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旨
【题解】
微旨，微妙的旨意。本篇进一步论证了养生成仙的可能，重点介绍了炼制金丹之外的其他修仙方术。
首先，葛洪批评了连“沉浮过于金羽，皂白分于粉墨”这样如此分明的是是非非都不能辨别的世俗人，认为同他们谈论成仙大道，就如同与“宛转果核之内”的小虫子谈论广阔的天地一样，表现出一个虔诚的宗教家的盲目自信和自尊。
接着，葛洪教导那些有志于学道的追随者说，虽然炼制金丹是成仙的正途，“然事大费重，不可卒办也”，炼制金丹不仅费时费工，而且还需要大量钱财，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成的事情。因此“宝精爱炁”、“将服小药以延年命”、“学近术以辟邪恶”，就成了当务之急。作者还特别强调，在使用各种小的道术时，一定要把它们结合起来，而且还要坚定信念，循序渐进，才能收到良好的效果。葛洪在本篇中为学道者提供的护身养生的方法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要修德行善。葛洪认为行善是修仙的首要任务，他说：“禁忌之至急，在不伤不损而已。”因为“天地有司过之神，随人所犯轻重，以夺其算，算减则人贫耗疾病，屡逢忧患，算尽则人死”，作恶多端，养生将会毫无效果。作者详细地列举了恶事与善事的具体内容，大至慈爱万物，小到不跨越别人的水井灶台，可以说几乎包揽了世俗社会中的所有道德内容。接着还举出了历史上善有善果、恶有恶报的典型事例，以增强自己观点的说服力。应该说，葛洪的这一思想，客观上还是具有极大的积极意义的。
第二，介绍了一些护身防盗的巫术。由于作者所处的社会是一个动乱的社会，护身防盗就特别为世人所关心，于是作者就介绍了一些防止伤害的巫术。比如，为了防范强盗，就应该“常以执日，取六癸上土，以和百叶薰草，以泥门户，方一尺，则盗贼不来”，在门上涂一片掺有植物叶片的泥巴，强盗就不敢光顾，这只能看作荒唐的梦呓。
第三，内丹和房中术。作者所介绍的内丹修炼，主要体现在他引用的一段口诀中：“始青之下月与日，两半同升合成一。出彼玉池入金室，大如弹丸黄如橘。中有嘉味甘如蜜，子能得之谨勿失。”把津液与神气结合起来，炼成大如弹丸、黄如橘子的内丹，以保证自己的长生。房中术是中国十分古老的一种养生术，葛洪在介绍这一方术时，既肯定了它的养生作用，也批判了一些人对此术作用的夸大，明确指出：房中术虽然重要，但不足以成仙，只能治疗小病，防止伤身而已。
抱朴子曰：“余闻归同契合者(1)，则不言而信著(2)；途殊别务者，虽忠告而见疑(3)。夫寻常咫尺之近理(4)，人间取舍之细事，沉浮过于金羽，皂白分于粉墨(5)，而抱惑之士，犹多不辨焉，岂况说之以世道之外，示之以至微之旨？大而笑之，其来久矣，岂独今哉？夫明之所及，虽玄阴幽夜之地(6)，豪厘芒发之物(7)，不以为难见；苟所不逮者，虽日月丽天之炤灼(8)，嵩、岱干云之峻峭(9)，犹不能察焉。黄老玄圣，深识独见，开秘文于名山，受仙经于神人，蹶埃尘以遣累(10)，凌大遐以高跻(11)。金石不能与之齐坚，龟鹤不足与之等寿，念有志于将来(12)，悯信者之无文，垂以方法(13)，炳然著明(14)，小修则小得，大为则大验。然而浅见之徒，区区所守，甘于荼、蓼而不识蜜(15)，酣于醨酪而不赏醇醪(16)。知好生而不知有养生之道，知畏死而不信有不死之法；知饮食过度之畜疾病，而不能节肥甘于其口也；知极情恣欲之致枯损，而不知割怀于所欲也。余虽言神仙之可得，安能令其信乎？”
【注释】
(1) 归同契合：志向相同，思想契合。归，归宿，志向。契，相合。
(2) 信著：诚信显著。即相互信赖。
(3) 见：被。
(4) 寻常：长度单位。古代八尺为一寻，十六尺为一常。咫：长度单位。古代八寸为一咫。这里都是用来形容短小的距离。
(5) 皂白：黑白。皂，黑。粉：化装用的白色粉末。
(6) 玄阴：阴暗。玄，黑色。
(7) 豪：通“毫”，长度单位。十丝为一毫，十毫为一厘。芒：谷类植物种子壳上或草木上的针状物。这里都是用来比喻非常细小的东西。
(8) 丽：附着，依附。炤（zhāo）灼：明亮的样子。
(9) 嵩：即嵩山。在今河南境内。岱：即泰山。在今山东境内。干云：直冲云霄。干，冲。
(10) 蹶：蹶然，疾起的样子。这里指很快离开的样子。埃尘：尘世。遣累：排遣各种拖累。
(11) 大遐：高远的太空。跻：登，升。
(12) 有志：指有志于修道成仙的人。
(13) 垂：流传。
(14) 炳然：清楚明白的样子。
(15) 荼（tú）、蓼（liǎo）：两种野菜名。荼菜味苦，蓼菜味辛辣。蜜：蜜糖。
(16) 醨（lí）：薄酒。酪（lào）：醋。醇：味道醇厚的酒。醪（láo）：浊酒。这里代指味美的酒。
【译文】
抱朴子说：“我听说目标一致、志同道合的人，即使不交谈也能够相互信任；道路不同、追求各异的人，即使是忠心相告也会受到怀疑。一些非常浅近的道理，世间取舍的小事，是沉是浮分明得比金属必沉和羽毛必浮还要明白，是黑是白明确得比白粉和黑墨还要清楚，然而那些满心糊涂的人，尚且有很多不能分辨，更何况对他们谈论世俗之外的事情，向他们出示极其微妙的道理呢？他们肯定认为这是夸大之辞从而加以讥笑，这种情况由来已久了，哪里仅仅是现在才如此呢？视力能够看见的人，即使是在黑暗如夜的地方，一毫一厘细小得如同麦芒、头发那样的事物，也不难看见；如果是看不见的人，即使是天上日月的光芒，嵩山、泰山直冲云霄的峻峭，他们也无法看到。黄帝、老子是思想玄远的圣人，见识深远独到，他们在名山之中打开神秘的文章，从神仙那里接受修仙的经书，急速地离开尘世以排除各种拖累，飞越高远的天空以上升成仙。金属和石头不能与他们比坚强，神龟与仙鹤无法同他们比寿命。他们考虑到将来那些有志于修仙的人，同情这些修仙信道的人没有文字典籍可读，于是就把修仙的方法流传下来，这些典籍把修仙的方法说得清清楚楚，小修炼就有小的收获，大力修炼就有大的效验。然而那些见识短浅的人，持守着自己的浅陋见解，以为荼、蓼甘甜而不知食用蜜糖，醉心于薄酒酸醋之中却不知品尝醇厚的美酒。他们虽然知道爱惜生命却不知道有养生之道，知道畏惧死亡却不相信有长生不死的方法；明知饮食过度会招致疾病，却不能有节制地去食用肥肉美食；明知放纵情欲会导致身体衰败，却不知道割舍自己的心中欲望。我虽然反复说明神仙可以修成，又怎么能够使他们相信呢？”
