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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子我相亲有十多次,都没有结果。我以前觉得找一份好工作是一件太艰难的事,几年下来,自信已经被现实摧毁。找对象这事吧,我没有那么认真,想着真的认真了,应该不会很难吧?谁知认真了这一年,发现跟找工作是同样艰难的,就像眼前有一座大山,心想着翻过去就是开花的草原了,谁知爬了那么高的山到了山顶,才看到前面还是那么高的一座山。我的心就像发了酵的面团,百孔千疮。我累了,我太累了,可是,我能停下来喘口气吗?不能。
时间在流逝,这个事实对我来说,太真实也太残酷。我不是大小姐,面对这个世界我没有别的支撑,最靠谱的支撑就是我自己。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靠谱也会变得越来越不靠谱。对于这一点,我还是有着最起码的清醒,我不能像有些女孩那样,抱有太多幻想,等待明天,后天。一个女孩对男人抱有太高的期望,就像一个歌唱家起了高调,是唱不上去的。我是一个没有资格幻想的人。我不是琼瑶小说中的一个主角,我的家庭,我的成长,给了我这种清醒感。
秦芳又给介绍了一个男生小沈,是麓城电视台的一个摄影师。她来看我,说:“这是第四个了,我和小吕这里的资源已经是掘地三尺挖空了,再搞不成,我真的就没有办法了。”我很愧疚,觉得自己像一个坏学生,给老师添了这么多麻烦。我说:“尽最大的努力,我不会想那么多了,我会妥协,像我这样的人,不妥协那也不行。”她说:“你看我家的小七都上幼儿园了。”我说:“你懂事早,你大一就懂事了,我比不了。”她笑了说:“好像自己有多小白,你大二也懂事了,好不?”我想了想说:“大三呢,那是大三呢,大三才开始的。”她说:“跟章伟分手这几年,真的不想男人?”我说:“我不像你,我没有那么物质,首先还是要有心情才行吧?没有心情,那算怎么回事?我怎么就没有碰到一个让我有心情的人?”她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心情?”我不知道她是在说我的年龄呢,还是指社会现实,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我说:“心情是最基本的,好不?没有心情,我要他干吗?我没饭吃?没衣服穿?没房子住?那结了婚就是受苦受难呢!”又说:“这么多女生宁可不嫁,也要守着自己心里的一亩三分地,我很理解她们。单着剩着总比每天坏心情还是要好一点吧。”她说:“很不想看到你学她们的坏样子,那不是件好事,毒鸡汤喝醉了。”我说:“至少也不是件最坏的事吧?你找了个让你有心情的小吕,你不能体会我们心中的苦。”她说:“唉,你怎么把她们那一套也学会了?那不是件什么好事。”我在心里说,至少也不是件最坏的事。动了动嘴唇,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她说:“心情这件事,太奢侈了,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你的机会已经用过了。”我说:“就是不死心,想碰个运气。其实我也知道,这跟找工作一样,运气是碰不到的。”她说:“知道就好。”又说:“小沈他们市台的效益比我们卫视差了很多,可能还没有你工资高。”我说:“只要人顺眼顺心,这个我不在乎呢,我从小就习惯了苦日子,现在已经很好了。”她说:“你带一支香奈儿的口红去见面,找机会亮出来。他问你价格,你就说五百多一支,看看他有什么反应。这能够探明他的经济实力。”我说:“五百多,我才不会买呢。”她说:“买一支假的嘛,才要十几块钱。”又说:“你干脆就用我这支真的。”她从包里把口红找出来递给我,我接过来,又递回去,说:“这是涂在嘴上的东西呢,会给你搞脏了。”她说:“咱俩还分什么你我?”她的手来回晃了几下,“我没这个想法,你有那你就别用,拿出来晃晃就好了。”我说:“那就晃晃。”
我把口红小心地放进包里,说:“要是没有生孩子这件事就好了,其他我真的无所谓,这么几年,单也单习惯了。”她说:“孩子是女人绕不过去的坎吧?”拍拍肚子,“我这里又来神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和吕晓亮讨论了一个月,决定把他生下来,反正现在政策也放开了。”我说:“这个坎,我也是绕不过去的。我喜欢孩子。”又说:“到最后没有办法了,我就做小七的干妈。”我感到心中有了要哭的意思,就笑了笑。
跟小沈聊了几天微信,感觉还不错,就等着他发出见面的邀请。过两天他真的发微信来了,说请了半天假,问我能不能去麓城公园见见?我马上打电话给白经理,也请了半天假,跟小沈约定了时间。下午在麓城公园见了面,一看心里就同意了,他身材高瘦,戴了眼镜,气质很清爽。他第一句话说:“你这位同志很实在,别的女孩大概还要扭捏几下,三请四邀才肯出动。”我说:“这不怪她们,是你们觉得难得到的才是好的。”他说:“我喜欢实在点,来往没有那么困难。”
