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弘一大师扬帆而去,留下落寞的丐尊,在湖边彷徨良久,怅然走上归途。
人生,是如此荒凉……
因为九华路断,弘公便在浙东云游了两三个月,可惜的是,这时是晚秋,美好的江南,已没有前人诗中“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诗情画意。这首诗,正是形容江南佛寺多,山川秀;而这两句诗,又蕴藏着多么浓厚的画中景色!
等到大师行脚回到温州旧居城下寮关中,已到残冬。过了冬,到一九二六年春天,他有两个计划,第一:是去杭州玉泉寺,整理《华严疏钞》。第二:是江西庐山之行,参加“金光明会道场”(是密宗法会),写经与世人结缘。
因此,开了春,便从温州乘船到杭州西湖招贤寺,会合他的同参老友弘伞法师。
这一向,弘公的身体似乎有异乎寻常的健康,精神也显充沛。当他二月中旬到玉泉寺,便着手整理《华严疏钞》。这部前人的疏注,充满着佛学的无尽知识,但是由于它的复杂,所以也就显得繁乱、缺乏条理。由于前人写书,不分段,不标点,后人读起来,也就如入五里雾中。
于是弘公便对它加以厘订、修补、校点……也正因为,这是佛门一部丰富的巨著,如果不整理,便会因为它的芜杂而埋没它的光辉,所以,他要把这部书的精神发掘出来。
当他移居到这里,有两个多月,他的老朋友、学生们,又闻风而来了。
首先,是夏丐尊、丰子恺,接到他的信,他们同时从上海会集,到杭州来。而丰子恺于六年前去日本后,一直没有和弘公见面。
他们获得弘一法师到杭州的消息,坐车到杭州已是万家灯火,满天星辰。
他们当晚便住到西湖边的一家小旅舍里,第二天七时,便坐着黄包车,到玉泉寺。当这两个人进了山门,穿过大殿,便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和尚出来。这位和尚的面容,极仿佛八尺高的立身佛像,眼帘低垂,面容丰满,脸色呈珠黄色,一脸慈悲的气氛。6“阿弥陀佛,夏居士!啊,丰居士”原来他们是九年前,弘公出家时,便相识的。
“弘伞法师您好!”子恺说:“我们九年不见了!”
原来这位便是自号“招贤老人”的弘伞法师。
“请坐吧!——要看弘一法师吗?”
他们同时谦虚地说了声“是”。
“弘师在白天是闭门念佛、写经,只有送饭的人,才能出入他的房间,下午五点以后见客……”
“哦?”子恺有点失望。
“那么我们五点在这里山门口会面吧,子恺!”丐尊说。
于是,他们便坐了片刻,与弘伞法师扯了些旧话,便搭车到杭州城里。在一家饭店吃饭以后,分途拜访他们的朋友。当那位年轻的后辈丰仁带着三个朋友在五点钟赶到玉泉寺门前时,弘一大师已与老友夏丐尊对坐在山门的石凳上聊天了。*弘公一看薪传的弟子丰子恺到了,便立起身来,带着无限的欢欣,说:“子恺!我们到客房里坐……”
弘公说着,便领着这两位生平得意的知己与学生,与几位来访者,走进寺门,进入一间摆设简单的客房。大家坐下,那一瞬间,寂寞无言。片刻以后,才由丐尊打破了沉寂。
“啊,法师!这几位都是子恺的朋友,要来看看您。”
弘公向这几位年轻人,浮起一片深意的微笑!
“这一位是杨先生,他有些学佛上的问题……”丐尊说。
“……”弘公依然是沉默地微笑。
于是那位杨先生便垂手起立,面对弘公说:“法师!我的家庭,是传统信佛。我的幼年便随着祖母念菩萨名号,直到今天,依然使我对旧时堂上焚香礼佛的情景,记忆鲜明。……”
这时,弘公轻举右手,示意他坐下谈。但是这位年轻人依然直立着。
“——法师,谁知到了今天,读了几天‘洋书’,吸收了一些新知识,忽然使我觉得幼年的举动,非常可笑。虽然,近来因为某一种原因,又对佛学窥探了一部分,可是,我对‘念佛’这种行径,依然怀着一种疑问。其次,便是儒学与佛道,在本质上是否是‘对立的’?因为,凡是自称儒生的人,多数反佛。第三,佛教终于给人们蒙上一层迷蒙的烟雾,无法透彻看清它的面目。所有的经文、语言、行为,与人们的现实生活、知识,有一段距离,请法师指示一二……”他一口气说完,这才爽快地坐下。
这时,姓丰的后生,正在欣赏他老师绊着草鞋带儿的一双芒鞋与赤足。他觉得老师与九年前的形质又不同了。
弘公的神色是一种自然的安宁,眉目钟秀,眼睛不时环视室内其它的人。
“——”弘公接下那位杨先生的话。“对学佛,你既然有过最初的概念,那么谈到你受的教育,反而使那一段信仰变质,这是‘知识上的障碍’,不足奇。人人都是如此。等你再从头研究,便会回到以前的态度——假使从前的态度是正确的!
