耒水
耒水出桂阳郴县南山①，
耒水发源出汝城县东乌龙白骑山②，西北流迳其县北，西流三十里，中有十四濑，各数百步，浚流奔急，竹节相次，亦为行旅溯涉之艰难也③。
【注释】
①耒水：湘江支流。源出今湖南桂东境，流经汝城、资兴、永兴、耒阳、衡南等地，注入湘江。郴县：秦置，属长沙郡。治所即今湖南郴州。汉为桂阳郡治。
②汝城县：东晋升平二年（358）分晋宁县置，属桂阳郡。治所在今湖南汝城南城郭村。南朝陈改为卢阳县。乌龙白骑山：《水经注疏》杨守敬按：“《御览》四十九引《湘州记》，汝城县东有乌龙白骑山，远望似城，有黑石如龙，白石如马罗列，号曰乌龙白骑山。《方舆纪要》，山在桂阳县（今广东连州）南十五里。”
③溯涉：泛指经过。溯，逆流而上。涉，徒步过水。
【译文】
耒水
耒水发源于桂阳郡郴县的南山，
耒水发源于汝城县东边的乌龙白骑山，往西北流经该县北边，又往西流三十里，其间有十四处礁滩，各长数百步，又深又急的水流，与礁滩如竹节相间，旅人逆水行舟或涉水渡河，都有很大的困难。
又西北迳晋宁县北，又西，左合清溪水口①。水出县东黄皮山②，西南流历县南，又西北注于耒水。汝城县在郡东三百余里，山又在县东，耒水无出南山理也。
【注释】
①清溪水：即今湖南资兴东资兴水。
②黄皮山：《水经注疏》熊会贞按：“山无考。当在今兴宁县（今广东兴宁）东南。”
【译文】
耒水又往西北流经晋宁县北边，又往西流，左边汇合清溪水于清溪水口。清溪水发源于县东黄皮山，往西南流经县南，又往西北注入耒水。汝城县在郡东三百余里，山又在县东，耒水决无发源于南山的道理。
又北过其县之西，
县有渌水①，出县东侠公山②，西北流，而南屈注于耒，谓之程乡溪。郡置酒官，酝于山下，名曰程酒，献同酃也③。
【注释】
①渌水：湘江支流。源出今江西萍乡境，经湖南醴陵，于株洲渌口镇入湘江。
②侠公山：当在今湖南郴州东。
③酃（líng）：酒名。
【译文】
耒水又往北流过县西，
郴县有渌水，发源于县东侠公山，往西北流，然后向南转弯注入耒水，称为程乡溪。桂阳郡设置酒官，在山下酿酒，称为程酒，也同酃酒一样，是用来进贡的。
耒水又西，黄水注之①。水出县西黄岑山②，山则骑田之峤，五岭之第二岭也。黄水东北流，按盛弘之云③：众山水出注于大溪，号曰横流溪。溪水甚小，冬夏不干，俗亦谓之为贪泉。饮者辄冒于财贿④，同于广州石门贪流矣⑤。廉介为二千石⑥，则不饮之。昔吴隐之挹而不乱⑦，贪岂谓能渝其贞乎⑧？盖亦恶其名也。刘澄之谓为一涯溪⑨，通四会，殊为孟浪而不悉也⑩。庾仲初云：峤水南入始兴溱水，注海，即黄岑水入武溪者也⑪。北水入桂阳湘水，注于大江，即是水也。右则千秋水注之⑫，水出西南万岁山⑬。山有石室，室中有钟乳，山上悉生灵寿木⑭，溪下即千秋水也。水侧民居，号万岁村。其水下合黄水。黄水又东北，迳其县东，右合除泉水⑮。水出县南湘陂村。村有圆水⑯，广圆可二百步，一边暖，一边冷。冷处极清绿，浅则见石，深则见底。暖处水白且浊。玄素既殊⑰，凉暖亦异，厥名除泉，其犹江乘之半汤泉也⑱。水盛则泻黄溪，水耗则津径辍流。郴，旧县也，桂阳郡治也。汉高帝二年⑲，分长沙置⑳。《地理志》曰：桂水所出，因以名也。王莽更名南平，县曰宣风，项羽迁义帝所筑也（21）。县南有义帝冢，内有石虎，因呼为白虎郡。《东观汉记》曰（22）：茨充字子河（23），为桂阳太守，民惰懒，少粗履，足多剖裂，茨教作履。今江南知织履，皆充之教也。黄溪东有马岭山（24），高六百余丈，广圆四十许里。汉末有郡民苏耽栖游此山。《桂阳列仙传》云（25）：耽，郴县人，少孤（26），养母至孝。言语虚无，时人谓之痴。常与众儿共牧牛，更直为帅（27），录牛无散（28）。每至耽为帅，牛辄徘徊左右，不逐自还。众儿曰：汝直，牛何道不走耶（29）？耽曰：非汝曹所知（30）。即面辞母云：受性应仙，当违供养。涕泗又说：年将大疫，死者略半（31），穿一井饮水，可得无恙。如是有哭声甚哀（32）。后见耽乘白马还此山中，百姓为立坛祠，民安岁登（33），民因名为马岭山。黄水又北流注于耒水，谓之郴口。
