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运第三十二
【题解】
《礼运》原为《礼记》中的一篇，主要论述礼义的本原和礼制的演变。孔子首先赞扬了五帝三皇的“大同”世界，认为那是人类历史上最完美的时期。那时大道行于世，天下人皆知为公，人们推选贤能的人治理国家，讲究信用，和睦相处。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奸谋不兴，盗窃乱贼不作。称之为大同。到了夏、商、周三代，社会由“大同”进入“小康”，社会财富成为私家之物，国家政权也为一家所有，父死子继，因此诈谋和战乱不断。而此时的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周公以礼治理乱世，使天下复安，他们是小康时代最杰出的人物。到周幽王、周厉王时礼制衰微。孔子根据这种情况，论述了礼的重要，礼的起源，以及祭祀、死丧等各种礼节，以正君身，以治理社会。“大同”“小康”的学说对后世发生过相当重要的影响，创建“大同”世界成为人们美好的社会理想。
孔子为鲁司寇(1)，与于蜡(2)。既宾事毕(3)，乃出游于观之上(4)，喟然而叹。言偃侍，曰：“夫子何叹也？”
孔子曰：“昔大道之行(5)，与三代之英(6)，吾未之逮(7)，而有记焉。
（以下均又见于《礼记·礼运》）
【注释】
(1)司寇：官名，掌刑狱纠察等事。
(2)与于蜡（zhà）：参与蜡祭。周代于十二月合祭百神，叫蜡。
(3)既：已经。宾：陪祭者。毕：完毕。王注：“毕宾客之事也。”
(4)观：宫门外阙。王注：“观，宫门外阙，《周礼》所谓象魏也。”
(5)大道之行：此指三皇五帝时，大道通行。大道指上古五帝时所遵循的社会准则。
(6)三代：指禹、汤、文武时代。英：英才。
(7)未之逮：没赶上。
【译文】
孔子担任鲁国司寇时，曾参与蜡祭的典礼。宾客走了以后，他出来到高台上观览，感慨地叹了口气。言偃跟随在孔子身边，问道：“老师为什么叹气呢？”
孔子说：“从前大道通行的时代，及夏商周三代精英当政的时代，我都没有赶上，而有些文字记载还可以看到。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1)。故人不独亲其亲(2)，不独子其子(3)。老有所终(4)，壮有所用，矜寡孤疾皆有所养。货恶其弃于地(4)，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不必为人(5)。是以奸谋闭而弗兴，盗窃乱贼不作。故外户而不闭，谓之大同(6)。
【注释】
(1)讲信修睦：讲求信用，人们和睦相处。王注：“讲，习也。修，行也。睦，亲也。”
(2)不独亲其亲：不只是敬奉自己的父母。
(3)不独子其子：不只是疼爱自己的子女。
(4)终：指安享天年。
(5)力恶其不出于身，不必为人：王注：“言力恶其不出于身，不以为德惠也。”恶，惟恐，恐怕。为人：《礼记·礼运》作“为己”。
(6)大同：儒家的理想社会。
【译文】
“大道通行的时代，天下为大家所公有，选举有贤德和有能力的人，讲求诚信，致力友爱。所以人们不只敬爱自己的双亲，不只疼爱自己的子女。社会上的老人都能安度终生，壮年人都能发挥自己的才能，鳏夫、寡妇、孤儿和残疾人都能得到供养。人们厌恶把财物浪费不用，但不必收藏到自己家里；人们担心自己的智力体力不能得到发挥，但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因此奸诈阴谋的事不会发生，盗窃财物扰乱社会的事情不会出现。所以家里的大门不必紧锁，这就叫做大同世界。
