾琏的五品同知吗?同样不能。家境贫寒的弱女子尤三姐对抗国公府的公子,是势力完全不均衡的对抗。但尤氏姐妹的所谓臭名却要一直背下去。这个臭名还会导致王熙凤在贾府造尤二姐是烂桃的舆论,导致柳湘莲悔婚、尤三姐自杀。

不过,《红楼梦》写到六十几回,尤氏姐妹的出现,特别是尤三姐对抗花花公子的言论和行为,颇有思想力度。有红学家推测尤氏姐妹都是最后曹雪芹的情榜金陵十二钗副册中的人物。这两个人物,既非贾府小姐也非贾府丫鬟,她们有着与贾府裙钗完全不同的人生。这是曹雪芹以风雷般笔力创造出的另类不朽文学形象。姐妹两个人的性格又截然不同,尤三姐格外出格,格外特立独行。这个人物太不一样了,尤

三姐是另类当中的另类。中国古代小说当中,有大家闺秀,有小家碧玉,有青楼女子,但是大家闺秀出不了她的姿态,小家碧玉出不了她的姿态,青楼女子也不会出她这样的姿态。你看过《唐传奇》,你看《三言二拍》,甚至看《金瓶梅》,看《聊斋志异》,都找不到这样一个人物。这是一个什么人物?这是

一个被侮辱,被损害,又对损害侮辱自己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人,我看她是一朵恶之花。

尤三姐破罐破摔,两个姐夫像捧着带刺玫瑰花,丢开不舍得,抱着扎手,怎么办?尤二姐和贾琏商量,把她聘出去。尤二姐备了酒把尤三姐请来,尤三姐知道姐姐、姐夫想干吗,自己先掉了眼泪,说:“姐姐今日请我,自有一番道理要说。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从前丑事。”这句话说得很到位,以前做的都是丑事。“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这非常重要,尤三姐在婚姻上要自主选择,不接受别人支配,不承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思想当然远远高于贾宝玉、林黛玉。贾宝玉和林黛玉的身份教养也不可能说出尤三姐这样的话。而尤三姐说得痛痛快快。贾琏居然以为尤三姐爱上贾宝玉了,而且觉得太合适了。尤三姐啐了一口,“我

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兄弟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好男子了不成?”贾宝玉都看不上,还有谁?尤三姐说,“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这是个悬念,这次没问下来。

兴儿演说荣国府

心腹小厮兴儿来请贾琏,说老爷叫。贾琏叫隆儿跟他去,把兴儿留下。尤二姐想听兴儿说说贾府的事,拿了两碟菜,斟了酒,叫兴儿在炕沿儿下蹲着吃。她问兴儿:老太太多大年纪?太太多大年纪?姑娘怎么样。兴儿说了很多贾府的事。他说到:我们二爷也算是个好的,但是我们奶奶告诉不得。奶奶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倒是她身边的那个平姑娘,为人很好,背着她做些好事。这个奶奶为人如何歹毒?兴儿说,“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得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如果有了错,“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尤二姐说,“你背着她这等说她,将来又不知道怎么说我呢。”兴儿赶快跪下发誓:我们商量着想叫二爷

把我要出来来答应奶奶,如果早就娶了奶奶,我们也少受些担惊受怕了。尤二姐说:“我还要找你奶奶去呢。”兴儿赶快说:“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这是至理名言,然后兴儿对王熙凤为人做了高度概括,“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

兴儿介绍了王熙凤什么特点,又介绍平儿是怎样比王熙凤得人心,王熙凤怎么阻挠不叫平儿和贾琏一起,后来说起了贾府的其他人,特别是姑娘们:“我们大姑娘不用说,但凡不好也没这段大福了。二姑娘的诨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三姑娘的诨名是‘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四姑娘小,他正经是珍大爷亲妹子。”“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我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地叫她‘多病西施’。还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什么宝钗,竟是雪堆出来的。每常出门或上车,或一时在院子里瞥见一眼,我们鬼使神差,见了她们两个,不敢出气儿。”尤二姐说:你们大家规矩,看见小姐们,当然是应该藏开。兴儿摇手说:不是,不是。我们不敢

出气,是生怕气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气暖了,吹化了姓薛的。贾琏的贴身小厮像说书人一样形容贾府人物,太生动精彩。兴儿已提醒了尤二姐,王熙凤多么厉害,多么吃醋,尤二姐听了还有点半信半疑。如果早就警惕,以后也不至于上那么大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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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二尤是贾府衰落主要笔墨