【注释】
①黄水：即郴水之异名。源出今湖南郴州南黄岑山，北流入耒水。
②黄岑山：即骑田岭，又名上岭山、客岭山、黄箱山。在今湖南郴州南六十里，接宜章界。
③盛弘之：南朝宋人。撰《荆州记》。
④冒：贪求。
⑤贪流：即在今广东广州西北三十里石门的贪泉。
⑥廉介：清廉正直之人。二千石：指郡国守相。汉代百官以俸禄多寡为等差，郡守、诸侯王国相皆秩二千石，遂以为称。
⑦吴隐之：字处默。东晋著名廉吏。挹而不乱：舀水喝而不坏其本心。事见《晋书·吴隐之传》：“朝廷欲革岭南之弊，隆安中，以隐之为龙骧将军、广州刺史、假节，领平越中郎将。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门，有水曰贪泉，饮者怀无厌之欲。隐之既至，语其亲人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越岭丧清，吾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饮之，因赋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
⑧渝：改变，变更。
⑨刘澄之：南朝宋武帝刘裕的族弟刘遵考之子。曾任都官尚书。著作有《永初山川古今记》等。
⑩孟浪：鲁莽，轻率。
⑪武溪：一名武水，又名泸溪。沅江支流。在今湖南西部。源出花垣境，东南流经吉首、泸溪县，在武溪镇入沅江。
⑫千秋水：在今湖南郴州西南。
⑬万岁山：即今湖南郴州西南灵寿山。
⑭灵寿木：木似竹，有枝节。质韧轻便，是做手杖的上等木材。
⑮除泉水：一名圆水。在今湖南郴州南。
⑯圆水：即除泉水。
⑰玄素：黑白。既殊：差别非常大。
⑱江乘（shèng）：即江乘县。秦置，属鄣郡。治所在今南京栖霞山东南。三国吴省为典农都尉治，晋复置。半汤泉：半冷半热，共同一壑，谓之半汤泉。
⑲汉高帝二年：前205年。汉高帝，西汉皇帝刘邦。
⑳长沙：即长沙郡。战国秦置。治所在临湘县（今湖南长沙）。西汉改为长沙国。东汉复为郡。
（21）项羽：名籍，字羽。泗水郡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楚国贵族后裔。秦灭亡后，自立为西楚霸王。前202年，被刘邦击败，自杀。义帝：即楚义帝熊心，芈姓，熊氏，名心。楚怀王熊槐之孙。项梁立为楚怀王，以从民望。项羽入关后，自称西楚霸王，尊其为义帝。旋被项羽废杀。
（22）《东观汉记》：书名。是班固、刘珍等人以纪传体撰写的一部记载东汉历史的史书。《隋书·经籍志》著录为一百四十三卷，记事起于光武帝，终于灵帝。
（23）茨充：字子河。东汉官吏。
（24）马岭山：一名苏仙山，又名牛皮山、白马岭、龙头岭，在今湖南郴州东北。
（25）《桂阳列仙传》：书名。撰者不详。
（26）少孤：这里指年少时死去父亲。
（27）更直：轮流当值。帅：首领，头领。
（28）录：看管，管理。无散：不要走散。
（29）何道不走：为什么不跑远。
（30）汝曹：你们这些人。曹，辈，类。
（31）略半：大约一半。
（32）如是有哭声甚哀：此句前当有脱文。
（33）民安岁登：百姓安宁，年年丰收。登，丰收。
【译文】
