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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前几天,我和盈盈一起回到津阴。吃晚饭的时候,盈盈吃了几口说:“没味。”就拿起手机点外卖。老妈不知怎么回事,询问地望着我。我去抢盈盈的手机,说:“你想把老妈气死吧!”盈盈把手机扔在凳子上说:“点都点了。”我踢了凳子一下,手机掉在地上,盈盈马上捡起来捂在胸口说:“新苹果呢,坏了你赔不起。”老爸说:“什么新苹果老苹果,你老实点!”老妈这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几乎要哭出来。我说:“她吃惯了那些垃圾,重口味,味精一大勺。吃吧,吃吧,有一天得了胃病胃……那啥,哭都哭不出!”盈盈说:“姐,我是吃自己的钱好不?如果我真的有一天被你说中了,得了胃……那啥,那……谁负责?”老妈说:“盈盈,你想吃什么样的?妈明天给你做啊!”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送餐来了,盈盈开门接了,也不吃,放在门边柜子上,赌气回房倒在床上。老爸说:“别理她!”老妈提了外卖,送进房去,说:“盈盈,盈盈,饭你还是要吃的,饿坏了怎么办?你妈老了眼花了,做不好了,我明天慢点做。”我冲着房间说:“妈,你才四十多岁,你老什么老?我们院里一个老师比你小一岁,去年还生了个崽呢!”老爸筷子反过来,在饭桌上顿了几下,说:“瞎说什么!”我吓得脖子一缩,说:“是真的呢,四十六生了个崽呢!”妈走过来说:“那是人家条件好,保养得好,你妈早早就不行了。”
这时秦芳打电话来了,告诉我省经视台《人间真情》栏目组急需一个实习生,春节期间做节目,明天就要去。我说:“还有三四天就要过年了。”她说:“主要是有机会伸一只脚进去,可能栏目组就把你留下来了。”一听到有工作机会,我马上兴奋起来,也没跟家里商量,就答应了。秦芳把栏目制片人范哥的手机号告诉了我。
妈知道我不在家过年,慌得弯着腰双手不停地拍着腿,说:“怎么办?怎么办?”又说:“鸡都杀好了,要不你明天中午吃了鸡走吧!”我说:“明天下午就要报到。”她又拍着腿说:“怎么办,怎么办!”爸听说与找工作有关,问:“有编制吗?”我说:“还谈不上呢!”他叹口气:“去吧!”又叹口气说:“你们都看见了,你爸是个没有用的人,帮不了你们。很惭愧,很难受,这种局面,不能再传到下一代了。”我没有回答,不敢回答。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盈盈还在赌气,靠在床上,各看各的手机。到了十一点钟,我说:“瞌睡了。”就脱衣睡下。她马上也熄了灯睡下。蒙眬中我感到她的脚伸到我被子里来,在我的腿上轻轻地碰了一下。我把身子移开一点,接着睡,她的脚又伸了过来,偷偷地碰我的小腿,脚指头在我腿上微微地摩擦。我把她的脚踢回去,说:“别吵!”她说:“姐,你没睡着?还在生我的气?”我不理她,她钻到我被子里来,说:“那边好冷。”我没赶她,也不应她。她说:“我今天是跟妈赌气呢!我说要把那只鸡炖了,她舍不得,想留着过年吃。在餐馆,我什么没吃过?我就是想起过年妈炖的土鸡,好香好香,我就是想回忆一下小时候的味道。”我说:“你还有道理,是吧?要我说,这就是白眼狼!”她说:“你看我们家这个情况,一只鸡算个啥,还舍不得。这也太可悲了点。老爸明天清早还要去麓城送茭白,后天还要去,这也太可悲了点。”我说:“靠你努力!”她说:“怎么能靠我?我有文凭吗?我有你那张文凭,这次我就钓到一个金龟婿了。文凭是金字招牌呢!”我说:“你不知道,文凭如今都烂大街了。麓城的研究生一扫就一簸箕,不要说一个本科生。”
盈盈把胸脯顶着我的背,热烘烘的。我说:“烦躁!”就躺平了睡。她说:“你知道亦明哥的妈妈为什么不同意我吗?她想找个有文凭的人,帮助他们家打理生意,最后肯定是接管。像我这样,七不通八不通,我能接管?”我说:“谁爱接管谁接管,他家还愁找不到人?”她说:“找肯定找得到,可是这个好处就被别人拿去了。”
