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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他能要求现实服从自己吗?小吕这个灵魂之问,我想了很久。回答没有任何迟疑,不能。

我是理性的人,这个道理我懂。但是,这种理性对我没有多大意义。内心的情感实在是太强大了。一个男生,没有最基本的几条,要我去接受他,那实在是太痛苦。如果那样,我就算单着,也比两个人要好,好得多。我眼下的状态还行,日子还过得去。既然状态还行,日子过得去,那么男朋友的意义就在于心灵,在于爱。生活是这样方便,饿了叫个外卖,十几分钟就来了。没有喜欢,没有爱,我要他干什么?要我将就着走近一个男人,我有必要这样委屈自己吗?

回答也没有任何迟疑:没有必要。

在这种理性与情感的纠结中,我度过了这一年。一年,在过去的体验中,这没有什么。可是现在,一年,不能再说不是个问题。特别是有一天,严晓梅说:“晶晶,你就饶了自己吧,你设置那么多障碍苦自己,何必呢?”我说:“我的心啊,我的心啊!”在胸口重重地捶了几下,“我的心啊!”她说:“再过一年,一年!人家就把‘剩’的标签往你身上贴了。一年!”我心中一痛,无奈地摇摇头,又往胸口捶了一下。晓梅摇摇头,无奈地望着我,不再说什么。

我把这个“剩”字想了几天,结论是,我不能剩下。我肯定还是要结婚生孩子的。老爸说过,我们的祖先从树上下来,传到你这里,几万代了,这个血脉都没有断,难道轮到你这儿断了?这也算个问题,更重要的是,我还是喜欢孩子的,看着别的妈妈带着孩子那种幸福感,我还是向往的,很向往,太向往。没有合适的就单一辈子,决不将就。这话对自己说过无数次,其实是没有认真想过的。而且,像我这样的人,不是什么大小姐,像严晓梅那样,可以多玩几年,到了年龄的临界点,再去结婚。这个选择我没有。我就这点资源,那就是我自己,我的青春。我对自己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点资源不会贬值,还会增值,成熟了更有魅力,这个话说不出口。骗子骗自己的故事听过好多,我不能做那个骗子,不然肯定把自己骗进坑里。

有一天晓梅对我说,她叔叔单位交通设计院有一个科长,三十多岁,有一个独栋的别墅,是单位前几年集资的,问我要不要去见见。科长我没放到心上想,别墅听着还是有点心动,就说:“人家会看得上我这样的人吗?”她说:“机会都是碰撞出来的,对不对?”又说:“这个周科长我见过,只瞟了一眼,说不出的味道,说不定能对得上你的口味呢?”听她这么一说,我有点犹豫,说:“我们的口味是一样的,你对不上,那我肯定也对不上。”说完又觉得这话有点不对,我是谁?她又是谁?我有资格像她那样去感受世界吗?想到那栋别墅,我说:“那就见见,反正又不收钱。”她说:“每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说不定你感觉还行呢?”又说:“你还是收拾一下吧,第一印象很重要。”我说:“我就这个样子,难道我要收拾给谁看?我欠了他多少?”说是这样说,晚上我还是花三百多块钱去做了头发,又买了几百块钱的化妆品。

第二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周科长打来的,约好时间开车来接我。车停下来,他把身子探到副驾驶座给我开门,我看到他的脸,就把后排的车门开了,坐了进去。车开动了他说:“许小姐,我是很安全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科长,有身份在这里呢。”我说:“经常坐闺密的车,他们一对坐前面,我习惯了坐后排。”他说:“先去吃饭还是先看房子?”我说:“随你,我不饿。”

车开进一个别墅区,进去中间有一个池塘,绕个弯,车在一栋房子前停下,果然是一个独栋别墅。周科长说:“这栋房子位置很好,从主卧的窗口能看见外面的那个湖。”我从窗口向外看了一眼,说:“这个池塘不大。”他说:“当然不能跟洞庭湖比啦,是个小湖。”我说:“这塘里有鱼吗?”他说:“这么大的湖肯定会有鱼,你可以从阳台上把钓竿伸到湖里,在家里钓鱼。”我说:“这个池塘,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鱼。”他说:“当年这个临湖别墅好多人抢,我是科长,比一般工程师多几分,排在前面,才抢到了。”我说:“科长就是科长,那是不一样的。”他说:“有点含金量,含金量有点高。”又说:“临湖也有缺点,蚊子多,我夏天来看房子,每次都被叮出好多个包。”我说:“做了纱窗,塘里的蚊子就进不来了。”他说:“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研究了,蚊子喜欢叮智商高的人。”我说:“怪不得没有蚊子叮我。”他说:“刚才还看见你拍腿打蚊子呢。”

