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惑
【题解】
祛（qū）惑，去掉心中的迷惑。祛，除去，去掉。本篇的中心思想是告诉人们，要想修道成仙，必须拜师学习，而拜师的首要问题就是要善于鉴别老师的真假与善恶。也就是说，葛洪在本篇所说的祛惑，就是要防止不问真假、盲目拜师的错误。
葛洪首先就指出：“世间浅近之事，犹不可坐知，况神仙之事乎？虽圣虽明，莫由自晓，非可以历思得也，非可以触类求也，诚须所师。”要想学到人世间的一些浅薄技能，尚且离不开老师的指导，更何况道士要学习的是高深莫测的成仙之术，那自然更是无法离开老师了。学道必须老师，而且还需要学问渊博的老师，寻求到这样的老师，那就好比“涉沧海而挹水，造长洲而伐木，独以力劣为患，岂以物少为忧哉”；如果追随的老师本身就是一个知识浅薄的人，那就好比“假谷于夷、齐之门，告寒于黔娄之家，所得者不过橡栗、缊褐，必无太牢之膳、锦衣狐裘矣”。这段文字不仅比喻生动形象，而且从抽象的原则上看，其道理也无疑是正确的。
正是由于老师的重要，所以葛洪紧接着就反复告诫学道者，在寻访老师时，一定要注意辨别老师的真假和好坏，不然就会出现“委去则迟迟冀于有获，守之则终已竟无所成，虚费事妨功，后虽痛悔，亦不及已”，真可以说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了，甚至是耽误了成仙升天的大事。然而令人痛心的是，社会上的假老师、伪道士实在太多了。葛洪一连举出古强、蔡诞、项曼都、假白和等数人为例，用事实说明他们为了图谋虚名、金钱，是如何欺世盗名的。葛洪苦口婆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世人，社会上的假道士不仅极多而且危害极大。
应该说，葛洪的揭露和批判不仅是合理的，也是实事求是的。在中国古代，一些方士为了名利，不仅欺骗普通百姓，甚至连皇帝也被毫无顾忌地列入他们的欺骗对象，具有无上权威的秦始皇、汉武帝都曾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这些方士不仅耗费了人们的财富，也耗费了人们的时间和生命。
然而客观公允地讲，葛洪虽然对这些假道士深恶痛绝，唯恐人们误入歧途，而他本人为人们指出的修仙道路也并不正确，它照样会使人们耗尽一生而一事无成。不同的是，假道士为了个人利益，是在有意地编织圈套以诓害他人，而葛洪则是带着悲天悯人的真诚态度在“欺骗”人们。从客观的实际效果来看，两者是五十步笑百步；然而如果从道德的角度去审视，虔诚的宗教信徒葛洪与故意作假骗人的伪道士还是有着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我们不能因为葛洪对人们的教育内容错了，就连他的真诚态度也一并否定。另外，如果排除其中的宗教因素，仅从选择老师这一角度来看，葛洪有关防备假老师误人子弟的提醒，即使在今天，也具有极大的启发意义。
抱朴子曰：“凡探明珠，不于合浦之渊(1)，不得骊龙之夜光也(2)；采美玉，不于荆山之岫(3)，不得连城之尺璧也；承师问道，不得其人，委去则迟迟冀于有获(4)，守之则终已竟无所成，虚费事妨功，后虽痛悔，亦不及已(5)。世间浅近之事，犹不可坐知，况神仙之事乎？虽圣虽明，莫由自晓，非可以历思得也，非可以触类求也。诚须所师，必深必博，犹涉沧海而挹水(6)，造长洲而伐木(7)，独以力劣为患，岂以物少为忧哉？夫虎豹之所余，乃狸鼠之所争也；陶朱之所弃(8)，乃原、颜之所无也(9)。所从学者，不得远识渊潭之门(10)，而值孤陋寡闻之人，彼所知素狭，源短流促(11)，倒装与人(12)，则靳靳不舍(13)；分损以授，则浅薄无奇能。其所宝宿已不精(14)，若复料其粗者以教人，亦安能有所成乎？譬如假谷于夷、齐之门(15)，告寒于黔娄之家(16)，所得者不过橡栗、缊褐(17)，必无太牢之膳、锦衣狐裘矣(18)。
【注释】
(1) 合浦：地名。在今广东合浦，以出产珍珠闻名。
(2) 骊龙：黑龙。夜光：夜明珠。《庄子·列御寇》：“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
(3) 荆山：山名。在今湖北荆州。是和氏璧的出产地。岫（xiù）：山峰。
(4) 委去：离去。迟迟：犹豫不决的样子。冀：希望。
(5) 已：通“矣”，语气词。
(6) 挹（yì）：舀。
(7) 造：到。长洲：传说中的地名。据说那里长满了大树。
(8) 陶朱：即范蠡。范蠡退隐后，隐居到齐国的陶（在今山东定陶），改名朱公，后经商成为豪富。
(9) 原、颜：原宪、颜回，都是孔子弟子，生活都十分贫困。
(10) 渊潭：深渊。比喻学问渊博。
(11) 促：短。
(12) 倒装：比喻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倒出来送给别人。