“今大道既隐(1)，天下为家(2)，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则为己，力则为人。大人世及以为常(3)，城郭沟池以为固。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而选(4)，未有不谨于礼(5)。礼之所兴，与天地并。如有不由礼而在位者，则以为殃(6)。”
【注释】
(1)既隐：已经隐没衰微。
(2)天下为家：天下成为一家一姓的天下。
(3)大人：指天子诸侯。世及：世代相传。
(4)由此而选：王注：“言用礼义为之选也。”选，选拔。
(5)谨于礼：谨慎地遵守礼法。
(6)殃：灾祸。
【译文】
“如今大道已经衰微，天下为一个家族所私有，人们只敬爱自己的双亲，只疼爱自己的子女。财物想据为己有，出力的事则让他人。天子诸侯把财物和权位世代相传以成常事，建筑城郭沟池作为防御工事。夏禹、商汤、文王、武王、成王、周公就是这个时代产生的，他们之中没有一人不依礼行事的。礼制的兴起，与天地并存。如有不遵循礼制而当权在位的，民众把他视为祸殃。”
言偃复问曰：“如此乎，礼其急也(1)。”
孔子曰：“夫礼，先王所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列其鬼神(2)，达于丧、祭、乡射、冠、婚、朝聘。故圣人以礼示之，则天下国家可得以礼正矣。”
言偃曰：“今之在位，莫知由礼，何也？”
孔子曰：“呜呼哀哉！我观周道，幽厉伤也(3)。吾舍鲁何适？夫鲁之郊及禘皆非礼(4)，周公其已衰矣(5)。杞之郊也禹(6)，宋之郊也契(7)，是天子之事守也(8)，天子以杞、宋二王之后。周公摄政致太平，而与天子同是礼也。诸侯祭社稷宗庙，上下皆奉其典，而祝嘏莫敢易其常法(9)，是谓大嘉(10)。
【注释】
(1)急：急需，紧要。
(2)列其鬼神：参验于鬼神。
(3)幽厉：指周幽王、周厉王，二人均是昏庸残暴之君。伤：败坏，损坏。王注：“幽厉二王者，皆伤周道也。”
(4)郊：在郊外祭天。禘（dì）：天子诸侯的宗庙五年祭祀一次称禘。非礼：不合乎周礼。
(5)周公其已衰矣：指周公定的礼已经衰微。因周公封于鲁，故云。王注：“子孙不能行其礼义。”
(6)杞之郊也禹：杞国的郊祭是祭祀禹。王注：“杞，夏后，本郊鲧。周公以鲧非令德，故令杞郊禹。”
(7)契：传说中宋的始祖，帝喾之子，母为简狄。
(8)事守：职守。
(9)祝嘏（gǔ）：祭祀时致祝祷之辞和传达神言的执事人。易：更改。常法：原有的方法规则。
(10)嘉：善。
【译文】
言偃又问：“这样的话，礼就是很紧迫的了？”
孔子说：“礼是先代圣王用以顺承自然之道来治理人情的。它参验于鬼神，贯彻在丧、祭、乡射、冠、婚、朝聘等礼仪上。因此圣人就用礼来昭示天道人情，这样国家才能按照礼治理好。”
言偃又问：“现在在位当权的人没有知道遵循礼制的，为什么呢？”
孔子说：“唉，可悲呀！我考察周代的制度，自从幽王、厉王起就败坏了。我除了鲁国又能到哪里去考察呢？可是鲁国的郊、禘之祭已不合乎周礼，周公定的礼看来已经衰微了。杞人郊祭是祭禹，宋人郊祭是祭契，这是天子的职守，因为杞、宋二王是夏、商的后裔。周公摄政而使天下太平，所以用与天子同样的礼仪。至于诸侯只能祭祀社稷和祖先，上下的人都奉守同样的典章制度，而人对神的祝辞和神对人的嘏辞，都不敢更改原有的常规古法，这叫作大嘉。
