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真
【题解】
地真，在道教的术语中，是指与“天真”相对的、生活在人间的神仙。《云笈七签》卷五十说：“天真多官位，乐欲为地真人，地真人隐遁于官位，不劳损于朝宴，故从容任适，随时而游，坐七舆以造步四炁也。至于天真，虽差阶小异，俱一真矣。地真人，亦各安其所之，不愿为云中官也。”这里说的“天真”即天仙，而“地真”则指地仙。本篇虽然名为“地真”，但主要内容却是在阐述如何“守一”，所谓的“守一”，也就是修炼为地真的方法和途径。
本篇把“一”分为“玄一”和“真一”，从葛洪对这些名称的界定，可以清楚地看出道教是如何对“道”进行神化的。“一”为道教的重要概念，它源于先秦道家。《老子》三十九章说：“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学界一般认为，老子所说的“一”，其实就是“道”、也即规律的代名词，没有什么神秘色彩。葛洪把“一”分解为“玄一”和“真一”两个层次，他说：“玄一之道，亦要法也。无所不辟，与真一同功。吾《内篇》第一名之为《畅玄》者，正以此也。”可以说，葛洪在《畅玄》中说的“玄一”，虽然偏重于道教求仙的内容，已有夸饰之处，但相对来说，与老子说的“道”还比较接近。而他说的“真一”就是完全神学化、人格化的“道”了。他说：“一有姓字服色，男长九分，女长六分；或在脐下二寸四分下丹田中；或在心下绛宫金阙中丹田也；或在人两眉间，却行一寸为明堂，二寸为洞房，三寸为上丹田也。”“真一有姓字、长短、服色。”这个“真一”有姓名、身高、服装、颜色，还有自己的住所。“道”换了一个名字，在它被叫做“真一”之后，就由一个抽象的哲学概念变成了一位活生生的、无所不能的神。其实，对于“道”的神化，从汉代已经开始，东汉人王阜的《老子圣母碑》说：“老子者，道也。乃生于无形之先，起于太初之前，行于太系之元，浮游六虚，出入幽冥，观混合之未别，窥清浊之未分。”老子就是道，道就是老子，在神化老子的同时，也把“道”人格化了。葛洪就是沿着这一思想发展线路，进一步夸大地描述了“道”的人格形象和神奇效能，从而也就把“道”变成了人们崇拜、信仰的对象，于是“道”也就从人间跨上了道教的神坛。
把人们探索、认识的对象“道”改变为一个能够主宰人间祸福的人格化的神，这是一个极大的思想逻辑错误，是对先秦道家思想的一个反动。当然，宗教虽然有着自己存在的合理性，但从根本上看，宗教本身就是一个思想认识上的问题，因此对于道教信徒对“道”的这种改造，我们虽然不能认同，但能够理解。
抱朴子曰：“余闻之师云：‘人能知一(1)，万事毕。’知一者，无一之不知也(2)；不知一者，无一之能知也。道起于一，其贵无偶，各居一处(3)，以象天地人(4)，故曰‘三一’也(5)。天得一以清(6)，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生，神得一以灵。金沉羽浮，山峙川流，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存之则在，忽之则亡(7)，向之则吉，背之则凶，保之则遐祚罔极(8)，失之则命雕气穷。老君曰：‘忽兮恍兮(9)，其中有象(10)；恍兮忽兮，其中有物(11)。’一之谓也。故仙经曰：‘子欲长生，守一当明；思一至饥，一与之粮；思一至渴，一与之浆(12)。’一有姓字服色(13)，男长九分，女长六分；或在脐下二寸四分下丹田中；或在心下绛宫金阙中丹田也(14)；或在人两眉间，却行一寸为明堂，二寸为洞房，三寸为上丹田也。此乃是道家所重，世世歃血口传其姓名耳。一能成阴生阳，推步寒暑(15)；春得一以发，夏得一以长，秋得一以收，冬得一以藏。其大不可以六合阶(16)，其小不可以毫、芒比也。