(13) 靳靳：吝惜不舍的样子。
(14) 宝宿：所珍惜收藏的。宿，守，保有。
(15) 夷、齐：伯夷和叔齐。商朝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史记·伯夷列传》说，周武王灭商以后，两人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
(16) 黔娄：古代贫士。春秋鲁国人。《列女传·鲁黔娄妻》说，黔娄生时，“食不充虚，衣不盖形”，死后“覆以布被，首足不尽敛。覆头则足见，覆足则头见”。
(17) 橡栗：野果名。即栎树的果实。缊（yùn）褐：粗衣。缊，新旧混合的丝绵。褐，粗布衣。
(18) 太牢：美好的食物。牢，本指盛放祭品的器皿，大的叫“太牢”。太牢用来盛牛、羊、猪三种肉，因此后来多用“太牢”代指丰盛的食物。
【译文】
抱朴子说：“凡是想要探取明珠的人，如果不到合浦的深渊里去，就无法得到黑龙下巴下面的夜光宝珠；想要寻找美玉的人，如果不到荆山的山峰上去，就无法得到价值连城的一尺见方的玉璧；拜师学道，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好老师，就会使弟子想离开他又有点犹豫不决，希望能够有所收获，跟着他又最终一无所成，白白地浪费了精力、耽误了大事，以后虽然痛惜后悔，也来不及了。世上那些浅显易懂的道理，尚且不能凭空坐在那里就能了解，更何况修道成仙的事情呢？即使是一个圣明的人，也没有谁能够仅靠自己就能够懂得，修仙的道理并不是经过独自思考就能够得到，也无法去触类旁通。学道成仙确实需要有老师，而且老师的知识一定要深邃渊博，这样一来弟子向他学习就好像下到沧海里去取水，来到长洲上去砍树，只用发愁自己的力气不足，哪里用得着担心水、树不够多呢？虎、豹吃剩下的东西，乃是狸、鼠争夺不休的食物；陶朱公所丢弃的财物，乃是原宪、颜回所缺乏的。那些求学的人，如果没有投到远见卓识、学问渊博的老师门下，而是碰上了一些孤陋寡闻的人，这些人的知识面一向就很狭窄，没有根基扎实的学识，如果让他们把自己的全部知识都教给弟子吧，他们又吝啬异常舍不得；让他们拿出来一点教给弟子吧，他们又浅薄异常没有奇能。他们平素所具有的才能本来就不精当，如果再拿出来一些粗鄙的内容去教授弟子，又怎么能够使弟子学有所成呢？这就好比到伯夷、叔齐的门下去借粮食，到黔娄的家里去诉说寒冷，那么所能得到的不过只是一些野果、粗衣而已，肯定不会有美味佳肴、锦绣衣服和狐皮大衣啊。
“或有守事庸师，终不觉悟；或有幸值知者，不能勤求，此失之于不觉，不可追者也(1)。知人之浅深，实复未易，古人之难(2)，诚有以也(3)。白石似玉，奸佞似贤。贤者愈自隐蔽，有而如无；奸人愈自炫沽(4)，虚而类实。非至明者，何以分之？彼之守求庸师而不去者，非知其无知而故不止也，诚以为足事故也；见达人而不能奉之者，非知其实深而不能请之也，诚以为无异也。夫能知要道者，无欲于物也，不徇世誉也(5)，亦何肯自标显于流俗哉？而浅薄之徒，率多夸诞自称说，以厉色希声饰其虚妄(6)，足以眩惑晚学，而敢为大言。乃云：‘已登名山，见仙人。’仓卒闻之，不能清澄检校之者，鲜觉其伪也(7)。余昔数见杂散道士辈，走贵人之门，专令从者作为空名，云其已四五百岁矣。人适问之年纪，佯不闻也，含笑俯仰(8)，云八九十。须臾自言：‘我曾在华阴山断谷五十年(9)，复于嵩山少室四十年(10)，复在泰山六十年，复与某人在箕山五十年(11)。’为同人遍说所历，正尔(12)，欲令人计合之，已数百岁人也。于是彼好之家，莫不烟起雾合，辐辏其门矣(13)。
【注释】
(1) 追：追悔，后悔。
(2) 古人之难：当依孙星衍校作“古人难之”。古人认为知人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之，代指“知人”。
(3) 有以：有缘故，有原因。
(4) 炫沽：炫耀自我以沽名钓誉。
(5) 徇：通“殉”，为了某种目的而付出生命。这里泛指追求。
(6) 厉色：严厉的表情。希声：不讲话。希，无，没有。《老子》四十一章说：“大器晚成，大音希声。”第十四章说：“听之不闻，名曰希。”
(7) 鲜：很少。
(8) 含笑俯仰：含笑应付。俯仰：形容应付的样子。
(9) 华阴山：华阴的山里。华阴，地名。因在太华山之北而得名。在今陕西。
(10) 嵩山少室：山名。嵩山，在今河南。少室是嵩山的主峰之一。
(11) 箕山：山名。在今河南登封东南。
(12) 正尔：之所以这样做。尔，这样。
(13) 辐辏（còu）：车辐凑集于车毂上。比喻人或事物聚集在一起。
【译文】