“其次,‘念佛’是学习佛道的一种‘方法’,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念‘佛’是‘至善’之念的专一。意念专一,才能亲证智慧之境。”
“‘阿弥陀佛’,这是什么意思?”有人突然问。
“阿弥陀佛,便是阿弥陀佛;正如释迦牟尼,便是释迦牟尼一样。阿弥陀佛,那个‘阿弥陀怫’,是无量光明、无限寿命的意思;‘佛’,是充分的觉悟。这不过是梵文中译。阿弥陀佛,是西方世界那位佛陀的尊号。”
“原来如此。”
“念这个‘阿弥陀佛’,便会成仙吗?”又有人问。
“念佛目的不是成仙,念佛目的是成‘佛’。”弘公说。
“您过午不食,肚子是否很饿?”有人问。
“习以为常,已经没有饿的感觉。”
“那么,法师!”有人指着客室墙上挂的一幅咒文。“这不是英文,也不是日文,这是什么,是符?”
“是梵文。佛经的原始文字,一种雅利安民族的语言符号。那是‘六字大明咒’。”
“学‘佛’应当怎么学呢?”又有人说。
“这便是刚才杨居士问题的一部分。
“初学佛道,最好是每天念佛的名字。开始不必求多、求长。半句钟,一句钟便好。但要专心,不要攀想他事。要练习专心念佛,自己可以暗中计算,以五句为一个单位,念满五句,心中告一段落,再拨念珠一粒,如此心不暇他顾,便可专心念佛了。
“初学者这步工夫最要紧。同时,念佛时,不妨省去‘南无’二字,略念‘阿弥陀佛’,可依钟的‘滴答’,人的‘呼吸’的强弱、回声而念。一个节奏的四拍合‘阿弥陀佛’四个字,这样继续念下去,效果与五句单位念法是一样。……”
“念到什么时候,便算有了工夫?”有人说。
“念到你耳里听着,好像你在听别人在你耳里念的一样,爽朗分明,绵亘不绝,便见了初步的工夫。”
“什么是‘佛’的阶段?”有人问。
“照初步工夫,向前无休息地念,那时候,你自己便会知道,在何时面临精神上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情境。
“——至于儒佛对立,这是人为的对立,不是理论的对立,那是一种‘唯我主义’作祟。大家都希望建立一个理性的世界,那如何会对立呢。除非是没有知识的人,才会伪造这两家矛盾。那些反佛的人,他们不会反那尊释迦牟尼像,而是反释迦经典占据了中国儒家的书库,这是真正的原因。
“最后,要说的,便是佛家外表上有一层雾,让人迷糊了。不错!佛教界也有些人不能把佛经的真理,尽情表达;庙堂上,烟雾蒙蒙,中国历代相沿的经忏生活。使未入佛门者,对佛经的目的,发生怀疑;另外是来自儒佛的相抵,造成起始的成见,使知识分子,不能深入经藏,使和尚成为世间悲观、消极之人。……,“但是,严格地说来,对一位真正学者、一位真正的行者而言,这些障眼法是不足道的。所障碍他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他本身的成见、误解、与缺乏知识分子的深度。……”
由于杨君的疑问,引起了弘公这一段现身说法。
在谈话间,丰子恺也曾打岔问问他老师最近的生活情形,又说到弘公赠给他主持的“立达学园”续藏经的事。
那部续藏,原是上海黄涵之居士赠送弘公的,因为弘公已有了一部,所以要把这一部转送别处,以法宏人。当上一年,由夏丐尊为立达学园向弘公请到了。可是,在这以前,另外也有两个人向他要过。但久久没有领去,因此,当大家围着他问道时,他便叫子恺写信给那二位,说明原委,谢绝他们。
