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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要生孩子了,住进了省妇幼保健院。我和老妈在病床边守了两天,还没有生产。盈盈大声地喊痛,不停地扭动身体,大声说:“我要回去,我不生了,叫陶雷自己来生!”陶雷就是我妹夫,昨天守了一天,晚上回去睡觉了。盈盈喊痛,老妈急得没有办法,坐在床头抱着盈盈的身子,呜呜地哭。盈盈喊了一阵,没力气喊了,就“哎哟哎哟”地喘气。她躺在带血的护垫上,我一会儿就给她换一次,想着女人这么苦,结婚要点彩礼,也不是那么庸俗的一件事。

早上陶雷赶过来了,要我回去休息,我说:“医生说应该就在今天了。”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医生通知进手术室。医生说:“这里有个单子要签字。”是剖腹产的同意书。盈盈说:“我就不签,我就不剖,谁签谁自己进去生!”陶雷拿着单子,望着老妈。医生说,妈妈签也行。盈盈这么一喊,老妈也不敢签了。医生说:“来不及了。”叫护士推进去。陶雷去找推车,盈盈塞给我一张字条,我看了,写的是“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先保大人”。我点点头说:“有我和老妈在门口守着呢。”盈盈说:“这件事不听陶雷的。”又说:“里面是个男孩,他们家太想要个男孩。”老妈头伸过来问:“什么事?”我说:“剖腹产的事。”老妈说:“从前没有剖腹产,多少女人都生孩子生死了。”她抓过单子,把字签了,对医生说:“前年已经流产了一个,这一个一定要保住啊!”医生答应着,指挥护士推人进去。我把那张字条交给他,示意了一下。他展开看了一眼,捏成一团,点点头。

小外甥满月的时候,我买了两罐惠氏奶粉去看他。月嫂抱着孩子,盈盈倚在沙发上看手机。我把奶粉拿出来,盈盈说:“姐,下次就别买了。”我说:“是国际品牌呢。”她说:“陶雷觉得全世界的奶粉都配不上他儿子,他正在找奶妈。”我坐下来,盈盈说:“姐,对不起,我生孩子有点抢跑了。”我说:“没有谁规定做姐的什么都要在前面。”她说:“姐,你实在是要找一个了。”我说:“那也得有合适的吧。”她说:“你心里想着的那个合适的,其实就是白马王子,还得痴情,麓城不超过一百个,其中有九十个在琼瑶的小说里。鸡汤好喝,里面下了药,会慢性中毒呢。”我说:“剩下十个,多少有背景的女孩盯着,怎么会轮到我?这我是知道的。可是我这心里,唉,我这心里,”一根指头戳在胸口上,“我这心里。”她说:“哪个女生不是想着我这心里,我这心里,”戳一戳自己的胸口,“我这心里还想当皇后呢,可能吗?”我说:“不是那么个人,我真的不想要,大不了我就一个人过。”她无奈地摇摇头,说:“那这事真的可能会实现。老妈会气死的呢。”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怎么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盈盈把身子往我这边移动了一点,说:“昨天陶雷跟我说了,他有个生意上的朋友,也只是个熟人,做五金的,三十五岁了,人才还行。”我听了心里有点堵,说:“三十五岁,做生意的,经历会不会有点太复杂了?”她说:“想他单纯,那不可能。那个小叶可能会单纯点,那行吗?”我说:“三十五岁,做生意的,不敢想。你都不知道人家是不是每天在歌厅泡妞。不敢想。”她说:“姐,你想得太多了。想这么多,你就停在这里了。今年的树还是去年那棵树,今年的你还是去年的你吗?你这么停几年,到那天,你就不是今天的你了。时间就是这么歹毒。”又说:“男人就像食堂里的饭菜,不好吃,但去晚了就没有了。”我说:“有时候我想,眼睛一闭,就当自己不是自己,这身子也不是自己的身子,只要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就行了。”她说:“这个想法也没错到哪里去,太多女生都是这样想的吧。”我用力摇摇头说:“我吧,我……我还是不行。”又说:“我现在没有丰衣足食的日子吗?我找个堵心的干吗呢?”