“有的人跟随着平庸的老师学习，而始终不能觉悟；有的人虽然有幸遇到了懂得大道的老师，却又不能努力学习，这些失误都在于不觉悟，是难以追悔的。要想知道别人道德、知识的深浅，确实是很不容易的，古人认为此事很难，的确是有道理的。白色的石头像美玉，奸邪的坏人像贤人。越是贤良的人就越发地隐藏自己的才华，所以他们拥有很高的品质和学问却看似一无所有；越是奸邪的人就越发地喜欢炫耀自我以沽名钓誉，一无所有却看似满腹才华。如果不是最明智的人，又怎么能够去区分他们呢？那些跟着平庸老师学习而不愿离去的人，并非知道自己的老师无知而有意追随不止，确实是因为认为自己的老师是值得追随的；而看见懂得大道的人却不能去信奉，并非知道这些人思想深邃而不去请教，确实是因为认为这些人没有什么奇异之处。那些真正懂得大道的人，对外物没有任何欲求，他们不会去追求世俗的名声，又哪里肯在世俗社会中自我标榜呢？而那些浅薄之人，大多喜欢自我夸耀、自吹自擂，他们用严厉的脸色和保持沉默来掩饰自己的空虚和狂妄，足以迷惑年轻的弟子，而且他们还敢于说大话。他们说：‘我已经登上过名山，拜见过仙人。’突然之间听到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头脑清醒、善于辨别真伪的人，很少能够发觉他的造假。我从前多次见过一些闲杂道士，他们奔走于权贵的门下，专门让追随自己的人为自己虚张声势，声称自己已经有四五百岁了。人们去询问他的年龄，他就假装没有听见，只是含笑应付，或者说自己八九十岁了。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说：‘我曾在华阴的山中断谷五十年，又在嵩山少室峰呆了四十年，然后又在泰山生活了六十年，还跟某某人在箕山隐居了五十年。’他到处向那些同行的人介绍自己的这些经历，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让别人合计一下这些时间，以为他是一个已经有数百岁的人了。于是那些喜欢长生道术的人，就如同风起云涌一般，都集中到了他的门下。
“又，术士或有偶受体自然，见鬼神，颇能内占(1)，知人将来及已过之事，而实不能有祸福之损益也，譬如蓍、龟耳(2)。凡人见其小验，便呼为神人，谓之必无所不知。不尔者(3)，或长于符水、禁祝之法，治邪有效，而未必晓于不死之道也。或修行杂术，能见鬼怪，无益于年命。问之以金丹之道，则率皆不知也。因此细验之，多行欺诳世人，以收财利，无所不为矣。此等与彼穿窬之盗(4)，异途而同归者也。夫托之于空言，不如着之于行事之有征也，将为晚觉后学(5)，说其比故、可征之伪物焉(6)。
【注释】
(1) 内占：不需要凭借外界征兆的占卜。这里泛指占卜。
(2) 蓍（shī）：草名。多年生。古人常用蓍草茎占卜。龟：龟甲。古人用龟甲占卜。
(3) 不尔者：没有这些能力的人。不，没有。尔，这样，这种。
(4) 穿窬（yú）：穿壁越墙。穿，穿墙。窬，通“逾”，翻墙。“穿窬”指打洞翻墙的偷盗行为。
(5) 晚觉：后来觉悟的人。与“后学”同义。
(6) 比故：类似的一些事情。比，类似。故，事情。
【译文】
“另外，还有一些方士偶然具有天然的禀赋，能够看见鬼神，比较懂得占卜，知道别人将来和已经过去的事情，然而这些能力确实不能对人的实际祸福有任何影响，他们不过如同蓍草和龟甲一样而已。人们看到他们的法术有了小小的效验，就认为他们是神仙，认为他一定是无所不知。没有这方面能力的人，或许擅长于符水、禁咒的法术，对付邪鬼恶物有一定效用，却未必懂得不死的道术。有的人修炼一些旁杂的方术，能够看见鬼怪，但这些对延年益寿也没有什么益处。拿炼制金丹的道术去询问他们，他们大多都是茫然无知。因此如果仔细地去考察他们，就知道他们大多是干些欺骗世人、以谋取财利的勾当，可以说是无恶不做了。这些人与那些挖洞翻墙偷东西的盗贼，应该说是殊途同归。与其说一些空话，不如用一些事实去说明问题更为可靠，因此我就为那些晚学后生讲一些类似的故事以及一些可以验证为虚假的事情。
“昔有古强者，服草木之方，又颇行容成、玄、素之法(1)，年八十许，尚聪明不大羸老，时人便谓之为仙人，或谓之‘千载翁’者。扬州稽使君闻而试迎之于宜都(2)。既至，而咽呜掣缩(3)，似若所知实远，而未皆吐尽者。于是好事者，因以听声而响集(4)，望形而影附，云萃雾合(5)，竞称叹之，馈饷相属(6)，常余金钱。虽栾、李之见重于往汉(7)，不足加也。常服天门冬不废(8)，则知其体中未尝有金丹大药也。而强曾略涉书记，颇识古事。自言已四千岁，敢为虚言，言之不怍(9)。云已见尧、舜、禹、汤(10)，说之皆了了如实也：‘世云尧眉八采(11)，不然也，直两眉头甚竖，似八字耳。尧为人长大，美髭髯，饮酒一日中二斛余(12)，世人因加之云千钟(13)，实不能也，我自数见其大醉也。虽是圣人，然年老，治事转不及少壮时。及见去四凶(14)，举元凯(15)，赖用舜耳。舜是孤茕小家儿耳(16)，然有异才，隐耕历山(17)，渔于雷泽(18)，陶于海滨(19)，时人未有能赏其奇者。我见之所在以德化民，其目又有重瞳子(20)，知其大贵之相，常劝勉慰劳之：“善崇高尚，莫忧不富贵，火德已终，黄精将起(21)，诞承历数(22)，非子而谁？”然其父至顽，其弟殊恶，恒以杀舜为事(23)。吾常谏谕曰：“此儿当兴卿门宗，四海将受其赐，不但卿家，不可取次也(24)。”俄而受禅(25)，尝忆吾言之有征也。’