或人难曰：“子体无参午达理、奇毛通骨(1)，年非安期、彭祖多历之寿，目不接见神仙，耳不独闻异说，何以知长生之可获，养性之有征哉(2)？若觉玄妙于心得，运逸鉴于独见(3)，所未敢许也(4)。夫衣无蔽肤之具，资无谋夕之储(5)，而高谈陶朱之术(6)，自同猗顿之策(7)，取讥论者，其理必也。抱痼疾而言精和、鹊之技(8)，屡奔北而称究孙、吴之算(9)。人不信者，以无效也。”余答曰：“夫寸泛迹滥水之中(10)，则谓天下无四海之广也；芒蝎宛转果核之内(11)，则谓八极之界尽于兹也(12)。虽告之以无涯之浩汗(13)，语之以宇宙之恢阔，以为空言，必不肯信也。若令吾眼有方瞳(14)，耳长出顶(15)，亦将控飞龙而驾庆云(16)，凌流电而造倒景(17)，子又将安得而诘我？设令见我，又将呼为天神、地祇、异类之人(18)，岂谓我为学之所致哉？姑聊以先觉挽引同志(19)，岂强令吾子之徒皆信之哉？若令家户有仙人，属目比肩，吾子虽蔽(20)，亦将不疑。但彼人之道成，则蹈青霄而游紫极(21)，自非通灵，莫之见闻，吾子必为无耳。世人信其臆断，仗其短见，自谓所度(22)，事无差错，习乎所致(23)，怪乎所希，提耳指掌(24)，终于不悟，其来尚矣(25)，岂独今哉？”
【注释】
(1) 参（sān）午达理：十五条长长的纹理。参午，又写作“参五”，即“三五”。参，通“三”。一说“参午”义为错杂纵横。达，通达，长长的。《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正义”：“老子……方口厚唇，额有三五达理。”通骨：流畅的骨相。通，流畅，无阻碍。这里指骨节纤细而不明显。
(2) 征：验证，效验。
(3) 逸鉴：超人的见解。逸，通“轶”，超越。
(4) 许：同意，赞成。
(5) 无谋夕之储：不能保证晚上有饭吃。即朝不保夕。
(6) 陶朱：即范蠡。春秋时人。曾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隐居于陶，改名为朱公，经商成为巨富。
(7) 猗（yī）顿：春秋人。以经营畜牧及盐业而致富。
(8) 痼疾：积久不易治疗的病。和、鹊：即医和、扁鹊。古代名医。
(9) 北：败北，失败。孙、吴：即孙子和吴起。古代著名军事家。
(10) （shāo）：鱼名。王明先生《抱朴子内篇校释》认为当作“蜎”，井中的一种小虫。泛迹滥水：当作“泛滥迹水”。在足迹坑的水中游荡。迹，足迹。
(11) 芒蝎（hé）：很小的木中蠹虫。芒，形容细小。
(12) 八极：八方最远处。代指整个天地之间。兹：这里。指果核之内。
(13) 浩汗：即“浩瀚”。辽阔的样子。
(14) 方瞳：两个瞳孔呈正方形。本书《祛惑》：“仙人目瞳皆方。”
(15) 耳长出顶：耳朵从头顶长出。本书《论仙》说神仙“邛疏之双耳，出乎头巅”。
(16) 庆云：五色的祥云。
(17) 造：到达。倒景（yǐng）：道教指天上最高之处。景，通“影”。《汉书·郊祀志》：“登遐倒景。”注：“如淳曰：在日月之上，反从下照，故其景倒。”
(18) 呼：称呼，认为。地祇（qí）：地神。
(19) 姑聊：姑且。先觉：先知先觉。指自己。
(20) 蔽：受蒙蔽，愚昧。
(21) 紫极：星座名。
(22) 度（duó）：推测，思量。
(23) 所致：所得到的东西。代指身边的事物。
(24) 提耳指掌：犹言“耳提面命”，形容教导之恳切。提耳，提着耳朵教导。指掌，指划着手掌教育。
(25) 尚：久远。
【译文】
有人诘难说：“您的额头没有十五道长长的纹理，也没有奇异的毛发和流畅的骨相，年龄并不像安期生、彭祖那样具有长久的寿命，又没有亲眼见过神仙，也没有亲耳听到过异闻，凭什么知道长生不老是可以获得的，养生修仙是可以验证的呢？如果说只是您自己内心领悟到了玄妙道理，是独自发现的超人见解，那是我们所不敢认同的。论衣着，您没有遮蔽身体的服装；论资财，您没有任何积蓄而朝不保夕，却高谈陶朱公的致富方法，自认为发家的谋略与猗顿相同，您招致别人的讥讽批评，是理所当然的。这就好比自身患上痼疾却自夸精通医和、扁鹊的医术，屡吃败仗还自称深懂孙子、吴起的军事谋略。人们不相信您，是因为没有实效啊。”我回答说：“一寸来大的小鱼游荡在脚迹里的积水之中，就会认为天下没有辽阔的四海；麦芒般的蝎虫蠕动在水果核之内，就认为四面八方的界限尽在于此了。虽然把无边的浩瀚大海告诉给它们，把恢宏的宇宙描绘给它们，它们都认为这是谎言，一定不肯相信。如果我的眼睛里也有方形的瞳子，耳朵也长在头顶上，我也将会驾驭着飞翔的蛟龙，乘坐着五色的祥云，脚踏飞驰的闪电，升上天庭的最高之处，您又怎么能够来诘问我呢？即便是见到了我，又认为我是天神、地祇、异类的人了，哪里还会认为我是经过学习而达到如此境界的呢？我不过是姑且凭着自己的先知先觉来提携志同道合的人，岂能勉强命令像您这样的人们都去相信仙道呢？如果家家户户都有仙人，睁眼即见，比肩皆是，先生您即使愚昧，也必将不会怀疑。但是那些人一旦修成仙道，就会脚踏着青云而漫游于星空，如果不是能够与神灵沟通的人，就无法看见听见他们，先生您也一定认为没有此事了。世人相信自己的主观臆断，依仗自己的浅短见识，自己认为自己所思考的事情，是不会有差错的，他们习惯于身边的东西，惊奇于那些所罕见的事物，即便是提着他们的耳朵讲解，用手指在他们的手掌上指点，也始终不会觉悟，这种情况由来已久，哪里只是今天才是如此的呢？”
