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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无眠。

终于有了勇气,去思考这一辈子该怎么活的问题。

以前,很多工作是自己看不上的,哪怕在教育机构当了两年的老师,那也是一肚子的委屈。现在想起来,我,许晶晶,我凭什么对生活抱有那么高的期待?你有超人的才华吗?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吗?有魔鬼的身材和姣美的面容吗?如果都没有,生活凭什么给你更高的评价?生活不是慈善家,它的付出是需要交换的。也许,这些年来,我凭着一张重点大学的文凭,就对生活展开了太多想象。这些想象其实有点虚妄。我的期待,我的野心,超出了我的实力。“你是一个没有实力的人。”当我轻轻嚅动嘴唇,含糊地说出这句话,生怕自己听见,真的接受不了。然后,鼓起勇气,清晰地吐出来,让自己听见,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用力地挤压心脏,把它挤了出来。我再一次把这句话用更大的声音说出来,似乎要挑战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当我把这句话对自己说了无数遍,我逐渐地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必须大幅度地降低对生活的期待,接受自己不愿接受的命运。不能再想那么多,想多了不是什么好事。有那么多女生在当营业员,当广告推销员,当发廊洗头妹,在卖小菜,在下粉,为什么她就不能是这个叫许晶晶的女生呢?我说自己有一张还过得去的文凭吧,可是在麓城,有这张文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啊!

我躺在床上不敢起身,似乎一起身,迎接我的,就是那样的命运。我在手机上把招聘启事一条条看过去,然后打电话。基本的状态,跟两年前是一样的,想去的地方人家不要,人家要的地方,自己又不想去。不会游泳的人,换个泳池,也还是会溺水。最后我失望了,在床上躺平,盯着天花板发呆。这让我觉得,这样的人生,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反正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到了那天,就众生平等了。

电话响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记起我,我有点激动。拿起手机一看,是房东打来的,提醒我,下个季度的房租,已经晚交几天了。我马上看了看手机,里面只有一千多块钱了,不够。三张银行卡都找出来,记得上面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几张银行卡就像被侦察兵反复搜寻过的森林,不会再有意外的潜伏。但我还是下楼去,在社区光大银行的柜员机上,把这些卡一张一张插入检查,希望自己的记忆有误。可是很不幸,记忆是准确的。离开银行,我给盈盈发了信息,说了情况,要她打一千块钱到我手机上,私心却希望她能够多打几百,这段时间我还需要一点生活费。回家的路上,我轻轻撇着嘴角嘲笑自己,嘿,还想躺在那里,过一种简单朴素的生活就算了,自己有这个资格吗?能那么躺着,那是回避残酷挑战的一种方式,可那得家里有几个钱啊!我连躺的资格都没有。嘿。我不能做一个愤青,在各种抱怨中躺下来,理直气壮,一天就过去了,一年就过去了。愤青是废青的前奏,那是一条绝路。嘿。

钱。钱钱。钱钱钱。形势比我想象得要严峻,严峻得多。回到家我马上坐到电脑前,在各种平台上找工作。已经没有从容选择的余地了,是个工作,我就得去。这让我想起上小学时看到邻居家的小男孩,坐在门槛上,呼啦呼啦地,一碗饭很快就吃完了。穷人家的孩子不挑食,穷有穷的好处。

那几天,我打了几十个电话,出门应聘了几次,都没有结果。有一家大超市,工资还行,给我的工作,就是处理顾客退货问题。我去现场看了一下,一个顾客正在那里大声嚷嚷拍桌子,说衬衣的包装本来就是坏的。这个工作实在是太不适合我了。我说回去考虑一下,就离开了。

这样过了几天,我心里更慌了,哪怕是个商场的售货员,自己也只能先接受了再说。我给秦芳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准备下几个台阶去找工作了。秦芳怔了一会儿,说:“不行啊,你一下台阶,女大学生这个身份就没有了。一旦贴上下面台阶的标签,再想反身向上,就很难了。”她讲得实在是太对了,我得承认,很对。我说:“可是,那又怎么办呢?”她说:“这实在是人类最大的难题。我实在是……你再缓一下,这几个月,半年,我先帮助你一下吧,每个月两千。”我感到了温暖,心中松弛了,说:“那怎么行?你还要养孩子呢。”她说:“小七是一只吸金兽,可是,这点钱,我还是可以拿出来的。”挂了电话,我手机上就进来了四千块钱。我没收,秦芳几次打电话来催我。我说:“等我山穷水尽再说吧。”其实我已经山穷水尽,手上只有一千多块钱。在麓城混了三年,混出这样一个局面。再这样混三年,基本上,这一辈子就玩完了。

晚上接到一个电话,问我是不是愿意去他们公司当银行卡的推销员。我了解了一下,每天一百块钱底薪,推销一张银行卡,还有一百元奖金。她说,公司上个月最高的拿到了两万多块。这真的是大大地刺激了我。我说:“这么好的工作,抢破头,你们为什么要找我呢?”她说:“我们公司对员工的素质要求是很高的,你没有好的口才,怎么能说服别人呢?”别的本领吧,我没有,要说口才,我还是可以的。我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找工作?”她说:“我们是专门跟信息打交道的,有什么信息会不知道?”

最后我才知道,工作地点在海南。我有点犹豫了,说:“在海口吗?”她说:“应该算海口郊区。我们会给你订机票,会派车去机场接你。”我说:“还有飞机坐?”我没坐过飞机,这也给了我一点诱惑。我说:“试一试吧。”她说:“不满意你可以随时回来。”我安心了,说:“那就试一试吧。”

三天后,我到了海口美兰国际机场。果然有车在机场接我。开车的是一个小伙子。上了车我说:“还有别人吗?”他说:“这是专车,你是首长。”车出了机场,越开越偏僻。我说:“这是去哪里呢?”他说:“不是去海口郊区吗?海南岛就这么巴掌大,都算海口郊区。”我越来越不放心,就给秦芳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说了,把司机的电话都告诉了她。这样做有点不礼貌,但我有意让司机知道,这样我才有了安全感。司机说:“许小姐对我们还是有点不放心。”我说:“是朋友先问我呢。”司机说:“这个朋友是不是你男朋友?”我说:“是的,他什么都不放心我。”他说:“是我,我也难说放心。这世道,是吧?”又说:“我姓焦,小焦。”

车开了一个小时,穿过一个县城到了一个镇上。下了车,我心里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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