【注释】
(1) 容成：仙人名。即容成公。玄：仙女名。即玄女。素：仙女名。即素女。根据道教的说法，这几位神仙分别著有《容成阴道》、《玄女经》、《素女经》，阐述的都是房中术，实际上这些书籍都是后人的假托。
(2) 扬州：地名。在今江苏扬州。稽使君：姓稽的刺史。使君，刺史的别称。一说“扬州稽使君”应作“广州嵇使君”，“嵇使君”指嵇含。宜都：地名。在今湖北省。
(3) 咽呜掣缩：形容人说话、动作装模作样的样子。咽呜，说话声音低沉含混的样子。掣缩，动作做作的样子。
(4) 响集：像回响那样应和聚集。响，回响。
(5) 瘁：聚集。
(6) 相属（zhǔ）：相互连接，一个接着一个。属，连接。
(7) 栾、李：指栾大和李少君，他们都是汉武帝时的方士，受到汉武帝的宠幸。见重：被尊重。见，被。往汉：从前的汉朝。
(8) 天门冬：植物名。可入药。
(9) 怍（zuò）：惭愧。
(10) 汤：成汤。商朝的第一代君主。
(11) 八采：八种颜色。
(12) 斛（hú）：量器名。十斗为一斛。
(13) 钟：量器名。十斗为一石，六石四斗为一钟。
(14) 四凶：四个凶人。指浑敦、穷奇、梼杌、饕餮。
(15) 元凯：贤良。元，善。凯，通“恺”，和。《左传·文公十八年》说高辛氏有才子八人，谓之八元；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谓之八恺。后人因称贤良的辅佐大臣为“元凯”。
(16) 孤茕（qióng）：孤独。
(17) 历山：山名。古代叫做历山的地方很多，山东、河南、河北、陕西等处都有被附会为舜的耕种地的历山。
(18) 雷泽：古泽名。在今山东。其他地区也有叫做雷泽的地方。
(19) 陶：制造陶器。
(20) 重瞳子：两个瞳子。
(21) 火德已终，黄精将起：火德已经终结，黄色的土德将要兴起。古人用土、木、金、火、水五行的交替来说明朝代更替的规律。其中五行又分别与黄、青、白、赤、黑五色相对应。“火德”代表尧的时代，“黄精”为土德，代表舜的时代。火生土，所以说“火德已终，黄精将起”。
(22) 诞承历数：起来承担治理天下的大任。诞，生，兴起。历数，指与天象运行相应的朝代更替的次序。
(23) 恒以杀舜为事：一直把杀害舜作为目标。《史记·五帝本纪》：“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
(24) 取次：任意，随便。
(25) 俄而：不久。
【译文】
“从前有个叫古强的人，服食一些草木之药，又修炼一点容成公、玄女、素女的房中术，年龄八十来岁时，也还耳聪目明，不太显得瘦弱衰老，当时的人们就认为他是仙人，有人称他为‘千岁老人’。扬州稽使君听说了，就把他迎接到了宜都。到了那里以后，他的说话和动作装模作样，似乎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久远了，还没有全部说出来。于是那些好事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就像回响那样去应合，看到他的身形就像影子一样去归附，他们就像云雾一样聚集在他的身边，争相赞叹他，而给他送礼物的人络绎不绝，他经常拥有花不完的金钱。即使是栾大、李少君被汉武帝看重的程度，也无法超过他。古强一直不停地服食天门冬，由此就可以知道他的体内从未有过金丹大药。古强曾经大略地涉猎过古籍，还知道一些古代的事情。他自称已经有四千岁了，敢说假话，大言不惭。说是自己见过尧、舜、禹、商汤，说起来还都清清楚楚如同真的一样：‘世人都说尧的眉毛有八种色彩，其实不然，只是两条眉头长得竖了起来，好像八字形而已。尧这个人身材高大，胡须很美，一天能喝两斛多的酒，世人因此就添油加醋说他能喝一千钟的酒，实际上他不能，我就亲自多次看到他喝得酩酊大醉。虽说是圣人，但年纪老了以后，办事反而赶不上年轻力壮的时候。人们看见他驱逐四个凶人，举用贤才，那都是依靠舜了。舜本来是个孤独的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而已，却具有奇特的才能，他在历山隐居躬耕，在雷泽打过鱼，在海边上制造过陶器，当时并没有人欣赏他的奇才。我看到他每到一处都用德行教化百姓，眼睛里又有两个瞳子，知道他有着大富大贵的相貌，就经常鼓励劝慰他说：“你的善德如此高尚，不要担心不会富贵，火德已经终结，土德即将兴起，起来承担治理天下大任的人，除了您又会是谁呢？”然而他的父亲非常顽愚，他的弟弟又特别邪恶，一直把杀害舜作为目标。我就经常劝告他们说：“这孩子将来必定会光宗耀祖，整个天下的百姓都将会得到他的恩泽，不仅仅是你们家能够得到好处，你们千万不可随便乱来啊。”不久他就接受了尧的禅让，他还曾经回忆起我说的话，认为我说的话非常应验。’