【注释】
(1) 一：指独一无二的大道。也即天地万物形成、运动的规律。《庄子·天地》：“通于一而万事毕。”
(2) 知一者，无一之不知也：如果懂得了大道，就没有任何一种事物不懂得。第一个“一”指大道，第二个“一”指任何一种事物。
(3) 各居一处：道处于各自不同的地方。因为每一种事物都体现了道，反过来说，道存在于每一个事物之中，从这一角度看，可以说道处于不同的地方。
(4) 象：用作动词。使……具备了自己的形象。也即产生的意思。
(5) 三一：“三”指天、地、人，“一”指大道。
(6) 天得一以清：天得到道就能够保持自己清明。本句至“神得一以灵”出自《老子》而略有改动。《老子》三十九章：“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王侯得一以为天下贞。”
(7) 忽：忽略。亡（wú）：通“无”，没有。
(8) 遐祚罔极：福分长久，无穷无尽。遐，长久。祚，福。罔，无。
(9) 忽兮恍兮：即“恍惚”。隐约不清、难以捉摸的样子。下文的“恍兮忽兮”意思同此。“忽兮恍兮……其中有物”出自《老子》二十一章。
(10) 象：形象。引申为内容。
(11) 物：东西。引申为内容。
(12) 浆：饮料。
(13) 一有姓字服色：“一”有姓名和自己的服装颜色。“一”是大道，是规律，本无所谓服装颜色，但道教出现后，逐步把大道神化为有姓名、服装、颜色的人格神了。
(14) 绛宫、金阙：指的都是中丹田。
(15) 推步：推行，使运行。
(16) 不可以六合阶：整个宇宙都无法与它相比。六合，上下四方，实际就是指整个宇宙。阶，阶梯。这里用作动词，攀登。引申为攀比。
【译文】
抱朴子说：“我听老师说：‘人们如果懂得了大道，万事万物也就全部懂得了。’如果懂得了大道，就没有任何一种事物不懂得；如果不懂得大道，那就没有任何一种事物能够懂得。所有的具体事物的道都起源于一个整体的道，它高贵得无与伦比，具体的万物之道各自居于一处，从而形成了天、地、人各种形象，因此称之为‘三一’。上天得到道就会清明，大地得到道就会安宁，人类得到道就能生存，神明得到道就有灵气。大道使金属可以下沉，羽毛能够浮起，山岳高高耸峙，河水源源流淌，我们看不到大道的形象，听不见大道的声音，如果仔细感受它而它就存在，如果忽略它而它就消失，顺应它就吉祥，违背它就凶险，保持着它就有无穷无尽的福分，抛弃了它就会气尽身死。太上老君说：‘惚惚恍恍的，其中却有形象；恍恍惚惚的，其中却有内容。’这段话描述的就是大道啊！所以仙经说：‘您要想长生，应该明确地持守着大道；最饿的时候一旦精思大道，大道就会给您粮食；最渴的时候一旦精思大道，大道就会给您饮料。’大道有姓名、字号、服饰、颜色，男的高九分，女的高六分；有时在肚脐下面两寸四分的下丹田中；有时在心脏下面的绛宫、金阙中丹田中；有时在人的两眉之间，退进去一寸的地方叫‘明堂’，退进去两寸的地方叫‘洞房’，退进去三寸的地方叫‘上丹田’。大道是道家所特别看重的，一代代地歃血为盟后，才能口耳相传它的姓名。大道能够生成阴阳，能够使寒暑得以顺利运行；春天得到了大道就能够使万物出生，夏天得到了大道就能够使万物成长，秋天得到了大道就能够使万物收成，冬天得到了大道就能够使万物储藏。如果从大的角度来看待大道，就连整个宇宙也比不上它的大；如果从小的角度来看待大道，就连毫毛、麦芒也比不上它的小。
“昔黄帝东到青丘(1)，过风山(2)，见紫府先生(3)，受《三皇内文》，以劾召万神；南到圆陇阴建木(4)，观百灵之所登，采若乾之华(5)，饮丹峦之水(6)；西见中黄子(7)，受《九加之方》，过崆峒(8)，从广成子受《自然之经》；北到洪堤(9)，上具茨(10)，见大隗君、黄盖童子(11)，受《神芝图》；还陟王屋(12)，得《神丹金诀记》；到峨眉山(13)，见天真皇人于玉堂(14)，请问真一之道。皇人曰：‘子既君四海(15)，欲复求长生，不亦贪乎？其相覆不可具说(16)，粗举一隅耳。夫长生仙方，则唯有金丹；守形却恶，则独有真一，故古人尤重也。’仙经曰：‘九转丹，金液经，守一诀，皆在昆仑五城之内(17)，藏以玉函，刻以金札(18)，封以紫泥(19)，印以中章焉(20)。’