这时,弘公回到单房里,拿出通信地址及信纸,便坐到丰子恺这边来,告诉这个老学生,应该怎样写才合适。
如此这般地叮咛片刻,突然间,把做学生的丰子恺,又拉回十年前耳提面命的情景。他此时,也只有唯唯诺诺地顺从师命,草了两封信稿。
信写好,“道”也说了个段落,殿外,微微的细雨飘进窗帘,他们这才起身告别。
第二天,他们回到上海。不久之后,丐尊接到弘公一幅“南无阿弥陀佛”的长卷,并且注了题记。但在丰子恺的手里接到的信,则是这样写着——……音出月将去江西庐山参与“金光明会道场”,愿手写经文三百页,分送施主。经文须用朱书,旧有朱色,不敷应用,愿仁者集道侣数人,合赠英国水彩颜料Vermi1ion数瓶。——欲数人合赠者,俾多人得布施之福德也。
果然,子恺遵命,便与夏丐尊居士等七八个人,合买了八瓶Windsor Newton制的水彩颜色,又附十张宣纸,当天寄到杭州,附上一封信。
信上写道:“师赴庐山,必然道经上海,请预示动身日期,以便赴车站迎候。”
可是,他得到的回音是:“上海恐不逗留,秋后归来再晤……”
这一晃,暑假到了,子恺也曾回到石门老家,把当年弘公遗赠他的一大包照片带到上海,给他“立达学园”的同事、学生们欣赏!
这一干人,看到这许多张光怪陆离的照片,那是大师的青年留学日本时期拍摄的。
居然有人说:“哧,像这样一个花花公子,将来定要还俗!”
又有人说:“他有那么高的本领,一个月准赚 二百块银元,不做和尚岂不更好?”
“他为什么做和尚啊?”那些年轻的学生们感慨地说。
他们不了解弘公,子恺只有淡淡地一笑。
不久,有一天早晨,子恺正在家里与一位姓吴的朋友,坐在椅子上翻着“李叔同先生”的照片,吃着牛奶,忽然有一个学生从外面跑上楼来,嚷道:“丰先生!门外有两个和尚找你,一个——很像照片上见过的李叔同先生!”
“啊!哦?那好——”
丰子恺便慌忙把脚插进鞋子里,跑下楼一看,“哦,原来是法师!”
来者,正是弘一、弘伞两位方外人。
子恺把两位法师引上楼给朋友介绍,这才问起,原来弘公是两天前已到上海,住在大南门灵山寺,等江西来信再决定动身的日子。
“子恺!”等大家坐定之后,弘一大师起身走近主人的身旁,低声说:“我们今天要在这里吃午饭,不必多备菜,请早一点。”
“是的,法师。”于是做学生的便急忙走出来,差妻唤儿,买汽水买菜,并限定十一点把饭开上来。
弘公过午不食,是大家知道的。
这时,邻近的朋友们,姓李的,姓陈的,姓丁的,听说丰子恺出了家的老师李叔同,翩然而来,他们便一个个聚到丰家,看看“李叔同”究竟是什么样儿。
连丰子恺在这一天也没想到,那些五光十色照片上的“主人翁”,会坐到这间小楼上来。在兴奋的当儿,他便捧出弘公出家前那一大包照片,送到大师的面前。
“法师!这都是您过去的照片呢!”
“哦。……”弘公接下照片,脸上溢出一种灵明而洁净的笑容,一张一张,把照片翻开,像欣赏世间景物般地,把每张照片的故事,告诉人们。
——这一张是在日本上野演饰“爱弥玲夫人”的剧装。
——这一张是上海南洋公学时代扮演“白水滩”十三郎的扮相。
——这一张穿古装的,是出家前断食之后照的!
其中吴先生是研究油画的,刚好遇到这位中国艺术界的先辈,便拿出些油画来,与弘公讨论抽象派、印象派、浪漫派、野兽派的趋势。而弘公也突然随顺当时浓厚的友情气氛,说出自己的意见。
饭吃完后,还没到十二点,在寂寞的午后,二僧二俗,沉浸在从窗外草地射进来的阳光铺地的客厅里。
这时,子恺突然说:
“法师,您的故居,这多年来可曾去过?”