“又云：‘孔子母年十六七时，吾相之当生贵子。及生仲尼，真异人也，长九尺六寸，其颡似尧(1)，其项似皋陶(2)，其肩似子产(3)，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虽然，贫苦孤微，然为儿童便好俎、豆之事(4)，吾知之必当成就。及其长大，高谈惊人，远近从之受学者，著录数千人。我喜听其语，数往从之，但恨我不学，不能与之覆疏耳(5)。常劝我读《易》，云：“此良书也。丘窃好之，韦编三绝(6)，铁挝三折(7)，今乃大悟。”鲁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8)，麟死。孔子以问吾，吾语之，言：“此非善祥也(9)。”孔子乃怆然而泣(10)。后得恶梦(11)，乃欲得见吾。时四月中盛热，不能往，寻闻之病七日而没(12)。于今仿佛记其颜色也。’
【注释】
(1) 颡（sǎng）：额头。《史记·孔子世家》：“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
(2) 项：脖子。皋陶（yáo）：舜的贤臣，掌刑狱。
(3) 子产：春秋时期的著名政治家，任郑国的宰相。
(4) 俎（zǔ）、豆之事：祭祀、礼仪方面的事情。俎、豆，两种祭器。引申为祭祀。
(5) 覆疏：讨论。覆，审察，辨析。疏，注释，说明。
(6) 韦编三绝：编竹简的牛皮被翻断了三次。韦，熟牛皮。先秦人们用竹简写字，然后用牛皮或绳索把竹简编在一起。绝，断。《史记·孔子世家》：“读《易》，韦编三绝。”
(7) 铁挝（zhuā）三折：铁锤被敲断了三次。挝，打击。引申为铁锤。用来钉竹简的工具。
(8) 狩：打猎。麟：麒麟。传说中的吉祥动物。《史记·孔子世家》：“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商获兽，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
(9) 祥：征兆。
(10) 怆然：伤心的样子。
(11) 恶梦：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孙子）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间。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间，予始殷人也。’后七日卒。”
(12) 寻：不久。没：去世。
【译文】
“他又说：‘孔子的母亲在年龄十六七岁时，我为她看相，说她将来必生贵子。等到生下了孔丘，孔丘真是个奇异的人啊，他身高九尺六寸，额头长得像尧，脖子长得像皋陶，肩膀长得像子产，从腰部以下与大禹相比短了三寸。虽然如此，孔丘贫穷孤独、地位卑贱，但在他还是儿童时，就爱好祭祀礼仪方面的事情，我当时就知道他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等他长大以后，谈吐高雅惊人，远近跟随他学习的人，记载在书上的就有几千人。我喜欢听他说话，多次去向他学习，只是遗憾我不学无术，不能与他一起讨论学问。他经常劝我读《易经》，说：“这是本好书。我个人很喜欢它，编竹简的皮带就被我翻断了三次，钉竹简的铁锤也被我敲折了三回，现在我才恍然大悟。”鲁哀公十四年，人们在西边猎到了一只麒麟，麒麟死了。孔子拿这事询问我，我告诉他说：“这不是好兆头啊。”于是孔子就伤心地哭了。后来他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就想见见我，当时是四月中旬，天气特别热，我无法去看望他，不久就听说他病了七天以后去世了。直到现在我还仿佛记得他的面容模样。’
“又云：‘秦始皇将我到彭城(1)，引出周时鼎。吾告秦始皇，言：“此鼎是神物也。有德则自出，无道则沦亡。君但修己，此必自来，不可以力致也。”始皇当时大有怪吾之色，而牵之，果不得出也。乃谢吾曰(2)：“君固是远见理人也。”又说汉高祖、项羽皆分明。如此事类，不可具记。时人各共识之，以为戏笑。然凡人闻之，皆信其言。又，强转惛耄(3)，废忘事几(4)。稽使君曾以一玉卮与强(5)，后忽语稽曰：‘昔安期先生以此物相遗(6)。’强后病于寿春黄整家而死(7)。整疑其化去，一年许，试凿其棺视之，其尸宛在矣(8)。此皆有名无实，使世间不信天下有仙，皆坐此辈以伪乱真也(9)。
【注释】
(1) 将：带领。彭城：地名。在今江苏徐州。《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2) 谢：道歉。
(3) 惛耄（hūn mào）：年老糊涂。
(4) 几：事物。