耒水又往西流，有黄水注入。黄水发源于县西的黄岑山，山是骑田之峤，是五岭中的第二岭。黄水往东北流，盛弘之说：从诸山流出的水，注入大溪，名为横流溪。溪水很小，但冬夏不涸，民间也称之为贪泉。喝了这水，就会变得贪财，同广州石门的贪流一样。清廉的太守是不喝这水的。从前吴隐之饮了贪泉，却并未受到诱惑，贪泉难道能改变他的清节吗？不饮这水，大概也是因为讨厌它的名字之故吧。刘澄之说是同一条溪，通四会，实在太轻率了。庾仲初说：峤水往南流入始兴溱水，注入大海，这就是注入武溪的黄岑水。北水汇合桂阳湘水，注入大江，就是这条水。右边有千秋水注入，千秋水发源于西南的万岁山。山上有岩洞，洞中有钟乳，山上长满灵寿木，溪的下游就是千秋水。水边的居民点叫万岁村。此水下游与黄水汇合。黄水又往东北流经县东，右边汇合了除泉水。除泉水发源于县南的湘陂村。村中有圆水，方圆约二百步，一边水暖，一边水冷。冷处极其澄清，水色翠绿，浅的地方看得到石子，深的地方看得到底。暖处水色乳白而浑浊。水色既不相同，冷暖也是互异，名为除泉，正如江乘的半汤泉一般。水大时流泻入黄溪，水小时就会断流。郴县是旧县，桂阳郡治所就在这里。桂阳郡是汉高帝二年，从长沙郡分出来设置的。《地理志》说：桂水发源于这里，因此称为桂阳。王莽时改郡名为南平，县名为宣风，城是项羽迁义帝时所筑。县南有义帝墓，内有石虎，因此叫白虎郡。《东观汉记》说：茨充字子河，他当桂阳太守时，看到老百姓很懒惰，连粗劣的鞋子也很少穿，脚上常有破伤，于是就教他们做鞋子。现在江南知道做鞋都是茨充教会的。黄溪东有马岭山，高六百余丈，方圆约四十里。汉末郡里有个叫苏耽的人，曾在这座山上居住和遨游。《桂阳列仙传》说：苏耽，郴县人，小时父亲就死了，他奉养母亲极其孝顺，但说的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事，人们都说他是个傻子。他常常和孩子们一起放牛，大家轮流看管，把牛群赶到一起，以免散失。每次轮到苏耽值班时，牛就只在近傍走动，不必去赶，都会自行返回的。孩子们问：你值班时，牛为什么不走开呢？苏耽说：这一点你们是不知道的。他就辞别母亲，说：我生性应当成仙，不能再供养您了。又流着泪说：今年将有一场大疫病，人要死掉一半。凿一口井饮水，可以不得病。……有哭声很是悲哀。后来看到苏耽骑着一匹白马回到山中，百姓为他立祠，于是人民安宁，年成丰收，因此把山叫作马岭山。黄水又往北流，注入耒水，汇流处称为郴口。
耒水又西迳华山之阴①。亦曰华石山，孤峰特耸，枕带双流②，东则黄溪、耒水之交会也。耒水东流沿注，不得北过其县西也。两岸连山，石泉悬溜③，行者辄徘徊留念，情不极已也。
【注释】
①华山：亦曰华石山。在今湖南郴州北六十里。阴：水南山北为阴，反之为阳。
②枕带：临近环绕。双流：指黄溪、耒水两条河流。
③悬溜：倾泻的小股水流。
【译文】
耒水又往西流经华山北面。华山也叫华石山，孤峰屹然高耸，山旁有两条溪水流过，东边是黄溪与耒水的汇合处。耒水一路向东奔流，是不可能往北流经县西的。两岸山峦连绵起伏，山岩间细泉倾泻而下，行人到这里就会盘桓不去，流连忘返。
又北过便县之西①，
县，故惠帝封长沙王子吴浅为侯国②，王莽之便屏也。县界有温泉水，在郴县之西北，左右有田数千亩，资之以溉。常以十二月下种，明年三月谷熟。度此水冷，不能生苗。温水所溉，年可三登。其余波散流，入于耒水也。
【注释】
①便县：西汉置，属桂阳郡。治所即今湖南永兴。以郴水支流便水而得名。
②惠帝：西汉皇帝刘盈。刘邦之子。长沙王：吴芮。秦末番阳令，率百越起兵反秦。秦亡，项羽分封诸侯，芮受封为衡山王。汉朝立，改封长沙王。
【译文】
耒水又往北流过便县西边，
