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本第十五

字数:9445

【题解】

这篇也是由诸多篇章组成,今择其要者介绍。“行己有六本”章,讲立身处世的六个根本原则:立身以孝为本,丧纪以哀为本、战阵以勇为本、治政以农为本、居国以嗣为本、生财以力为本。这些原则对今天也有借鉴作用。“孔子曰”章,“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两句话流传甚广,告诫人们要善于听取别人意见。“孔子见齐景公”章,讲孔子拒绝齐景公把廪丘城赠给他作食邑,表达他谋道不谋食的思想。“孔子在齐”章,孔子正确地判断出遭火灾的是釐王之庙,齐景公称赞他“圣人之智,过人远矣”。看似有些神奇,无非是有幸言中而已。“子夏三年之丧”章,讲子贡、闵子、子夏服丧完毕后,弹琴时表现的感情不同,但孔子都认为他们是君子,因为孔子是以礼度为标准的。“无体之礼”章,孔子肯定“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无声之乐”,是强调内容胜于形式。“孔子读《易》”章,讲损、益的辩证关系。反对持满,主张以虚受人,成其满博。“曾子耘瓜”章,孔子不赞同曾参被父暴打而不躲避的做法,和他一向反对愚忠愚孝是一致的。“子夏问于孔子”章,孔子不讳言弟子有超过自己的地方,同时指出他们的不足,讲为人要敏而诎、勇而怯、庄而同,很有些辩证思想。“孔子游于泰山”章,孔子赞扬荣声期知足常乐的人生态度,看出孔子的达观。“孔子曰吾死之后”章,留下“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的千古名句。“曾子从孔子之齐”章,赞扬晏子“君子居必择处,游必择方,仕必择君”的处世之道。“以富贵而下人”章还是讲推己及人的恕道。“孔子曰舟非水不行”章,讲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齐高庭问”章,是讲事君之道:“恐惧以除患,恭敬以避难,终身为善。”孔子的这些思想,包含了无穷的智慧,对今人也有启发。

孔子曰:“行己有六本焉(1),然后为君子也。立身有义矣,而孝为本;丧纪有礼矣,而哀为本;战阵有列矣,而勇为本;治政有理矣,而农为本;居国有道矣,而嗣为本(2);生财有时矣,而力为本。置本不固,无务农桑;亲戚不悦,无务外交;事不终始,无务多业;记闻而言,无务多说(3);比近不安,无务求远。是故反本修迩(4),君子之道也。”

(又见于《说苑·建本》)

【注释】

(1)行己:立身处世。本:根本。

(2)嗣:子孙,这里指选定继位之君。王注:“继嗣不立,则乱之萌。”

(3)记闻而言,无务多说:王注:“但说所闻而言,言不出说中,故不可以务多说。”

(4)反本修迩:返回到事物的根本,从近处做起。迩,原作“迹”,据《四部丛刊》本《家语》改。

【译文】

孔子说:“立身行事有六个根本,然后才能成为君子。立身有仁义,孝道是根本;举办丧事有礼节,哀痛是根本;交战布阵有战列,勇敢是根本;治理国家有条理,农业是根本;掌管天下有原则,选定继位人是根本;创造财富有时机,肯下力气是根本。根本不巩固,就不能很好地从事农桑;不能让亲戚高兴,就不要进行人事交往;办事不能有始有终,就不要经营多种产业;道听途说的话,就不要多说;不能让近处安定,就不要去安定远方。因此返回到事物的根本,从近处做起,是君子遵循的途径。”

孔子曰:“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汤武以谔谔而昌(1),桀纣以唯唯而亡(2)。君无争臣(3),父无争子,兄无争弟,士无争友,无其过者,未之有也。故曰:‘君失之,臣得之;父失之,子得之;兄失之,弟得之;己失之,友得之。’是以国无危亡之兆,家无悖乱之恶,父子兄弟无失,而交友无绝也。”

(又见于《说苑·正谏》)

【注释】

(1)谔谔:直言进谏的样子。

(2)唯唯:恭敬顺从的应答声。

(3)争:同“诤”,直言劝谏。

【译文】

孔子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商汤和周武王因为能听取进谏的直言而使国家昌盛,夏桀和商纣因为只听随声附和的话而国破身亡。国君没有直言敢谏的大臣,父亲没有直言敢谏的儿子,兄长没有直言敢劝的弟弟,士人没有直言敢劝的朋友,要想不犯错误是不可能的。所以说:‘国君有失误,臣子来补救;父亲有失误,儿子来补救;哥哥有失误,弟弟来补救;自己有失误,朋友来补救。’这样,国家就没有灭亡的危险,家庭就没有悖逆的坏事,父子兄弟之间不会失和,朋友也不会断绝来往。”