(5) 卮（zhī）：酒器名。形同杯子。
(6) 安期先生：仙人名。相传为汉代琅琊人，常年在东海边卖药，人称“千岁翁”。遗（wèi）：赠送。
(7) 寿春：地名。在今安徽寿县。
(8) 宛：真切的样子。
(9) 坐：因为。
【译文】
“他又说：‘秦始皇带领我到彭城，想打捞出沉没在泗水中的周代大鼎。我告诉秦始皇说：“这个鼎是个神奇的东西啊。君主品德高尚的话它就会自己出来，没有德行它就会沉下消失。您只管修养好自己的品德，它一定会自个儿出来的，无法使用蛮力把它打捞出来。”秦始皇当时很有一些怪罪我的神情，依然去打捞周鼎，果然没有打捞出来。秦始皇这才向我道歉说：“先生的确是位远见卓识的明白人啊。”古强又谈起汉高祖刘邦和项羽的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诸如此类的事情，这里无法一一记述。当时的人们大都知道这些历史事实，就把古强的表现当成笑谈。然而一些凡夫俗子听后，都相信了他的话。另外，古强后来慢慢变得衰老昏愦，常常遗忘事情。稽使君曾经赠送一只玉杯给古强，后来他却突然对稽使君说：‘从前安期先生把这个玉杯赠送给我了。’古强后来在寿春黄整家里生病去世。黄整怀疑他是羽化成仙而去，大约一年以后，试着打开棺材察看，他的尸体真真切切地依然存在。这都是一些有名无实的人，使世上的人们不相信天下有神仙，都是由于这帮人以假乱真造成的。
“成都太守吴文说：‘五原有蔡诞者(1)，好道而不得佳师要事，废弃家业，但昼夜诵咏《黄庭》、《太清中经》、《观天节详》之属，诸家不急之书(2)，口不辍诵，谓之道尽于此。然竟不知所施用者，徒美其浮华之说而愚人。又教之：“但读千遍，自得其意。”为此积久，家中患苦之，坐消衣食，而不能有异，己亦惭忿，无以自解，于是弃家，言仙道成矣。因走之异界深山中(3)，又不晓采掘诸草木药可以辟谷者，但行卖薪以易衣食(4)。如是三年，饥冻辛苦，人或识之，而诡不知也(5)。久不堪而还家，黑瘦而骨立，不似人。其家问之：“从何处来？竟不得仙邪？”因欺家云：“吾未能升天，但为地仙也。又初成位卑，应给诸仙先达者(6)，当以渐迁耳。向者为老君牧数头龙(7)，一班龙五色最好(8)，是老君常所乘者，令吾守视之，不勤，但与后进诸仙共博戏，忽失此龙，龙遂不知所在。为此罪见责，送吾付昆仑山下(9)，芸锄草三四顷，并皆生细石中，多荒秽，治之勤苦不可论，法当十年乃得原(10)。会偓佺子、王乔诸仙来按行(11)，吾守请之，并为吾作力(12)，且自放归，当更自修理求去。”于是遂老死矣。’
【注释】
(1) 五原：地名。在今内蒙古五原。
(2) 不急：不重要。
(3) 异界：他乡。
(4) 易：交换。
(5) 诡：假装。
(6) 应给：服侍，事奉。
(7) 向者：从前，以前。
(8) 班：通“斑”。
(9) 昆仑山：传说中的神山。
(10) 原：谅解，赦免。
(11) 偓（wò）佺子、王乔：仙人名。按行：巡行，巡视。
(12) 作力：出力。
【译文】
“成都太守吴文说：‘五原有个叫蔡诞的人，喜好道术而又没有得到好的老师和主要的道术，他荒废了家业，只管白天黑夜地诵读《黄庭经》、《太清中经》、《观天节详》之类的书，而这些书是各家学派都认为不重要的书，他嘴上不停地背诵，认为所有的道术全部都在这些书中了。然而他始终都不懂得应该如何修炼，只是赞美那些使人愚昧的浮华之辞。书上又教他说：“只要诵读一千遍，就能自然地获得道旨。”他诵读这些书籍很长时间，家里的人为此事都很发愁、很苦恼，因为他整天只是白白地消耗衣食，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奇特之处。他自己也感到惭愧，没有什么可以进行自我辩解，于是他就离开家庭，自称仙道已经修成了。于是他就跑到外乡的深山之中，可又不懂得采掘一些可以断粮辟谷的草木药物，只好去卖点柴草来交换衣食。如此过了三年，饥寒交迫，辛苦异常，有人认识他，而他却假装着不认识别人。时间长了，他实在忍受不住就回了家，又黑又瘦，瘦骨嶙峋，不成人形。家里人问他：“你从哪里来的？到底还是没能成仙吧？”他就欺骗家人说：“我还未能升天，只是修成了地仙。再加上我刚刚成为地仙，地位还很卑贱，应该侍奉那些先修炼成功的各路仙人，以便今后慢慢地升迁。过去我曾为太上老君放牧几条龙，其中有一条最好的五彩斑斓的花斑龙，是太上老君所经常乘坐的，他让我好生地看守它。可我做事不勤勉，只顾与那些后来的仙人们一同游戏，忽然之间就丢失了这条龙，也不知道这条龙跑到哪儿去了。因为这个罪过而受到责罚，于是我就被送到了昆仑山下，锄三四顷地的野草，而这些野草都长在细石子的缝隙里，荒芜污秽，锄起草来苦不堪言，然而依照法律，十年后我才能得到赦免。恰逢偓佺子、王乔各位仙人前来巡视，我就缠着他们求情，他们也都为我出力，这才把我放了回来。我需要重新开始、再次修道以求成仙而去。”结果后来他就衰老而死了。’