“今使祝嘏辞说徒藏于宗祝巫史(1)，非礼也，是谓幽国(2)。醆斝及尸君(3)，非礼也，是谓僭君(4)。冕弁兵革藏于私家(5)，非礼也，是谓胁君。大夫具官(6)，祭器不假(7)，声乐皆具，非礼也，是为乱国。故仕于公曰臣，仕于家曰仆。三年之丧，与新有婚者，期不使也。以衰裳入朝(8)，与家仆杂居齐齿，非礼也，是谓臣与君共国(9)。天子有田，以处其子孙；诸侯有国，以处其子孙；大夫有采，以处其子孙，是谓制度。天子适诸侯，必舍其宗庙，而不以礼籍入(10)，是谓天子坏法乱纪。诸侯非问疾吊丧，而入诸臣之家，是谓君臣为谑。
【注释】
(1)祝嘏辞说徒藏于宗祝巫史：祝，人对神的祝辞。嘏辞，神对人的祝辞。徒，只。宗，宗伯，掌宗庙祭祀等礼仪的官。祝，太祝，掌管祭祀祈祷。巫，专事装神弄鬼，替人驱邪求福。史，掌管祭祀的记事等。王注：“言君臣皆当知辞说之意义也。”
(2)幽：指礼仪制度幽暗不明。王注：“幽，敝于礼。”
(3)醆（zhǎn）斝（jiǎ）及尸君：醆，浅底小酒杯。斝，盛酒的器具。王注：“夏曰醆，殷曰斝，非王者之后，则尸与君不得用。”
(4)僭：僭越，超越本分。
(5)冕弁兵革藏于私家：冕弁，礼帽礼服。兵革，各种兵器。私家，指大夫家。王注：“大夫称家。冕弁，大夫之服。孔子曰：‘天子、诸侯、大夫冕弁复归设奠服。此谓不得赐而藏之也。”
(6)大夫具官：大夫手下设立各种官职。
(7)不假：不借用。
(8)衰裳：丧服。
(9)与：原误作“典”，据《四部丛刊》本《家语》及《礼记·礼运》改。
(10)不以礼籍入：王注：“所谓临诸侯，将舍宗庙，先告其鬼神以将入止也。”礼籍，指典章礼制。
【译文】
“当今祝词、嘏辞都收藏在宗祝巫史私人手里，这是不合乎礼的，这叫做昏暗之国。醆和斝是先王的酒杯，诸侯在祭祀时用这种酒杯酌酒献尸，这是不合乎礼制的，这叫做僭越国君。冕服、弁服、兵器、甲胄藏于大夫家中，这不合乎礼，这叫做威胁国君。大夫家中设立各种官职，祭器自备，声乐俱全，这是不合乎礼制的，这叫做国家纲纪悖乱。侍奉国君的叫臣，侍奉大夫的叫仆。在三年服丧期间和新结婚的，一年之内不差派公务。在此期间穿着丧服入朝，或是和家仆杂居共处，没有尊卑上下，这都不合乎礼，这叫做君臣共国。天子有田来安置自己的子孙，诸侯有国来安置自己的子孙，大夫有采地来安置自己的子孙，这叫做制度。天子到诸侯国去，一定要住在诸侯的祖庙里，如果不按照礼籍的规定而进住，这叫做天子坏乱法纪。诸侯不是为了探病或吊丧，而随便进入大臣家中，这叫做君臣戏弄。
“故夫礼者，君之柄(1)，所以别嫌明微，傧鬼神，考制度，别仁义，立政教，安君臣上下也。故政不正则君位危，君位危则大臣倍小臣窃。刑肃而俗弊，则法无常；法无常，则礼无别；礼无别，则士不事，民不归，是谓疵国。
【注释】
(1)柄：执持，依据。王注：“柄，亦秉持。”
【译文】
“礼是国君手里的权柄，是用来辨别嫌疑，洞察隐微，敬事鬼神，考正制度，辨别仁义，建立政教制度，安定君臣上下的。所以国政不正则君位不稳，君位不稳则大臣背叛小臣窃权。严刑峻法而风气败坏，法令就会变更无常；法令变更无常，礼法会更加紊乱；礼法紊乱，士人就无法按礼行事，民众就不会归顺，这就叫做病国。
“是故夫政者，君之所以藏身(1)。必本之天，郊以降命(2)。命教于社之谓效地(3)，降于祖庙之谓仁义，降于山川之谓兴作(4)，降于五祀之谓制度(5)，此圣人所以藏身固也。圣人参于天地，并于鬼神，以治政也。处其所存，礼之序也。翫其所乐，民之治也(6)。天生时，地生财，人其父生而师教之。四者君以政用之，所以立于无过之地。
【注释】
(1)藏身：托身。王注：“言所藏于身，不可以假人也。”
(2)郊以降命：郊，郊祭，祭祀天地。一本作“效”。降命，发布政令。王注：“郊天以下教令，所谓则天之明。”
(3)效地：效法地。王注：“所谓因地之利。”