在盈盈的推动下,我答应了去见见那个五金店的俞老板。过两天,俞老板给我发信息,加了微信。在微信上聊了几天,有点找不到什么事情来说的感觉。俞老板说,老是聊微信也不好,是不是先见一面?我们约好了见面的地址,就是老树咖啡。开始他说是不是找个地方吃饭,我说,喝咖啡好说话些,他就同意了。

我提前去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对岸的麓山,看久了慢慢地把眼光移下来,看见一艘夜游的船灯火明亮地开过去,不久,又一艘拉沙的船突突响着开过来。想起四五年前,自己也是坐在这里,跟刘老板谈着另一种人生选择。如果我当时答应了刘老板,今天会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会比现在更差一些吗?人一辈子,短短几个秋,有那么值得认真吗?四五年了,理智告诉我,这四五年是实实在在地过去了,可是,在我的感觉中,就像上个月上个星期的事情。我心里一急,背上就有了一种潮湿的灼热。

电话响了,是俞老板打来的,问我到了没有。原来他就坐在我前面那个位子上。男人走过来,我的感觉,意外的惊喜没有,也没有意外的失望。他在我对面坐下来说:“没想到你会提前来。”我说:“我们的职业习惯就是不能迟到,迟到了经理会骂人的。”他说:“你倒实在,不拿捏,我不喜欢那些拿着捏着的女孩,自己有多高贵似的。”我说:“所以我跟高贵没有关系。”他说:“没这个意思。”

他坐在那里不说话,一会儿喝口咖啡,望我一眼。我找话说:“最近生意好吗?”他说:“还行。”我说:“现在房子不好卖,你们会不会受影响?”他说:“还没传导过来,可能快了。”我说:“有一种水管的广告说,管用五十年。是不是真的?”他说:“吹牛。”我说:“什么牌子的电插座最好?我们老板都舍不得用公牛的。”他说:“公牛性价比高。”我用力去想房间里还有什么五金产品,说:“我们楼盘第五期准备推装修房,房子降价了,主要赚装修钱,用指纹锁呢。”他说:“你有老板的电话号码吗?看我能不能做点生意。”我说:“都是多少年的供货商了。”他说:“那也不一定打不进去呢,事情是人在做吧。”他问我要老板的电话,我想着是不是把令总的号码给他。我说:“我们小萝卜头,”伸出小指头,“一只蚂蚁在草地上爬啊爬的,怎么会有大人物的电话?”又说:“没用的,原来的供货商把渠道守得死死的,你怎么攻得进去?”他说:“事情都是人在做吧?人他总不讨厌钱吧?我可以多给点回扣。”又说:“搞成了你也可以拿提成。”我说:“没想过这样的好事,不敢想,是个好事我就不敢想。”他说:“不敢想怎么发财?不发财怎么有钱用?没钱用怎么会有幸福生活?”我说:“生意人都是这样想的。”他说:“谁都是这样想的。”我说:“那我去问一下,领导的电话都是保密的。”他说:“所以说你可以拿提成。”我说:“嗯。”他反复跟我讨论这个问题,提成也说了几十遍,他说一声,我就“嗯”一声。最后他说:“你对钱不感兴趣?”我说:“我又不是外星人。”他说:“地球人都知道,钱是个好东西。”又反复说电话号码的事。我笑了说:“我们今天好像是来谈生意的。”他说:“那我们讲点别的。”

我喝着咖啡,等他讲点别的。好一会儿他说:“人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赚钱,你别不承认。”我说:“承认。”他说:“承认了那就要行动。”我说:“行动。”他说:“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搞到领导的联系方式。”我说:“嗯。”他说:“生意是很难做成的,做成了大家都有好处。”我说:“还能拿提成。”又说:“怎么又说回来了?”他笑了说:“那我们讲点别的。传说女明星××交了新男友,你看了新闻没有?”这事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兴趣。我说:“没听说。”他说:“那你听说了什么?”我说:“听说介绍生意可以拿提成。”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给盈盈打电话。我还没说话呢,她说:“怎么样?”我说:“没感觉。”她说:“怎么钻出了一个感觉?本来是按照你那三条去找的,怎么又钻出来第四条?”我说:“就感觉心隔得太远了,很陌生,他在想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又说:“没有共同语言。”她说:“什么共同语言?商量一下晚上吃萝卜还是吃白菜,就是共同语言。人家也算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不渣。人家不是帅哥,那也过得去。人家没发财,那也有一份生意在做。三条都有了,这就不容易了。按你那个章伟的感觉去找,那你这一辈子,你自己说吧!”我说:“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的心啊,我的心啊!”她说:“陶雷在想什么,我知道吗?我也想不出他在想什么。他今天出去干什么了,跟谁在一起,是不是个美女,我都不知道,也想不出。我想不出我就不想,有钱拿回来养家就可以了。他家四代单传男孩,今天我生在这里了,我不用去想他想什么,我只知道他想这个崽就行了。”我说:“我的心啊,我的心啊!”

在盈盈的催促下,我跟俞老板又见了几次,最后的结论是,实在没有办法。心隔得太远,实在是没有办法。盈盈说:“我是你妹妹,要是我是别人,我就不会管这件事了,不但不管,我还要看你的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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