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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我发现自己的心中在产生某种变化,没事就会想到小鹏,有事也会想到小鹏。在小鹏身上没停多久,心情就滑到彭先生身上去了。次数多了,我有点怀疑自己是在玩一场捉迷藏的心理游戏,小鹏只是过渡,心中真正的目标是彭先生。彭先生在黑灯前那个瞬间的影像,好像是一张照片紧贴在我的记忆中,不论自己怎么涂抹,都会更清晰地浮现,就像洗菜盆中的茄子,不论自己怎么用力摁下去,只要一松手,它就会顽强地蹿上来。
下一次彭先生说开车去郊区钓鱼,我停顿了几秒钟,还是答应了。答应之后,我对自己说,应该给小鹏一点温暖,他太可怜了。这样想了,我又觉得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怜,至少比农村的留守儿童好多了吧!自己那么深入地去体会他的痛苦,这是一种角色的混乱。我不是他的什么人,我没有特别的责任。天下那么多不幸的孩子,也不是我能够给予帮助的。这样对自己说了,还是没有用,对小鹏,我还是有一份关切,对彭先生,也有了一点心思。
彭先生开车来接我,小鹏见了我,欢呼着“阿姨”,从车后排座跳出来,拉着我的手,又钻了进去。这让我感到了被需要的愉悦,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存在。
池塘里只有一些小鲫鱼,每钓上来一条,小鹏就兴奋地叫。我说:“轻点,轻点,等会儿鱼儿就不应人了。”彭先生叫我钓,我盯着浮标,半天都不动一下。我说:“鱼儿送死还选人吗?”就把钓竿还给彭先生。我带小鹏四处走走,问:“谁让你把许老师叫作‘阿姨’的呢?”他说:“爸爸。”我说:“狡猾。以后还是叫老师。”他说:“好的,阿姨。”我拍着他的脑袋说:“倔。”
中午的时候,我们就在农户家里烧鱼汤。大嫂过来说:“瞧这一家子,好幸福啊!”我有点不高兴,我有那么老吗?彭先生说:“别乱说,这是我的表妹。”这让我感受到了彭先生的细心,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大嫂退了出去,在门边轻声说:“都说是表妹。”喝着汤我说:“想不到彭经理还烧得一手好汤。”他说:“就是希望有人分享,有分享才有幸福。”我说:“小鹏,再过来分享一碗。”彭先生抿着嘴望我一眼,嘴角轻轻撇了一下,挤着眼一笑。
这样我跟彭先生就有了一点暧昧,他有时在边缘试探几句,说:“什么时候去我家分享一次大餐,让你欣赏一下我……我的厨艺?一个人最大的快乐就是被别人欣赏。”我说:“还早。”他很有耐心,不把事情说破。说破了又没有结果,那现在的局面都不能维持了。我没有想好,有时候想到半夜,正面反面,正面反面,来来回回,也没有一个结果。
想不明白我就去找秦芳商量。到了她新家,她正在跑步机上健身,见了我说:“在跟身上的赘肉做殊死搏斗。好羡慕你还没结婚啊!”我说:“你家小七呢?”她说:“放他奶奶家了。”我说:“你心到底有多硬?还没一岁就放奶奶家。”她说:“我妈还想带呢,两个老太太还要竞争上岗!”又说:“我正好今天要过去。”开车到了小吕家,秦芳对小吕的妈说:“妈,我今天又过来帮你带孙子了!”小吕出来了,我说:“正好小吕也在这里,给你们报告一件事。”他俩望着我,等着。我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都有点不好说。”小吕说:“跟爹娘可能不好说,跟秦芳就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我说:“幸亏我还有个什么都能说的地方。”就把彭先生的事情说了。秦芳说:“他开辆什么车?奔驰?宝马?”我说:“应该是辆大众。”秦芳有点失望,说:“那房子呢?几房几厅,是全款吗?”我说:“没去过他家,叫我过去欣赏他的厨艺,我才不去呢。”又说:“你怎么一开口就说房子车子?”她说:“不说房子车子,难道还说爱情?”我说:“小吕,你要多赚点钱回来,这里有一个钱迷。”小吕说:“压力好大。”秦芳说:“我觉得没什么搞头,如果你那样欣赏这个男人,那别人也没有办法。”小吕说:“有些女孩,别的资本不雄厚,最大的资本就是青春。趁着青春还在,找男朋友不能想太多,想太多就会把自己的资源不知不觉消耗掉,人生就被动了。”