或曰：“屡承嘉谈(1)，足以不疑于有仙矣，但更自嫌于不能为耳(2)。敢问更有要道，可得单行者否(3)？”抱朴子曰：“凡学道当阶浅以涉深(4)，由易以及难。志诚坚果，无所不济(5)，疑则无功，非一事也。夫根荄不洞地(6)，而求柯条干云；渊源不泓窈(7)，而求汤流万里者(8)，未之有也。是故非积善阴德(9)，不足以感神明；非诚心款契(10)，不足以结师友；非功劳不足以论大试(11)；又未遇明师而求要道，未可得也。九丹金液，最是仙主(12)。然事大费重，不可卒办也。宝精爱炁，最其急也，并将服小药以延年命，学近术以辟邪恶，乃可渐阶精微矣。”
【注释】
(1) 承：承受，接受。这里是聆听的意思。是一种客气用语。
(2) 自嫌：自己怀疑。嫌，疑惑，怀疑。
(3) 单行：专行。这里指某一方面的简单方法。
(4) 阶浅：通过浅近的阶段。阶，台阶。用作动词。通过。
(5) 济：成功。
(6) 根荄（gāi）：根部。荄，根。洞地：穿入大地。
(7) 泓（hóng）窈：洪大深邃。泓，水大的样子。窈，深。
(8) 汤（shāng）：水大的样子。一般“汤汤”连用。
(9) 阴德：暗中施德于人。
(10) 款契：诚挚亲密。
(11) 大试：大用，重任。
(12) 仙主：成仙的关键。主，主要，关键。
【译文】
有人说：“多次聆听您的美谈，完全使我不怀疑神仙的存在了，只是还有点怀疑自己不能修炼而已。请问是否有更简要的途径，可以得到某一方面的简单修行方法吗？”抱朴子说：“凡是学习仙道的人，都应当循序渐进地由浅入深，由易到难。如果意志虔诚坚定果敢，就能无所不成，如果犹犹豫豫就无法成功，不仅在修道这一件事情上是如此。树根不能深入大地，却要求枝条直入云霄；源泉不够宏大深邃，却要求洪流越过万里，这都是不可能的。因此不去积累善事、暗中施德，就不足以感动神明；不是忠心耿耿、诚挚亲切，就不足以结交师友；如果没有功劳，就不足以考虑委予重任；如果没有遇到贤明的老师却要求学习关键的道术，也是不可能的。九丹金液，是最为重要的成仙关键。然而此事重大、费用昂贵，不可能在短期内操办成功。因此珍惜精气，就是当务之急了，再加上服食一些效果稍差的药物以延年益寿，学习一些浅近的法术去驱邪逐恶，然后才可以渐渐地深入学习精深微妙的仙术。”
或曰：“方术繁多，诚难精备，除置金丹，其余可修，何者为善？”抱朴子曰：“若未得其至要之大者，则其小者不可不广知也，盖藉众术之共成长生也(1)。大而喻之，犹世主之治国焉(2)，文、武、礼、律，无一不可也；小而喻之，犹工匠之为车焉，辕、辋、轴、辖(3)，莫或应亏也(4)。所为术者，内修形神，使延年愈疾；外攘邪恶，使祸害不干(5)。比之琴瑟，不可以孑弦求五音也(6)；方之甲胄(7)，不可以一札待锋刃也(8)。何者？五音合用不可阙(9)，而锋刃所集不可少也。凡养生者，欲令多闻而体要(10)，博见而善择，偏修一事，不足必赖也。又患好事之徒，各仗其所长，知玄、素之术者(11)，则曰：‘唯房中之术，可以度世矣。’明吐纳之道者，则曰：‘唯行气可以延年矣。’知屈伸之法者，则曰：‘唯导引可以难老矣。’知草木之方者，则曰：‘唯药饵可以无穷矣，’学道之不成就，由乎偏枯之若此也(12)。浅见之家，偶知一事，便言已足。而不识真者，虽得善方，犹更求无已，以消工弃日，而所施用，意无一定，此皆两有所失者也(13)。或本性戆钝(14)，所知殊尚浅近(15)，便强入名山，履冒毒螫，屡被中伤，耻复求还，或为虎狼所食，或为魍魉所杀(16)，或饿而无绝谷之方，寒而无自温之法，死于崖谷，不亦愚哉？夫务学不如择师，师所闻素狭(17)，又不尽情以教之，因告云：‘为道不在多也。’夫为道不在多，自为已有金丹至要，可不用余耳。然此事知之者甚希，宁可虚待不必之大事，而不修交益之小术乎(18)？譬犹作家(19)，云不事用他物者(20)，盖谓有金银珠玉，在乎掌握怀抱之中，足以供累世之费者耳。苟其无此，何可不广播百谷，多储果疏乎(21)？是以断谷辟兵，厌劾鬼魅(22)，禁御百毒，治救众疾，入山则使猛兽不犯，涉水则令蛟龙不害，经瘟疫则不畏，遇急难则隐形，此皆小事，而不可不知，况过此者，何可不闻乎(23)？”
【注释】
(1) 藉：凭借。
(2) 世主：国君。
(3) 辕：车前驾牲畜的直木。辋（wǎng）：车轮的外圈。辖（xiá）：安在车轴末端的挡铁，用以防止车轮脱落。
(4) 莫或：没有一个。或，有的。
(5) 干：干犯，侵害。
(6) 孑弦：单独的一根琴弦。孑，孤单。
(7) 甲胄：甲衣和头盔。
(8) 札：铠甲上用皮革或金属制成的叶片。
(9) 阙：通“缺”，缺乏。
(10) 体要：体会、使用其中的要点。
(11) 玄、素：玄女和素女。是传说中向黄帝传授房中术的两名神女。
(12) 偏枯：偏狭，偏执。
(13) 两有所失：两方面都有所失。既失去了好的方术，又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14) 戆（zhuàng）钝：愚钝。戆，愚直。
(15) 殊：非常。
(16) 魍魉：传说中的山川精怪。
(17) 素狭：向来知识面就很狭窄。素，平素，向来。
(18) 交：共同，结合。
(19) 作家：治理家务。
(20) 事用：使用，从事。
(21) 疏：通“蔬”，蔬菜。
(22) 厌（yā）劾：镇压。厌，镇压。劾，弹劾，审判。
(23) 闻：听到，学习。
【译文】
