擢才

字数:2143

【原文】

抱朴子曰:华章藻蔚,非蒙瞍所玩;英逸之才,非浅短所识。夫瞻视不能接物,则兖龙与素褐同价矣;聪鉴不足相涉,则俊民与庸夫一概矣。眼不见,则美不入神焉;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焉。且夫爱憎好恶,古今不均,时移俗易,物同价异。譬之夏後之璜,曩直连城,鬻之于今,贱于铜铁。故昔以隐居求志为高士,今以山林之儒为不肖。故圣世之良干,乃暗俗之罪人也;往者之介洁,乃末叶之羸劣也。

【译文】

抱朴子说:华美的花纹灿烂辉煌,不是盲人所能观赏的;超群出色的人才,不是目无短浅的人所能认识的。观察如果不能接触外物,那么绣龙的衮服和原色的粗麻衣价值相同;聆听不足以分辨事物,那么出色的人才和平庸的百姓就没有区别。眼睛看不见,那么美就不能被内心所感受;无人援助,那么损伤就会到来。况且爱好和憎恶古今有所不同,时代推移风俗改变,同样的东西就有不同的价值。比如夏代的半璧形玉,古时价值连城,到今天来卖,比铜铁价还低。因此从前把隐居不仕追求心志当做高尚之士,现在认为山林中的儒生不贤德。所以圣明时代的优秀骨干,乃是暗昧庸俗时代的罪人;从前的狷介高洁之士,乃是衰落末世的低下之徒。

【原文】

弘伟之士,履道之生,其崇信匪徒重仞之墙,其渊泽不唯吕梁之深也,故短近不能赏,而浅促不能测焉。因以异乎己而薄之矣,以不求我而疾之矣,不贵不用,何足言乎?乃有播埃尘于白珪,生疮疒有于玉肌,讪疵雷同,攻伐独立,曾叁蒙劫剽之垢,巢许获穿窬之谤。自匪明并悬象,玄鉴表微者,焉能披泥抽沦玉,澄川掇沈珠哉!夫珪璋居肆而不售,矧乃翳于盘璞乎?奇士扣角而见遏,况乃潜于四羊薮乎?

【译文】

胸怀博大的士人,实践正道的儒生,他们所崇尚信仰的不局限于几丈高的墙,其内涵不仅像是吕梁的深谷。因此短视近才不能赞赏,浅薄局促者不能理解。因为和自已不同而鄙薄他们,因为不有求于自己而疾恨他们,不重视不任用,哪里还值得一说呢?于是就有在白色的珪玉上播撒灰尘,在白哲的皮肤上创出伤瘢;诽谤挑剔众口一辞,攻击讨伐意见独立者;曾参蒙受抢劫的罪名,巢父、许由也会受到穿洞逾墙的攻击这样的事。认识珍宝的人一定会拾取浊水中的明珠,欣赏香气的人必然要捡起泥沼里的芳兰。如果不是光同日月,明察秋毫,怎么能够拨开泥泞抽出沉埋的美玉,澄清大河拾取坠底的珍珠呢!美玉摆在店铺里还可能卖不出去,更何况隐藏在大块璞石里面呢?奇逸之士扣角求仕尚且会被阻遏,更何况隐居在山野草泽之中呢?

【原文】

孙膑思骋其秘略,而司马刖之;韩非愿建治绩,而李斯杀之;贾谊慷慨,怀经国之术,而武夫排之;子政忠良,有匡危之具,而恭显陷之。和氏所以抱璞而泣血,禽息所以发愤而碎首也。夫玉石易别于贤愚,爱宝情笃于好士,以易别之宝,合笃好之物,犹获罪截趾,历世受诬。况乎难知之贤,非意所急,谗人画蛇足于无形,奸臣畏忠贞之害己,体曲者忌绳墨之容,夜裸者憎明烛之来。是以高誉美行,抑而不扬,虚构之谤,先形生影。又无楚人号哭之荐,万无一遇,固其宜矣。