(4)兴作：兴起，兴造。王注：“下命所谓祭山川者，谓其兴造云雨，作生万物也。”
(5)制度：各种规章制度。王注：“下命使事五祀者，以其能为人事之制度。”
(6)“处其所存”四句：王注：“言圣人所常存处者，礼之次序。常玩乐者，民之治安。”
【译文】
“所以政治，是国君用来托身的。政令的制定必须依照天道，效法天理来颁布。政令颁布到神社，叫做效法大地。政令颁布到祖庙，叫做仁义。实施于山川，叫做兴作。实施于五祀，叫做制度。这就是圣人托身稳固的原因。圣人是参照效法天地之礼，比照依从鬼神之灵，来处理政事的。圣人处理考察的事物，就能使礼秩然有序。体验到民众的欢乐，就知道民众如何治理。天有四时，地能生财，人是父母所生，而知识是老师所教。把四者加以正确利用，就能够立于无过之地。
“君者，人所则，非则人者也；人所养，非养人者也；人所事，非事人者。夫君者明人则有过(1)，养人则不足(2)，事人则失位。故百姓则君以自治，养君以自安，事君以自显。是以礼达而分定，人皆爱其死而患其生(3)。是故用人之智去其诈，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贪。国有患，君死社稷谓之义，大夫死宗庙谓之变(4)。凡圣人能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非意之(5)。必知其情，从于其义，明于其利，达于其患，然后能为之。
【注释】
(1)明人则有过：明人，尊崇效法别人。王注：“故为君徒欲明人而已，则过谬也。”
(2)养人则不足：养人，养民，让民众衣食无忧。不足，不充足。王注：“以时君失政，不能为人所养。”可参看。
(3)人皆爱其死而患其生：爱其死，指乐于为国君献出生命。患其生，耻于苟且偷生。王注：“人皆爱惜其死，而患其生之无礼也。”
(4)大夫死宗庙为之变：死宗庙，为宗庙而死。变，权变。王注：“大夫有去就之义，未必常死宗庙。其死宗庙者，以权变为也。”
(5)非意之：不是臆想出来的。王注：“非以意贪之，必有数之也。”
【译文】
“国君是民众所尊崇效法的，而不是尊崇效法民众的；国君是民众所供养的，而不是供养民众的；国君是民众所事奉的，而不是事奉民众的。如果国君效法民众就会发生偏差，国君供养民众就会财力不足，国君事奉民众就会失掉君位。所以百姓要效法国君来修养自己的品行，供养国君来安定自己的生活，事奉国君来显示自己的职分。由于礼制得到贯彻，上下名分就会确定，只要合理应分，人们就乐于为国君献出生命而不愿苟且偷生。因此国君要利用人们的智慧而去掉他们巧诈的毛病，利用人们的勇敢而去掉他们冲动的毛病，利用人们的仁爱而去掉他们贪图便宜的毛病。国家有危难，国君为国家的利益而死，叫做义，大夫为宗庙而死叫做变。圣人能够把天下当做一个家庭，把整个中国团结的像一个人一样，这不是主观臆想出来的。必定是由于圣人了解人情，通晓人义，明白人利，懂得人患，然后才能做到。
“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1)，弟悌(2)，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讲信修睦，谓之人利。争夺相杀，谓之人患。圣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欲、恶者，人之大端(3)。人藏其心，不可测度。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欲一以穷之(4)，舍礼何以哉？
【注释】
(1)兄良：兄长和悦。