【注释】
(1) 青丘：山名。传说为神仙所住的地方。一说为海外国名。
(2) 风山：山名。古代叫“风山”的地方很多，此处的风山应视为传说中的仙山。
(3) 紫府先生：神仙名。
(4) 圆陇：传说中的山名。阴建木：坐在建木的树荫下。阴，通“荫”，用作动词，坐在树荫下。建木：神树名。树高百仞无枝，日中无影，天神常从这里上下。
(5) 若乾：传说中的植物名。华（huā）：花。
(6) 丹峦：传说中的山名。
(7) 中黄子：神仙名。又叫中黄真人。
(8) 过：拜访。崆峒：传说中的山名。一说在今甘肃境内。
(9) 洪堤：传说中的地名。
(10) 具茨：传说中的山名。一说在今河南境内。
(11) 大隗君：人名。得道的高士。黄盖童子：人名。得道的高士。
(12) 陟（zhì）：登。王屋：山名。在今河南境内。
(13) 峨眉山：山名。在今四川境内。
(14) 天真皇人：神仙名。玉堂：白玉砌的大堂。神仙居住的地方。
(15) 君：用作动词。当君主。
(16) 相覆：相互矛盾。
(17) 昆仑五城：昆仑山上的五座城。昆仑，仙山名。传说山上有五座城池。
(18) 金札：黄金简。札，古代用来写字的小木板。
(19) 紫泥：紫色的封泥。古代的书信等都用泥封，泥上盖印。皇帝的诏书用紫泥。
(20) 中章：神仙的印章之一。
【译文】
“从前，黄帝向东到了青丘，经过风山，然后谒见了紫府先生，接受了《三皇内文》，用它来弹劾和召唤众多神仙；又向南到了圆陇，坐在建木的树荫下，观察各种神灵从这里登天的情况，还采集了若乾的花，饮用了丹峦的水；又向西参见了中黄子，接受了《九加之方》，拜访崆峒山，跟随广成子接受了《自然之经》；再向北到了洪堤，登上了具茨山，拜见了大隗君和黄盖童子，接受了《神芝图》；回来时又登上了王屋山，获得了《神丹金诀记》；又去了峨眉山，在玉堂上见到了天真皇人，请教了真一之道的内容。皇人说：‘先生身为天下的君主，还想追求长生不死，岂不是太贪心了吗？当君主和求长生相互矛盾，我无法详细与您说清楚，就只能粗略地谈谈其中的一点内容吧。关于长生不死的成仙方术，唯一的办法就是服食金丹；保护身体而除去邪恶，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守大道，因此古人特别重视大道。’仙经说：‘炼制九转仙丹、金液的经书，持守大道秘诀，都收藏在昆仑山上的五城之中，装在玉匣子里，刻写在黄金简上，用紫色的封泥加封，上面还加盖了中章印。’
“吾闻之于先师曰：‘一在北极大渊之中(1)，前有明堂(2)，后有绛宫(3)；巍巍华盖(4)，金楼穹隆(5)；左罡右魁(6)，激波扬空；玄芝被崖(7)，朱草蒙珑(8)；白玉嵯峨(9)，日月垂光(10)；历火过水(11)，经玄涉黄(12)；城阙交错(13)，帷帐琳琅(14)；龙虎列卫，神人在傍。不施不与，一安其所；不迟不疾(15)，一安其室；能暇能豫(16)，一乃不去；守一存真，乃能通神；少欲约食，一乃留息。白刃临颈，思一得生；知一不难，难在于终；守之不失，可以无穷；陆辟恶兽，水却蛟龙；不畏魍魉(17)，挟毒之虫；鬼不敢近，刃不敢中。’此真一之大略也。”
【注释】
(1) 北极大渊：内丹术术语。指丹田。
(2) 明堂：内丹术术语。指两眉之间退入一寸的地方。
(3) 绛宫：内丹术术语。这里指心脏。
(4) 华盖：内丹术术语。指眉。一说指肺。
(5) 金楼：当即“重楼”。内丹术术语。指喉咙。穹隆：凸起的样子。
(6) 左罡右魁：这里疑指人的左、右两肾。罡、魁，本为北辰星名。在内丹术中，道教把肾比喻为“北辰”。
