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节解第三十七
【题解】
孔子认为,君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只要符合于义,“可以屈则屈,可以伸则伸”。屈节,是因为有所期待;求伸,为了及时抓住时机。但大前提是“受屈而不毁其节,志达而不犯于义”。可见孔子处理事物既讲原则又注重灵活。“孔子在卫”章,就讲孔子和弟子为保卫鲁国,屈节劝说齐国的田常不要攻打鲁国,应从自身利益出发去攻打吴国。结果齐军被吴军打败,吴军又被晋军打败,越王又趁机袭击吴国国都,使吴王身死国灭,鲁国得以安全。“孔子弟子有宓子贱者”章,讲宓子贱略施小计,并在孔子的帮助下,取得了自行治理单父的权力;又用孔子“诚于此者刑乎彼”的统治方法,使单父百姓人人听命。孔子救鲁,任用能言善辩的子贡;治单父,向鲁君称赞宓子贱的才华,也可看出孔子知人善用。
子路问于孔子曰:“由闻丈夫居世(1),富贵不能有益于物(2),处贫贱之地,而不能屈节以求伸,则不足以论乎人之域矣(3)。”
孔子曰:“君子之行己,期于必达于己。可以屈则屈,可以伸则伸。故屈节者,所以有待(4);求伸者,所以及时(5)。是以虽受屈而不毁其节,志达而不犯于义。”
【注释】
(1)丈夫:大丈夫。指有作为的人。
(2)有益于物:王注:“以道济物,不为身也。”
(3)域:境界。
(4)待:等待有人了解和任用。王注:“待,知求也。”
(5)时:良时,好时机。王注:“及良时也。”
【译文】
子路问孔子说:“我听说大丈夫生活在世间,富贵而不能有利于世间的事物;处于贫贱之地而不能暂时忍受委屈以求得将来的伸展,则不足以达到人们所说的大丈夫的境界。”
孔子说:“君子所做的事,期望必须达到自己的目标。需要委屈的时候就委屈,需要伸展的时候就伸展。委屈自己是因为有所期待,求得伸展需要抓住时机。所以虽然受了委屈也不能失掉气节,志向实现了也不侵害义。”
孔子在卫,闻齐国田常将欲为乱(1),而惮鲍、晏(2),因欲移其兵以伐鲁。孔子会诸弟子而告之曰:“鲁,父母之国,不可不救,不忍视其受敌。今吾欲屈节于田常以救鲁,二三子谁为使?”
于是子路请往焉,孔子弗许。子张请往,又弗许。子石请往(3),又弗许。三子退,谓子贡曰:“今夫子欲屈节以救父母之国,吾三人请使而不获往。此则吾子用辩之时也,吾子盍请行焉(4)?”
子贡请使,夫子许之。遂如齐,说田常曰:“今子欲收功于鲁,实难。不若移兵于吴,则易。”
田常不悦。
子贡曰:“夫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吾闻子三封而三不成,是则大臣不听。今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5),而子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于主,而与大臣争。如此,则子之位危矣。”
田常曰:“善。然兵业已加鲁矣,不可更,如何?”
子贡曰:“缓师。吾请救于吴,令救鲁而伐齐,子因以兵迎之。”田常许诺。
子贡遂南说吴王曰:“王者不灭国(6),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7)。今以齐国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甚为王患之。且夫救鲁以显名,以抚泗上诸侯(8),诛暴齐以服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
吴王曰:“善。然吴常困越(9),越王今苦身养士,有报吴之心,子待我先伐越,然后乃可。”
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以私鲁矣。王方以存亡继绝之名,弃强齐而伐小越,非勇也。勇者不计难,仁者不穷约(10),智者不失时,义者不绝世。今存越示天下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霸业盛矣。且王必恶越,臣请见越君,令出兵以从,此则实害越,而名从诸侯以伐齐。”吴王悦,乃遣子贡之越。
越王郊迎,而自为子贡御,曰:“此蛮夷之国(11) ,大夫何足俨然辱而临之(12)?”