(2)弟悌：弟弟友爱。
(3)大端：大的端绪。
(4)穷：穷尽。
【译文】
“什么是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种感情是不学就会的。什么是人义？父亲慈爱，儿子孝顺，兄长和悦，弟弟友爱，丈夫守义，妻子顺从，长者仁惠，幼者听话，君主仁慈，臣子忠诚，这十种就叫做人义。讲究信义，重视和睦，这就叫做人利。彼此争夺，相互厮杀，这就叫做人患。圣人所以能治理人的七情，倡导十义，讲究信用，重视亲睦，崇尚辞让，摈弃争夺，舍弃礼还能用什么来治理呢？饮食男女，是人们心中最大的欲望；死亡贫苦，是人们心中最憎恶的处境。欲望和憎恶是人们心中的两大端绪。人们把它藏在心中，别人无法揣度。喜爱什么，憎恶什么都藏在内心，不表现在神色上，想要真正了解人们内心的想法，除了礼还能用什么呢？”
“故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天秉阳，垂日星；地秉阴，载山川。播五行于四时，和四气而后月生(1)。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缺(2)。五行之动，共相竭也(3)。五行四气十二月还相为本(4)，五声五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5)，五味六和十二食还相为质(6)，五色六章十二衣还相为主(7)。故人者，天地之心(8)，而五行之端(9)，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
【注释】
(1)播五行于四时，和四气而后月生：王注：“月生而后四时行焉。布五行，和四时，而后月生焉。”
(2)三五而盈，三五而缺：王注：“月，阴道，不常满，故十五日满，十五日缺。”
(3)共相竭：互为终结。王注：“竭，尽也。水用事尽，则木用事，五行用事，更相尽也。”
(4)还相为本：互相交替为主体。王注：“用事者，为本也。”
(5)五声五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王注：“王色者，青赤白黑黄。五声者，宫商角徵羽也。管，十二月也。一月一管，阳律阴吕，其用事为宫也。”
(6)五味六和十二食还相为质：王注：“五味，酸苦咸辛甘。六和者，和之各有宜者，春多酸、秋多辛之属是也。十二食者，十二月之食。质，本也。”
(7)五色六章十二衣还相为主：王注：“五色者，青赤白黑黄。《学记》曰：‘水无当于五色，五色不得不章。’五色待水而章也。”主，原作“质”，据《四部丛刊》本《家语》改。
(8)人者，天地之心：王注：“人于天地之间，如五脏之有心矣。人，有生最灵。心，五脏最圣也。”
(9)五行之端：王注：“端，始也，能用五行也。”
【译文】
“所以说人，是天地造化的功德，是阴阳交感的结果，是鬼神精灵的荟萃，是五行中的精华。天秉阳性，悬垂日星，照临大地；地秉阴性，负载着山川河流。播散五行到春夏秋冬四季，与四气调和而后出现各种月形。因此前十五日月亮逐渐圆满，后十五日逐渐残缺。五行的运转，彼此互为终结。五行四时十二月周转运行轮流做主，五声六律十二管依次交替为宫声，五味六和十二食依次交替为主味，五色六章十二衣依次交替为主色。所以，人是天地之心，五行之首，是能够品尝美味，辨别声音，穿着各色衣服而生活在世上的万物之灵。
