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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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1]

日子不像日子,似过而又非过,

可是岁月啊,

却像箭一般地飞驰而过,

它们带走了一切美好的东西。

它们窃取了一切美好的思想,

还把我们的心啊,

粉碎在冰冷的石头上,

它们歌唱着“阿门”[2],

它们对一切快乐的事物

都歌唱着“阿门”,从现在直到永远。

还把一个瞎了眼睛的残疾人,

丢弃在十字路口。

短短的三年啊,

白白地消逝了……

可是在我那所茅舍里,

它们却干了多少令人伤心的事情。

它们使我那颗可怜的、

平静的心变得极度空虚,

它们摧残了一切美好的东西,

还引起了无限的痛苦悲伤,

它们用煤气和浓烟

熏干了我善良的眼泪,

就是在通向莫斯科的大路上

和卡特鲁霞一同流下的那些眼泪;

就是在土耳其的囚禁中,

和哥萨克祈祷时一同流下的那些眼泪[3];

还有为了奥克珊娜[4],我的明星,

我的美好的命运,

每天以泪水洗脸的那些眼泪……

那时候,恶毒的年头

还没有到来;

可是它们一来到,

就把什么东西都窃取一空。

既可怜父亲,又可怜母亲,

更可怜那个忠贞的、

年轻而又快活的妻子,

现在她躺在坟墓里,

我的弟兄们,这是多么不幸;

在没有生火的茅舍里,

要把那些没有洗干净的孩子们,

全都哺养成人该有多么困难,—— 真是伤心啊,可是更加伤心的,

是那个热恋着的

和结了婚的傻瓜,

他的老婆为了三个铜币,

就把自己出卖给别人,

还要嘲笑他一顿。

真是令人伤心!

真是令人心碎!

可是我啊,也遭到了

这种恶毒的不幸:

我的心热爱着人们,

也从人们那里得到了安慰,

大家都欢迎它,

夸奖它,还为它而喜悦高兴……

可是岁月悄悄地逼近,

把我的眼泪,

把我那些真诚的热情的眼泪熏干;

我开始恍然大悟……我仔细一看—— 还是别说吧。

在我的周围,无论我看到哪儿,

那都不是人,只是一窝毒蛇[5]……

我的眼泪,

我的年轻人的眼泪都枯竭了。

现在我用毒药

在医治我破碎的心灵,

我不再哭泣,我不再歌唱,

我像猫头鹰[6]一样在哀叫。

事情就是这样!

你们高兴怎样,那就怎样吧:

或者大声地蔑视咒骂我,

或者就偷偷地

夸奖我的歌儿,——

反正都是一样,

我的青春年华

一去永不复返,

我的愉快的话语

也一去不再来……我的心啊

也不会再回到你们的身旁。

我不知道:我要到哪儿去,

我将在什么地方安身,

我能和谁交谈,

我能让谁高兴,

我能在谁的面前

倾诉出我的心思?

我的歌儿!我的岁月,

三个苦难的年头啊。

我的不幸的孩子,

你们能依靠谁呢?

谁也不能倚靠,

还是在家里睡着吧……

我要去迎接第四个年头,

去迎接新的年头。

你好啊,穿着旧年的厚呢长袍的

新的年头!

你在满是补丁的讨饭袋里,

把什么带给了乌克兰?

“按新指令明文规定,

从今以后万民安居乐业。”[7]

那就祝你健康,

但你要向穷困行礼问好,千万别把它遗忘。

一八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于维云尼夏


[1] 1843年当谢甫琴科还在圣彼得堡美术学院学习时,他在离开了乌克兰十四五年之后,重新回到了家乡,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在故乡停留期间,他目睹了农奴的悲惨不幸和封建地主的暴虐专横,曾将这一切都写在诗集《三年诗抄》中。这首诗排在诗集的最后,为这本诗集做了一个总结。

[2] “阿门”,祈祷的结束语,原意为“心愿如此”,又作“完了”“完结”讲。

[3] 谢甫琴科在1842年写成的《迦玛里雅》一诗中,讲到迦玛里雅率领乌克兰的哥萨克援救被俘后囚禁在斯库塔里牢狱中的弟兄们,那时候他们正在狱中流着眼泪,思念着故乡。

[4] 请参看本书第222页注①。

[5] 指地主及沙皇政权所倚靠的那些人。

[6] 谢甫琴科在1844年写成的《猫头鹰》一诗中,讲一个不幸的母亲,她的独生子被征去当兵,服役二十五年,从此母亲就过着孤苦伶仃的日子。

[7] 这句话是模仿沙皇当局官方文件中的用语,含有讽刺的意思,因为这些文件说在沙皇尼古拉一世统治期间(1825—1855)人民安居乐业。


“过去了多少白天,过去了多少黑夜”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