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心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则破越必矣。且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矣;有报人之意而使人知之,殆矣;事未发而先闻者,危矣。三者,举事之患矣。”
勾践顿首曰:“孤尝不料力而兴吴难,受困会稽,痛于骨髓,日夜焦唇干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13),孤之愿也。今大夫幸告以利害。”
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疲敝,百姓怨上,大臣内变。申胥以谏死(14),大宰嚭用事(15)。此则报吴之时也。王诚能发卒佐之,以邀射其志(16),而重宝以悦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则其伐齐必矣。此圣人所谓屈节求其达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若胜,则必以兵临晋。臣还,北请见晋君共攻之,其弱吴必矣。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焉。”越王顿首许诺。
子贡返。五日,越使大夫文种顿首言于吴王曰(17):“越悉境内之士三千人以事吴。”
吴王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18),可乎?”
子贡曰:“悉人之众,又从其君,非义也。”
吴王乃受越王卒,谢留勾践。遂自发国内之兵以伐齐,败之。
子贡遂北见晋君,令承其敝。吴晋遂遇于黄池(19)。
越王袭吴之国,吴王归与越战,灭焉。
孔子曰:“夫其乱齐存鲁,吾之始愿。若能强晋以敝吴,使吴亡而越霸者,赐之说也。美言伤信,慎言哉!”
(又见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注释】
(1)田常将欲为乱:田常,齐国大夫。王注:“专齐,有无君之心也。”
(2)鲍、晏:王注:“鲍氏,晏氏,齐之卿大夫也。”
(3)子石:公孙龙,字子石。孔子弟子。
(4)盍:何不。
(5)破国以尊臣:国家破灭而大臣却尊贵了。王注:“鲍、晏等率师,若破国,则益尊者也。”
(6)王者不灭国:实行王道国家就不会灭亡。
(7)加铢两而移:加上很轻的重量,形势就会发生变化。
(8)泗上:泗水的北面。泗水在山东省东部。
(9)吴常困越:吴国曾经使越国陷于危困之中。
(10)穷约:穷困,贫贱。
(11)蛮夷之国:古代对南方各族的泛称,含有轻视之意。
(12)大夫:指子贡,表示尊敬。俨然:庄严的样子。辱:屈辱。临:来临。
(13)徒:只。接踵:足踵相接。此指一起。
(14)申胥以谏死:申胥即伍子胥。他劝吴王拒绝越国求和并停止伐齐,被疏远,后自杀。
(15)大宰嚭:即太宰伯嚭。因善于逢迎,得到吴王夫差宠幸。吴国亡,他降越为臣。王注:“嚭,吴王佞臣也。”用事:主持政事。
(16)邀射其志:投合对方的心意。
(17)文种:越国大夫。
(18)身从:亲身跟随。
(19)黄池:即黄亭,卫国地名,在今河南封丘西南。
【译文】
孔子在卫国,听说齐国的田常想发动叛乱,但害怕鲍氏、晏氏等人从中作梗,所以想移兵去攻打鲁国。孔子召集弟子们并对他们说:“鲁国是我们的父母之邦,不能不救,我不忍心看它受到敌人攻击。现在我要忍辱到田常那里去,以挽救鲁国。你们几个谁愿意担当使者?”
于是子路请求到齐国去,孔子没有允许。子张请求去,也没有允许。子石请求去,又没有允许。他们三人退下以后,就对子贡说:“现在老师要屈节去救父母之国,我们三人请求担当使者都没有得到允许。这次是你运用口才的时候了,你何不请求前去呢?”
子贡请求出使,孔子允许了。于是子贡到了齐国,劝田常说:“现在你想在鲁国取得成功,很难。不如移兵攻打吴国,容易取得成功。”
田常听了很不高兴。
子贡说:“如果忧患在朝廷内部就去攻打强国,忧患在朝廷之外就去攻打弱国。我听说你三次受封都没有成功,那是大臣不听君王的命令。如果你战胜了鲁国会使君王更加骄横,打了败仗会使其他大臣更加尊贵,而你的功劳却不被看重,这样就会和国君的关系一天天疏远,而会和那些大臣发生争斗。如此,你的位置就危险了。”
田常说:“你说得很好。然而军队已经开赴鲁国,不能更改了,怎么办呢?”