(7) 玄芝被崖：黑色的芝草长满了山峰。可能是比喻人的黑色头发长满了头顶。
(8) 朱草：红色的草。可能是比喻毛细血管。蒙珑：茂密的样子。
(9) 白玉；内丹术术语。指牙齿。
(10) 日月：内丹术术语。指两眼。
(11) 火、水：内丹术术语。指体内的精气神。
(12) 玄、黄：黑色、黄色。古人认为，天玄而地黄，因此“玄黄”指天地。这里用来比喻人的身体从上到下。
(13) 城阙：比喻各种内脏的模样。
(14) 帷帐：比喻各种内脏的模样。琳琅：美好的样子。
(15) 疾：快速。
(16) 暇：悠闲。豫：愉悦，安适。
(17) 魍魉（wǎng liǎng）：传说中的山川精怪。
【译文】
“我听先师说：‘大道就居住在北极大渊之中，前面有明堂，后面有绛宫；华盖巍峨，金楼高耸；左边有罡星而右边有魁星，还有激扬的波涛飞向天空；黑色的灵芝覆盖山峰，鲜红的仙草郁郁葱葱；白玉高高峙立，日月撒下光明；周游于水火之间，上下于天地之中；城墙宫阙相互交错，重重帷帐美不胜收；龙虎列队保卫，神仙一旁护守。不去胡作非为，大道就能安守其所；不慢不快、从从容容，大道就能安居其室；能够做到悠闲愉悦，大道就不会离去；持守大道、保全真性，就能与神灵沟通；寡欲节食，大道就能够在此停留。当利刀放在脖子上的危急时刻，只要精思大道就能够获得生命；懂得大道并不困难，困难在于坚持到底；保持大道而不要失去，生命就可以无穷无尽；在地上能够让猛兽躲避，在水里能够使蛟龙退却；不用害怕魍魉，也不用害怕各种毒虫；鬼怪不敢接近，利刃不能伤害。’这就是大道的大概情况。”
抱朴子曰：“吾闻之于师云：‘道术诸经，所思存念作，可以却恶防身者，乃有数千法。’如含影藏形(1)，及守形无生(2)，九变十二化、二十四生等(3)，思见身中诸神(4)，而内视令见之法，不可胜计，亦各有效也。然或乃思作数千物以自卫，率多烦难，足以大劳人意。若知守一之道，则一切除弃此辈，故曰‘能知一则万事毕’者也。受真一口诀，皆有明文，歃白牲之血(5)，以王相之日受之(6)，以白绢白银为约，克金契而分之(7)，轻说妄传，其神不行也。人能守一，一亦守人。所以白刃无所措其锐，百害无所容其凶，居败能成，在危独安也。若在鬼庙之中，山林之下，大疫之地，冢墓之间，虎狼之薮，蛇蝮之处，守一不怠，众恶远迸(8)。若忽偶忘守一，而为百鬼所害，或卧而魇者(9)，即出中庭视辅星(10)，握固守一(11)，鬼即去矣。若夫阴雨者，但止室中，向北思见辅星而已。若为兵寇所围，无复生地，急入六甲阴中(12)，伏而守一，则五兵不能犯之也。能守一者，行万里，入军旅，涉大川，不须卜日择时；起工移徙，入新屋舍，皆不复按堪舆星历(13)，而不避太岁、太阴将军、月建煞耗之神(14)，年命之忌，终不复值殃咎也(15)。先贤历试有验之道也。”
【注释】
(1) 含影藏形：指隐身术。
(2) 守形无生：固守身体而不生杂念。是一种通过专心存思以保护自我的法术。
(3) 九变十二化、二十四生：指各种变化、再生之术。
(4) 思见身中诸神：想象中看到体内的各种神灵。道教认为，人体内的每一个器官都有一位神灵在守护着，一旦某个神灵离开了，与之相应的器官就会生病。此时就应该在想象中看着这位神灵，以便把他召唤回来。
(5) 白牲：白色的牲畜。
(6) 王相之日：即“旺相日”。兴旺的日子，吉日。
(7) 克：通“刻”。金契：黄金制成的契约。分之：古代签订契约后，双方各执一半，以为凭证。
(8) 远迸（bèng）：远远逃遁。迸，逃散。
(9) 魇（yǎn）：妖邪。这里指受到妖邪的伤害。
(10) 辅星：星名。北斗第四颗星旁边的一颗小星。
(11) 握固：紧握着拳头。《老子》五十五章：“骨弱筋柔而握固。”《老子》的本意是说婴儿的拳头握得很紧，后来道士把它发展为一种修炼时的手势。