“哦——没出家之前,曾去过一次,那时这间小屋已换了主人,墙上的黄漆涂为黑漆,如今出家已快八年了,恐怕已经景物全非;不过,听说那边新近建了一个道场。叫做‘超尘精舍’。”弘公怆然地说:“唉——那时候,我真有无穷的感触……几时我可以陪你们去看看,人间处处都见辛酸……”
这几位僧俗,谈到下午四点,便由子恺引导,去参观“立达学园”,又看了弘公所赠的《续藏经》。到五点钟,弘一、弘伞二师,与丰子恺分手,回到灵山寺,同时约定第二天早晨,同去南门,看弘公昔日“旧居”。!
第二天九点,丰子恺与另外两位朋友到了灵山寺,见了弘公。这时弘公说:“江西的信已到了,我们今晚上就要上船,弘伞法师已去买船票。我们这就走吧!”
说着,他便换了芒鞋,左手挟了一个灰色的小包,右手拿了一顶破旧的伞,大家便动身到“城南草堂”去。
只要走到每一个巷口、弄堂,弘公便说,这里是他当年行过千百次的!旧道。
“——这是一条通过我家门前的小溪,上海人俗称为‘滨’的流水;喏,那小溪上正横卧着一道石鼓形的小桥,是我走过千百次的。”
“哦,只是那棵老槐树,已不见了踪迹。”
当这一行人,快走上草堂的正面石板道时,“超尘精舍”四个金字,赫然出现在人们眼前。弘公面对昔日旧居的草堂,真想不到突然变为自己未曾见过面的佛教精舍。
虽然屋宇是依旧,而形式已变,从大门外,看到旧居母亲所住的那间楼房,已供着佛像,有一位老僧正在那里木鱼声笃笃,低诵经文。
他们走进“精舍”,大师便怆然倒身拜在佛前,顶礼、俯伏半晌,才凄凉地站起来,面对佛像注视良久。
这时,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弘公凄楚的面容,对着慈悯的佛像,小佛殿上充满一种肃穆萧杀的寒瑟。
两串汩汩的泪痕,从弘公的眼角垂下来。
当年故交许幻园,已不知去向。
这时,那位出家人停了木鱼声,从楼上走下来说:“各位请坐呀!”他操着一口宁波土音。
“谢谢!”弘公说:“这里我二十年前住过。——这间佛殿,当年是我的客堂,左厢是我的书屋,我母亲住在楼上……哦,主人呢?许幻园先生!……”
那位和尚打量一下弘一大师:“你也住过这里?”
“那是二十年前了,我与我的家人?……”
“噢?”那和尚睁着眼,愣了片刻。“许先生把这里卖给我们,改成佛殿,他自己已迁到隔邻赁屋住了。便是那边。……”
“能否请师兄引导我们去看看?”
“好的!”
于是,便由精舍的十曾人,引导他们到巷内另一间砖屋里,看到一位半百以上的老人,正伏案疾书。
“呀,这位不是许幻园兄吗?”弘公怆然地说。
可是,那个老人没有反应。
“他有点耳聋。”出家人说。
这时弘公大声些,再叫一声“幻园兄!”这才得到这位耳已聋、发已半白,昔年上海文坛盟主的注意。他搁下笔,伛偻着身子,两手支撑在桌上,透过铜边眼镜,细细端详着来访他的这位清瘦的和尚。
好久,才进出——“瘦!瘦桐!你是瘦桐?”当他认清了弘公,于是急走过来,抓住大师的双手,摇撼着。“瘦桐!你出家?你出家了?……”
然后,是一阵破空的悲怆笑声,“你出家了,瘦桐!……”
“我们是做梦呀,幻园!这是一个梦!”弘公握着幻园的手,“小香呢?幻园!”
“小香早已不在人世了,你多年来还好?”
“人生无常,谈不到好!你府上的人呢?”
“唉,不是老了,便是出外求生去了,我这儿现在,还在笔耕哪,依人作嫁,换升斗主食……”此时大家都陷入沉默中,只听到大师与许幻园互称珍重,一行然后出了“城南草堂”这条小巷,弘公与他们到附近的丛林“海潮寺”。拜了佛,参观一周,然后到城隍庙素斋馆吃饭。
饭后,弘公便谈到世界佛教居士林的尤惜阴居士。①(尤惜阴于民前七年与弘公在上海文坛建交。后又同门,皈依虎跑了悟上人,法名弘如。
“子恺!”弘公说:“尤居士真是菩萨乘愿再来,他半生为社会、为佛教牺牲了一切的时间与空间的享受,去做一个淡泊勤苦的佛教行者,真是了不起!”
