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民谣(1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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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8年1月,另一个好运来到柯勒律治的身边:托马斯·韦奇伍德(Thomas Wedgwood)——是以制陶业享誉欧洲的乔塞亚·韦奇伍德的儿子和继承人——供给这位身无分文的诗人年俸150英镑(约3 750美元),条件为让他专心在诗和哲学上。柯勒律治在1月17日的信中表示欢迎这笔赠赐,并且在创作的狂喜中,立刻着手完成了《古水手的艰辛》。

有了这份意想不到的收获,他向华兹华斯提议,他们应将新写的诗集成册,定会让他们赚到足够使他们到德国去游历的资金。他希望在德国待一年,使他学到足够的语言和文化,以便阅读和了解自康德到歌德的在欧洲哲学方面无疑已取得领导之地位,而在文学方面至少可与英法匹敌的那些名著的原文。华兹华斯对德国并不热心,但是法国和北意大利正控制在大革命之下。他接受了柯勒律治的计划。

1798年4月中,他们邀请布里斯托尔的出版商科特尔前来聆听他们的新作。他来了,听过后,以30镑代价要求这份版权。他也希望一并印上两位作者的名字,但是,柯勒律治拒绝了。“华兹华斯的名字,”他对科特尔说,“倒没什么,而我的则臭气冲天。”

18年后,柯勒律治解释了这次合作的背后理论:

我的努力应是对人物和超自然的人格,或至少是罗曼蒂克的。华兹华斯先生,从另一方面着手,则要求自己对每天事物的奇疑,和对超自然激起相同的感受,借以唤起对懒散习惯的注意力,和指导它向在我们面前的可爱和奇妙处前进作为他的目标……是同意了的。用这种观点,我写出了《古水手的艰辛》一诗,并且除了其他作品外,准备写《黑少年》(The Dark La-die)和《克里斯塔贝尔》(Christabel)两诗,在这两首诗中,我就更接近实现我的理想了。

也许这种理论是于诗已写成后才形成的。第1版序文上华兹华斯是这么解释的:

本集中的大部分作品可视为是一些尝试。它们主要是用一种要证明中下阶层中的语言,究竟能适应到诗意的目的到何种程度的观点来写的。读者们习惯于许多近代作者们的俗丽和空洞的辞藻,如果他们读完这本书的话,也许就经常要在奇怪和呆滞的感受中挣扎了。他们就要去查阅诗韵,同时会引起他们发问,以什么标准,这些尝试竟使用了那种名称。这些读者们……不应斫伤诗韵这个孤僻的字,一个含意值得争论的字,以抗拒他的感激正是所期望的……

具有优越判断力的读者们,也许不欣赏这些作品所形成的形式……因此就不得不向他们表明,希望避免目前所盛行的错误,作者有时降低了身份,有许多表达太熟稔和不够高尚。读者与老作家们的接触越多……他们对这种形式的诗的抱怨就越少是可以理解的。

俗事干涉了他们的诗:阿尔福克斯登房子的主人通知华兹华斯兄妹,他们的租期到1798年6月30日到期,不能再续约。6月25日那天,威廉和多萝西前往布里斯托尔去与科特尔磋商。7月10日,他们乘渡船过了塞文河(the River Sev-ern),步行10里到达威尔士的丁德修道院(Tintern Abbey)。靠近这片“十分幽美的废墟”,在回布里斯托尔的路上,华兹华斯构思了作为《抒情民谣集》结尾的这首诗的初稿。

这本小册子于1798年10月4日出版,19天后,两位不署名的作者已前往德国。书名很妥帖:柯勒律治的主要贡献是古代英国名谣的演变——以歌谣来述说故事。华兹华斯的大部分作品是以英国农夫们单音节的语言表达淳朴生活的简单抒情诗。这本书以《古水手的艰辛》一诗作为开始,这首诗占了117页篇幅中的17页,这是最长的一首诗,也许也是最好的一首诗。不过,英格兰只是慢慢地才认识到这点,而华兹华斯却从未如此想过。

《古水手的艰辛》一诗的确有许多硬伤,但是,在这些硬伤中,我们不必强调这则故事的荒谬,柯勒律治已走进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的神秘和想象的境界,庄严的事情也许从细微的事故中源源不断地渗出来。他必须依靠想象,因为他从来没有到过海上,同时他必须从游记书籍上借用海洋术语和意态。不过,他却抓住了古代传统的神秘神韵,古代民谣的活泼韵律,古代水手将我们和他几乎一同带到这首诗的终结。当然,这是英语中最伟大的抒情诗之一。

华兹华斯的贡献是他从朴素的人物发现智慧的典型例子。其中某些诗如《白痴男孩》(The Idiot Boy)和《西蒙·李》(Simon Lee)受到批评家们的嘲讽,但是,我们岂能不给一位母亲对她智力薄弱的孩子之悉心爱护一点同情吗?(那首悟性诗中的一行说出“青青草——你几乎听到它在成长的信息”,岂不就是得自多萝西的吗?)然而,于徘徊在他的乡村风格上一阵子后,华兹华斯以沉思性的“丁德修道院上几里处偶成的几行”作为该书的结论。他在这首诗中,对于他对自然和上帝为同一的感受(斯宾诺莎[Spinoza]的《神或自然》[Deus sive Natura]),给予了崇高的表达,不仅通过成长的神奇,同时也通过那些可怕的,和对人类近视的(似乎就是特纳当时正在绘画中膜拜的)毁灭性力量以及对于他在森林和原野中的漫游,在宁静的湖滨的徜徉,和在大石块上的镌刻,对来自上千的生命形式,甚至想象中的无生气世界的呐喊和私语——