我们爬到三楼的露台上看了一下,四周都是高楼,他说:“这个别墅是绝版呢,现在根本不批了。”又说:“在这里空好几年了,有点可惜,要利用起来。你觉得应该怎么装修?”我说:“先拖一车金子来,把地板铺了。”他说:“许小姐真会说笑。会说笑的女孩才有味。”我说:“总不会比科长更有味吧。”

看了房我们去吃饭。科长点了四个菜,第一个上来的是肉丸汤。他把自己的筷子伸到汤里去捞肉丸,我本来想舀几勺汤的,就没有舀了。再上来一个永州血鸭,我抢先舀了两勺,反正他的筷子伸进去,我就不再吃了,再上来的两个菜,都是这样的,他夹了血鸭递到我碗里,我想把碗拿开,晚了。连菜带饭,我反正都不吃了。我也经常跟朋友同事一起吃饭,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哪怕跟魏芙蓉吃饭,也没觉得这是个问题。这是自然产生的感觉,我自己没想到,也解释不了,但这真的没有办法。这让我想到,几年前拒绝了李亦明,自己默默地后悔了无数次,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骗子骗自己,那也要骗得了才行啊!

吃着饭,周科长问我对别墅的装修有什么想法。我说:“我的想法能够成为想法吗?”他说:“是的。”我说:“谢谢。”他说:“又不是我一个人住,有什么可谢的?”我说:“谢谢。”又说:“这么大的房子,真要装修到位,恐怕要两百万呢。”他说:“要那么多?”我说:“我在这个行当做了几年了,我当然是知道的。”他说:“要那么到位干什么?有百分之五六十就行了。”我说:“听晓梅说,你叔叔是设计院的老院长?”他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是靠自己奋斗上位的,这是我唯一的阶梯。别说一个科长没什么了不起,那也是几十个人盯着呢。”我说:“知道啊,我认识一个人,为了一个股长,女朋友也不要了,从麓城回了县里,后来找副县长的女儿结婚了,现在正经是个科长了,都两个孩子了。”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拉上来一个笑,“嘿嘿”了几声。他说:“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我有了一种很想说话的冲动,总算有了一个合适的话题。刚想把自己的经历倾吐一下,那冲动马上就消失了。同样一句话,跟谁倾吐,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吃了饭,周科长要了盒子,把剩菜打了两个包,递过来要我带回去,我说:“公司食堂有饭吃呢。”他说:“食堂有血鸭?放在冰箱里周末吃吧!”我说:“三个人共一个冰箱,放不下了。”他说:“那就用公司的微波炉热一下,大家吃。”我想着经常有人这么带菜来,大家都兴冲冲地吃了。那么带过去让他们吃,我不吃就是了。刚伸手想接,马上又缩回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还是得讲点武德。

出了餐厅,周科长说:“我都三十多了,要找一个纯洁的女孩,准备结婚了。”我说:“以前找的,纯洁不纯洁无所谓,反正没准备结婚。”他说:“你想得太多了。”又说:“那么多蚊子过来叮你,那是有道理的。”我没作声,跟着他往停车的地方去。我跟在他身后,给秦芳发了一条“救命”的信息。秦芳的电话马上就来了,我说:“要不下次再说吧,朋友找我有急事。”在小区门口下了车,我给严晓梅打了个电话,说:“谢谢你的好意。”她说:“我猜着可能没戏。”说马上开车过来。

我上了车,严晓梅说:“这个人别的都还好,就是太油腻了。”我说:“我的感觉,被你说出来了。”她说:“我原来想着他有别墅,又是个科长,这两点都是很长的长处呢,也许能覆盖他的缺点。”我说:“他老是科长科长,我看他的嘴唇都讲起皮了。”她说:“可见人家多么重视吧。”又说:“现如今一个科长,的确也有点不太容易,有点含金量。别墅也有点含金量。别墅看着是一栋房子,它其实是整个人生的保障。”我说:“是的,所以有点对不起你的好意,你为我想得已经够多了。”她说:“找不到感觉,那还是不行呢,这个能将就吗?”我说:“是的。要是哪天结了婚,不睡一张床上,不在一个锅里吃饭,那就能将就。”又说:“一个三十大几的男人,过去得有多么丰富的经历啊,想想就难受。”她说:“这个事我都不想,你就不要想了,再想就真的没有人了。难道我们还想找一个没有经历的男人?那不可能,真的不可能,出了大学校门基本上就不可能了。头婚二婚是个名,只要不带孩子,其实就是一样的。”我说:“是的,也许。”又说:“当年唱缘分天空,美丽的梦,眼泪都唱出来了,现在唱唱,就是一首歌,如此而已。”我觉得自己对爱情的想法,本来像一个镀金的戒指,戴在手指上,发出了悦目的光彩,在时间的磨砺之中,镀金层慢慢地褪去,显出了铝质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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