孔子见齐景公,公悦焉,请置廪丘之邑以为养(1)。

孔子辞而不受。入谓弟子曰:“吾闻君子当功受赏,今吾言于齐君,君未之有行,而赐吾邑,其不知丘亦甚矣。”于是遂行。

(又见于《吕氏春秋·离俗览·高义》、《说苑·立节》)

【注释】

(1)请置廪丘之邑以为养:景公请孔子接受廪丘城作为食邑。廪丘,在今山东范县。养,赡养。“邑”原作“养”,据《四部丛刊》本《家语》改。

【译文】

孔子去见齐景公,齐景公很高兴,请孔子接受廪丘城作为他瞻养的食邑。

孔子推辞不受。回去对弟子说:“我听说君子有功才接受奖赏,现在我向齐君进言,他还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而要赐给我食邑,他太不了解我了。”于是就离开了齐国。

孔子在齐,舍于外馆,景公造焉(1)。宾主之辞既接,而左右白曰:“周使适至,言先王庙灾。”景公覆问:“灾何王之庙也?”孔子曰:“此必釐王之庙(2)。”公曰:“何以知之?”

孔子曰:“《诗》云(3):‘皇皇上天,其命不忒(4)。’天之以善,必报其德。祸亦如之。夫釐王变文武之制,而作玄黄华丽之饰,宫室崇峻,舆马奢侈,而弗可振也(5)。故天殃所宜加其庙焉,以是占之为然(6)。”

公曰:“天何不殃其身,而加罚其庙也?”

孔子曰:“盖以文武故也。若殃其身,则文武之嗣,无乃殄乎(7)?故当殃其庙以彰其过。”

俄顷,左右报曰:“所灾者,釐王庙也。”

景公惊起,再拜曰:“善哉!圣人之智(8),过人远矣。”

(又见于《说苑·权谋》)

【注释】

(1)造:到……去。

(2)釐王:东周国君,周庄王之子,名胡。

(3)诗:此诗已佚,今本《诗经》无。旧注:“此逸诗也。皇皇,美貌也。忒,差也。”

(4)忒:变更,差错。

(5)振:救。王注:“振,拔。”

(6)占:预测,推测。

(7)殄(tiǎn):断绝,灭绝。

(8)圣人之智:原无“人”字,据《四部丛刊》本《家语》增补。

【译文】

孔子在齐国,住在旅馆里,齐景公到旅馆来看他。宾主刚互致问候,景公身边的人就报告说:“周国的使者刚到,说先王的宗庙遭了火灾。”景公又问:“哪个君王的庙被烧了?”孔子说:“这一定是釐王的庙。”景公问:“怎么知道的呢?”

孔子说:“《诗经》说:‘伟大的上天啊,它所给予的不会有差错。’上天降下的好事,一定回报给有美德的人。灾祸也是如此。釐王改变了文王和武王的制度,而且制作色彩华丽的装饰,宫室高耸,车马奢侈,而无可救药。所以上天把灾祸降在他的庙上。我因此作了这样的推测。”

景公说:“上天为什么不降祸到他的身上,而要惩罚他的宗庙呢?”

孔子说:“大概是因为文王和武王的缘故吧。如果降到他身上,文王和武王的后代不就灭绝了吗?所以降灾到他的庙上来彰显他的过错。”

一小会儿,有人报告:“受灾的是釐王的庙。”

景公吃惊地站起来,向孔子拜了两拜说:“好啊!圣人的智慧,超过一般人太多了。”

子夏三年之丧毕,见于孔子。子曰:“与之琴。”使之弦(1),侃侃而乐(2)。作而曰(3):“先王制礼,不敢不及。”子曰:“君子也。”

闵子三年之丧毕(4),见于孔子。子曰:“与之琴。”使之弦,切切而悲。作而曰:“先王制礼,弗敢过也。”子曰:“君子也。”

子贡曰:‘闵子哀未尽,夫子曰君子也;子夏哀已尽,又曰君子也。二者殊情而俱曰君子,赐也惑,敢问之。”

孔子曰:“闵子哀未忘,能断之以礼;子夏哀已尽,能引之及礼。虽均之君子,不亦可乎?”

