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氓
按此篇層次分明,工於敍事。“子無良媒”而“愆期”,“不見復關”而“泣涕”,皆具無往不復、無垂不縮之致。然文字之妙有波瀾,讀之衹覺是人事之應有曲折;後來如唐人傳奇中元稹 《會真記》崔鶯鶯大數張生一節、沈既濟《任氏傳》中任氏長歎息一節,差堪共語。皆異於故作波折(suspense),濫弄狡獪,徒成“鼓噪”者也(《兒女英雄傳》第六回論敍事不肯“直捷痛快,……這可就是説書的一點兒鼓噪”)。“兄弟不知,咥其笑矣”,亦可與《孔雀東南飛》之“阿母大拊掌,不圖子自歸”比勘。蓋以私許始,以被棄終,初不自重,卒被人輕,旁觀其事,誠足齒冷,與焦仲卿妻之遭逢姑惡、反躬無咎者不同。阿兄愛妹,視母氏憐女,亦復差減。是以彼見而驚,此聞則笑;“不圖” 者,意計不及,深惜之也,“不知”者,體會不及,漠臵之也。
“士之耽兮,猶可説也;女之耽兮,不可説也”;《箋》:“説,解也。士有百行,可以功遍相除;至於婦人,無外事,維以貞信爲節。”按鄭箋殊可引申。《碩人》:“説於農郊”;《箋》:“‘説’當作‘襚’。……更正衣服”,即所謂脱换。《禮記·文王世子》:“武王不説冠帶而養”,《釋文》謂“説”亦作“脱”。“解”之與二五“脱”,義可相通。辯解開脱(excuse),一意也,孔氏所言僅此。男多藉口,女難飾非,惡名之被,苛恕不齊,參觀《周易》卷論 《大遍》。寬解擺脱(extricate),又一意也:紐情纏愛,能自拯拔,猶魚鳥之出網羅。夫情之所鍾,古之“士”則登山臨水,恣其汗漫,争利求名,得以排遣;亂思移愛,事尚匪艱。古之“女”閨房窈窕,不能遊目騁懷,薪米叢脞,未足忘情攝志;心乎愛矣,獨居深念,思蹇産而勿釋,魂屏營若有亡,理絲愈紛,解帶反結,“耽不可説”,殆亦此之謂歟?明人院本《投梭記》第二〇齣:“常言道:‘男子痴,一時迷;女子痴,没藥醫’”;古羅馬詩人名篇中女語男曰:“吾與子兩情之熾相等,然吾爲婦人,則終遜汝丈夫一籌,蓋女柔弱,身心不如男之强有力也”(urimur igne pari,sed sum tibi viribus inpar;/fortius ingenium suspicor esse viris. / ut corpus,teneris ita mens infirma puel- lis)。——意謂男子心力不盡耗於用情,尚綽有餘裕,可以傍騖;斯大爾夫人(Madame de Staël)言,愛情於男祇是生涯中一段插話,而於女則是生命之全書(L’amour est l’histoire de la vie des femmes;c’est un épisode dans celle des hommes),拜倫爲詩敷陳之。皆即“士耽”與“女耽”之第二義爾。
Ovid,Heroides,XIX.“Hero Leandro”,5-7,“Loeb”,258.
Byron,Don Juan,I,St. 194,Variorum,Ed. by T. G. Steffan and W. W.Pratt,II,131 and IV,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