“初诞还云：‘从昆仑来。’诸亲故竞共问之：‘昆仑何似？’答云：‘天不问其高几里，要于仰视之，去天不过十数丈也。上有木禾(1)，高四丈九尺，其穗盈车。有珠玉树、沙棠、琅玕、碧瑰之树(2)，玉李、玉瓜、玉桃，其实形如世间桃李，但为光明洞彻而坚，须以玉井水洗之，便软而可食。每风起，珠玉之树，枝条花叶，互相扣击，自成五音，清哀动心。吾见谪失志(3)，闻此莫不怆然含悲。又见昆仑山上，一面辄有四百四十门，门广四里，内有五城十二楼。楼下有青龙、白虎，蜲蛇长百余里(4)，其口中牙皆如三百斛船；大蜂一丈，其毒煞象(5)。又有神兽，名狮子、辟邪、天鹿、焦羊、铜头、铁额、长牙、凿齿之属(6)，三十六种，尽知其名，则天下恶鬼恶兽，不敢犯人也。其神则有无头子、倒景君、翕鹿公、中黄先生，与六门大夫。张阳字子渊，浃备玉阙(7)，自不带《老君竹使符左右契》者，不得入也。五河皆出山隅(8)，弱水绕之(9)，鸿毛不浮，飞鸟不过，唯仙人乃得越之。其上神鸟、神马、幽昌、鹪、腾黄、吉光之辈(10)，皆能人语而不死，真济济快仙府也(11)，恨吾不得善周旋其上耳！’于时闻诞此言了了，多信之者。
【注释】
(1) 木禾：树一样的庄稼。
(2) 珠玉树、沙棠、琅玕、碧瑰：都是传说中的神树。
(3) 见谪：被贬谪。见，被。失志：失意。
(4) 蜲蛇：传说中的大蛇。
(5) 煞象：毒死大象。
(6) 狮子、辟邪……凿齿：都是传说中的神兽。
(7) 浃备：完备。这里指严密守护的意思。玉阙：玉砌的神仙宫阙。
(8) 五河：神话传说中的五种颜色不同的河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朅渡九江而越五河。”《史记正义》解释说：“五色之河也。《仙经》云紫、碧、绛、青、黄之河也。”
(9) 弱水：传说中的水名。《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
(10) 幽昌、鹪（mǐng）：两种神鸟名。腾黄、吉光：两种神马名。
(11) 济济：美好的样子。
【译文】
“蔡诞刚刚回家时说：‘我是从昆仑山回来的。’于是众多的亲朋好友都来争着询问他：‘昆仑山是个什么样子？’他回答说：‘上天无论有多少里的高度，只要是站在昆仑山上向上仰望，离天也不过只是十来丈远。山上有树一样的庄稼，高四丈九尺，它的一个谷穗就可以装满一辆车子。还有珠玉树、沙棠、琅玕、碧瑰等各种神树，那里还有玉李、玉瓜、玉桃，它们的果实形状就像人世间的桃子、李子一样，只是光明透亮而且坚硬，必须用玉井里的水冲洗一下，才会柔软，可以食用。每当起风时，珠玉树的枝条、花、叶，相互撞击，自然形成各种美好的音乐，清新哀婉，感动人心。我被贬斥后非常失意，每当听到这些声音时总是感到凄凉悲伤。还看见昆仑山上，一个方向就有四百四十座大门，门宽四里，里面有五个城池、十二座高楼。楼下有青龙、白虎，蜲蛇有一百多里长，它嘴里的每一粒牙齿，都像能装三百斛的大船；还有一丈长的大蜂，它的毒性可以杀死大象。还有些神兽，名叫狮子、辟邪、天鹿、焦羊、铜头、铁额、长牙、凿齿之类的，就有三十六种，人们如果能够全部知道它们的名字，那么天下那些恶鬼凶兽，就不敢来侵害人了。那里的神仙则有无头子、倒景君、翕鹿公、中黄先生，以及六门大夫。张阳字子渊，他严密地守护着玉砌的宫阙，如果没有携带《老君竹使符左右契》的话，是无法进去的。五条色彩各异的河流都从山坳里流出，有弱水环绕着四周，连鸿毛也漂浮不起来，飞鸟也飞不过去，只有仙人才能够渡过。那上边的神鸟、神马、幽昌、鹪、腾黄、吉光之类的动物，都能够说人话而且永远不会死亡，那里真是美好而快乐的神仙境界啊，遗憾的是我不能很好地在那上面生活而已。’当时听到蔡诞的这些话说得清清楚楚，有很多人就相信了他。
“又河东蒲坂有项曼都者(1)，与一子入山学仙，十年而归家。家人问其故，曼都曰：‘在山中三年精思，有仙人来迎我，共乘龙而升天。良久，低头视地，窈窈冥冥(2)，上未有所至，而去地已绝远。龙行甚疾，头昂尾低，令人在其脊上，危怖崄巇(3)。及到天上，先过紫府(4)，金床玉几，晃晃昱昱(5)，真贵处也。仙人但以流霞一杯与我(6)，饮之辄不饥渴。忽然思家，到天帝前，谒拜失仪，见斥来还，令当更自修积，乃可得更复矣(7)。昔淮南王刘安升天见上帝(8)，而箕坐大言(9)，自称“寡人”，遂见谪守天厕三年，吾何人哉？’河东因号曼都为‘斥仙人’。世多此辈，种类非一，不可不详也。此妄语乃尔，而人犹有不觉其虚者，况其微茫欺诳(10)，颇因事类之象似者而加益之，非至明者，仓卒安能辨哉？
【注释】
(1) 河东：地名。在山西境内。蒲坂：地名。在今陕西永济。项曼都：人名。学仙之人。
(2) 窈窈冥冥：迷迷茫茫、看不清楚的样子。
(3) 崄巇（xiǎn xī）：险要高峻的样子。
(4) 紫府：神仙居住的天宫。
(5) 晃晃昱昱（yù）：明亮的样子。
(6) 流霞：传说中的仙酒名。
(7) 更复：再回到天上。
(8) 淮南王刘安：刘安是汉文帝之弟淮南厉王刘长的长子，后袭父封为淮南王。武帝时，有人告刘安谋反，下狱自杀。