【译文】

孙膑希望发挥胸藏的韬略,但被庞涓砍掉了脚;韩非希望建立治国的佳绩,但被李斯杀害。贾谊豪爽激昂,胸怀治理国家的道术,但武将们排斥他;刘向忠诚善良,有匡扶国危的才具,但弘恭和石显陷害他。这也正是和氏抱璞石哭出了血,禽息发泄愤懑撞碎了头的原因。玉和石头比贤能愚钝容易辨别,喜好宝物的心情比喜好士人强烈,凭着容易辨别的宝贝,再加上君王对宝贝的强烈爱好,和氏尚且获罪被砍去脚,历三代君主遭受诬枉,更何况难以了解的贤人,不是人主所急需呢!进谗言者无中生有为之制造罪名,奸佞的臣子畏惧忠贞之士对他们有妨害;自身弯曲的东西忌讳墨线的样子,夜间裸体的人憎恶明亮火把的到来。因此名誉高尚行为美好的人被压抑不能显扬,而虚构的攻击之词却是先于实体而生出了影子。再加上没有像楚人和氏嚎陶大哭一样地去荐举贤人,他们遇上知音者的机会连万分之一也没有,也就是必然的了。

【原文】

夫以玉为石者,亦将以石为玉矣;以贤为愚者,亦将以愚为贤者矣。以石为玉,未有伤也;以愚为贤者,亡之诊也。盖诊亡者虽存而必亡,犹脉死者虽生而必死也。可勿慎乎!于戏,悲夫!莫之思者也。昔仲尼上圣也,东受累于齐人,南见塞于子西。文种大贤也,初不齿于荆俗,末雍游于钧如。竞年立功,不亦难乎?夫结绿玄黎,非陶猗不能市也;千钧之重,非贲获不能抱也。《白雪》之弦,非灵素不能徽也;迈伦之才,非明主不能用也。

【译文】

把玉当作石头的人,也会把石头当作玉;把贤者当作蠢人的人,也会把蠢人当作贤者。把石头当作玉,没有什么妨害;而把蠢人当成贤者,是国家灭亡的症状。大概说来,症状显示灭亡的,即使还存在,但必然得灭亡;就像脉象上显示死亡,即使活着却肯定要死一样。能够不谨慎吗!唉,悲惨哪!没有人考虑这些事情。当初,孔子作为一个至高的圣人,在东边受到齐国人的伤害,在南边受到楚国子西的阻挠;文种是个大贤人,开始时受到楚国庸俗之徒的鄙视,最后秉掌国政时游刃有余。抓紧时间建立功勋,不是太困难了吗?结绿、玄黎这样的美玉,不是陶朱公、猗顿买不起;千钧重的东西,不是孟贲、乌获那样的勇士不能抱动。《白雪》那样的高尚音乐,不是素女不能弹奏;出类拔萃的贤才,不是圣明的君主不能使用。

【原文】

然耀灵光夜之珍,不为莫求而亏其质,以苟且于贱贾;洪锺周鼎(或有脱文),不为委沦而轻其体,取见举于侏儒;峄阳云和,不为不御而息唱,以竞显于淫哇;冠群之德,不以沈抑而履径,而剸节于流俗。是以和璧变为滞货,柔木废于勿用,赤刀之矿,不得经欧冶之炉;元凯之畴,终不值四门之辟也。

【译文】

但是,发出日、月般光亮的珍宝,不因为无人求取而减损它的本质,而只图眼前降低身价;大钟和周代的鼎鼎,不因为被委弃埋没减轻分量,而被侏儒举起;精美的琴瑟不能因为无人弹奏就停止歌唱,而去争奏淫邪之声;超出众人的道德,不因为被埋没压抑去走门路,而改变节操同于流俗。因此和氏璧变成了积压的货物,良好的木材被废弃不用;可制成赤刀那样宝剑的矿石,不能进入欧冶子的炼炉;八元八凯一类的贤才,始终没有赶上迎贤之门打开。


备阙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