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衬字性质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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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语法形式可以从两方面进行研究。可以研究它在语句结构里的地位:是哪种语法单位?是句子或短语里的哪种成分?跟它的前面的或后面的别的成分是什么关系?等等。另一方面,也可以研究它出现的条件:什么情况之下能用或非用不可?什么情况之下不能用?必得用在某一别的成分之前或之后?等等。前者是理论研究,后者是用法研究,大致可以这样说。

以上所说可以说是所有从事语法研究的人都或多或少意识到的,是一种常识。我又把它提出来,是因为早几天在一个刊物上看见一句话:

趁着现在年富力强,再拼搏 它 几年。

这个“它”字是无所指的,是一种“衬字”,在早期白话里就已经出现,我在《近代汉语指代词》1.2.6(2)节里已经举例。可是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用起来有什么条件,都没有进一步探讨。

要论这个“它”的位置,很像个宾语。可是“拼搏”显然是个不及物动词,那就只能说“它”是个形式宾语。可是有的句子里的动词已经有了宾语,仍然可以加进去一个“它”,例如:

咱们去买它二斤羊肉吃涮羊肉。

说它是宾语就有点困难,只能进一步交代:即使动词后面已经有真正的宾语,还是可以在动词和宾语之间加进一个“它”,造成双宾语的假象。要是有真正的双宾语的句子,这个“它”就进不去了。例如:

  • 我来教它你们一个法子。

从语法理论方面探讨,好像再没有什么可说。只能说这个“它”有一种文体作用,是某种口语风格的标志。

如果从用法方面研究,我们首先会想到的是这种“它”字总是出现在讲到未来的事情的句子里,讲到过去的事情似乎就用不上。例如:

  • 昨天我买了 它 二斤羊肉吃涮羊肉。

再仔细一想,也可以有这样的句子:

昨天我想买 它 二斤羊肉吃涮羊肉。

这就不能用未来和过去来区别,只能用未实现和已实现来区别了:“想”是过去的事情,“买”是未实现的事情。

除此之外,凡是习惯性的事情,就不论时间都可以用“它”。例如:

每到春节我总要买 它 二斤羊肉吃涮羊肉。

从前每到春节我总要买 它 二斤羊肉吃涮羊肉。

第二句加了“从前”,还隐含着现在不这么想了的意思,这可是跟“它”字没有关系。

这个“它”在用法上还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特点,就是带“它”的动词的后面的宾语或补语一定得带上数量词。比较:

走,咱们去买 它 二斤羊肉吃涮羊肉。

  • 走,咱们去买 它 羊肉吃涮羊肉。

咱们今天吃 它 一天大米饭。

  • 咱们今天吃 它 大米饭。

上面用有些句子里边的动词后面带一个无所指的“它”来说明一种语法形式可以分别从理论方面和从用法方面进行研究。哪方面更加重要呢?这要看情况。首先,可能有某一种语法形式,在用法上没有多大讲究,在理论上很值得讨论;也可能有一种语法形式,在理论上没有多少可讨论的,可是在用法上很有讲究。像上面讲的“它”就属于后一类。其次,也有这种情况:不把用法问题摸透,理论问题也解决不好。再还有,对于语言教学工作者,用法研究显然比理论探讨更重要,不但教母语是非汉语的学生是这样,教母语是汉语的学生也是这样,因为这可以使学生意识到他原来没意识到的事情。

我常常有一种感觉,就是在现在的语法研究工作中,用法研究还没有得到它应有的重视。去年10月在合肥召开的第六次现代汉语语法学术讨论会我没能去参加,现在讨论会的主持者正在从这个讨论会上宣读的论文中选出若干篇编入《语法研究和探索》第六辑。编选的同志要我在头上写几句话,我就借这个机会把上面所说的感想写出来,就正于研究语法的各位同志。

以上是为《语法研究和探索》第六辑写的类似序言的一篇短文,这本书还没印出来,我把这篇短文先作为笔谈在这里发表,求正于语法学界的同志。


二〇 拉开帷幕和降下帷幕二二 指示代词二分法和三分法能不能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