“是的,法师!尤惜阴居士我久已闻名,他在上海做过极多慈善事业,是一位知名的闻人——那么,法师下午没事,便带我们看看尤居士好吗?”
“好的。”弘公说。
离开城隍庙,他们便直奔居士林。在丰子恺来说,这是第一次来。
他眼中的居士林,是新建的四层楼大厦,装潢得璀璨夺目。居士林的第一层,是可以容纳五百人以上的佛堂;佛堂里,摆着许多拜垫和坐椅;顶上的日光灯、电扇、堂上的佛像,堂内壁上的装饰,都极其美观。这时有许多男女居士都在那里拜忏念佛。
他们问明白尤居士住在三楼,便直上三楼去。
每层楼都寂静无声,每层楼的壁上都挂着“缓步低声”的牌子,看来令人更觉得严肃、宁静。三楼以上,全是房间。弘公从一个窗口,看到了尤居士,于是伸出细长的长指,笃笃地轻叩了几下门,便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开门出来,看到面前站着弘一大师,便伏身顶礼。弘公略略退半步,站在那里,浅浅地合掌答礼。直到尤居士起来,把大师央请到屋里去。这种顶礼的虔诚与谦虚,使丰子恺呆了片刻,才恢复了知觉。:尤居士的态度、表情、衣着、以及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一致的——简单、洁净;几乎与弘一大师相去不远。这使成名的画家兼作家憬然省悟,原来最生动的佛教,还在这里。这便是佛教最有力的宏法方式。形式的堂皇与实质的刻苦,这是现代佛教的一体两本;他看到尤惜阴,与他自己的老师——弘一大师,才觉察他们动员那么多的物力与精神力量所完成的辉煌建筑,原来是对待世俗的方便!.
当下,弘公便为尤居士介绍了子恺这几个人。并为“立达学园”请居士讲演。
然后,是参观舍利。舍利子,放在一座玲珑的金色小塔内,塔的每一个角,悬着许多小电灯,最上层,有一个水晶似的球体,球体内,供着一粒舍利。
——这种景象,并没有引起这三位在家人的情感,他们不知道舍利是一种矿物,还是植物?仅仅在知识上告诉他们,这种东西像珍珠、玛瑙一样。
舍利子,是戒、定、慧所薰修而成,这更是世俗所不了解的。
当子恺他们走后,弘公重回居士林,受一位姓庞的居士启请,在上船之前,向居士林的道友们,讲一次“在家律要”。
师对在家人最重要的持律要点。开示说:“第一、初发心学佛的人,既受三皈,便应续受五戒。
“第二、五戒无法全受。可先受四戒、三戒、或二戒、一戒。
“第三、在家居士既闻佛法,便要严格检点,不可犯戒。可是在社会上工作,杀生、邪淫、妄语、饮酒四戒,或能坚固自守,但盗戒,极为难持。
“依理,在法定的或意理的、习惯的原则上,自己分内的、与别人的、公有的、国家所有的财物,应该在观念上弄清。——比如信中放钞票,以函件当印刷物交寄,在法律上不许可,做了便是犯戒。凡是心灵上取巧的痕迹,都结盗罪,不可不加注意。
“因为,居士应该严净心灵,犹如明镜,勤加拭擦,微至一草一木,片纸寸线,应待许可而后用。以庄严自己的心迹。
“结论:持戒,是一种拭拂心灵的庄严行为,正是圣贤路上的工作,五戒能不犯,受百十戒,才能如意持执。
“佛说‘以戒为师’。这是今天社会,我们应该尊为金科玉律的。
“因为我们如果蔑视戒律的尊严,则全部佛经与一个行者的全部行持,便形同废纸,这是何等重要啊!”
弘公说法之后,便回灵山寺,稍事整理,与弘伞法师,登船越海,上溯长江,直达九江,然后由九江换车,直上匡庐。
这年六月上旬,弘公驻锡牯岭五老峰后的青莲寺,在参加“金光明会”的余暇,念佛、研律,并写下他生平最精致的《华严十回向品初回向章》,这是中国近代写经史上,最精美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