(12) 六甲阴中：古人用天干、地支相配计算时日，其中有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六天带有“甲”字的日子，叫做“六甲”。在用十二地支纪日时，其中的单数日为阳日，双数日为阴日。这里当指六甲日中的阴日所代表的的方位。
(13) 堪舆：指天地之道。后来风水术被称作堪舆术。星历：天文历数。
(14) 太岁、太阴将军、月建煞耗之神：皆为道教凶神的名字。
(15) 殃咎：灾难。
【译文】
抱朴子说：“老师告诉我说：‘阐述各种方术的众多道经，介绍了存思、念咒、作法等等，能够用来避开邪恶、防卫自身的方法，就有数千种。’比如隐身术，以及守护身体而不生杂念，九种变化、十二类幻化、二十四般再生术等等，以及存念并看见体内的各种神灵，而通过用精神向体内观察、使这些神灵现身的方法，就数不胜数，而且也都各有效果。然而如果想存思出几千种方法来保护自我，大多都很麻烦、很困难，使人的精神疲惫不堪。如果懂得持守大道的方法，就可以不用再去使用那些法术了，因此古人说‘人们如果懂得了大道，万事万物也就全部懂得了’。学习持守大道的口诀，都有明确的文字记载，要用白色牲畜歃血为盟，在王相的吉日接受大道，用白帛、白银作为券约，在黄金上刻写盟文，然后一分为二，双方各执一半。如果是随便地传授大道，那么它就没有神奇的效力了。人如果能够持守着大道，那么大道也就愿意持守着人。这样一来利刃也就无法刺伤你，各种害人之物也就无法施展它们的凶恶，就能够扭转败局而获得成功，身在危险之中却能够独自安然无恙。如果在有鬼的庙宇中，在深山老林里，在瘟疫流行的地区，在坟墓之间，在虎狼横行的山泽里，在毒蛇出没的地方，只要能够不懈怠地持守着大道，那么各种邪鬼恶物都会远远逃开。如果因为偶尔忽略，忘记了持守大道，而受到各种鬼怪的伤害，或者躺卧睡觉时而被鬼怪迷住，就要走出房间到庭院中仰视辅星，紧紧握住拳头持守大道，鬼怪马上就会离去。如果是天阴下雨的时候，就只需留在房间里，面向北面在想象中看到辅星就可以了。如果被敌兵贼寇所围困，没有生路，那就赶快进入六甲阴中的方位，趴下地上持守大道，这样各种兵器就不能伤害自己了。能够持守大道的人，周游万里，深入敌军，横渡大河，都不必占卜日期、选择时辰；动工修建，搬家迁徙，入住新房，也都不必依照堪舆、星历的结论行事，也不用躲避太岁、太阴将军、月建煞耗神之类的凶神，也不用考虑出生年月、命运等忌讳，这样最终也不会遇到任何灾祸。这是从前的圣哲们历经试验、行之有效的法术啊。”
抱朴子曰：“玄一之道(1)，亦要法也。无所不辟，与真一同功。吾《内篇》第一名之为《畅玄》者，正以此也。守玄一复易于守真一。真一有姓字、长短、服色；此玄一但自见之。初求之于日中，所谓‘知白守黑，欲死不得’者也(2)。然先当百日洁斋，乃可候求得之耳，亦不过三四日得之。得之守之，则不复去矣。守玄一，并思其身，分为三人。三人已见，又转益之，可至数十人，皆如已身。隐之显之，皆自有口诀，此所谓分形之道。左君及蓟子训、葛仙公所以能一日至数十处(3)，及有客座上，有一主人与客语，门中又有一主人迎客，而水侧又有一主人投钓，宾不能别何者为真主人也。师言：‘守一，兼修明镜(4)。’其镜道成，则能分形为数十人，衣服面貌，皆如一也。”
【注释】
(1) 玄一：和下文的“真一”都是“道”的代名词，而葛洪把二者区别开来。在葛洪看来，二者的主要不同在于：“玄一”与先秦道家的“道”更接近，葛洪认为，修养“玄一”就能够获得神奇的效果；而“真一”却有自己的姓名、字号、身高、服色等等，是完全被神化的、人格化的“道”。换句话说，“玄一”更接近哲学上的“道”，而“真一”则完全是宗教上的神灵。
(2) 知白守黑，欲死不得：知道在白日持守着玄一，就是想死都是不可能的。“知白守黑”出自《老子》二十八章：“知其白，守其黑。”《老子》的“白”指显赫的地位，“黑”指不显赫的地位，意思是“圣人知道什么是显赫，却安于低下的地位”，阐述了柔退的处世原则。而葛洪却把“白”解释为白日，把“黑”解释为“玄（有“黑”义）一”。