我心里突地抖了一下,把被子掀开,盈盈马上缩成一团,装死狗一动不动。我又把被子盖回来说:“你什么意思,你?”她坐起来,两只胳膊抱在胸前,说:“我的意思很明白。”我说:“那你去啊!”把她拖进被子里。她说:“我没资格,我有资格我肯定去了。”几乎哭出来,“我没资格,我没资格!”又说:“现在流行门当户对,人家能够接受你,已经是很好的人家了。他家里真的不算狗眼看人低的。”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是不错的人家。我说:“都过去的事了,提也没有用。”她说:“你就不能把他找回来?”我说:“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呢!你说我还有勇气进他家门吗?”她说:“脸皮算什么?厚一厚就过去了。得到了才是真的。”又说:“人家分手几个月几年,装着偶然碰到,又重新开始的,多的是。”我惊了一下,以为她在说章伟,心中马上浮上来章伟的身影,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她在说李亦明。我说:“我没有那么狡猾!”又说:“你在麓城才待了两年,就学得这么狡猾了!”她马上说:“被逼的,要活着,还想改命。”
我不理她,把被子扎紧装着睡了。她轻轻推我一下,见没有反应,就转身钻进自己被子里,说:“姐,你看我们家这个样子,总还是要翻身吧?不能再拖到下一代吧?翻身要有一个带头人吧?难道由我来带头?不可能吧?两代人等着翻身,有了个翻身的机会,还不死命抓住?还想等下一个机会,我看这一辈子是难等到了。”我笑了出来,说:“可能我们家一定要卖掉一个人,大家都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黑暗中我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这一切。心中慢慢浮上来一个声音,盈盈她说的是事实!要翻身,要翻身!盈盈见我不作声,又说:“古时候当皇帝的有那么多小……小……,那么多爱人,那些爱人都那么喜欢皇帝?总要从现实出发吧!”我忽然连自己也没料到,就笑了起来,说:“我们家一定要卖掉一个人,大家都选中我了。”她说:“首先是为你自己好吧!再说,李亦明这人不坏,这就是很难得的好人了。”我说:“给你买了笔记本,那肯定是好人吧!”她说:“要说的我都说了,第一还是为你自己好,是吧?”又说:“我也不敢说自己是多么好的人,但也不至于因为一台电脑,把自己的姐姐卖了吧!第一还是为你自己好吧!”我说:“为自己好谁不会?以后几十年,我就等不到一个可心的人?”她“哼哼”几声说:“一辈子才几十年呢。一个女人,二十岁得不到的,三十岁更得不到。我不想等到四十岁,到那天也不会有至尊宝驾祥云来接我。我没有资格做梦,我就不做梦。”又说:“老妈说女孩一定要找个好人家,都说了几十年了,你就没有听进去一点。”我说:“她们那一代人,没有学过文化,从来就不考虑感情的。”她说:“那我也属于没有文化。”
盈盈不再说话,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如果从纯粹理性出发,她的话确实是对的。可我许晶晶是个人啊,一个人又怎么能扭着自己,像强盗扭着一个农夫,去做一件事?这样想着,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理由跟章伟联系一下。这也就是装作偶然碰到。我把手机拿出来,想这就发一条信息过去。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所有被想出来的理由后面都是一个字:装。太羞耻了。我把手机收起来,对着夜的空虚轻轻吐出两个字:犯贱。
天还没亮,我坐在老爸车的副驾驶位上,回麓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