(又见于《诗经·素冠》毛传、《礼记·檀弓上》、《说苑·修文》)

【注释】

(1)弦:弹奏。这里作动词用。古代服丧,除服之日要弹素琴,表示服丧结束,以此节制哀痛之情。

(2)侃侃:和乐貌。此指乐声。

(3)作:站起。

(4)闵子:字子骞,孔子弟子。

【译文】

子夏守丧三年完毕,来见孔子。孔子说:“给他琴。”让他弹奏,弹得乐声很和乐。然后子夏站起来说:“先王制定的礼仪,不敢不遵守。”孔子说:“你真是君子啊。”

闵子骞守丧三年完毕,来见孔子。孔子说:“给他琴。”让他弹奏,弹得乐声很悲切。然后闵子骞站起来说:“先王制定的礼仪,不敢越过。”孔子说:“你真是君子啊。”

子贡说:“闵子骞还在悲伤,您说他是君子;子夏已不再悲伤,您又说他是君子。两个人的感情不同,您都说他们是君子,我都糊涂了,大胆问一问这是为什么。”

孔子说:“闵子骞没有忘记哀伤,却能够用礼仪来断绝;子夏已不再悲伤,却能够按礼仪行事。即使将他们与君子相提并论,不是也可以吗?”

孔子曰:“无体之礼(1),敬也;无服之丧(2),哀也;无声之乐,欢也。不言而信,不动而威,不施而仁。志,夫钟之音,怒而击之则武,忧而击之则悲。其志变者,声亦随之。故志诚感之,通于金石(3),而况人乎!”

(又见于《太平御览》引《尸子》)

【注释】

(1)无体之礼:没有按程式举行的礼仪。

(2)无服:指未穿丧服。

(3)金石:泛指乐器。金,指金属制成的乐器,如钟、锣等。石,指石料乐器,如磬、编钟等。

【译文】

孔子说:“没有仪式的礼仪,却要体现出敬意来;不穿孝服的丧礼,却透出悲情来;没有声音的音乐,却表现出很欢乐。不说话就能得到别人信任,不行动就能显现威严,不施舍就能体现仁爱。记住:钟的声音,愤怒时敲击就发出刚健的声音,忧愁时敲击就发出悲哀的声音。一个人思想感情发生了变化,他敲击的声音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所以心意诚恳的感通,能传达到金石制作的乐器上,何况是人呢?”

孔子见罗雀者,所得皆黄口小雀。夫子问之曰:“大雀独不得,何也?”

罗者曰:“大雀善惊而难得,黄口贪食而易得。黄口从大雀则不得,大雀从黄口亦不得(1)。”

孔子顾谓弟子曰:“善惊以远害,利食而忘患,自其心矣。而独以所从为祸福,故君子慎其所从。以长者之虑,则有全身之阶;随小者之戆(2),而有危亡之败也。”

(又见于《说苑·敬慎》)

【注释】

(1)“黄口从大雀则不得”二句:“从”字原无,据《四部丛刊》本《家语》补。

(2)戆(gàng):傻。

【译文】

孔子看到张网捕鸟的人捕到的全是黄嘴小雀,就问捕鸟人:“怎么唯独捉不到大雀,这是为什么呢?”

捕鸟的人说:“大雀容易警觉,所以不容易捉到;小雀贪吃,所以容易捉到。小雀跟着大雀就捉不到,大雀跟着小雀也捉不到。”

孔子回过头对弟子说:“容易警觉就能够远离祸害,贪吃就会忘记灾祸,这都是因心里的想法不同。且跟随的对象不同而产生了祸或福,所以君子要慎重选择跟从的人。跟从长者的意见,就有保全自己的凭借;跟从年轻人愚蠢的意见,就有危亡的灾祸。”

孔子读《易》,至于《损》、《益》(1),喟然而叹。

子夏避席问曰(2):“夫子何叹焉?”

孔子曰:“夫自损者必有益之,自益者必有决之(3),吾是以叹也。”

子夏曰:“然则学者不可以益乎?”