有人说：“修仙的方术很多，确实难以全部精通，除了炼制金丹之外，其余可供修行的各种方术，哪一种最好呢？”抱朴子说：“如果还没有得到最重要的关键道术，那么小道术就不能不去广泛地学习了，因为要凭借各种小方术来共同促成长生不死。如果用大事来作比喻的话，就好比国君治理国家，文治、武备、礼仪、法律，缺一不可；如果用小事来作比喻的话，就好比工匠造车，车辕、车辋、车轴、车辖，没有一样可以缺少。所修炼的方术，对内要养护形体与精神，使自己延年益寿，治愈疾病；对外要攘除邪恶，使祸害无法侵犯。拿琴瑟作比喻，就是不能用一根琴弦弹奏出五音来；拿甲胄打比方，就是不能用一个甲衣片去应对刀剑。为什么呢？五音要琴弦联合使用而不可或缺，刀锋落下来时每一叶铠甲片都不能缺少。大凡养生的人，要让自己广泛地学习而体会其中要旨，增加见识而善于选择，只是单独修炼某一种方法，是不可能值得完全依赖的。还要担心那些多事的人，各自仗恃自己的长处，比如懂得玄女、素女的道术的人，就说：‘只有房中术，才能够使人离开世俗而成仙。’明白呼吸吐纳的人，就说：‘只有运行真气，才能够延年益寿。’掌握屈伸身体、导引锻炼的人，就说：‘只有导引，才可以阻止人的衰老。’精通草木药方的人，就说：‘只有服食草木药物，才能够长生不死。’学习道术不能成功，就是由于像这样的偏执于一端。见识短浅的人，偶然懂得一种方法，就认为已经足够了。而那些不识真正仙术的人，虽然已经得到了好的方法，却还在那里孜孜不倦地寻求其他方法，从而浪费了时间，他们在使用修仙方法时，思想上又犹豫不决，于是就导致了既丢掉了好方法、又浪费了宝贵时间这两种失误。有的人本性愚钝，所懂得的道术还非常浅薄，就勉强进入名山，走向并冒着毒虫刺螫的危险，屡次被咬伤，然而又耻于返回，他们有的被虎狼吃掉，有的被魍魉杀死，有的饥饿难忍而又没有断谷的方术，寒冷异常却又没有自求温暖的方法，于是就死于山崖深谷之中，这岂不是太愚笨的吗？致力于学道的人最好要选择老师，有一些老师的知识面本来就很狭窄，还不尽心尽力地去教导弟子，因此就对弟子们说：‘学习道术不可务多。’说学习道术不必务多，是指自己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最重要的金丹术，可以不用学习其他方法了。然而真正懂得金丹术的人很少，难道可以白白等待不能保证成功的炼丹大事，而不去修炼结合起来能够带来好处的小道术吗？譬如治理家庭，如果说不必从事其他事务，是因为自己已经拥有了金银珠宝，而且已经是握在自己手中、揣在自己怀里，足以提供几代人的生活费用了。如果没有这些金银珠宝，怎么可以不去广泛地播种百谷，多多地储备水果蔬菜呢？因此断绝谷物、躲避兵刃，压制鬼魅，抵御百毒，治疗各种疾病，进入深山后能够使猛兽不来侵犯，涉渡江河时能够使蛟龙不来伤害，经历瘟疫能无所畏惧，遇到急难能隐藏形体，这些虽然都是小道术，但不能不掌握，更何况比这些更重要的大道术，怎么可以不去学习呢？”
或曰：“敢问欲修长生之道，何所禁忌？”抱朴子曰：“禁忌之至急，在不伤不损而已。按《易内戒》及《赤松子经》及《河图记命符》皆云：‘天地有司过之神，随人所犯轻重，以夺其算(1)，算减则人贫耗疾病，屡逢忧患，算尽则人死。诸应夺算者有数百事，不可具论。’又言：‘身中有三尸(2)。’三尸之为物，虽无形而实魂灵鬼神之属也。欲使人早死，此尸当得作鬼，自放纵游行，享人祭酹(3)。是以每到庚申之日，辄上天白司命(4)，道人所为过失。又月晦之夜(5)，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大者夺纪。纪者，三百日也。小者夺算。算者，三日也。吾亦未能审此事之有无也。然天道邈远，鬼神难明。赵简子、秦穆公皆亲受金策于上帝(6)，有土地之明征。山川草木，井灶污池，犹皆有精气；人身之中，亦有魂魄；况天地为物之至大者，于理当有精神，有精神则宜赏善而罚恶。但其体大而网疏，不必机发而响应耳(7)。然览诸道戒，无不云欲求长生者，必欲积善立功，慈心于物，恕己及人(8)，仁逮昆虫(9)，乐人之吉，悯人之苦，赒人之急(10)，救人之穷，手不伤生，口不劝祸，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自贵，不自誉，不嫉妒胜己，不佞谄阴贼(11)，如此乃为有德，受福于天，所作必成，求仙可冀也。若乃憎善好杀，口是心非，背向异辞(12)，反戾直正(13)，虐害其下，欺罔其上，叛其所事，受恩不感，弄法受赂，纵曲枉直(14)，废公为私，刑加无辜，破人之家，收人之宝，害人之身，取人之位，侵克贤者，诛戮降伏，谤讪仙圣，伤残道士，弹射飞鸟，刳胎破卵，春夏燎猎(15)，骂詈神灵(16)，教人为恶，蔽人之善，危人自安，佻人自功(17)，坏人佳事，夺人所爱，离人骨肉，辱人求胜，取人长钱(18)，还人短陌(19)，决放水火，以术害人，迫胁尪弱(20)，以恶易好，强取强求，掳掠致富，不公不平，淫佚倾邪，凌孤暴寡，拾遗取施，欺绐诳诈(21)，好说人私，持人短长，牵天援地(22)，咒诅求直(23)，假借不还(24)，换贷不偿(25)，求欲无已，憎拒忠信，不顺上命，不敬所师，笑人作善，败人苗稼，损人器物，以穷人用(26)，以不清洁饮饲他人，轻秤小斗，狭幅短度(27)，以伪杂真，采取奸利，诱人取物，越井跨灶，晦歌朔哭(28)。凡有一事，辄是一罪，随事轻重，司命夺其算、纪，算尽则死。但有恶心而无恶迹者夺算(29)，若恶事而损于人者夺纪，若算、纪未尽而自死者，皆殃及子孙也。诸横夺人财物者，或计其妻子家口以当填之(30)，以致死丧，但不即至耳。其恶行若不足以煞其家人者，久久终遭水火劫盗，及遗失器物，或遇县官疾病(31)，自营医药，烹牲祭祀所用之费，要当令足以尽其所取之直也。故道家言，枉煞人者，是以兵刃而更相杀(32)。其取非义之财，不避怨恨，譬若以漏脯救饥(33)，鸩酒解渴(34)，非不暂饱，而死亦及之矣。其有曾行诸恶事，后自改悔者，若曾枉煞人，则当思救济应死之人以解之。若妄取人财物，则当思施与贫困以解之。若以罪加人，则当思荐达贤人以解之。皆一倍于所为(35)，则可便受吉利，转祸为福之道也。能尽不犯之，则必延年益寿，学道速成也。夫天高而听卑(36)，物无不鉴(37)，行善不怠，必得吉报。羊公积德布施(38)，诣乎皓首(39)，乃受天坠之金。蔡顺至孝(40)，感神应之。郭巨煞子为亲(41)，而获铁券之重赐(42)。然善事难为，恶事易作，而愚人复以项托、伯牛辈(43)，谓天地之不能辨臧否(44)，而不知彼有外名者，未必有内行；有阳誉者，不能解阴罪。若以荠、麦之生死(45)，而疑阴、阳之大气(46)，亦不足以致远也(47)。盖上士所以密勿而仅免(48)，凡庸所以不得其欲矣。”
