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金陵凤凰台-李白

字数:1844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注释

凤凰台:在今天江苏省南京市的凤凰山上,《江南通志》载:“凤凰台在江宁府城内之西南隅,犹有陂陀,尚可登览。宋元嘉十六年,有三鸟翔集山间,文彩五色,状如孔雀,音声谐和,众鸟群附,时人谓之凤凰。起台于山,谓之凤凰山,里曰凤凰里。”

衣冠:一说泛指缙绅、士大夫。《汉书·杜钦传》载:“茂陵杜邺与钦同姓字,俱以材能称京师,故衣冠谓钦为‘盲杜子夏’以相别。”颜师古注:“衣冠谓士大夫也。”另说指东晋文学家郭璞的衣冠冢,距凤凰山不远,现今仍在南京市玄武湖公园内。

三山:山名,又名护国山,在今天南京市西南长江边上,据《景定建康志》载:“其山积石森郁,滨于大江,三峰并列,南北相连,故号三山。”

二水:指秦淮河流经南京后,西入长江,被横截其间的白鹭洲分为二支。别本作“一水”。

白鹭洲:古代长江中的沙洲,因洲上多集白鹭而得名,今此洲已与陆地相连,位于南京市水西门外,已辟为白鹭洲公园,是南京城南地区最大的公园。

语译

这凤凰台上啊,曾经有凤凰前来遨游,如今凤凰已然离去,只剩下空旷的凤凰台,以及台下流之不尽的长江水。当初东吴的宫殿啊,如今道路荒僻,已被花草所掩埋,而晋代的缙绅士大夫们呢?也都变成了古代的荒坟土丘。从台上远望,可见三山似从天上落下,一半还在青天之外,而江水也因为白鹭洲而被分为两支。总是因为浮云能够遮蔽太阳啊,我望不见长安,真是太惆怅了。

赏析

按此诗一说是天宝年间,李白遭排挤离开长安,南游金陵时所作,一说是他流放夜郎遇赦返回后所作。传说李白曾登黄鹤楼,因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于是始终不甘,“至金陵,乃作凤凰台诗以拟之”。此传说虽然不可尽信,但我们对比崔颢《黄鹤楼》诗,和李白这首《登金陵凤凰台》诗,确实会发现很多共同点,比如所押韵部都是下平声十一尤,诗意皆为吊古而伤今,更特别的是,崔诗言黄鹤而李诗言凤凰,也都特意三遍重复。在崔诗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而在李诗是“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虽然重复,却极其生动自然,毫无斧凿痕迹,也不使读者有丝毫厌烦感。因此,说李白此诗是受崔诗影响而作,大抵不差。

这首诗语言平直,气韵流畅,随口读来,便能大致明了其意:首联言凤凰已去,空余台榭,即以此为发端,颔联慨叹往事已矣,六朝的繁华都化烟云;颈联摹景,远有三山、二水,有白鹭洲,最后尾联联系今事以抒发感慨。但是细读之,内涵却非常丰富而深刻,远非粗读所能尽见:

首先,诗成于金陵凤凰台,金陵即今天的江苏省南京市,从三国时代的东吴开始,到后来东晋,以及南朝的宋、齐、梁、陈,皆定都于此,繁华一时,但到南北统一的隋唐之时,终于湮灭,所以唐宋之人金陵怀古,大抵咏叹六朝之事,此诗也不能外。其次,诗的开篇反复咏叹凤凰,这与崔颢之咏黄鹤,只是就景物之传说而言不同,凤凰是传说中的神鸟,向来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历来都认为只有盛世才会有凤凰出现。公元271年,因为据说有凤凰聚集在皇家花园里,吴主孙晧即于次年改元“凤凰”。由此可见,诗人之咏叹凤凰已逝,空余此台,其真意是为了感慨盛世不再,六朝繁华已尽消散,从而自然顺畅地引出颔联之怀古。

颔联是互文,言无论吴、晋还是六朝,宫殿都已荒芜,“花草埋幽径”,风光一时的士人也都逝去而“成古丘”。颈联转写眼前所见,“三山半落青天外”之“半”字,大见意趣,陆游在《入蜀记》中写道:“三山自石头及凤凰台望之,杳杳有无中耳,及过其下,则距金陵才五十余里。”可见此“半”即“杳杳有无中”意,似能望见而似又不见,恍惚之间,如同历史之长河般可耳闻而不可目见也。

尾联意最深,从表面上看,这是在说诗人登台远眺,心怀京华,然而自金陵而至长安,路途迢迢,更兼浮云所蔽,所以不见长安,使人惆怅。更深一层,王夫之在《唐诗评选》中,说这是用了晋明帝的典故。《晋书·明帝纪》载:“(明帝)年数岁,尝坐置膝前,属长安使来,因问帝(指其父晋元帝)曰:‘汝谓日与长安孰远?’对曰:‘长安近。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也。’元帝异之。明日,宴群僚,又问之。对曰:‘日近。’元帝失色,曰:‘何乃异间者之言乎?’对曰:‘举目则见日,不见长安。’”诗引此典,是说自东晋南迁以后,贵族骄奢,不肯戮力同心北伐以复故都长安,遂使长安为胡人窃据,如浮云之蔽红日一般。六朝繁华,终于丧尽,很大一部分原因即在于此,因而从“埋幽径”、“成古丘”便接远望,从远望便出此望不见长安语,衔接非常紧密,过度非常自然。

然而怀古是为了咏今,此诗所叹今意又在哪里呢?其实也在尾联,因为“浮云能蔽日”语还有一解。陆贾《新语·察征》说:“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李白遭谗被贬,流落金陵而远望长安,长安不见,乃思是浮云蔽日也即奸邪如浮云一般蒙蔽了皇帝的缘故,故有此语。再联系前三联,则其慨叹六朝也皆如此,正人不得其用,邪臣蒙蔽君主,因而北伐难成,长安难复,终于种种繁华,都被历史的江流所淘汰。往事如此,今事又将如何呢?大唐盛世,是否也会因为此种原因而最终成为一片幽径、古丘呢?

此诗为怀古诗之绝品,正因为它通俗而不直白,气魄宏大而内涵深邃,可作重重意解,正完整地表现了诗人见景而怀古,怀古而总结教训,总结教训而更对比于今,从而慨叹伤今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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