我们在公园里慢慢走,先说到天气。我说:“想不到春天又来了,讨厌。”他说:“你那么喜欢冬天?”我说:“都讨厌。”他说:“春天我还是喜欢呢,比冬天好。”我说:“那是你们的感觉。”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小沈说:“很多人以为电视台有多么光鲜,其实就是男人当牲口用。我们台这几年被网络搞死了,不拼就没法活。电视节目没有周末,我们也没有。一天十几个小时,算下来跟个出租车司机效益差不多,二三十块钱一个小时。”我说:“你倒也实在。”他说:“有些事情说在前面比较好。”我说:“我们现在是严冬,可能连出租车司机都不如。”又说:“前年是一个高潮,希望明年再来一个高潮吧。再这么北风吹吹吹加雪花飘,我连房贷都付不起了。”他说:“秦芳说你是金牌销售呢。”我说:“那我也不能把冬天吹成春天吧。”又说:“人家起心买,我可以说服他在我这里买;人家没起心,只是来打瓶酱油,那我没办法。现在连打酱油的都没有几个了,想起以前轰轰烈烈的场面,真的不知道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们去吃晚饭。小沈问我:“去哪里?”我说:“听你的。”他说:“听你的。”我就找了家路边店。他坐下说:“点菜也听你的。”我想起秦芳交代的,要点几份高档菜,看看他的神态,还是只点了三个家常菜,才九十多块钱。他说:“这够吗?”我说:“够了。”又说:“我平时都是吃快餐呢。”我几乎说出,这一年来连快餐都舍不得吃了,话含在嘴里没说出来。他说:“你这个人倒也实在。”又说:“我这个人喜欢实在的人。”我正想着是不是要找机会把那支香奈儿秀出来,听他这么一说,就断了这个念头。
吃着饭,他把自己的情况说了,独子,父母是麓城的普通公务员,父母会支持他买房。我说:“有些事情通过手机说比较好,你喜欢实在,那我就说了。”我就把自己的情况说了。说到父母的事,我说:“我老爸老妈没有退休金,我妹是个有钱人,我妹说了,这个事由她来管。”说了这个话,我觉得自己有点可鄙。他说:“那也不能全部推给你妹妹吧。”我不知道他是说实在话呢,还是探我的口气。我说:“出力肯定还是要出一点的。”我马上意识到这也是一句可鄙的话,就说:“老大在各方面的责任更多一点。”他说:“不知道你们那边是不是也有收彩礼的风俗?”我说:“全中国都是一样的。不过……”他打断我的话说:“我愿意给点彩礼呢,这个事我家里早就想通了。你妈妈培养了你这么好的女孩,她老人家收点培训费,也是应该的吧。”我说:“谢谢你的理解,不过我个人是无所谓的。”
吃完饭,他把剩菜打包了,还打包了一盒饭,说:“你明天上班吃。”我说:“公司有吃的。”他说:“那我带到台里去吃。”又说:“本来应该装一下潇洒的,碰到你这个实在人,我就不装了。”出了门我心情有点不好,本来是一件浪漫的事情,怎么搞得像他们台的《真相直击》栏目?连彩礼都说到了。这太实在了。实在,真的有那么好吗?
交往了一个多月,我在心中认定了这个男生。不能说有多么多么理想,那也像秦芳说的,这个机会已经难得,你得抓住。我得抓住,怎么抓我不知道,反正得抓住。这天晚上在麓城公园散步,我们靠在长椅上,远处有杜鹃在夜色中嘹亮地歌唱,偶尔传来啄木鸟敲击的声音。微风吹来,树木沙沙响着,几只萤火虫随风飘过。我们十指环扣,小沈另一只手攀在我肩上,把我的头扭过去,嘴唇凑了过来。我顺从了,两只手用力地搂着他的腰,有一种找到依靠的感觉。间隙中我说:“有人偷窥。”他松开我往四周看看,我指着月亮说:“吴刚。”他说:“那还有嫦娥。”他再次吻我,又咬我的耳垂。我说:“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我想表达这么多年来,自己是多么认真,从不滥情。他停下来,轻轻推了我一下,说:“那你的意思是,以前你跟别的男人也这么玩过?”这个“玩”字刺激了我,我双手松开他的腰,说:“我已经六七年没有碰过男生了。”他说:“那就是说,以前……还是有点难受,不能细想。”我说:“那你没有跟别的女孩这么来往过吗?”他说:“我是男的。”我说:“怎么男人都认为自己有特权呢?”
气氛有点紧张。我们默默地往大门口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把我的手捞过去,抓紧,说:“算了,不想了,是我想多了。”又说:“明天去我们家看看好吗?”我说:“好的。”又说:“这件事你跟你家里说了没有?”他说:“没说。”又说:“现在八字有一撇了,该说了。”我说:“那你先说,我等你的信。”
等到第二天中午,还没有信。我忍着,没有催问。到了下午三点多,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发信息过去问,你跟家里说了没有?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回信说,说了。我马上追问,他们说什么没有?又过了半个小时回信来了:说了。我实在忍不住,就打了电话过去,问他:“你家里说了什么?”他说:“说了三条。”我一听头就炸了,三条?一本正经,三条!我说:“第一条?”他说:“他们想知道你爸妈有没有退休金。”我说:“已经跟你说了,我妹妹说了,这个问题由她负责。”又说:“第二条?”他说:“你现在的工作不是个长久之计,随时可能失业。”我说:“已经跟你说了,公司总经理说了,形势好一点会把我调到公司总部去。”又说:“第三条?”他说:“第三条就不说了吧,不好说。”我心里沉了一下,预感到了是什么事情,挣扎着说:“我们之间,你只管说,反正是要说的。”他说:“是你要我说的啊,他们想知道,你跟别人同居过没有。”我说:“没有同居,上大学都住宿舍,怎么同居?”我狠了心又说:“事情是发生过的。”他说:“那不就是。”我说:“我能用这个问题反问一下你吗?”他说:“我是男的。”我说:“你是不是真的认为,男人有这个特权?”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好一会儿我问:“你还在吗?”他说:“在。”我说:“这三条,哪一条是真的?”他说:“都是真的。”我说:“现在到处都说,年轻人头上有三座大山,我头上的大山就是六座。我就命苦到这种程度?”他说:“对不起。”过了一会儿,传来了轻微的“嘟”声,手机挂断了。我想象着自己是一只刚刚飞起来的风筝,迎着风,舒展着享受飘扬的欢乐。突然,一把隐形的剪刀伸了过来,“咔嚓”一声,线断了,风筝斜着身子,落下来,“咔嚓”一声,一头栽到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