【注释】
(1) 算：时间单位。三天。
(2) 三尸：道教认为人身内有三种作祟的神，分别居于上、中、下三丹田内，称上尸、中尸、下尸。每逢庚申的日子，就向天帝报告人们罪过。学仙之士必须除去三尸，才能升仙。
(3) 祭酹（lèi）：祭祀。酹，把酒洒在地上以表示祭奠。
(4) 司命：神名。掌管人的生死。司，掌管。
(5) 晦：旧历每月的最后一天。
(6) 赵简子：春秋末期晋国贵族。《史记·赵世家》记载：赵简子生病，五天不省人事，醒来后说自己在天帝的宫廷里过得很快乐，天帝还赐给他两个竹器，预示他的后代会成为诸侯。秦穆公：春秋时期秦国君主。《史记·封禅书》记载：秦穆公病卧五日而不醒，醒后说梦见了上帝，上帝命令自己平定晋国动乱。金策：黄金制成的简策。
(7) 机发：扳动机关而发射。响应：像回音那样回应。形容速度极快。响，回声。
(8) 恕：用自己的心去推想别人的心。
(9) 逮：及，达到。
(10) 赒（zhōu）：周济，赈救。
(11) 佞谄：巧言谄媚。阴贼：阴险的贼子。
(12) 背向异辞：背后当面说法不一。
(13) 戾（lì）：违反，反对。
(14) 纵曲枉直：纵容邪恶，冤枉好人。曲，不正直的人。
(15) 燎猎：用放火烧山的方式去打猎。
(16) 詈（lì）：骂。
(17) 佻（tiāo）：窃取。
(18) 长钱：很多钱。
(19) 陌（bǎi）：通“佰”，古代计量钱的单位，一百钱。这里代指钱。
(20) 尪（wāng）：孱弱。
(21) 绐（dài）：欺骗。
(22) 牵天援地：指天画地。形容发誓的样子。一说指说人短长时乱扯一通。
(23) 求直：求得理直气壮以掩饰自己的理亏。
(24) 假：借。
(25) 换贷：换东西和借钱。
(26) 穷：穷尽，消耗完。
(27) 狭幅短度：窄幅面、短尺子。指卖布匹时不给足应有的数量。
(28) 晦歌朔哭：每月的最后一天唱歌，每月的最初一天哭泣。朔，旧历的每月初一。
(29) 恶心：做坏事的动机。恶迹：坏事。
(30) 以当填之：用来抵偿别人的损失。
(31) 县官：代指官府。这里指吃官司。
(32) 更相杀：反过来杀自己。
(33) 漏脯：隔宿之肉。古人认为这种肉为漏水所沾，有毒，食之会致死。
(34) 鸩（zhèn）酒：用鸩鸟羽毛浸泡的毒酒。鸩，一种有毒的鸟。
(35) 所为：指过去所做的坏事。
(36) 听卑：监察着人间。听，指监察、观察。卑，低。指人间。
(37) 鉴：监察。
(38) 羊公：即羊祜。晋代人。《抱朴子外篇·广譬》：“羊公积行，黄发不倦，而乃坠金雨集。”但《晋书·羊祜列传》记载，羊祜去世后，“襄阳百姓于岘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庙，岁时飨祭焉。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预因名为‘坠泪碑’”。史书只有百姓为他坠泪之说，未见上天为他坠金的记载。
(39) 诣：到，至。
(40) 蔡顺：东汉人。《后汉书·周磐列传》：“蔡顺，字君仲，亦以至孝称。……母年九十，以寿终。未及得葬，里中灾，火将逼其舍，顺抱伏棺柩，号哭叫天，火遂越烧它室，顺独得免。”
(41) 郭巨：西汉人。《太平御览》卷四百一十一：“刘向《孝子图》曰：郭巨，河内温人。……妻产男，虑养之则妨供养，乃令妻抱儿欲掘地埋之，于土中得金一釜，上有铁券云：‘赐孝子郭巨。’”
(42) 铁券：铁制券契。帝王颁赐功臣，授以世代享受特权的凭证。这里指上天赐给郭巨的铁券。
(43) 项托：据说他七岁时就当了孔子的老师，十岁夭折。伯牛：孔子弟子。德行高尚，生病早死。
(44) 臧否（pǐ）：善恶。臧，善。否，恶。
(45) 荠、麦：荠菜和小麦。
(46) 而疑阴、阳之大气：怀疑阴、阳大气的运行规律。春夏阳气盛，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而荠、麦却在夏季枯萎。
(47) 致远：实现远大的志向。
(48) 密勿：勤勉努力。
【译文】
有人问：“请问要想修炼长生不死之道，有什么禁忌吗？”抱朴子回答说：“禁忌中最紧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去损害别人而已。《易内戒》、《赤松子经》和《河图记命符》都说：‘天地有掌管人间过错的神仙，他们按照人们所犯错误的轻重，来扣除人们的“算”，“算”减少了人就会贫病交加，屡次遇上灾难。“算”被扣除完了，人也就死了。’各种应该扣除‘算’的原因有好几百种，无法一一详细介绍。还说：‘人的体内有三尸。’三尸这种事物，没有形体，实际上就是魂灵鬼神之类的东西。它们希望人们早点死亡，这三尸才能成为鬼怪，从而自由自在、放纵游荡，才能享受人们的祭品。因此每当到了庚申这一天，它们就上天去报告司命神，诉说人们所犯的过失。另外在每月最后一天的夜晚，灶神也要上天禀告人们的罪状。所犯的过错大就被扣除一‘纪’。一纪，就是三百天。所犯的过错小就被扣除一‘算’。一算，就是三天。我也弄不清楚这些事情是有是无。然而天道高远，鬼神难测。赵简子、秦穆公都从上帝那儿亲自接受了黄金制作的简策，作为拥有国土的明确证据。山川草木，井灶池塘，都还有精灵之气；人们的体内，也有魂魄；何况天地作为万物中最大的事物，按道理也应该有自己精神意识，有了精神意识，那么就应该能够赏善罚恶。只是由于天地的形体太庞大，而它们的法网似乎很稀疏，不一定能够像触动机关那样马上就发出回应。然而浏览各类修道的戒律，都告诫那些想追求长生不死的人，一定要积善行德，爱护万物，推己及人，仁爱施及昆虫，为别人的喜事而感到快乐，为别人的痛苦而感到伤心，赈济别人于急难之时，解救别人于困境之中，手不伤害生灵，口不劝勉惹祸，看见别人的成功有如自己获得成功，看到别人的错误如同自己犯了错误，不把自己看得很尊贵，不自我称赞，不忌妒胜过自己的人，也不讨好阴险的贼子，如此才算是有了美好的德行，将会得到上天的赐福，所做的事情一定能够成功，而求仙的事情也就有了希望。