对他们,我也许归功于……那份愉快的神态,

其中的神秘负担,

这个不智的世界中,

一切沉重的担子,

减轻了……

当以一只和谐,深喜的

眼睛凝视时,

我们洞悉到事物之生命。

接着,他提升到他最优美的信仰之表白上去:

我们学到

注视自然,不仅在思虑未周的

青年时期,但听

宁谧、忧伤的人性乐章,

既不刺耳,更不嘎嘎,虽然宏壮的声音

洗练而低沉。我感到

戛然升起的喜悦

侵扰我之存在:一种幽远胧昧之

庄严意识,

它深居在落日的余晖,

浩瀚的大洋,清新的空气,

蓝天和人类的心智中,

一种波动和一种精神,迫使

每一种有思想之事物,思想之标的,

且也通过每一种事物。因此,我依旧

是芳草,森林和高山之爱好者。

并且……认识在自然和意识的语言中,

我心灵的守护者的指引和我道德形象之灵魂。

多萝西也到达了这种具有医治、统一作用的信念,并且发现它并不与她的基督教信仰矛盾。在赞美诗的结尾,华兹华斯增加了一首赞美诗,作为对他妹妹的心灵之颂赞,并且要求她维持到最后:

我们愉快的信仰,我们注视的一切

充满着祝福。因此,且让月光

在你独自散步时披在你的身上;

且让含湿的山风轻狂地

抚弄你吧……而几年后,

当原野的狂喜熟透,而变成

清醒的喜悦时,当你的心

能成为包容一切可爱事物的殿堂时,

你的记忆便成为一切甜蜜声音与

和谐的停留所……

《抒情民谣集》没有受到大众的欢迎。“它们没有普受喜爱。”柯勒律治夫人——一位对她丈夫的缪斯神有值得原谅的妒意的妻子报告。书评家们忙于揭露“古水手”一诗松散的起承转合处,和华兹华斯的自然神祇的疏远感情,似乎没有一人认识到“古水手”一诗将为一切文集中要收载的一篇文章。不过,有些人注意到了《丁德修道院》(Tintern Abbey)一诗的虔敬泛神论。这本小书两年中卖了500册,柯勒律治将这些出售归功于一位因“古水手”三字而这书当成了海洋歌集的水手。华兹华斯则将滞销归责于收容“古水手”一诗之故。

1799年中,当柯勒律治在德国时,华兹华斯准备出《抒情民谣集》的第2版。6月24日,他写信给科特尔:“从我所收集的资料上看,‘古水手’一诗好像是全卷的一个瑕疵(这也许是真的)……如果这卷要印第2版时,我愿在这首诗的篇幅上换上较适合大众口味的一些小诗。”“古水手”一诗在第2版时仍然留下来了,却附加了由华兹华斯写的一个承认其缺点,却也指出其优点的注解。这版(1801年1月)增加了由华兹华斯写的一首新的诗《米歇尔》(Mi-chael)——以无韵诗的形式,悠闲地述说一位84岁的牧羊人,忠于工作,坚守道德,爱护他的村庄和他的儿子。儿子迁入城市,却变成了一位放荡不羁的堕落者的故事。由华兹华斯写的一篇新序详细地宣布目前已写出了名句的他对诗的理论:任何标的物或观念,如果产生感受并赋有意义,就能产生诗。任何形式或语言,如能传播这种感受和意义,都可能成为诗。“诗是强烈感受的不断发泄,其最初起源来自在宁静中蕴蓄的情绪。”艺术家自己在他将感情赋予形式之前,就需要控制他的感情。不过,这种感情不限于有文学修养的人或少数才智之士,它们可能也出现在不文的农夫和学者或上流社会人士身上,也许在比较朴素的人物的纯洁和清澈的思虑中。这种表达也不需要一种特殊的诗的字汇或风格,最好的风格是最简朴的,最美的字也是用夸张或修饰最少的字。较理想的,诗人应用一般人的语言来表达。不过,纵是深奥的字,如果能传达感受和道德力,就可说是诗的。

因为,最后,在每一种艺术中所陈示的是道德的要素。如果艺术不是在寻求较能接受的一种清澄的、健康的或崇高的思想,那么我们自己的声音或形式之技巧又有什么用呢?“对某一种程度来说,一位大诗人应该去改正人类的感受……使得这种感受更要稳健、纯洁和恒久,一言以蔽之,对自然更能共鸣——即要恒化自然和事物的伟大精神。他应当偶尔在人前和他们的四周摸索追寻。”理想的诗人、画家或雕刻家,是一位在艺术中赋以智慧的哲学家,通过形式来表达意义。

这篇序言在历史上扮演着一种任务,因为它有助于去终止幻想的语言,阶级偏见,对古典的参考,和时常散见于英国奥古斯都时代(指英史中安妮女王的时代)的诗和演讲中的神话装饰。它宣布了感受的权利和在大多数非罗曼蒂克的形式中给予了对罗曼史的另一种欢迎。华兹华斯本人在思想和规则上便具有古典的模式和神韵,当柯勒律治带来感情和想象时,他却提供了回忆的宁静面。这是一次优异的合作。


三人组合(1797—1798)流浪的学人(1798—17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