子曰:“非道益之谓也。道弥益而身弥损。夫学者损其自多,以虚受人,故能成其满博也。天道成而必变,凡持满而能久者,未尝有也。故曰:‘自贤者,天下之善言不得闻于耳矣。’昔尧治天下之位,犹允恭以持之(4),克让以接下(5),是以千岁而益盛,迄今而逾彰。夏桀昆吾(6),自满而无极,亢意而不节(7),斩刈黎民如草芥焉(8)。天下讨之如诛匹夫,是以千载而恶著,迄今而不灭。观此,如行则让长,不疾先(9);如在舆,遇三人则下之,遇二人则式之。调其盈虚,不令自满,所以能久也。”

子夏曰:“商请志之(10),而终身奉行焉。”

(又见于《说苑·敬慎》)

【注释】

(1)《损》、《益》:《周易》中的卦名。

(2)避席:离开席位。表示尊敬。

(3)决:缺,损失。王注:“《易》损卦,次得益,益次夬。夬,决也。损而不已必益,故受之以益;益而不已必决,故受之以夬。”

(4)允恭:诚信恭敬。王注:“允,信也。”

(5)克让:能谦让。王注:“克,能也。”

(6)昆吾:夏、商之间部落名。初封于濮阳。夏衰,昆吾为夏伯,后为商汤所灭。此指昆吾之君。王注:“昆吾国与夏桀作乱。”

(7)亢意:恣意妄为。

(8)刈:割。草芥:比喻轻贱,不足珍惜。芥,细微。亦指小草。

(9)观此,如行则让长,不疾先:此三句,原作“满也”,据《四部丛刊》本《家语》改。

【译文】

孔子读《周易》,读到《损》、《益》二卦时,感慨地叹息着。

子夏离开坐位问道:“老师您为什么叹息啊?”

孔子说:“自己减少的必定会有增加,自己增加的必定会有减少。我因此叹息啊!”

子夏说:“那么学习的人不可以增加知识吗?”

孔子说:“我讲的不是道的增长。道愈增长而身体愈有损耗。学习的人,减损自己本来就多的东西,用虚心的态度接受别人的指教,所以才能成就完满和广博啊!按照规律,事物完成后必定还会变化,完满而能保持长久,是不曾有的。所以说,‘自认为贤能的人,天下那些美好的话他是听不到的。’从前尧处在治理天下的位置上,尚且以诚信恭敬的态度处理政事,以谦让的态度和下面的人交往,所以经过千年名声愈来愈盛,到今天更加彰显。夏桀、昆吾自满至极,恣意妄为而不加节制,斩杀百姓如割草一般。天下人讨伐他,如同杀一个平民,所以经过千年恶名愈来愈昭著,至今也没有磨灭。看到这些,如果在路上行走就要让长者先行,不抢先;如果坐在车上,遇到三个人就要下车,遇到两个人就要扶着车前横木致敬。调节盈满和虚空,不自我满足,所以能够长久。”

子夏说:“请让我把这些话记下来,而且要终身奉行。”

子路问于孔子曰:“请释古之道而行由之意(1),可乎?”

子曰:“不可。昔东夷之子(2),慕诸夏之礼(3),有女而寡,为内私婿(4),终身不嫁。嫁则不嫁矣,亦非贞节之义也。苍梧娆娶妻而美(5),让与其兄。让则让矣,然非礼之让也。不慎其初,而悔其后,何嗟及矣(6)。今汝欲舍古之道,行子之意,庸知子意不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乎?后虽欲悔,难哉!”

(又见于《说苑·建本》)

【注释】

(1)释:放弃。

(2)东夷:东部的少数民族。

(3)诸夏:华夏,指汉族。

(4)为内私婿:为她招个女婿。内,同“纳”,招纳。

(5)苍梧:在今湖南宁远东南。娆:人名,生平不详。

(6)何嗟及矣:王注:“言事至而后悔吁嗟,又何及矣!”

【译文】

子路问孔子:“我请求放弃古代的治理之道而施行我的主张,可以吗?”

孔子说:“不可以。从前东方少数民族的一个人,羡慕华夏的礼义,他有个女儿死了丈夫,他想为女儿再招个女婿,女儿终身不嫁。可以改嫁而不改嫁,这并非表现了贞洁。苍梧娆娶了个妻子很美,让给了他的哥哥。让是让了,然而是不符合礼义的让。最初不谨慎,事后又后悔,感叹也来不及了。现在你要舍弃古代的治理之道,来施行你的主张,怎知道你的主张不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呢?事后想要悔改也难啊!”

曾子耘瓜(1),误斩其根。曾晳怒(2),建大杖以击其背(3)。曾子仆地而不知人久之。有顷,乃苏,欣然而起,进于曾晳曰:“向也参得罪于大人,大人用力教参,得无疾乎?”退而就房,援琴而歌,欲令曾晳而闻之,知其体康也。

孔子闻之而怒,告门弟子曰:“参来勿内。”曾参自以为无罪,使人请于孔子。

子曰:“汝不闻乎?昔瞽瞍有子曰舜(4),舜之事瞽瞍,欲使之,未尝不在于侧;索而杀之,未尝可得。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5)。今参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6),既身死而陷父于不义,其不孝孰大焉?汝非天子之民也,杀天子之民,其罪奚若(7)?”