(9) 箕坐：一种傲慢的坐姿。坐在地上，将两腿像簸箕一样张开，古人认为这是一种不礼貌的姿势。
(10) 微茫欺诳：不露痕迹的欺骗。微茫，隐蔽而看不清楚的样子。
【译文】
“另外，河东蒲坂有个叫项曼都的人，带着他的一个孩子进山学习仙道，十年后又回到了家里。家里人询问他回家的原因，项曼都说：‘我在山里苦苦存思三年之后，有个仙人来迎接我，和我一起乘龙升天。上升了很久以后，低头看大地，大地一片迷迷茫茫，上边还没有到达天上，而离开大地已经是极为遥远了。龙飞行得很快，头高高昂起，尾巴低垂着，使人坐在龙背上，因为高峻而感到危险恐怖。到了天上以后，先要去拜谒紫府，里面有黄金床榻、白玉几案，光辉灿烂，真是一个高贵无比的地方啊。仙人只是拿了一杯流霞酒给我，喝后就不再感到饥渴。因为突然想家，所以在天帝的面前，拜见时礼仪不周，于是便被斥退回来，命令我要再次修炼积德，然后才能够重新回到天上。从前淮南王刘安升上天堂见到了上帝，而他却伸开两腿坐着说大话，还自称“寡人”，于是就被贬斥去看守天上的厕所三年。我又算是个什么人呢？’于是河东的人们就称项曼都是一个‘被贬的仙人’。世上有很多此类的人，具体表现各不相同，人们不可不详细地考察他们。这些人胡言乱语到了这种程度，尚且还有人不能察觉，更何况那些欺骗别人而能够不露痕迹的人，他们善于利用事情的相似之处而添油加醋、加以夸大，除非是最明智的人，谁又能够在仓促之间去辨别他们呢？
“乃复有假托作前世有名之道士者，如白和者，传言已八千七百岁，时出俗间，忽然自去，不知其在。其洛中有道士(1)，已博涉众事，洽炼术数者(2)，以诸疑难咨问和，和皆寻声为论释，皆无疑碍，故为远识。人但不知其年寿，信能近千年不啻耳(3)。后忽去，不知所在。有一人于河北自称为白和，于是远近竞往奉事之，大得致遗至富。而白和子弟，闻和再出，大喜，故往见之，乃定非也(4)。此人因亡走矣。
【注释】
(1) 洛中：地名。指洛阳一带。
(2) 洽炼：广泛地修炼。
(3) 不啻（chì）：不止。
(4) 定非：认定不是。
【译文】
“还有一些假装为前代有名道士的人，比如白和，相传此人已有八千七百岁了，时常出现在世人之中，突然自己离去，最终不知到哪儿去了。洛阳一带有个道士，已经广博地涉猎了各类事情，全面地修炼了各种术数，他便拿各种疑难问题询问白和，白和都能应声为他解答，一点也不迟疑、停顿，因此算是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人了。人们只是不知道他的寿命，相信已经将近一千岁了，恐怕还不止。后来白和突然离去，不知到哪里去了。有一个人在河北一带自称是白和，因而远近的人们都竞相前来供奉他，他因为得到了大量的馈赠礼品而致富。而白和的子弟们，听说白和重新出现了，非常高兴，因此前去看望他，见后才断定此人不是白和。此人也就只好落荒而逃了。
“五经四部(1)，并已陈之刍狗(2)，既往之糟粕(3)。所谓‘迹’者，足之自出而非足也；‘书’者，圣人之所作而非圣也。而儒者万里负笈以寻其师，况长生之道，真人所重，可不勤求足问者哉？然不可不精简其真伪也(4)。余恐古强、蔡诞、项曼都、白和之不绝于世间，好事者省余此书(5)，可以少加沙汰其善否矣(6)。又仙经云：‘仙人目瞳皆方。’洛中见之白仲理者(7)，为余说其瞳正方，如此果是异人也。”
【注释】
(1) 四部：中国古代图书的统称。三国魏苟勗将书籍分为甲、乙、丙、丁四部，甲部包含六艺、小学，乙部包含诸子、兵书、术数，丙部包含史书及其他记载，丁部包含诗赋、图赞。后人改四部名为经、史、子、集。
(2) 陈：陈列。指摆在祭坛上祭神。刍狗：用草扎成的狗，古代用于祭祀。刍，草。《庄子·天运》：“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
(3) 糟粕：本指酒糟，后指无价值的事物。
(4) 简：选择，鉴别。
(5) 省（xǐng）：查看，阅读。
(6) 少：通“稍”。沙汰：淘汰。这里指鉴别。
(7) 白仲理：即帛仲理。帛和，字仲理，修道成仙之人。也即上文提到的白和。
【译文】
“五经及四部古籍，都像是已经祭祀用过的草狗一样，是完全过时无用的糟粕。所谓的足迹，是脚踩踏形成的但并不是脚；所谓的古书，是圣人写作出来的但并不是圣人。然而儒生们还要不远万里地背着书箱去寻找老师，更何况长生不死的道术，是真人们所看重的，难道可以不去辛勤求索、反复请教吗？但也不能不精心地去鉴别其老师的真假啊。我担心古强、蔡诞、项曼都、白和之类的人不会在世上绝迹，喜好道术的人阅读了我的这本书，就可以稍稍有助于去甄别老师的好与不好了。另外仙经说：‘仙人的瞳子都是方形的。’洛阳一带看见过白仲理的人，告诉我说他的瞳子正是方形的，如此说来他果真是个奇异的仙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