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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那天,范哥打电话过来,问我是不是愿意去项目组实习。年前在回麓城的路上,我几次想向范哥提这个要求,但想到每天要来回跑,早上还要打的,辛苦就算了,哪有那么多钱打的?就没有提。现在范哥来问,我马上就答应了。
答应后我心情非常沉重,离学校那么远,我怎么能按时上班?不可能天天打的吧。我打电话把情况给秦芳说了,私心想着,她也在台里实习,我实在不方便了,能不能在她家挤一下。秦芳说:“那你就在附近租一间公寓。”我有点失望,说:“那也是个办法。”心想租间公寓,这对有钱人家来说,是多么小的一件事,对我则是件多么多么大的事情啊!钱,这是一只怪兽,它从来不张牙舞爪,可它比张牙舞爪更让人害怕。正想着,秦芳又打电话来说:“房子我去找,这一带我很熟。我出一半的钱,也住过来。”我简直感动得要哭,好朋友就是在关键时刻不装傻不躲避不退缩,帮你排忧解难。我说:“那不好吧?你家就在台里。”她说:“家里人最近喜欢碎碎念,我躲避一下。”我还想说什么,她说:“我要去看房子了。”把电话挂了。
两天后我在雅郡公寓和秦芳见了面。我说:“这有点太高级了,我生下来还没住过这么高级的房子呢。”她说:“总是给人住的吧,我们不是人吗?”我说:“人跟人怎么好比?”又问:“我该付多少钱?”她说:“暂租三个月,押一付三。”我说:“我两千四,我先给你一千五好不?我带了两千块钱,还是狠了心问老爸要的。”她说:“好,好。”接了钱也不数,插到口袋里。她第一天晚上没过来,第二天又没过来,这让我很不安心,发信息要她来,她回信说,没事,没事。
实习了一个多月,每天在外面跑。有一天坐范哥的车,他说:“听说你在附近租了房子?”我说:“和同学合租的,不过她家就在台里,很少来。”停了会儿心里悠的一下,又说:“时不时也来一下。”觉得这个补充说明有点别扭,中间隔得太久了,有防范的意味。范哥没有回话,这让我心里有点慌,马上找点话来说,就问华姐的事。范哥说:“这个人,不想说她,要说,那就是狗皮膏药。”我说:“她可怜呢!”他说:“可怜应该去找慈善部门,电视台不是慈善部门,项目组更不是。总有一天要把她退到台里去,让台里去解聘她。”我说:“别啊,太可怜了。”他说:“可怜的人我们见得太多了,天天见的都是。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碰撞不起来,一片和谐,节目谁会看呢?你会看吗?反正我不会看。”
又过了几天,我在办公室看片子,总觉得华姐剪辑得有点没到位。范哥进来,我就叫他过来,对着片子把自己的意见说了。他说:“这个华丽萍,不知道她的心在哪里。”又说:“到底是重点大学毕业的,你不错,再有几个月就能独立上岗了。”我马上说:“那项目组就把我留下来啊!”他说:“上面推荐来的人,我有时也顶不住呢!”我不知他是不是在说另一个实习生小廖,就说:“范哥,你就顶一下,我还是可以做个人用的。”他不回答,从兜里掏出一卷钱,说:“这是项目组给你的生活补贴,只有一千。”我说:“一千很少吗?对我来说就很多呢。”他说:“现在还有这么没钱的女孩?”又掏出一个信封,说:“这一千是我个人的表示。”我说:“那我怎么能收?”他说:“马上收了,不然范哥生气了。”我捧着不知所措,说:“不好,不好。”又说:“只是我自己有呢,还是大家都有?”想知道小廖有没有。他说:“这一千当然只是你有。”我说:“那……那……那不行啊!”他说:“哪里这么多话!”又说:“不要到别的地方多说什么,电视台,你知道的,信息传播中心,传来传去就变成一个问题了。”就出去了。