曾参闻之曰:“参罪大矣。”遂造孔子而谢过。

(又见于《韩诗外传·八》、《说苑·建本》)

【注释】

(1)耘瓜:在瓜地锄草。

(2)曾晳:曾参之父,孔子弟子。

(3)建:操,拿起。

(4)瞽叟:舜父亲的别名。传说他溺爱舜的弟弟,多次想害死舜。时人认为他有目不能分辨好坏,故称他为瞽叟。

(5)烝烝:淳厚貌。

(6)殪:死。

(7)奚若:何如。

【译文】

曾参在瓜地锄草,错把瓜苗的根锄断了。他的父亲曾晳发了怒,拿起大棍子就打他的背。曾子倒在地上,好长时间都不省人事。后来,曾参苏醒了,高兴地站起来,走上前对曾晳说:“刚才我得罪了父亲大人,大人用力来教训我,没有受伤吧?”曾参说完回到屋里,弹着琴唱起了歌,想让曾晳听到,知道他身体没有问题。

孔子听到这件事发了怒,告诉弟子说:“曾参来了不要让他进来。”曾参自以为没错,让人告诉孔子他要来拜见。

孔子说:“你没有听说过吗?从前瞽瞍有个儿子叫舜,舜侍奉瞽瞍,瞽瞍想使唤他的时候,他没有不在身边的;但要找他把他杀掉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用小棍子打,他就挨着;用大棍子打,他就逃走。所以瞽瞍没有犯下不遵行父道的罪,而舜也没有失去尽心进孝的机会。现在曾参你侍奉父亲,挺身等待父亲的暴怒,打死也不躲避,这样做,自己死了还要陷父亲于不义,不孝还有比这更大的吗?你不是天子的子民啊!杀天子的子民,有哪样罪比得上呢?”

曾参听后说:“我的罪大了。”于是到孔子那里去承认错误。

荆公子行年十五而摄荆相事(1),孔子闻之,使人往观其为政焉。

使者反(2),曰:“视其朝清净而少事,其堂上有五老焉,其廊下有二十壮士焉。”

孔子曰:“合二十五人之智以治天下,其固免矣,况荆乎?”

(又见于《说苑·尊贤》)

【注释】

(1)荆公子:生平不详。荆,楚国的别称。摄:代理。荆相事:楚国宰相的事务。

(2)反:同“返”。

【译文】

荆国公子十五岁时就代理荆国宰相的事务。孔子听说了这件事,派人前往观看他是如何处理政事的。

使者返回后,对孔子说:“看到他的朝堂上清净少事,他的堂上有五位老人,廊下有二十位壮士。”

孔子说:“合二十五人的智慧来治理天下,本来就可以免于危亡,何况是治理荆国呢?”

子夏问于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1)?”

子曰:“回之信贤于丘。”

曰:“子贡之为人奚若?”

子曰:“赐之敏贤于丘。”

曰:“子路之为人奚若?”

子曰:“由之勇贤于丘。”

曰:“子张之为人奚若?”

子曰:“师之庄贤于丘。”

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何为事先生?”

子曰:“居(2),吾语汝。夫回能信而不能反(3),赐能敏而不能诎(4),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5)。兼四子者之有以易吾,弗与也。此其所以事吾而弗贰也。”

(又见于《列子·仲尼》、《淮南子·人间训》)

【注释】

(1)奚若:怎么样。

(2)居:坐下来。

(3)反:王注:“反谓反信也。君子言不必信,唯义所在耳。”

(4)诎:同“屈”。王注:“言人虽敏辩,亦宜有屈折时也。”

(5)同:和同。王注:“言人虽矜庄,亦当有和同时也。”

【译文】

子夏问孔子:“颜回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颜回在诚信上比我强。”

子夏问:“子贡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子贡在聪敏方面比我强。”

子夏问:“子路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子路在勇气方面比我强。”

子夏问:“子张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子张在庄重方面比我强。”

子夏离开座位问道:“那么他们四个人为什么要侍奉先生您呢?”

孔子说:“坐下来,我告诉你。颜回能诚信却不灵活,子贡很聪敏却不能委屈,子路有勇气却不能示弱,子张庄重却不能随和地与人相处。把四个人的长处加起来和我交换,我也不愿意。这就是他们事奉我而忠心不贰的原因。”

孔子游于泰山,见荣声期行乎郕之野(1),鹿裘带索(2),鼓琴而歌(3)。

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为乐者,何也?”