我说:“我可能是要抓紧了,不然就被动了。”小吕说:“我是泛泛而论,不针对具体的人。”我说:“知道你是好心呢。”秦芳说:“他那个嘴巴就是个没安龙头的自来水管。”小吕说:“不是你的铁杆闺密,我才不说呢。”我说:“我都没觉得他讲的有什么不对,你批评他干什么?”秦芳说:“这样的事情,你只能问你自己的心,小吕他敢给你敲个定局?”又说:“结过婚其实没什么,就是个名。现在的男人,没结过婚,其实基本上也是结过婚的。就是小孩夹在中间有点难受。”我说:“没有这个小孩,还不会有这回事呢。”又说:“这个孩子我还是能够接受的。”秦芳说:“这不是什么好事,你将来就知道了。自己屙出来的,那感觉是不一样的。”小吕说:“秦芳这句话你可以听听。”我说:“觉得他好可怜。”秦芳说:“天下可怜的人少吗?你都扛起来?”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就是扼杀不了自己的同情心。”秦芳说:“这是个坑啊,你将来就知道了。”小吕说:“秦芳这句话你也可以听听。”我说:“那我就算了。反正现在什么都没发生。”秦芳望小吕一眼,小吕说:“秦芳说的话,你只能参考。”秦芳说:“现在找个有感觉的男人,能够接受的男人,也不容易。你先不下结论,把他家里几室几厅,房贷还完没有搞清楚,再说别的。”我说:“已经算了,还去搞清干什么?”又说:“秦芳,你不要这么滑头,左边一句,右边一句。刚说了不行,又要我去侦察房子。”秦芳说:“那也是一件大事,可以少奋斗十年。十年,什么概念?就是一个女孩完整的青春呢。”
跟秦芳讨论了很多,还是没有结果。没有结果我就不再去强求,也许,自然而然地,事情自己就会走出一个明确的方向。又这么含含糊糊过了几个星期。有一天,彭先生打电话来说:“晚上带你去看电影。”我答应了。晚上九点多钟,他开车来优博接我,说:“快点,赶十点半的晚场。”上了车我发现小鹏不在,说:“他呢?”彭先生说:“他奶奶来了,他明天还要上学,不来了。”我说:“只怪我下课太晚了。”在商场的对面停了车,过马路时他来拉我的手,我让开了,他就拉着我的袖管。过马路时,彭先生闪到我的左手边,迎着车来的方向护着我。过了绿化带,又移到我的右手边,还是迎着车来的方向。我感到了他的细心,说:“我不会被撞着呢,这么大个人。”他说:“怕万一,怕万一。”我说:“真有万一,撞谁不都是撞吗?”他说:“男人身子骨硬一点。”上电梯去十楼放映场,我说:“小鹏奶奶来了,她住哪里?”彭先生说:“有三间房呢,两大一小,还有两个卫生间。”我说:“有这么大,那每个月还贷款也不是小数。”他说:“搞完了。”
看电影的时候,他一直抓着我的手,我感到了自己的脉搏在清晰地跳动,手掌也变得潮湿发热。我用力想把手抽回来,轻声说:“热。”他凑到我耳边说:“热一点不好吗?这么冷的天。”我挣了几下说:“都被你握出汗了。”他说:“那就更滋润了。”我都不知道银幕上放了什么故事,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只手上。散了电影我说:“我要去洗手间。”他松开我,我又不去了。他说:“狡猾的狐狸。”我说:“没你狡猾,故意一个人来。”开到半路他把车靠路边停了,我说:“怎么了?”他说:“机会太难得了。”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挽我的脖子,我挣开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他说:“昨天不是,今天还不是吗?”我把安全带松了,说:“我坐到后排去。”就从两张椅子中间穿过,到了后排,他马上也跟着要穿过来,我双手去推他,推不动。他坐到我身边说:“我看了这么久,你真的是个好女孩,现在麓城好女孩不多了。”我说:“谁说我是好女孩,我自己都不承认。”他说:“我三十三岁了,我不会看人吗?”这些话说到我心坎上了,自己做个好人,终于有人理解了。我说:“你这个人也不错。”他的胳膊挽着我的脖子,说:“错还是不错,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他把我的头挽了过去,嘴唇凑过来,说:“你,你给我老实点,你给我老实点!”我想挣扎,忽然闻到了一种已经陌生的男人的气息,有一股潮湿的暖流在心中滑过,就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