“圣人作则(1)，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日星为纪，以月为量，鬼神以为徒，五行以为质，礼义以为器，人情以为田，四灵以为畜。以天地为本，故物可举(2)；以阴阳为端(3)，故人情可睹；以四时为柄，故事可劝(4)；以日星为纪，故业可别(5)；以月为量，故功有艺(6)；鬼神以为徒，故事有守(7)；五行以为质，故事可复也(8)；礼义以为器，故事行有考(9)；人情以为田，故人以为奥。四灵以为畜，故饮食有由(10)。
【注释】
(1)作则：王注：“作为则法。”
(2)“以天地为本”至“故物可举”：王注：“天地为本，则万物包在于其中。”
(3)以阴阳为端：王注：“阴阳为情之始。”
(4)以四时为柄，故事可劝：王注：“四时各有事，故事可得而劝也。”
(5)以日星为纪，故业可别：王注：“日以纪昼，星以纪夜，故事可得而分别也。”
(6)以月为量，故功有艺：王注：“有度量以成四时，犹功业各有分理也。艺犹理。”
(7)鬼神以为徒，故事有守：王注：“鬼神不相干，各有守。”
(8)五行以为质，故事可复也：王注：“五行终则复始，故事可修复也。”
(9)考：王注：“考，成。”
(10)四灵以为畜，故饮食有由：王注：“四灵鸟兽之长，四灵为畜，则饮食可用。”
【译文】
“所以圣人制定法令，必定以天地为根本，以阴阳为大端，以四时为把柄。日星为纲纪，月份为限量，以鬼神为徒类，以五行为材质，以礼义为器具，以人情为田地，以四灵为家畜。以天地为根本，万物就可以兴举；以阴阳为大端，人情就可以看清；以四时为把柄，事情就可以劝勉；以日星为纲纪，事业就可以分别；以月份为限量，事功就可以分理；以鬼神为徒类，事情就各有职守；以五行为材质，事物就可周而复始；以礼义为器具，事情就能推行成功；以人情为田地，人就能自为主宰。以四灵为家畜，饮食就有了来源。
“何谓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故龙以为畜，而鱼鲔不谂(1)；凤以为畜，而鸟不(2)；麟以为畜，而兽不(3)；龟以为畜，而人情不失(4)。先王秉蓍龟，列祭祀，瘗缯，宣祝嘏辞说(5)，设制度。故国有礼，官有御(6)，事有职，礼有序。
【注释】
(1)谂（shěn）：王注：“谂，潜藏也。”
(2)（xuè）：飞的样子。王注：“，飞走之貌也。”
(3)（xuè）：兽惊走的样子。
(4)龟以为畜，而人情不失：王注：“《易》曰：‘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善于蓍龟。’故曰人情不失也。”
(5)瘗缯，宣祝嘏词说：王注：“瘗谓祭祀之瘗，缯谓若增封太山，宣谓播宣扬之。”
(6)御：王注：“治也。”
【译文】
“什么叫做四灵？麟、凤、龟、龙叫做四灵。以龙作为家畜，鱼类就不会潜藏水底；以凤为家畜，鸟类就不会飞走；以麟为家畜，兽类就不会逃走；以龟为家畜，人情就不会不知道。先王秉持卜筮用的蓍草和龟甲，安排祭祀，瘗埋币帛，宣读祝辞嘏辞，设立制度。所以国有礼制，官有管理，事有职守，礼有秩序。
“先王患礼之不达于下，故飨帝于郊，所以定天位也；祀社于国，所以列地利也；禘祖庙，所以本仁也；旅山川，所以傧鬼神也；祭五祀，所以本事也。故宗祝在庙，三公在朝，三老在学(1)，王前巫而后史，卜蓍瞽侑，皆在左右。王中心无违也，以守至正。是以礼行于郊，而百神受职；礼行于社，而百货可极；礼行于祖庙，而孝慈服焉(2)。礼行于五祀，而正法则焉。故郊社宗庙山川五祀，义之修而礼之藏(3)。
【注释】
(1)三老在学：王注：“王养三老在学。”三老，指年老致仕者。
(2)孝慈服焉：王注：“孝慈之道为远近所服焉。”
(3)礼之藏：王注：“言礼之宝藏。”
【译文】