如果憎恶善人而且喜好杀生，口是心非，背后当面说法不一，反对正直之人，迫害自己的下属，欺骗自己的上级，背叛职守，知恩不报，玩弄法律以接受贿赂，纵容邪恶而冤枉好人，假公济私，惩罚无罪之人，破坏别人家庭，夺取别人的财宝，伤害别人的身体，窃夺别人的地位，伤害贤能之士，诛杀已降之人，诽谤仙人圣哲，伤害有道之士，弹射飞鸟，挖出牲畜的胎，击破禽鸟的蛋，春夏季节用焚烧山林的方法打猎，咒骂神灵，教人作恶，遮蔽别人的优点，危害别人以保全自我，窃取别人的功劳占为己有，破坏别人的好事，夺去别人的爱物，离散别人的骨肉，羞辱别人以求取胜，借别人的钱多，还别人的钱少，决水放火，用巫术害人，胁迫弱小者，用质量差的东西换取别人质量好的东西，强行夺取强行索要，掠夺别人以达到富足，不讲公平，淫逸邪恶，欺负孤儿而施暴于寡妇，拾取别人遗失的物品，骗取别人的施舍，欺骗诳诈，好说别人隐私，抓住别人的短处，指天画地，用发誓的方式来掩盖理亏，借东西不归还，换东西和借债也不偿还，追求满足自己的欲望无休无止，憎恨并拒绝与忠信之人交往，不服从上级的命令，不尊敬自己的师长，讥笑别人做的好事，损坏别人的庄稼，破坏别人的器物，造成别人的财用穷尽，拿不清洁的东西给别人吃喝，卖东西时用轻秤小斗，卖的布匹幅面窄、尺寸短，把假货掺进真货一起卖，牟取奸利，骗人的钱财，跨越别人的水井和灶台，月末一天高歌而月初一天痛哭等等。这些事情只要干了一件，就是一重罪过。随着罪过的轻重，司命神就去扣除他们的‘算’和‘纪’，‘算’扣除完了就会死去。只有邪恶的念头而没有邪恶行为的人被扣除‘算’，如果有邪恶的行为损害了别人就会被扣除‘纪’，如果被罚的‘算’和‘纪’还没有扣除完而人就自行死了，那就会继续祸害到自己的子孙。那些蛮横夺取别人财物的人，上天就会考虑让他的妻子儿女或其他家人来补偿别人的损失，以至于让其家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是这些报应不会马上发生而已。如果他的邪恶行为还不足以祸及自己家人的生命，即使时间再长久，其家人也会遭遇到水火之灾或被人抢劫，还会丢失东西，或许会遇上官司、生病，要自己去准备医药费用，以及烹杀畜牲祭祀神灵所耗费的费用，总会让他们把所抢劫来的钱财消耗干净为止。所以那些懂得大道的人说，冤枉杀人，就等于是拿着兵器反过来杀害自己。那些获取不义之财、不怕别人怨恨的人，就好比用漏脯充饥、用毒酒解渴一样，虽然暂时吃饱了，然而死亡也随即而来。那些曾经干过各种邪恶之事的人，后来自己悔改了，如果过去曾经无理地杀害过别人，那就应当设法拯救就要死去的人以解脱自己。如果过去曾经无理地夺取别人的财物，那就应当设法赠送财物给贫困者以解脱自己。如果过去曾经以罪过强加于人，那就应该设法举荐贤达之人以解脱自己。都要加倍地补偿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才可能获得吉祥福佑，这就是转祸为福的方法啊。如果能够完全不犯上述罪过，就一定会延年益寿，能够很快地学得成仙道术。上天虽然高高在上，但时刻都在监察着人间，凡是人间的事情，上天没有不明察的，行善事不懈怠，一定会得到好报。羊祜积德行善，一直到白发苍苍的老年，于是就获得了上天赐下的黄金。蔡顺最守孝道，感动得神仙前来保佑。郭巨准备为父母牺牲儿子，从而获得了铁券这样的贵重赏赐。然而好事难做，坏事易行，一些愚蠢的人又拿项托、伯牛这些人作例子，就认为天地不能明辨是非善恶，却不知道那些有外表名声的人，未必就有内在的美德；在表面受到赞誉的人，并不能消除他们暗中造下的罪孽。如果仅仅因为荠菜、小麦的生死，就去怀疑阴阳之气的运行规律，那也就不足以去完成远大的修仙大事了。这大概就是上等士人之所以勤奋努力而免于灾祸、凡夫俗子之所以事事不能如愿的原因吧。”
或曰：“道德未成，又未得绝迹名山，而世不同古，盗贼甚多，将何以却朝夕之患、防无妄之灾乎(1)？”抱朴子曰：“常以执日(2)，取六癸上土(3)，以和百叶薰草(4)，以泥门户，方一尺，则盗贼不来。亦可取市南门土，及岁破土、月建土(5)，合和为人，以著朱鸟地(6)，亦压盗也(7)。有急则入生地而止(8)，无患也。天下有生地，一州有生地，一郡有生地，一县有生地，一乡有生地，一里有生地(9)，一宅有生地，一房有生地。”
【注释】
(1) 却：打退，消除。无妄之灾：不是由于自己的过错而引起的灾难。这里泛指意外的灾难。妄，行为不正，不法。
(2) 执日：即未日。古人用天干地支纪日，“执日”即地支中的“未日”。《淮南子·天文训》：“寅为建，卯为除，辰为满，巳为平，主生；午为定，未为执，主陷。”
(3) 六癸：指甲寅这一天。古人认为天干中的“甲”是最尊贵的，一般隐而不露，所以甲子称“六戊”，甲寅称“六癸”。上土：指六癸日取回的土。
(4) 百叶：即“柏叶”。柏树叶。薰草：香草名。又叫蕙草。
(5) 岁破：古代术士所说的凶日名。岁，指太岁。古代天文学中假设的星辰名。古代术士认为太岁所在之日为凶日，与太岁相背之日也是凶日，叫“岁破”。王充《论衡·难岁》：“抵太岁名曰‘岁下’，负太岁名曰‘岁破’，故皆凶也。”月建：农历每月所置之日为“月建”。如正月建寅，二月建卯等。
(6) 朱鸟：即朱雀。这里代指南方。朱鸟本是南方七星宿的总名，其形状似鸟，故名朱鸟。与苍龙、白虎、玄武合称“四灵”，分别代指南、东、西、北四方，故朱鸟指南方。
(7) 压：压制，抵御。
(8) 生地：可以安全地保护生命的地方。
(9) 里：一种居民组织。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里。
【译文】