(3) 左君：指左慈，东汉末年方士。蓟子训：东汉方士。葛仙公：即葛玄，人称“葛仙公”。
(4) 明镜：道教方术之一。即分身术。人面对明镜时，镜子中又出现了一个同样的人，因此道教把分身术称为“明镜”。
【译文】
抱朴子说：“学习玄一方术，也是很重要的。它能够使人避开一切灾难，与真一有相同的功效。我把《抱朴子内篇》的第一篇命名为《畅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持守玄一比持守真一还要容易些。真一有自己的姓氏、名字、高矮、服饰、颜色等等；而玄一只须人们自己去学习体会。开始时要在正中午的时候修炼，这就是所谓的‘知道白天去持守玄一，就是自己想死都是不可能的’。然而必须洁身斋戒一百天之后，才能够去修习，大约也不过三四天就能够获得它。一旦得到玄一就应该持守着它，它也就不会再离去了。持守玄一时，要一并精思自身，在想象中将自身分为三个人。如果三个人真的出现了，再进一步增加人数，可以达到数十个人，而且这些人都与自己一样。要他们隐藏或者显现，都有各自的口诀，这就是所谓的分身术。这就是左慈先生和蓟子训、葛仙公能够在一天之内同时出现在数十个地方的原因。比如有客人在座位上，有一个主人陪这位客人谈话，大门内又有一个主人在迎接别的客人，而水边还有一个主人在垂钓，客人们也无法弄清楚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主人。老师说：‘持守玄一，还要兼修明镜术。’明镜之术一旦学成，就能够分身为数十个人，他们的衣服面貌，都是一模一样。”
抱朴子曰：“师言：‘欲长生，当勤服大药；欲得通神，当金水分形(1)。’形分则自见其身中之三魂七魄(2)，而天灵地祇，皆可接见；山川之神，皆可使役也。”
【注释】
(1) 金水分形：即分身术。用金能生水，比喻一身能够分出多身。一说“金水分形”是“金木分形”之误，肝属木，藏魂；肺属金，藏魄。“金木分形”就是魂魄分离。
(2) 三魂七魄：道教认为人有三魂七魄。关于三魂七魄的名字，《云笈七签》卷五十四说：“其爽灵、胎光、幽精三君，是三魂之神名也。……其第一魄名尸狗，其第二魄名伏矢，其第三魄名雀阴，其第四魄名吞贼，其第五魄名非毒，其第六魄名除秽，其第七魄名臭肺。”
【译文】
抱朴子说：“老师说：‘要想长生不死，应当勤于服食金丹大药；要想沟通神灵，就要学会金水分形。’学会了‘金水分形’就能够看见自己身体中的三魂七魄，而天上的神灵和地下的仙祇，都可以接触见面，而山川的神灵，也都可以役使他们了。”
抱朴子曰：“生可惜也，死可畏也。然长生养性辟死者(1)，亦未有不始于勤，而终成于久视也。道成之后，略无所为也；未成之间，无不为也。采掘草木之药，劬劳山泽之中(2)；煎饵治作，皆用筋力；登危涉险，夙夜不怠。非有至志，不能久也。及欲金丹成而升天，然其大药物，皆用钱直，不可卒办。当复由于耕牧、商贩以索资，累年积勤，然后可合。及于合作之日，当复斋洁清净，断绝人事。有诸不易，而当复加之以思神守一，却恶卫身，常如人君之治国、戎将之待敌(3)，乃可为得长生之功也。以聪明大智，任经世济俗之器(4)，而修此事，乃可必得耳。浅近庸人，虽有志好，不能克终矣(5)。故一人之身，一国之象也：胸腹之位，犹宫室也；四肢之列，犹郊境也；骨节之分，犹百官也；神，犹君也；血，犹臣也；气，犹民也。故知治身，则能治国也。夫爱其民，所以安其国；养其气，所以全其身。民散则国亡，气竭即身死。死者不可生也，亡者不可存也。是以至人消未起之患，治未病之疾(6)，医之于无事之前，不追之于既逝之后(7)。民难养而易危也，气难清而易浊也。故审威德所以保社稷，割嗜欲所以固血气。然后真一存焉，三七守焉(8)，百害却焉，年命延矣。”