“先王忧虑礼不能贯彻到下面，所以祭上帝于南郊，用来确定天的至尊地位；祭土神于国内，用来显示大地物产之利；祭祀祖庙，用来表达家族中的仁爱；祭祀山川，用以表达对鬼神的尊敬；祭祀中霤、门、户、灶、行五神，用以表达对创造这些生活事物的先人的尊敬。所以宗人和祝在宗庙，三公在朝廷，三老在学堂，君王前面有巫后面有史官，掌管卜筮、礼乐、劝谏的官员都在左右。君王居中，心无杂念，保持纯正的心态。所以礼举行在南郊，天上百神都得到享祭而各受其职；礼举行在神社，而大地所产的各种物资都极尽其用；礼举行在祖庙，而子孝父慈的教化得以实施。礼举行于宫中五祀，而整饬了生活中的各种规则。所以举行祭郊、祭社、祭宗庙、祭山川、祭五祀的祭祀活动，义得到修治而礼也蕴藏其中了。
“夫礼必本于太一(1)，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2)，其官于天也(3)，协于分艺(4)。其居于人也曰养(5)。所以讲信修睦，而固人之肌肤之会，筋骸之束也；所以养生送死，事鬼神之大端；所以达天道，顺人情之大窦。唯圣人为知礼之不可以已也。故破国丧家亡人，必先去其礼。礼之于人，犹酒之有糱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圣王修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
【注释】
(1)太一：王注：“太一者，元气也。”
(2)其降曰命：王注：“即上所为命，降于天地祖庙也。”
(3)其官于天也：王注：“官为职分也，言礼之职分皆从天下来也。”
(4)艺：王注：“艺，理。”
(5)其居于人也曰养：王注：“言礼之于人身，所以养成人也。”
【译文】
“礼的产生必定本于天地未分的太一，太一又分而为天地，天地又运行而有了阴阳，阴阳变化而有了四时，四时运转而又有了鬼神。降下来就称为命，这种命是是效法天理的，协调各个方面有一定限度。礼体现在人身叫做修养。这是用以讲求诚信、搞好和睦，坚固人肌肤的组合，筋骨的约束；是用以侍奉生者、葬送死者，敬事鬼神的大事项；是用以传达天道，顺适人情的大渠道。只有圣人知道礼是不可以废止的。所以要使一个国家出现破国丧家人亡的情况，必需先破坏它的礼制。礼对于人来说，就好像酿酒要有酒麹一样。君子因为遵循礼制品德会更加淳厚，小人因为违背礼制品德会更加浅薄。圣王修治义的根本、礼的秩序，用来治理人情。
“人情者，圣王之田也。修礼以耕之，陈义以种之，讲学以耨之(1)，本仁以聚之，播乐以安之。故礼者，义之实也。协诸义而协，则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焉。义者艺之分，仁之节。协诸艺，讲于仁，得之者强，失之者丧。仁者义之本，顺之体，得之者尊。故治国不以礼，犹无耜而耕；为礼而不本于义，犹耕而不种。为义而不讲于学，犹种而不耨；讲之以学而不合以仁，犹耨而不获；合之以仁而不安之以乐，犹获而弗食；安之以乐而不达于顺，犹食而不肥。
【注释】
(1)耨：王注：“耨，除秽也。”
【译文】
“人情，就像是圣王的田地。圣王修治礼来耕它，陈说义来种它，讲学探讨来锄它，本着仁心来收获它，播放音乐来安适它。所以说礼，是义结出来的果实。只要配合义而能谐和，这种礼即使古代先王所未曾有过，也可以根据义理来创制。义，是对事理进行分辨，对爱心进行制约。用义来协调事理，用义来明辨仁爱，做到这些就会强大，失去这些就会丧亡。仁是义的根本，顺的主体，做到的人就会受到尊重。所以治国不用礼，就好比没有耒耜而要耕田；制礼而不以义为根本，就好比耕地而不播种。以义为本而不宣讲学习，就好比播了种而不锄草；宣讲学习而不合于仁，就好比锄草而不收获；符合仁而不用乐来调适，就好比收获而不食用；用乐进行调适而不能达到顺，就好比食用了而不能使身体康健。