子贡说:“要暂缓用兵。请让我到吴国去,叫吴国去救鲁国而攻打齐国,您可以趁势出兵去迎击吴军。”田常同意了。
子贡于是到南方游说吴王说:“王者是不会让他属下的诸侯国灭亡的,霸者也不容许有别的强敌出现,千钧的重量再加上一点轻微的东西形势就会发生变化。现在齐国要私下攻打只有千乘战车的鲁国,与吴国争强,我很为您担忧。况且您去救鲁国还可以显扬名声,安抚泗水一带的诸侯,惩治暴虐的齐国使晋国屈服,利益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名义上是挽救了即将灭亡的鲁国,实际上遏制了强大的齐国,聪明人是不会疑惑的。”
吴王说:“好。然而吴国曾经打败越国,现在越王正在劳其心志培养士卒,有报复吴国之心,您等我打败了越国,然后再按您的话去做。”
子贡说:“越国的国力敌不过鲁国,吴国的强大也超不过齐国,大王如果放弃齐国而攻打越国,那齐国就已经把鲁国吞并了。大王现在正打着保存危亡之国、延续将灭之国的旗号,如果放弃齐国而去攻打小小的越国,这不是有勇气的表现。勇敢的人不逃避困难,仁者不害怕贫贱,有智者不会失去时机,讲义气的人不会拒绝和世人交往。现在保存越国能向天下显示自己的仁德,援救鲁国讨伐齐国,向晋国显示你的威势,其他诸侯国必定会相继来吴国朝见,您的霸业就会成功。如果大王不愿与越国打交道,请让我去见越王,让他跟随大王出兵,这样做实际对越国有害,而名义是跟随诸侯国讨伐齐国。”吴王听了很高兴,就派子贡到越国去。
越王到郊外去迎接子贡,而且亲自为子贡驾车。越王说:“我们越国是个蛮夷之国,怎能劳您大驾郑重其事地光临呢?”
子贡说:“现今我说服吴王为救鲁国而攻打齐国,他心里同意但顾虑你们越国,他说:‘等我攻打越国以后才能这么做。’这样看来,攻破越国是必然的了。况且没有报复别人的想法而引起人家怀疑,是很笨拙的;有报复别人的想法却让人家知道了,是很危险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做而别人预先就知道了,这就更危险了。这三种情况,都是兴举大事的祸患啊!”
勾践听后叩首行礼说:“我曾经自不量力而去攻打吴国,被困于会稽,现在想起来真是痛入骨髓,日夜焦虑得唇焦舌干,只想和吴王拼个你死我活,这是我的愿望。今天幸亏您告诉我其中的利害关系。”
子贡说:“吴王为人凶猛残暴,大臣们难以忍受。现在国家凋敝,百姓怨声载道,大臣蓄谋发动内乱。伍子胥因直谏而死,太宰伯嚭执掌政事。这正是您向吴国报仇的好机会啊。大王您如果能发兵跟随他,来投合他的心意,再用重金宝物贿赂他,以讨他欢心,用谦卑的言辞表示尊敬,那么他一定会去攻打齐国。这就是圣人所说的屈节以求伸的策略啊。他如果不能战胜齐国,这是大王您的福分;如果胜了,一定又会去攻打晋国。我回去,到北方请求晋君共同攻打吴国,吴国必定会削弱。吴国精锐的部队被齐国消灭殆尽,重兵又被晋国牵制,大王您就可以趁他疲惫不堪时制服他了。”越王叩首行礼答应了。
子贡返回吴国。过了五天,越国的使者文种叩首拜见吴王说:“我国国君要率领境内所有的三千士卒来听命于吴王。”
吴王告诉子贡说:“越王要亲自跟随我去,可以吗?”
子贡说:“调动了人家所有的士兵,又让人家的国君跟着出征,这是不合道义的。”
于是吴王接受了越王派来的士卒,辞谢了越王,让他留在本国。就亲自带领国内的军队去讨伐齐国,结果打了败仗。
子贡随后就北上去见晋国国君,让晋国趁吴国国内空虚去攻打吴国。吴国与晋国大战于黄池。
越王趁此良机袭击吴国国都,吴王返回来又与越国作战,结果吴王身死国灭。
孔子说:“让齐国发生动乱而保存鲁国,这是我最初的愿望。至于做到使晋国强大而使吴国凋敝,甚至使吴国灭亡而让越国称霸天下,这就是子贡游说的功劳。美妙的言辞会伤害信义,要慎言啊!”
孔子弟子有宓子贱者(1),仕于鲁,为单父宰(2)。恐鲁君听谗言,使己不得行其政,于是辞行,故请君之近史二人与之俱至官(3)。宓子戒其邑吏(4),令二史书,方书,辄掣其肘。书不善,则从而怒之。二史患之,辞请归鲁。宓子曰:“子之书甚不善,子勉而归矣。”
二史归,报于君曰:“宓子使臣书而掣臣肘,书恶,而又怒臣,邑吏皆笑之,此臣所以去之而来也。”
鲁君以问孔子,子曰:“宓不齐,君子也。其才任霸王之佐,屈节治单父,将以自试也。意者以此为谏乎?”