【注释】
(1) 辟：通“避”，避免。
(2) 劬（qú）劳：劳苦。劬，辛劳。
(3) 戎将：军将，将军。戎，军队的代称。
(4) 器：才能。这里指人才。
(5) 克：能够。
(6) 病、疾：重病叫做“病”，轻病叫做“疾”。
(7) 既逝：已经过去的事情。
(8) 三七：指三魂七魄。
【译文】
抱朴子说：“生命是应该珍惜的，死亡是值得畏惧的。而那些追求长生、养护性命、避免死亡的人，无不是在开始时辛苦异常，而最终才能修道成功、长生不死。修道成功之后，就什么也没有必要去做了；修道还没有成功之前，无论如何艰苦的事情都要去承担。要采集挖掘各种草木药物，在深山大泽里辛苦劳累，煎熬炼制药物，都要花费很大力气；攀登跋涉于危险的地方，早晚都不能有丝毫懈怠。如果不是具备了最坚定的志向，是不可能长期坚持的。要想炼成金丹而升天成仙，需要一些重要的药物原料，而这些都要花费钱财，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备齐。还要通过种地放牧、经商贩卖去筹集资金，长年不断地勤于积累，然后才能够去炼制金丹。到了炼制金丹的时候，还要洁身斋戒、清静恬淡，断绝一切世俗交往。炼制金丹有着种种困难，而且还需要存思神灵、持守大道，以便逼退各种邪鬼恶物，以保护自身，要像国君治理国家、武将面临敌军一样，才可能求得长生不死的功效。只有那些具备了大智慧，能够承担治国济世大任的人才，如果来修炼这种事情，才能肯定获得成功。而那些浅薄的平庸之人，虽然有志向追求长生，也不能坚持到最后成功。每一个人的身体，就好比一个国家的情况：胸膛、腹部的位置，好比皇帝宫殿；四肢的排列，好比国家的四郊边境；各种不同的骨节，好比是各种不同的官员；精神，好比是国君；血液，好比是大臣；精气，好比是百姓。因此懂得修养自己的身体，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爱护自己的百姓，是用来安定国家的办法；养护自己的精气，是保全自身的措施；百姓离散就会导致国家灭亡，精气枯竭就会造成自身死去。死去的人不能复生，灭亡的国家不能复存。因此最明智的人能够消除还没有发生的忧患，治疗还没有形成重病的小疾，在身体还没有出大事之前就注意医治，而不在出事之后去追悔莫及。百姓难以抚养却容易骚乱，精气难以清新却容易污浊。因此要注意使用威严和恩德这些手段去保护自己的国家，割舍嗜好贪欲去稳固自己的血脉精气。然后就能持守住大道，保护好自己的三魂七魄，各种危害自然消失，寿命自然也就会延长了。”
抱朴子曰：“师言：‘服金丹大药，虽未去世(1)，百邪不近也。’若但服草木及小小饵八石(2)，适可令疾除命益耳(3)，不足以禳外来之祸也。或为鬼所冒犯，或为大山神之所轻凌，或为精魅所侵犯。唯有守真一，可以一切不畏此辈也。次则有带神符。若了不知此二事以求长生，危矣哉！四门而闭其三，盗犹得入，况尽开者邪？”
【注释】
(1) 去世：脱离人间而成仙。
(2) 八石：八种矿物类的药物。具体指丹砂、雄黄、雌黄、空青、硫磺、云母、戎盐、硝石。
(3) 适：只，仅仅。
【译文】
抱朴子说：“老师说：‘服食金丹大药，即使还没有能够抛脱离人世而升仙，但各种邪鬼恶物都不敢接近自己。’如果只是服食草木药物和服食微不足道的八种矿石药物，这只能使疾病痊愈、寿命延长而已，不足以抵御外来的灾祸。有时会被鬼怪所冒犯，有时会被大山里的神灵轻易凌辱，有时会被妖精所侵害。只有持守着大道，才能够不畏惧所有的灾祸。次一等的办法就是佩带符箓。如果完全不懂得这两件事情而去追求长生不死，那就太危险了！四个门户只关闭了三个，盗贼还是能够进来，更何况是所有的门户都在敞开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