便县，从前惠帝曾封给长沙王的儿子吴浅，立为侯国。也就是王莽时的便屏。便县边界上有温泉水，在郴县西北，两岸有田数千亩，全都靠此水灌溉。常常在十二月下种，次年三月稻子成熟。过了这里，水都是冷的，就不能长稻苗。温水灌溉得到的地方，每年三熟。灌溉剩余下来的水，就散流注入耒水。
又西北过耒阳县之东①，
耒阳旧县也，盖因水以制名。王莽更名南平亭。东傍耒水。水东肥南②，有郡故城。县有溪水，东出侯计山③，其水清澈，冬温夏冷，西流，谓之肥川。川之北有卢塘④，塘池八顷，其深不测。有大鱼，常至五月，辄一奋跃，水涌数丈，波襄四陆⑤，细鱼奔迸⑥，随水登岸，不可胜计。又云：大鱼将欲鼓作⑦，诸鱼皆浮聚⑧。水侧注。西北迳蔡洲⑨。洲西，即蔡伦故宅⑩，傍有蔡子池⑪。伦，汉黄门⑫，顺帝之世⑬，捣故鱼网为纸，用代简素⑭，自其始也。
【注释】
①耒阳县：秦置，属长沙郡。治所在今湖南耒阳。汉属桂阳郡。
②肥：即肥川。今湖南耒阳东南肥水。
③侯计山：即今湖南耒阳东境猴息山。
④卢塘：在今湖南耒阳东北。
⑤襄：漫上，冲上。
⑥细鱼：小鱼。奔迸：奔跑逃散。
⑦鼓作：这里指鱼腾跃翻涌。
⑧浮聚：浮出水面而群聚。
⑨蔡洲：在今湖南耒阳一带。
⑩蔡伦故宅：在今湖南耒阳东南蔡子池畔。蔡伦，字敬仲。桂阳（今湖南郴州）人。东汉宦官。用树皮、破布、破渔网为原材料造纸，天下称为“蔡侯纸”。后世尊蔡伦为我国造纸术的发明人。
⑪蔡子池：在今湖南耒阳东南。
⑫汉：东汉。黄门：太监。东汉时黄门令、中黄门诸官，皆由宦者充当。
⑬顺帝：东汉皇帝刘保。汉安帝之子。
⑭简素：竹简、木简和帛绢。古人在没有纸之前，把字写在竹简、木简和帛绢上。
【译文】
耒水又往西北流过耒阳县东边，
耒阳是旧县，是按水命名的。王莽时改名为南平亭。县城东濒耒水。在耒水以东、肥川以南，有一座老郡城。耒阳县有一条溪水，发源于东方的侯计山，水很清澈，冬温夏冷，往西流，叫肥川。肥川北面有卢塘，面积八顷，深不可测。塘里有大鱼，到了五月间，鱼就在水面腾跃，激起水浪上涌数丈，向四面岸上横溢，小鱼纷纷逃散，随水被冲到岸上的多得数不清。又说：大鱼将要鼓动水浪时，鱼群就浮上水面，聚集在一起。肥川从旁流过注入耒水。耒水往西北流过蔡洲。蔡洲西边就是蔡伦的故居，旁有蔡子池。蔡伦是汉时的太监，顺帝时，蔡伦用破渔网捣烂造纸，以代替简帛。造纸就是蔡伦创始的。
又北过酃县东①，
县有酃湖②，湖中有洲，洲上民居，彼人资以给酿，酒甚醇美，谓之酃酒，岁常贡之。湖边尚有酃县故治，西北去临承县十五里③，从省隶④。《十三州志》曰⑤：大别水南出耒阳县太山⑥，北至酃县入湖也。
【注释】
①酃县：西汉置，属长沙国。治所在今湖南衡阳东酃湖侧。东汉属长沙郡。
②酃湖：在今湖南衡阳东。
③临承县：一作临蒸县、临烝县。三国吴置，属衡阳郡。治所即今湖南衡阳。东晋为湘东郡治。
④从省隶：裁撤酃县隶属临承县。武英殿本《水经注》注：“晋太元二十年省酃县入临承，此三字上有脱文。”
⑤《十三州志》：书名。未知为应劭、黄义仲、阚骃何家所作。
⑥大别水：即今湖南耒阳西之舂陵水。
【译文】
耒水又往北流过酃县东边，
酃县有酃湖，湖中有个沙洲，洲上居民就用湖水来酿酒，这种酒味道极醇美，称为酃酒，每年常用来进贡。湖边还有酃县老县城，西北距临承县十五里。撤废酃县，并入临承。《十三州志》说：大别水发源于南方耒阳县的太山，北流到酃县注入酃湖。
北入于湘。
耒水西北至临承县，而右注湘水，谓之耒口也。
【译文】
耒水往北注入湘水。
耒水往西北流，到了临承县，在右边注入湘水，汇流处叫耒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