公寤,太息而叹曰:“此寡人之不肖,寡人乱宓子之政而责其善者,数矣(5)。微二史,寡人无以知其过;微夫子(6),寡人无以自寤。”遽发所爱之使(7),告宓子曰:“自今已往,单父非吾有也,从子之制。有便于民者,子决为之,五年一言其要。”
宓子蹙奉诏,遂得行其政,于是单父治焉。躬敦厚,明亲亲,尚笃敬,施至仁,加恳诚,致忠信,百姓化之。
齐人攻鲁,道由单父。单父之老请曰:“麦已熟矣,今齐寇至,不及人人自收其麦,请放民出,皆获傅郭之麦(8)。可以益粮,且不资于寇。”三请而宓子不听。
俄而齐寇逮于麦。季孙闻之怒,使人以让宓子曰:“民寒耕热耘,曾不得食,岂不哀哉?不知犹可,以告者而子不听,非所以为民。”
宓子蹙然曰(9):“今兹无麦,明年可树。若使不耕者获,是使民乐有寇。且得单父一岁之麦,于鲁不加强,丧之不加弱。若使民有自取之心,其创必数世不息。”
季孙闻之,赧然而愧曰(10):“地若可入,吾岂忍见宓子哉!”
三年,孔子使巫马期往观政焉。巫马期阴免衣(11) ,衣弊裘,入单父界。见夜渔者得鱼辄舍之,巫马期问焉,曰:“凡渔者为得,何以得鱼即舍之?”
渔者曰:“鱼之大者名为(12),吾大夫爱之。其小者名鱦,吾大夫欲长之,是以得二者辄舍之。”
巫马期返,以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使民暗行若有严刑于旁(13)。敢问宓子何行而得于是?”
孔子曰:“吾尝与之言曰:‘诚于此者刑乎彼。’宓子行此术于单父也。”
(又见于《吕氏春秋·审应览·具备》、《淮南子·道应训》)
【注释】
(1)宓子贱:即宓不齐,孔子弟子。
(2)单父:地名,春秋时鲁邑,故址在今山东单县南。
(3)近史:国君身边亲近的史官。
(4)邑吏:单父地方的小吏。
(5)数:多次。
(6)微:如果不是。
(7)遽发:立即派遣。
(8)傅郭:靠近外城的地方。指近郊。
(9)蹙然:恭敬谨慎又诚恳的样子。
(10)赧然:因羞愧而脸红。
(11)阴:暗地里,偷偷地。
(12)(chóu):王注:“,宜为‘鳣’,《新序》作‘鲿’,鲍鱼之怀任者也。”
(13)暗行:黑夜做事。
【译文】
孔子弟子有个叫宓子贱的,在鲁国做官,为单父的最高长官。他恐怕鲁君听信谗言,使他不能推行自己的施政方针,于是在向鲁君辞行时,请求鲁君身边亲近的二位史官和他一同赴任。到任后,宓子贱暗自告诫单父的地方官吏,让二位史官书写文书,当他们正书写时,就拉他们的胳膊肘。因此书写得很不好,宓子贱则因此表示愤怒。二史很害怕,请求回到鲁君身边去。宓子贱说:“你们的字写的太差了,回去好好努力吧。”
二史回去后,对鲁君说:“宓子让我们书写文书而让人拉我们的胳膊肘,字写得不好而又责怪我们,当地的官吏都嘲笑我们,这就是我们去了又回来的原因。”
鲁君就此事请教孔子。孔子说:“宓不齐这个人,是位君子。他的才能足以担当帝王的辅佐,现在委屈自己去治理单父,只不过是试验一下自己的才能罢了。我想他不过是以此向您进谏吧!”