有人说：“仙道还未修成，又不能隐居到名山之中，而且现在的世道不同于古代，盗贼很多，那么用什么来躲避旦夕之祸、预防意外之灾呢？”抱朴子回答：“应当在执日这一天，拿甲寅这天取来的土，与柏叶、薰草掺合在一起，然后用它来涂抹门户，大小一尺见方，这样盗贼就不会来了。也可以取来集市南门口的土，以及岁破那一天的土、月建那一天的土，混和制作成人形，把它放在南边朱雀之地，也能镇住盗贼。一旦有急难就进入可以保护生命的安全之地，这样就可以没有祸患了。天下有安全之地，一州有安全之地，一郡有安全之地，一县有安全之地，一乡有安全之地，一里有安全之地，一个住宅有安全之地，就连一个房间里也有安全之地。”
或曰：“一房有生地，不亦逼乎(1)？”抱朴子曰：“经云：‘大急之极，隐于车轼(2)。’如此，一车之中，亦有生地，况一房乎？”
【注释】
(1) 逼：狭窄。
(2) 轼：古代车厢前用作扶手的横木。
【译文】
有人说：“一个房间里都有安全之地，那里不是太狭窄了吗？”抱朴子说：“经书上说：‘在极为危急的时刻，可以隐藏在车轼的下面。’如此说来，一车之中，也有安全之地，何况是一个房间呢？”
或曰：“窃闻长生之道(1)，当知二山，不审此山，为何所在，愿垂告悟(2)，以祛其惑(3)。”抱朴子曰：“有之。非华、霍也，非嵩、岱也。夫太元之山(4)，难知易求，不天不地，不沉不浮，绝险绵邈，嵬崎岖(5)。和气氤缊(6)，神意并游。玉井泓邃(7)，灌溉匪休(8)。百二十官(9)，曹府相由(10)。离、坎列位(11)，玄芝万株，绛树特生(12)，其宝皆殊，金玉嵯峨(13)，醴泉出隅(14)。还年之士，挹其清流(15)，子能修之，乔、松可俦(16)。此一山也。长谷之山(17)，杳杳巍巍(18)，玄气飘飘(19)，玉液霏霏(20)，金池紫房(21)，在乎其隈(22)。愚人妄往，至皆死归。有道之士，登之不衰，采服黄精(23)，以致天飞。此二山也。皆古贤之所秘，子精思之。”
【注释】
(1) 窃闻：听说。窃，谦辞。私自，私下。
(2) 垂：敬辞。表示对方高于自己。
(3) 祛（qū）：除去。
(4) 太元之山：指人的头颅。太元，头发。道教称头发神为太元。
(5) （zuì）嵬：山高峻的样子。
(6) 氤缊（yīn yūn）：云气很盛的样子。
(7) 玉井：即玉泉。内丹术术语。指口中津液。泓邃：水深而清澈的样子。
(8) 匪休：无休止。匪，不。
(9) 百二十官：泛指体内各种器官的神灵。
(10) 曹府：官府。曹，分职治事的官署。相由：相互帮助。由，帮助。
(11) 离：卦名。代表火。坎，卦名。代表水。
(12) “玄芝”二句：这里用玄芝、绛树的茂盛比喻生命力的旺盛。玄芝，黑色的灵芝。玄，黑色。绛树，红色的树木。特，耸起，挺立。
(13) 金玉：代指炼成的内丹。嵯峨：高大的样子。
(14) 醴泉：内丹术术语。指口中津液。隅：一角，一边。
(15) 挹（yì）：舀。这里指饮用。
(16) 乔、松：两位神仙名。王子乔和赤松子。俦（chóu）：伴侣，同辈。
(17) 长谷：长谷在古代的含义很多。根据下文，这里当暗指女性的阴部。
(18) 杳杳：深远幽静的样子。巍巍：高大的样子。
(19) 玄气：内丹术术语。即肾间之气。
(20) 玉液：这里指肾液，即阴液。霏霏：盛多的样子。
(21) 金池紫房：性器官的隐语。指女性的阴部。
(22) 隈（wēi）：山或水的弯曲之处。暗指两股之间。
(23) 黄精：指女性的精气。房中术的目的之一就是男性采阴补阳，即采女性的精气以达到强身的作用。
【译文】
有人问：“我听说要想学到长生不死的道术，应当了解两座山，不知道这两座山究竟在哪里，希望您赐教点悟，以解除我的疑惑。”抱朴子说：“是有这样两座山。但它们既不是华山、霍山，也不是嵩山、泰山。一座叫做太元山，难以了解却容易找到，它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不会下沉也不会上浮，非常的险要而遥远，峰峦高峻而山路崎岖。那里的中和之气弥漫充溢，可以让我们的精神到那里游历。那里的玉井泉水深邃而清澈，无休无止地灌溉着万物。那里还有一百二十位仙官，他们各司其职而又相互帮助。火与水各居其位，黑色的灵芝成千上万，红色的奇树高耸挺拔，这些宝物都很奇异，黄金白玉巍峨伫立，甘美的泉水从一边涌出。长生不老的人，饮用着那清澈的流水。如果您能修炼，就能够成为与王子乔、赤松子同类的仙人。这是其中的一座山。另外一座叫做长谷山，深远幽静、峰峦巍峨，云气缭绕，玉流霏霏，金色的池塘和紫色的住房，就在那山水弯曲的地方。愚蠢的人胡乱地闯了进去，进去以后的归宿就是死亡。而懂得仙道的人，登上这座山就不会衰老，他们采食那里的精华之气，因此能够飞升天庭。这是第二座山。这些都是古代圣贤秘而不宣的修炼方法，您应当专心深入地思索啊。”
或曰：“愿闻真人守身炼形之术。”抱朴子曰：“深哉问也！夫‘始青之下月与日(1)，两半同升合成一(2)。出彼玉池入金室(3)，大如弹丸黄如橘(4)。中有嘉味甘如蜜，子能得之谨勿失。既往不追身将灭，纯白之气至微密(5)。升于幽关三曲折(6)，中丹煌煌独无匹(7)。立之命门形不卒(8)，渊乎妙矣难致诘(9)’。此先师之口诀，知之者不畏万鬼五兵也(10)。”
【注释】
(1) 始青之下月与日：刚开始修炼内丹时要让两只眼睛内视丹田。始青，刚开始修炼内丹的时候。《云笈七签》卷十二：“三玄出始青，言万物生而青色也。”月与日，指两只眼睛。左目为日，右目为月。
(2) 两半同升合成一：让口中的津液与体内的神气共同出现并合二为一。两半，指口中的津液与体内的神气。《云笈七签》卷五十六：“口中舌上所出之液，液与神气一合，谓两半合一也。”升，出现。合成一，二者合为一体，目的是要把它们结合起来炼成内丹。
(3) 出彼玉池入金室：内丹就是这样从口中进入心室。玉池，指口中出津液处。《云笈七签》卷五十六：“玉池者，口中舌上所出之液。”金室，指心室。《云笈七签》卷五十六对“入金室”解释说：“在于心室。心室者，神之舍，气之宅，精之主，魂之魄。”
(4) 大如弹丸黄如橘：内丹如弹丸大小，颜色黄如橘子。
(5) 纯白之气至微密：还要让这颗内丹化为纯白的细微之气。