下班回去的路上,我打电话把这件事跟秦芳说了。她很感兴趣,仔细问每一个细节。我说:“什么事到你那里就变成八卦了!传出去范哥会骂我的!不告诉你就好了。”她说:“你站在那里等一下,我就过来。”不一会儿一辆红色小车停在我跟前鸣喇叭,车窗打开,是秦芳。我上了车说:“真给你买车了?”她说:“台里谁还没有一辆好车?起步都是三十万的,十几万的没人敢开出来,丢不起那个脸。”到了公寓她说:“我们说话,点两份外卖对付一下。”
秦芳躺在床上,双腿往上伸得笔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说:“我觉得范哥是在下钩子了。”我说:“钓我?不会吧?我就是平平常常……”她打断我的话,说:“太矫情了,难道你不认为自己能为男人带来快活吗?这快活只能给章伟一个人独享吗?”我说:“这这这这这……这有点想得太多了吧?”她说:“根据我对世界的理解,这这这这这,”她模仿着我的口气,“这想得一点都不多。这也是我对人的理解。”我沉吟着,说:“不会吧,我穷是穷一点,也不至于为了一千块钱把自己卖了。”她马上说:“这只是敲门砖好不?门他现在是敲了啊,你让不让他进来,可能决定着他让不让你进去。”这一下说到了我的痛处,我说:“一个没有背景的女孩,在这个世界上好被动啊!”她说:“那么多女明星,她们的人生是怎么变被动为主动的?”又说:“如果真的是这么回事,我说如果,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我说:“别人的事我管不着,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有点太窝囊。”她说:“你发现没有,不论在哪里,漂亮的女孩机会更多。女生利用自己的优势,作为进步的阶梯,这是普遍的事情。”我说:“优势,秦芳你真的会说话。你说身体,可能更准确点。”她说:“没必要说得那么难听吧。”我说:“我其实也不反感范哥,但是里面有个交易,那就没意思了吧?再说,我也不想做小三。”
我去烧水泡茶。接了茶秦芳说:“说来说去,晶晶,你还是想得太多了。”我说:“我们说了半天,都是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又顿了一下,似乎是真的没有这回事,还有点失落。一个女孩,总想通过男人来证明自己,我也不例外。秦芳说:“要是范哥对我有想法,我还会有点高兴。回不回应他,那是另说。”我心里惊了一下,世上真的有通灵吗?我深心的一闪念,竟然被她说出来了。我说:“你就愿意全世界的男人都对你有想法。”她笑了说:“对头。”又说:“那些丑八怪要除外啊,歪瓜裂枣,居然敢对我有想法,那真的叫人气愤啊!”我捏她的鼻子说:“女色鬼。”
秦芳也不回应我,半天说:“今天不说我,说你。我看你心里还是挂着章伟吧?他把你害惨了。”我说:“没挂。挂他干吗?不知道。”她说:“你不知道我知道,他把你害惨了。你心里没有那个影子,你可能会接受李亦明。”我说:“连我自己都说不好。”她说:“要是我,我才不为一个离开我的男人精神守节呢,一脚,把他从心里踢走,当他是个足球。”我说:“是的,踢走,一脚,凌空抽射。”把腿用力扬起来,“一脚。”又叹气说:“女孩就不该用心去爱一个人,时代变了。”她马上说:“知道时代变了,你还爱。”我说:“傻吧。”
秦芳很快就睡着了。我靠在床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黑暗中伸出手来摸我,说:“还没睡?”我说:“我想着一件事。范哥的事,万一不是我自作多情,哪天情况紧急了,我发信息说‘救命’,你要马上打电话过来,说找我有急事。”她说:“好的。”又说:“我上次救过你一次了。”我说:“怕你忘记了。”她说:“我觉得会有这一天的。一个男人,他不傻,他会白拿钱给你?”我说:“你是习惯性地把事情往坏处想。”她说:“多少次往好处想,结果就是个坑。章伟就是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