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杜牧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注释
赤壁:地名,汉末孙权、刘备联军曾在此处大破曹操军。关于赤壁的具体位置,历来众说纷纭,较为可信的有《元和郡县图志》所称:“赤壁山在蒲圻县西一百二十里,北临大江,其北岸即乌林,即周瑜用黄盖策,焚曹公舟船败走处。”此外还有《水经注》所载:“赤壁山在百人山南,应在嘉鱼县东北,与江夏接界处,上去乌林二百里。”此诗所指赤壁,则是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西北的赤鼻矶,因山岩色赤,有如火烧,故亦名“赤壁”。
将:拿起。
周郎:指孙吴大将周瑜,字公瑾,《三国志·吴书·周瑜传》载:“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
铜雀:即铜雀台,旧址在河北临漳县境内,曹操曾在此处掘地得一铜雀,以为吉兆,遂于建安十五年(210年)建铜雀台。
二乔:应为二桥,指桥氏姐妹。《三国志·吴书·周瑜传》载:“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孙)策自纳大桥,(周)瑜纳小桥。”
语译
这折断的铁戟啊,沉埋在泥沙之中,还没有彻底朽坏,我把它拿起来,磨清洗净,认出是前朝旧物。倘若那东风不给周瑜行方便的话,恐怕二乔都要被闭锁在春意浓浓的铜雀台中了吧。
赏析
此诗怀古,所咏的是历史上著名的赤壁之战。东汉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基本统一北方,于是亲率大军南征荆州刘表、扬州孙权。刘表才殁,其子刘琮举州归降,客将刘备率残兵与孙吴联合,孙权派周瑜引三万军拒曹,在赤壁以寡击众,大破曹军。诗作于唐武宗会昌中(841年~845年)杜牧任黄州刺史时,黄州也有赤壁,本非周瑜破曹处,但杜牧误以为即此地,故有感而发。
诗的前半段,据说从水中得到一柄古戟的残枝,就此引出诗人喟叹。诗歌议论都在后半段,说倘若东风不肯给周瑜行方便的话,赤壁之战的结局或许又会不同。以当时的军事态势来看,曹操所部北军不惯水战,又因水土不服而多生疾疫,新降荆州水军则疑虑重重,这场仗本来就很难打赢。但小大之势太过明显,倘若周瑜不能及时抓住战机,等曹操经过一冬的训练、休整,来春再发动猛攻的话,孙吴势力是很难与其抗衡的。所以说,周瑜破曹,有其必然性,但赤壁一战便扭转态势,也存在着偶然性。
当时周瑜军在长江南岸,曹军在长江北岸,隔江对峙,周瑜利用曹操不熟悉江南气候特征的弱点,用黄盖之计,于冬季突刮东南风时,火攻曹军战船,这才赢得了胜利。倘若当时并没有东南风,则火攻自然不成,曹操安居北岸,在休整完成前坚持不与周瑜交锋,则最终胜负正未可知也。这就是杜牧“东风不与周郎便”一句的根由所在。
倘若此战孙吴战败,自然孙权、周瑜都会沦为曹操的俘虏,那么作为孙策(孙权亡兄)妾的大桥和作为周瑜妾的小桥,自然也难免会被贪爱女色的曹操揽入己怀。赤壁之战两年后,曹操在大本营邺城建铜雀台,多储文学之士和婢妾,这就是杜牧言及铜雀台的缘由。“春深锁”这三字,乃是向来闺怨诗、宫怨诗中常出的意象,杜牧将之借鉴过来,用以咏史,却也能出常人所难以料想的独特意境。宋朝人因此而评杜牧此诗“轻佻”,不言国祚,不言士人,不言百姓,而独以女子遭遇来论势力成败,却不知这正是诗家由小而及大,言轻而意深的境界所在,杜牧是在写诗,自然需要浪漫情怀,而不需要冷冰冰的史论、政论。
杜牧此诗,慨叹古事,为言周瑜赤壁得胜本是侥幸,是贪天之功,那么从来咏史是为讽事,怀古是为喻今,杜牧讽事、喻今之意究竟为何呢?或谓是怀才不遇之叹,则杜牧再自矜其能,却又如何与名将周瑜相比?况又为何要与以武夫面目存留史籍的周瑜相比呢?显然是说不通的。私以为,杜牧作此诗,正是相应当时藩镇割据、朝廷诏令不行地方的政治状况——孙吴在扬州本是割据,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代表中央,以中央而伐地方,若非东风作梗,岂有失败之理?可惜啊,历史上的周瑜侥幸成功,现实中虽无周瑜,朝廷却也没有曹操一般能战之将,可以平定割据的藩镇了。
曹操的形象在隋唐以后逐渐丑化,而作为他敌手的周瑜,形象则极为高大,杜牧不歌颂周瑜,反而加以讽刺,无疑是有独特的政治讽喻隐含其中的。有趣的是,杜牧此诗亦对后世产生极大影响,民间遂有曹操南征孙权,专为迎取二桥之说,直到元末明初成书的《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亦以此谣言来激怒周瑜,甚至篡改曹操之子曹植所写的《铜雀台赋》,将“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虾蝾”改成了“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由此可见,杜牧此诗结句深为识者所喜,影响甚深,虽是凭空妄想,又哪有轻佻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