《红楼梦》读到六十五回,在怡红院读《南华经》的贾宝玉不见了,在潇湘馆对月吟诗的林黛玉不见了,妙语如珠的王熙凤不见了,接替凤姐理家,风雅博学的宝钗和精明强干的探春不见了,雍容华贵的贾母也不见了,国公府的灯火楼台都不见了。贾府三个顶级花花公子,贾珍、贾蓉、贾琏在贾府之外活动,跟两位市井女子尤二姐和尤三姐打交道,几个贾府的油嘴滑舌小厮特别是兴儿跑龙套。大观园诗情画意的文字收起来了,三言二拍式的市井语言满地横流。林黛玉论诗、薛宝钗论画的温文尔雅的话语不见了,宋元话本里快嘴李翠莲式的尤三姐石破天惊的话语,令人目不暇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从《红楼梦》渊源上来看,红楼二尤的故事,本来就是曹雪芹早期作品《风月宝鉴》的内容。曹雪芹仍然把它们放到《红楼梦》里,肯定做了番脱胎换骨的重写。从《红楼梦》作为封建社会百科全书的巨著来看,红

楼二尤的悲剧故事,是不可缺少的深邃社会内容,也构成贾府忽喇喇似大厦倾的重要条件。

读到六十五回,更深切体会到鲁迅先生说的《红楼梦》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红楼人物都在做美梦。尤二姐二奶梦正酣,贾琏把她偷娶进小花枝巷,身上头上焕然一新,跟贾琏颠鸾倒凤、百般恩爱。喜新厌旧的登徒子贾琏对尤二姐正在新鲜劲上,不知道怎么奉承自己的新宠,叫下人直接叫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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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奶奶”,自己也这么叫,尤二姐也就像鸵鸟脑袋埋进沙堆,似乎真成了所谓“奶奶”,她难道不知道贾府深宅大院里有出身名门、名公正道、当家理事的奶奶,夜叉奶奶?一旦被真奶奶知道假奶奶存在会怎么样?尤二姐还在贾琏的误导下做起正式进入贾府做姨奶奶甚至取王熙凤而代之的美梦。贾琏把自己积攒的体己都搬来叫尤二姐收存,把凤姐素日为人都在枕边告诉尤二姐,只等凤姐一死,就把尤二姐接进去。贾蓉坏小子早就说凤姐死了二姨可以扶正,大概尤二姐盼望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她根本不想一想,贾府能容忍曾经跟姐夫不妥的女子登堂入室吗?秦可卿的丑事暴露,只有上吊一条路,如果传出贾琏的妾原本是贾珍父子的玩物,尤二姐岂不是上吊都找不到白绫了?尤二姐在嫁给贾琏之后,确实是想改变过去,想一心一意跟贾琏过,她告诉贾琏:我虽然标致,品性不好,这是直接承认自己婚前不贞。又说“你们拿我当愚人待,我什么事不知道?”意思是你越是对我过去做

的事装聋作哑、一个字不提,我越是心里发虚。干脆明明白白告诉贾琏:“我知道你不是愚人”,你知道我过去的事,但是现在“我终身靠你”,这等于承诺再也不会和姐夫有什么来往。尤二姐这番几乎坦白交待的话,引来贾琏对她的许诺:“前事我已尽知,你不必惊慌。”似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尤二姐还替尤三姐做二奶梦。她对贾琏说:“将来我妹子却如何结果?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方可。”这几句话什么意思?暗示贾琏,贾珍不能这么玩玩我妹子就算了,也应该给她一个正式名分。所以贾琏提出来,他要破了这个例,叫哥哥做妹夫,尤二姐等于默许。在她看来,自己给贾琏做妾,妹妹给贾珍做妾,都算有了好结果。尤二姐想不到,贾琏是个喜新厌旧的货,他的所谓“恩爱”根本靠不住,尤二姐真想实现二奶梦,必须得王熙凤同意,那无异与虎谋皮。其实王熙凤也是可怜的做好梦的人,那就是,风光无限的管家奶奶,丈夫一直寻花问柳,她却一心一意跟贾琏继续做夫妻,因为宗法社会,女子嫁鸡随鸡,她不能不这样,还以为自己和贾琏的感情有所改变。她想不到,贾琏也在做着摆脱夜叉婆的美梦,鲍二家事件后,心思没改,一直盼着凤姐死。在曹雪芹的构思中,贾琏最后倒是美梦成真,终于把王熙凤休了,但国公府不再是国公府,贾宝玉和甄宝玉都“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没有一技之长的贾琏,贾府败落,琏二爷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还有条件寻花问柳?至于尤三姐虽然跟

贾珍放荡在先,她却不想做二奶梦,她在做更美好也更凄惨的梦,她在做漂白自己灵魂就可以漂白自己名气的非常幼稚的梦。这个社会能容许她做这样的好梦吗?

情小妹,是尤三姐,冷二郎,是柳湘莲。尤三姐经贾琏牵线,得到柳湘莲定礼鸳鸯剑,答应娶她为妻。柳湘莲听说尤三姐一直在宁国府待着,后悔要索回定礼退婚。尤三姐知道柳湘莲嫌弃自己是不贞女子,用鸳鸯剑殉情。贾琏说柳湘莲最冷面冷心,他看到尤三姐当他的面刚烈殉情,后悔不迭,心灰意冷,跟着跛足道人出家。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珮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