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孔子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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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爲人。……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按馬遷值漢武帝崇儒之世,又私心嚮往,故暢言如此。然尊之而尚未親之也。讖緯説盛,號孔子曰“素王”,而實則牽挽爲漢之“素臣”,以邀人主之敬信而固結其恩禮,俾儒家得常定於一尊。孔子之於劉漢,遂似希伯來先知之於“彌賽亞”,一若凡所制作莫非預爲漢地而亦皆專爲漢地。《尚書考靈耀》所謂:“丘生蒼際,觸期稽度爲赤制。”試以班較馬,區别灼然;遷推爲前代之聖師者,固乃引爲本朝之良弼焉。班固《典引》曰:“天乃歸功元首,將授漢劉。……故先命玄聖,使綴學立制,宏亮洪業,表相祖宗,贊揚迪哲,備哉粲爛,真神明之式也!雖皋、夔、衡、旦密勿之輔,比兹褊矣!……藴孔佐之弘陳云爾!……孔繇先命”;《文選》李善註:“玄聖,孔子也;相,助也,言仲尼之作,亦顯助祖宗;兹,孔子也。能表相祖宗,故曰‘佐’”。他如《後漢書·蘇、楊列傳》蘇竟與劉龔書曰:“夫孔丘秘經,爲漢赤制”;《申屠、鮑、郅列傳》郅惲上王莽書曰:“漢歷久長,孔爲赤制”;《全後漢文》卷九九闕名《魯相韓勑造孔廟禮器碑》曰:“孔子近聖,爲漢定道”,又《孔廟臵一三百石卒史孔龢碑》曰:“孔子大聖,……爲漢制作”;卷一〇一闕名《魯相史晨祭祀孔子廟碑》曰:“西狩獲麟,爲漢制作。……主爲漢制”。《公羊傳》哀公十四年:“孔子曰:‘吾道窮矣!’……制《春秋》之義,以俟後聖”;何休《解詁》逕以“後聖”爲即指漢。歐陽修《集古録》卷二跋《後漢魯相晨孔子廟碑》,歎:“甚矣漢儒之狡陋也!”,正爲此發。以王充之特識獨行,定浮辨虚,而《論衡·須頌》曰:“是故《春秋》爲漢制法,《論衡》爲漢平説”,《佚文》曰:“文王之文傳在孔子,孔子爲漢制,文傳在漢也”;則無異乎俗儒“狡陋”之見。蓋風會已成,雖魁傑亦難自拔;馬遷生世早,尚未以河漢之言阿漢也。吴汝綸昧於東漢人通習,乃力爲班固開脱。《桐城吴先生文集》卷一《讀<文選><符命>》謂班固必“不屑輕妄作文字諛人”,《典引》 之作,實“發憤而悠謬其詞”,以“譏讖録之不經”,而“微見” 孔子佐漢等説之“怪誕無稽”。强詞武斷,持之無故。《典引》首引詔書斥司馬遷“微文刺譏,非誼士”,因自言“刻誦聖論,昭明好惡”,而作此文。吴氏臵若無覩,一似固不顧上諭“聖論”,而甘效遷之爲“非誼士”者。吴氏稱固“悠謬其詞”,與固誦 “聖論”所斥遷“微文刺譏”,將無同乎?而謂固冒大不韙而明知故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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