期对曰:“吾乐甚多,而至者三:天生万物,唯人为贵,吾既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人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4),不免襁褓者(5),吾既以行年九十五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死者,人之终。处常得终,当何忧哉?”

孔子曰:“善哉!能自宽者也。”

(又见于《列子·天瑞》、《说苑·杂言》)

【注释】

(1)荣声期:《列子·天瑞篇》作“荣启期”,善弹琴。王注:“声宜为启,或曰荣益期也。”郕:春秋时国名,周武王封其弟叔武于此。

(2)鹿裘带索:穿着粗劣的衣服,系着绳子做成的腰带。鹿裘,旧注:“鹿裘乃裘之粗者,非以鹿为裘也。鹿车乃车之粗者,非以鹿驾车也。麤从三鹿,故鹿有粗义。”

(3)鼓琴:弹琴。《列子·天瑞篇》作“鼓瑟”。

(4)不见日月:指胎儿未出生就死于母腹中。

(5)不免襁褓:指幼儿时已亡。

【译文】

孔子游历泰山,看到荣启期走在郕国的郊外,穿着粗劣的衣服,系着绳子做的腰带,弹着琴唱着歌。

孔子问道:“先生您这么快乐,是为什么呢?”

荣启期回答说:“我的快乐很多,最快乐的事情有三件:天生万物,唯有人最尊贵,我既然能成为人,是第一件快乐的事;人有男女之别,男尊女卑,人们以男子为尊贵,我既然成为男人,是第二件快乐的事;人有没出生就死在母腹中的,还有在襁褓中就死亡的,我现在已活到九十五岁,这是第三件快乐的事。贫穷,是士人的常态;死亡,是人的最终结果。处于常态以终天年,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孔子说:“好啊!他是能够自我宽慰的人。”

孔子曰:“回有君子之道四焉:强于行义,弱于受谏,怵于待禄(1),慎于治身。史䲡有君子之道三焉(2):不仕而敬上,不祀而敬鬼,直己而曲于人。”

曾子侍,曰:“参昔常闻夫子之三言,而未之能行也。夫子见人之一善而忘其百非,是夫子之易事也;见人之有善若己有之,是夫子之不争也;闻善必躬行之,然后导之,是夫子之能劳也。学夫子之三言而未能行,以自知终不及二子者也(3)。”

(又见于《说苑·杂言》)

【注释】

(1)怵于待禄:王注:“怵,怵惕也。待,宜为‘持’也。”

(2)史䲡:春秋时卫国大夫,字子鱼。卫灵公不用贤人蘧伯玉而用奸人弥子瑕,史䲡屡谏不听。史䲡临死前嘱其子,他死后将尸体置于窗下,不要埋葬,以尸劝谏。灵公后来任用了蘧伯玉而黜退了弥子瑕。孔子称赞他“直哉史鱼”。

(3)二子:王注:“二子,颜回、史䲡也。”

【译文】

孔子说:“颜回具有作为君子的四种品德:努力推行仁义,虚心接受劝告,害怕接受俸禄,谨慎修养身心。史䲡具有作为君子的三种品德:不做官而能尊敬官长,不祭祀而能尊敬鬼神,自己正直而能宽容别人。”

曾子陪在旁边,说:“我从前经常听您说三句话,但我没能身体力行。您看见别人的一个优点就忘记他所有的缺点,这是您容易事奉;您看见别人的善行,就如同自己具有一样,这是您不争名利;您听说是善事一定要亲身去做,然后引导别人去做,这是您不怕劳累。学习您的三句话却不能身体力行,所以我自知最终不如颜回和史䲡。

孔子曰:“吾死之后,则商也日益(1),赐也日损(2)。”

曾子曰(3):“何谓也?”

子曰:“商也好与贤己者处,赐也好说不若己者。不知其子视其父,不知其人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地视其草木。故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4)。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

(又见于《说苑·杂言》)

【注释】

(1)商:即卜商,字子夏,孔子弟子。

(2)赐:即端木赐,字子贡,孔子弟子。

(3)曾子:即曾参。

(4)“与善人居”八句:为曾子语,见《大戴礼记·曾子疾病》篇。《家语》误作孔子语。芝兰之室,有芝兰等香草的屋子。比喻美好的环境。鲍鱼之肆,卖咸鱼的店铺。比喻环境恶劣。

【译文】

孔子说:“我死之后,子夏会一天比一天进步,子贡会一天比天退步。”

曾子问:“为什么这样说呢?”