“四体既正，肤革充盈，人之肥也；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大臣法而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天子以德为车，以乐为御，诸侯以礼相与，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谓大顺。大顺者，所以养生送死事鬼神之常也。故事大积焉而不苑(1)，并行而不谬，细行而不失。深而通，茂而不间(2)，连而不相及(3)，动而不相害，此顺之至也。明于顺，然后乃能守危(4)。
【注释】
(1)苑：王注：“苑，滞积也。”
(2)深而通，茂而不间：王注：“言有理也。”
(3)连而不相及：王注：“言有叙也。”
(4)守危：王注：“高而不危，以长守危。”
【译文】
四肢正常，肌肤丰满，说明人是健康的；父子相亲，兄弟和睦，夫妇和顺，说明家庭是和美的；大臣守法，小臣清廉，官职上下有序，君臣相互匡正，说明国家是健康的；天子以德为车，以乐为御，诸侯以礼相交，大夫以法度为序，士人以信相考较，百姓以和睦相守，说明天下是健康正常的。这就叫做大顺。大顺，就是人们能正常地养生送死、事奉鬼神的社会。因此国事大量积聚而不积压停滞，各项事务并行而不纠缠乖谬，细微小事也能施行而不遗漏。事虽深奥而能通达，虽然密集而不间隔，连续而不相抵触，行动起来而不相妨害，这就是顺的极点了。明白了什么是顺，然后才能安守高位。
“夫礼之不同不丰不杀，所以持情而合危也(1)。山者不使居川，渚者不使居原。用水火金木，饮食必时(2)。冬合男女，春颁爵位，必当年德，皆所谓顺也。用民必顺(3)，故无水旱昆虫之灾，民无凶饥妖孽之疾。天不爱其道，地不爱其宝，人不爱其情，是以天降甘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车(4)，河出马图(5)，凤凰麒麟皆在近郊，龟龙在宫沼。其余鸟兽及卵胎，皆可俯而窥也。则是无故，先王能循礼以达义，体信以达顺，此顺之实也。”
【注释】
(1)持情而合危：王注：“合礼安也。”
(2)用水火金木，饮食必时：王注：“用水，渔人以时入泽，梁乃溉灌。用火，季春焚莱草，孟冬以火田也。用金，以时采铜铁。用木，斧斤以时入山林。饮食各随四时之宜。”
(3)用民必顺：王注：“悦以使民。”
(4)山出器车：王注：“出银瓮丹灶之器及象车也。”
(5)河出马图：王注：“龙似马，负图出。”
【译文】
礼制的规定不尽相同，礼的规格不能增加也不能减少，是用以维持人情而保持安定的。不能让住惯山区的人们迁到河川地带，也不能让住惯洲渚地区的人们迁居到平原。使用水、火、金、木，以及饮食必须顺应天时。冬季实行男婚女嫁，春季颁授爵位，这些都必须和年令以及德行相当，这都是符合顺的。役使民众必须顺应天时，这样就不会发生水旱昆虫的灾害，民众就没有凶年饥荒以及意外的疾患。天不隐藏其天理，地不隐藏其宝藏，人不隐藏其真情，于是天降甘露，地出醴泉，山里出现宝器宝车，黄河出现龙马驮着的宝图，凤凰麒麟都来到近郊，龟龙都来到宫中的池沼。其余的鸟兽以及卵生胎生的动物，随处可任人俯身观看。出现这种境况不是由于别的原因，就是由于先王能够遵循礼表达义，体现了信以达到顺，这就是顺的真实表现。”
卷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