(6) 升于幽关三曲折：这股纯白之气出现在两肾之间时多次委婉辗转。幽关，指两肾之间。《云笈七签》卷十一：“两肾间为幽关。”三，泛指多次。
(7) 中丹煌煌独无匹：中丹光彩夺目无可比拟。中丹，处于中等水平的内丹。《丘祖全书》：“一尘不染，绵绵固守精气神，如此三年不漏下丹结，六年不漏中丹结，九年不漏上丹结。”煌煌，光彩夺目的样子。
(8) 立之命门形不卒：内丹处于丹田之内而人就不会死亡。命门，这里指脐下丹田穴。有时也指脾、鼻、肾等处。卒，死亡。
(9) 渊乎妙矣难致诘：这种境界深邃微妙很难探讨清楚。渊，深渊。比喻深邃难识。诘，追究，探讨。
(10) 五兵：五种兵器。说法不一，一说指矛、戟、钺、盾、弓矢。这里泛指兵器。
【译文】
有人说：“我想知道得道真人用来守护自身、修炼形体的方法。”抱朴子说：“这个问题提得很深刻啊！‘刚开始修炼内丹时要让两只眼睛内视丹田，让口中的津液与体内的神气共同出现并合二为一。内丹就是这样从口中进入心室，如弹丸大小而颜色黄如橘子。它的味道很美如蜜糖一样甘甜，您如果获得它就千万别再让它失去。失去后如不追回自身将会死亡，还要让这颗内丹化为纯白的细微之气。这股纯白之气出现在两肾之间时多次委婉辗转，炼成的中丹光彩夺目无可比拟。内丹处于丹田之内而人就不会死亡，这种境界深邃微妙很难探讨清楚。’这是先师留下的口诀，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就不会害怕万千鬼怪、各种兵器的伤害了。”
或曰：“闻房中之事，能尽其道者(1)，可单行致神仙，并可以移灾解罪，转祸为福，居官高迁，商贾倍利，信乎？”抱朴子曰：“此皆巫书妖妄过差之言，由于好事增加润色(2)，至令失实。或亦奸伪造作虚妄，以欺诳世人，隐藏端绪(3)，以求奉事(4)，招集弟子，以规世利耳(5)。夫阴阳之术，高可以治小疾，次可以免虚耗而已。其理自有极，安能致神仙而却祸致福乎？人不可以阴阳不交，坐致疾患；若欲纵情恣欲，不能节宣(6)，则伐年命。善其术者，则能却走马以补脑(7)，还阴丹以朱肠(8)。釆玉液于金池(9)，引三五于华梁(10)，令人老有美色，终其所禀之天年(11)。而俗人闻黄帝以千二百女升天，便谓黄帝单以此事致长生，而不知黄帝于荆山之下、鼎湖之上(12)，飞九丹成(13)，乃乘龙登天也。黄帝自可有千二百女耳，而非单行之所由也(14)。凡服药千种，三牲之养(15)，而不知房中之术，亦无所益也。是以古人恐人轻恣情性，故美为之说，亦不可尽信也。玄、素谕之水火(16)，水火煞人，而又生人，在于能用与不能耳。大都知其要法，御女多多益善；如不知其道而用之，一两人足以速死耳。彭祖之法，最其要者，其他经多烦劳难行，而其为益不必如其书。人少有能为之者，口诀亦有数千言耳。不知之者，虽服百药，犹不能得长生也。”
【注释】
(1) 尽其道：完全懂得房中术。
(2) 好事：指好事的人。
(3) 隐藏端绪：隐藏自己的动机。端绪，开端。这里指动机。
(4) 奉事：指让别人来侍奉自己。
(5) 规：图谋。
(6) 节宣：对性欲进行节制和疏导。
(7) 却：节制，阻止。走马：指漏泄精液。
(8) 阴丹：还精之术。即把精液转化为有利于健康的丹药。朱肠：使肠胃更加红润、健康。朱，红。
(9) 玉液：指实施房中术时所采到的精华之液。金池：比喻女性的阴部。
(10) 三五：内丹术术语。说法不一。这里指精、气、神的结合体。华梁：华美的大梁。暗喻男阴。
(11) 天年：自然的寿命。
(12) 荆山：有许多山叫荆山，这里指河南灵宝南的覆釜山。鼎湖：地名。古代传说黄帝曾铸鼎于荆山下，鼎成，有龙垂胡须迎黄帝上天。后人因名其处为鼎湖。
(13) 飞：炼制。因为金丹在炼制过程中，变化非常大，所以用“飞”来形容。
(14) 所由：所得，结果。
(15) 三牲：古人一般以牛、羊、猪为三牲。道教则以獐、鹿、麂为三牲。这里泛指美食。
(16) 之：代指男女交合。
【译文】
有人问：“我听说过房中术，据说能够完全懂得其中奥秘的人，可以只用施行这一种方术就能够成仙了，而且还可以排除灾祸，消除罪孽，转灾为福。当官的能步步高升，做买卖的能加倍赢利，这是真的吗？”抱朴子说：“这些都是巫书中装神弄鬼、胡说八道的过分言辞，由于那些好事的人添油加醋，以至于失去了真实性。有的也可能是奸诈者故意编造的谎言，用来欺骗世人，他们隐瞒自己的真实动机，目的是要让别人来侍奉自己，招揽弟子，以图谋世俗的利益罢了。阴阳交接的方术，高超一些的可以治疗小病，次一等的只能避免体能的耗损而已。它的效用本来就很有限，怎么能够修行成仙而且还能够避祸得福呢？人不能不进行阴阳交合，不然会因此带来疾病；但如果要放纵性欲，不能有所节制和正确疏导，则又会减损寿命。擅长这种方术的人，能够阻止泄精以补益大脑，把精液收回而使肠胃更加红润。到金池中采回玉液，把精、气、神引向华梁，能够使老人具有美好的面容，可以享尽自己应有的寿命。而世人听说黄帝因为与一千二百个女子进行房中术而升天，就认为黄帝是单独依靠这件事而得以长生不老的，却不知道黄帝在荆山之下、鼎湖之上，炼制九丹成功，才能乘着蛟龙升入天庭。黄帝自然可以拥有一千二百个女子，然而成仙并非是只施行这种房中术的结果。凡是服食药物千百种，靠着美食的供养，却不懂得房中术的，也不会有什么益处。古人担心人们轻易地放纵情欲，于是就将这种方术的效果讲得很美，他们的话也不可完全相信。玄女、素女把男女交合比作水火，水火既能杀人，也能救人，在于能够正确使用和不能正确使用而已。大体上懂得了房中术的主要方法，男女交合就越多越好；如果不懂这种道术而胡乱使用，那么仅仅与一两人交合也就足以招致死亡。彭祖的房中术，是最重要的，其他经书介绍的房中术大都繁琐难以实行，它们带来的好处也未必像书中写的那样。人们很少有能够施行这些房中术的，仅仅口诀就有好几千字。但不懂得房中术的人，即使服用各种药物，仍然不能求得长生不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