孔子说:“子夏喜欢与比自己贤能的人相处,子贡喜欢不如自己的人。不了解他的儿子,就看看他的父亲;不了解他本人的为人,就看看他的朋友;不了解君主,就看看他任命的大臣;不了解土地,就看看地上生长的草木。所以说:与善人相处,就像进入有香草的屋子,时间长了闻不到香味,说明已与香气融合一起了;与不善的人相处,就如同进入咸鱼铺子,时间长了闻不到臭味,这是被臭味同化了。装丹砂的容器会变成红色,装漆的容器会变成黑色。因此君子要谨慎地选择与自己相处的人。”

曾子从孔子之齐(1),齐景公以下卿之礼聘曾子(2),曾子固辞(3)。

将行,晏子送之曰:“吾闻之,君子遗人以财,不若善言。今夫兰本三年(4),湛之以鹿醢(5),既成噉之(6),则易之匹马。非兰之本性也,所以湛者美矣,愿子详其所湛者。夫君子居必择处,游必择方,仕必择君。择君所以求仕,择方所以修道。迁风移俗,嗜欲移性,可不慎乎?”

孔子闻之,曰:“晏子之言,君子哉!依贤者固不困,依富者固不穷,马蚿斩足而复行(7),何也?以其辅之者众。”

(又见于《晏子春秋·内篇杂上》、《荀子·大略》、《说苑·杂言》)

【注释】

(1)之:原作“于”,据《四部丛刊》本《家语》改。

(2)下卿:古代官名。天子诸侯设卿,有上卿、中卿、下卿。

(3)固辞:坚决地推辞。

(4)兰本三年:生长三年的兰草根。

(5)湛:浸,渍。鹿醢(hǎi):用鹿肉做的酱。

(6)噉(dàn):同“啖”,吃。

(7)马蚿(xián):一种多足多环节的虫子。又称马轴、百足。“蚿”字原无,据《四部丛刊》本《家语》补。

【译文】

曾子跟随孔子去齐国。齐景公用下卿的待遇聘请他,曾子坚决地拒绝了。

将要离开齐国时,晏子送行说:“我听说:君子赠人钱财,不如赠人好话。现在有生长三年的兰草根,用鹿肉酱浸泡,泡好可以吃,能用它换一匹马。这并非兰草的本性,而是浸泡的酱味美,希望你能弄清楚那酱的作用。君子居住一定要选择地方,出游要选择方向,做官要选择国君。选择国君是为了做官,选择方向是为了修养道德。风俗能使人转变,喜好能改变人的本性,能不谨慎吗?”

孔子听到这些话后,说:“晏子的话,是君子之言啊!跟随贤人就不会困惑,跟随富人就不会困穷,马蚿被斩断了足还可以行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辅助它走路的足很多。”

孔子曰:“以富贵而下人(1),何人不尊(2);以富贵而爱人,何人不亲(3)?发言不逆,可谓知言矣;言而众向之(4),可谓知时矣。是故以富而能富人者,欲贫不可得也;以贵而能贵人者,欲贱不可得也;以达而能达人者(5),欲穷不可得也。”

(又见于《说苑·杂言》)

【注释】

(1)下人:以谦恭态度待人。

(2)何人不尊:“尊”字原本无,有小字“阙”,据《四部丛刊》本《家语》补“尊”。

(3)亲:亲近。

(4)向:响应,赞同。

(5)达:指仕途顺利,与“穷”对言。

【译文】

孔子说:“身处富贵而待人谦恭,谁会不尊敬你呢?身处富贵而和人友爱,谁会不亲近你呢?说出话没人反对,可以说懂得该说什么话;说话时众人都拥护,可以说知道说话的时机。所以凭借富有能使别人富裕的人,想贫穷都不可能;凭借尊贵能使别人尊贵的人,想低贱都不可能;凭借仕途发达能使别人发达的人,想困穷都不可能。”

孔子曰:“中人之情也(1),有余则侈,不足则俭,无禁则淫,无度则逸,从欲则败。是故鞭朴之子不从父之教,刑戮之民不从君之令。此言疾之难忍,急之难行也。故君子不急断,不急制。使饮食有量,衣服有节,宫室有度,畜积有数,车器有限,所以防乱之原也(2)。夫度量不可不明,是中人所由之令(3)。”

(又见于《说苑·杂言》)

【注释】

(1)中人:普通人,一般人。

(2)原:通“源”,根源,根本。

(3)由:遵守,遵从。令:王注:“教令之令。”

