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杨明斋的点滴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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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或1934年,托木斯克保卫机关负责管理流放犯的同志向我汇报,他们从远东接收了一个流放充军犯——一个叫杨明斋的中国人。杨自述是老共产党员,参加过苏联内战的老游击队员和老布尔什维克。曾于1919年至1920年回到中国,并曾为国际代表马林、魏金斯基等人当过翻译,是中共的元老。因不愿当亡国奴,于1933年私行过界到苏联来,被苏方拘留,当作私行越境犯看待。他写信找过中共驻国际代表,无奈王明、康生不承认他,不予理睬。因而被充军到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城。

按规定,他每月都应到内务机关报到一次,表明自己未曾离开过住地,以及报告他本人的情况。托木斯克保卫科室的四个同志(正副科长及两名干事)均同情杨的遭遇,常以帮助的态度对待他。并说,据他们的观察,杨不是一般的越境犯,确实在埋头读书,努力钻研哲学、政治经济学,并在著书立说。

我两次出差到托木斯克,都特地去看望他,顺便了解情况,听取他的意见,并希望能给他一些帮助。但是他性格倔犟傲慢、孤僻,颇难谈拢,更难以谈心里话。

苏方将他安排在市中心区的一幢楼房里,但他却执意要住在底层,因底层是砖地,可以砌灶、劈柴、生火做饭。他仍保留着中国北方农民的生活方式和习惯。我刚走进他的房间,真使我大吃一惊:满屋生烟,遍地柴禾,墙壁、玻璃窗户由于烟熏火燎早已失去昔日的光泽,变得乌黑不透阳光。尤其他在屋内大小便,臭气冲天,令人喘不过气来。床铺不整,衣服不洗。一间很大的房间,既是厨房又是卧室兼工作间,若摆置得当,还是绰绰有余的。但在他手里却被糟蹋得不像样子。

苏联同志一再反映,杨足不出户,不娱乐,不进戏院。自己做饭,十分节俭,每日三餐只生一次火。他们希望我影响杨,要他讲卫生,收拾住房,安排好生活。可是杨对这些善意的劝说毫不理会,只是牢骚满腹,总以为自己属于中共元老辈,组织上欠了他多少还不清的债,高傲自满,听不进任何忠告,也不愿改变自己旧有的生活方式。我两次劝说都是徒劳无功。

杨明斋虽然外表上污浊不堪,不拘小节,但仍不失正人君子的气质。他在苏联生活多年,仍保留着家乡的谈吐和口音。他是山东平度人。他告诉我:早在1919年之前就参加了苏俄共产党,曾到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过。1920年初随同大批华工回国。到了东北哈尔滨、北京、山东,并回过一次平度老家,然后到上海担任共产国际驻中国代表魏金斯基的翻译。后来又到了广州,会见过孙中山先生。这些工作都是在魏金斯基的帮助和指导下做的。他同陈独秀有过接触,但合不来,相处不那么融洽。言谈话语中他不时流露出对陈很不以为然的冷淡态度。杨认为自己比陈等更早参加了共产党。杨同其他中央领导人相处也不很融洽、和谐。他没有细讲他在中国的业绩,只是说“九·一八”之后他到了哈尔滨,至于是否开展过什么具体工作,他都只字未提。他在东北活动的时间不长,因日寇在东北哈尔滨等地横行霸道,乱抢、乱捕、乱杀,实在无法忍受,他又难以立足,才决定私行过界奔赴苏联。他认为,自己以前不止一次私行过界,往来于中苏之间,从未出过麻烦。根本没有考虑到国内、国际形势已发生的巨大变化。所以这次他一过边界就主动向苏军哨所讲明“我是私行过界的”。不意这次苏联边防部队竟将他收容起来,然后解送到西伯利亚托木斯克。他本想到苏联同中共代表团取得联系,更没想到王明、康生这些人竟对他不予理睬。

我劝他还是要与中共代表团取得联系。其时王明任代表团团长。但他很看不起王明,认为王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我笑着劝他:“我们在莫斯科时,称王明为小鬼,可是他现在担任中共驻国际代表团团长。还是依靠组织解决问题为宜。”

他愤愤地表示:决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更不愿向他人求助。他自称为政治经济学教授,正埋头写一本政治经济学著作。后来是否完成就不清楚了。他以前写过一部著作《评中西文化》,有四个部分:一、评中西文化及其哲学;二、评先秦政治思想史;三、农国辩;四、总论。这部著作我未曾读过,只看过目录,对它的具体内容不了解。

根据我对他两次谈话、观察及其他同志的汇报,杨是属于旧知识分子,据他自称是前清秀才,有古文底子。他的晚年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处境凄凉,但仍孤芳自赏,朴实好学,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我离开西伯利亚之前,约于1936年接到托木斯克保卫机关的汇报,说杨因病逝于托木斯克。

无独有偶,1943年我在延安保安处遇见一位与杨明斋生活习惯毫无二致的怪人——赵君实。他也是山东留学生,到过日本,大学文化程度。组织上为了照顾知识分子,给他一间单独的住处。但是,他从来不收拾屋子,而且极爱吃零食,常常单独到市场,不是买羊杂碎、猪头肉,就是买栆糕、烧饼之类的东西吃。从来不洗澡,不折被褥,也不换洗衣服,并在屋内大小便。然而,赵杨二人衣貌虽脏,作风邋遢,但是,同那些相貌堂堂、风雅儒俊的禽兽相比,他们不失为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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