鲁君醒悟了,感叹地说:“这是我的不贤明造成的,我扰乱宓子的政事而责备他的善政,已经多次了。如果没有二位史官,我无从知到自己的过错;如果没有先生您,我也难以自己醒悟。”于是派遣他所宠爱的官吏出使单父,告诉宓子贱说:“从今以后,单父将不再受我管辖,一切按你的方法去治理。有便于民众的措施,你就自己决定吧,五年向我汇报一下大概情况就可以了。”
宓子恭敬地接受了鲁君的诏命,因此得以实行自己的施政方针,于是单父得到治理。宓子贱自己待人诚恳宽厚,教育百姓爱自己的亲人,崇尚诚恳相敬,对人施以仁爱,更要忠厚恳诚,对人忠诚讲信用,百姓因此得到教化。
齐国人进攻鲁国,取道单父。单父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请求说:“麦子已经熟了,现今齐国敌兵就要到来,人们来不及收自己家的麦子,请放民出城,让百姓都去收城郭附近的麦子。这样可以增加粮食,又不会资助敌人。”再三请求,而宓子贱不允许。
不久齐国军队收获了麦子。鲁国大夫季孙氏听到这事大怒,派人责备宓子贱说:“老百姓寒天耕地暑天锄草,却没有得到粮食,岂不让人痛心吗?你如果不知道这件事还可原谅,单父老人告诉你而你却不听,这不是为民着想。”
宓子听到这话,恭敬而又诚恳地说:“今年没有麦子,明年还可以种。如果让不耕种的人获得粮食,就会使民众乐于有敌寇入侵。况且得到单父一年的麦子,对于鲁国来说不会更加强大;失去这一年的麦子,鲁国也不会更加弱小。如果让民有自取别人成果之心,这样做留下的弊病数世也不会愈合。”
季孙听后,羞愧地说:“如果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我哪还有脸见宓子呢!”
过了三年,孔子让巫马期到单父观看宓子贱执政情况。巫马期暗自脱去自己穿的好衣服,穿上破旧的衣服,进入单父地界。看到夜里打鱼的人打到鱼就放回去,巫马期就问为什么,他说:“凡是打鱼的人是为了得到鱼,你为什么把捕到的鱼又放了呢?”
打渔人说:“那些大的鱼名叫,我们的大夫非常喜爱它。那些小的鱼者名叫鱦,我们的大夫想让它长大。因此得到这两种鱼就放回河里。”
巫马期回来,把这件事告诉了孔子,说:“宓子贱的德政,至使民众在夜间劳作,也好像有严刑在旁边监视一样。请问宓子贱用什么方法达到这种境界的呢?”
孔子说:“我曾经和他说过:‘如果在这件事上宽厚,就要在另件事上严酷。’宓子贱就是用这个办法治理单父的。”
孔子之旧曰原壤(1),其母死,夫子将助之以木椁(2)。
子路曰:“由也昔者闻诸夫子:‘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3)。’夫子惮矣,姑已若何(4)?”
孔子曰:“凡民有丧,匍匐救之(5),况故旧乎?非友也,吾其往。”
及为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6)。”遂歌曰:“狸首之斑然(7),执女手之卷然(8)。”
夫子为之隐,佯不闻以过之(9)。
子路曰:“夫子屈节而极于此,失其与矣,岂未可以已乎?”
孔子曰:“吾闻之,亲者不失其为亲也,故者不失其为故也。”
【注释】
(1)旧:故旧,旧交。原壤:人名,孔子友人。
(2)木椁:棺木。木,《礼记·檀弓下》及《四部丛刊》本《家语》作“沐”。
(3)惮:怕。
(4)姑已:王注:“姑,且也。已,止也。”
(5)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此语出自《诗经·邶风·谷风》。匍匐,手足着地爬行,此指尽一切力量。
(6)托:寄托。
(7)狸:一种动物,比狐狸短小。首:头。斑然:指花纹。
(8)女:你。卷然:柔软的样子。
(9)佯:假装。
【译文】
孔子的老朋友名叫原壤,原壤的母亲死了,孔子将要帮助他准备棺椁。
子路说:“我从前听老师说过:‘交朋友不要交不如自己的人,有了过错则不要怕改正。’您已经怕了,姑且停止帮他好吗?”
孔子说:“凡百姓有丧事,要尽力去救助,何況是老朋友呢?即使不是朋友,我也会前去帮他。”
等治理好棺椁,原壤敲着棺木说:“有很长时间了,我没有用歌声寄托我的情思了。”于是就唱道:“棺木的花纹就像狸首一样的斑斓,握住你的手,你的手是那么柔软。”
孔子假装没看到,假装没听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子路说:“您降低身份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已经失去与他交往的必要了,难道还不和他断绝来往吗?”
孔子说:“我听说,亲人就不要失掉亲人的亲情,老朋友就不要失掉老朋友的友谊。”
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