【译文】

孔子说:“普通人的情况是这样的:财物有余就会浪费,财物不足则会节省。没有禁令就会超过限度,没有限度就会放纵,随心所欲就会失败。所以被鞭打的儿子不会听从父亲的教育,遭受刑罚的百姓不会听从君王的命令。这说明过分的责难让人难以忍受,过急的要求让人难以实行。所以君子不急于决断,不急于制止。使饮食有定量,衣服有节制,住房有限度,积蓄有定数,车辆器具有限量,这是防止祸乱的根本方法。法规限度不可不明确,这是普通人遵守的规定。”

孔子曰:“巧而好度,必攻(1);勇而好问(2),必胜;智而好谋,必成。以愚者反之。是以非其人,告之弗听;非其地,树之弗生。得其人,如聚砂而雨之(3);非其人,如会聋而鼓之。夫处重擅宠,专事妒贤,愚者之情也。位高则危,任重则崩,可立而待。”

(又见于《荀子·仲尼》、《说苑·杂言》)

【注释】

(1)必攻:王注:“攻,坚。”坚守之义。攻,《说苑·杂言》作“工”,《荀子·仲尼》作“节”。梁启雄按:“节,《说苑·杂言》作‘工’,义较长。”工指精巧。

(2)问:《荀子·仲尼》、《说苑·杂言》作“同”。

(3)聚砂而雨之:王注:“言立入也。”指雨水立刻渗入地中。

【译文】

孔子说:“机巧而又喜好限度的人,必定精巧;勇敢而又好问的人,必定会胜利;聪明而喜好谋划的人,必定能成功。愚蠢的人则相反。因此不是适当的人,告诉他什么也不会听;不是合适的土地,种上庄稼也不会生长。得到合适的人,如雨水洒落到沙土里一样;得不到合适的人,如同对着聋子敲鼓一样。身处高位受到宠爱,专门嫉妒贤人,这是愚蠢人的本性。地位高则有危险,责任重则会崩溃,这种情况可能会很快出现。”

孔子曰:“舟非水不行,水入舟则没(1);君非民不治,民犯上则倾。是故君子不可不严也(2),小人不可不整一也。”

【注释】

(1)没:沉没。

(2)严:严谨。

(3)整一:整肃划一。

【译文】

孔子说:“船没有水就不能行驶,水进入船中船就会沉没;国君离开百姓就不能治理,民众犯上作乱国家就会灭亡。因此君子不可以不严谨,对小人不可以不整肃划一。”

齐高庭问于孔子曰(1):“庭不旷山(2),不直地(3),衣穰而提贽(4),精气以问事君子之道(5),愿夫子告之。”

孔子曰:“贞以干之(6),敬以辅之,施仁无倦。见君子则举之,见小人则退之,去汝恶心而忠与之。效其行,修其礼,千里之外,亲如兄弟;行不效,礼不修,则对门不汝通矣(7)。夫终日言,不遗己之忧;终日行,不遗己之患,唯智者能之。故自修者必恐惧以除患,恭敬以避难者也。终身为善,一言则败之,可不慎乎?”

(又见于《说苑·杂言》)

【注释】

(1)高庭:人名。

(2)不旷山:不以山为阻隔。意为翻山而来。王注:“庭,高庭名也。旷,隔也,不以山为隔,逾山而来。”

(3)不直地:不根植在原地。指远道而来。王注:“直宜为植,不根于地,而远来也。”

(4)穰衣提贽:穿着草衣,提着礼物。王注:“穰,蒿草衣。提,持。贽,所以执为礼也。”

(5)精气:精诚之气。

(6)贞以干之:贞干,同“桢干”,本指筑墙垣的工具,此为辅助之意。王注:“真正以为干植。”

(7)不汝通:即“不通汝”,不和你来往。

【译文】

齐国人高庭向孔子请教说:“我越过高山,不停地走,穿着草衣提着礼物,真诚地向您请教事奉君子的方法,希望您能告诉我。”

孔子说:“忠诚地帮助他,恭敬地辅佐他,不厌倦地施行仁义。看见君子就举荐,看见小人就斥退,去掉你不好的心思而抱着忠心支持他。效法他的行为,学习他的礼仪,远隔千里,也亲如兄弟。如果不效法他的行为,不学习他的礼仪,那么住在对门也不会和你往来。终日说话,不给自己留下忧虑;终日行动,不给自己留下后患,这只有智者才能做到。所以修养自身的人,一定要心怀恐惧来消除祸患,恭敬谦逊来躲避灾难。即使终身行善,一句话就能败身,可以不谨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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