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古迹其五-杜甫

字数:1631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注释

宗臣:语出《汉书·萧何曹参传》载:“唯何、参擅功名,位冠群臣,声施后代,为一代之宗臣。”故宗臣即指为当代、后世俱所崇敬的重臣。

纡:弯曲,曲折,这里是指耗心费力。

伯仲之间:伯仲指兄弟,古代嫡长子称伯,次子称仲,于是乃有“伯仲之间”的说法,指不分高下。语出曹丕《典论·论文》,言:“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

伊吕:伊指伊尹,辅佐商汤灭夏,吕指吕望,也即姜尚,辅佐周武王灭商,都是一代之宗臣。

指挥若定:语出《汉书·陈平传》,载:“诚能去两短,集两长,天下指挥即定矣。”以手之或指或挥以喻轻易,表示轻易即能达成目标。后世引申为做指挥时胸有成竹,仿佛一切都早已计划好了似的,但杜甫此处所用,未必即有其衍伸意。

萧曹:即指萧何、曹参,为刘邦之辅弼重臣,也是西汉最初的两位宰相。

祚:指福运,或指帝位,皆通。

语译

诸葛亮的大名流传千古万方,他一代宗臣的遗像啊,高风亮节,令人肃然起敬。当年费心谋划,终于导致了三分割据的局面,但这也只是万古云霄中的一片凤羽而已。他的才能、功绩和伊尹、吕望也难分高下,轻易就能安定天下啊,萧何、曹参也要自愧不如。然而时运将移,汉室帝业终究难以复兴啊,他最后还是因为军务操劳而壮志不改、寿命却终。

赏析

杜甫之对诸葛亮之尊崇备至,从此诗中便可读出,前三联皆为不遗余力地颂扬,至尾联才略作一抑。开篇即言诸葛亮的大名传遍万方、垂之千古,或将“宇宙”解释为世界,不妥当。古人的宇宙观与今人不同,《文子·自然》中说:“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尸子》则说:“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也就是说宇宙同时包含有空间和时间两方面的概念。诗人不言“诸葛大名垂天下”,亦不言“诸葛大名垂万古”,却言“垂宇宙”,就是同时包括天下、万古两个方面,说诸葛亮在当时便享誉四方,此后又名垂不朽。“宇宙”一词,是对诸葛亮名声的最博大的颂扬。

此诗疑为杜甫于夔州凭吊诸葛亮祠庙时所作,故有次句“遗像肃清高”语。接着,颔联道出诸葛亮为刘备筹划,达成三分天下伟业之功绩——刘备三顾茅庐,向诸葛亮咨询天下大事,诸葛亮即要他先北拒曹魏,东和孙权,占有荆、益,三分天下以观时变。这本是诸葛亮的一大功劳,但诗人却认为不过“万古云霄一羽毛”而已。此语出自《梁书·刘遵传》,有云:“此亦威凤一羽,足以验其五德。”因而清人杨伦在《杜诗镜铨》中注-释此句,说:“言武侯才品之高,如云霄鸾凤,世徒以三分功业相矜,不知屈处偏隅,其胸中蕴抱百未一展,万古而下,所及见者,特云霄之一羽毛耳。”解释得非常精当。

颈联再用四位古人来比拟诸葛亮。《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中说,诸葛亮“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诸葛亮自比也不过管、乐,但诗人却将其比作伊、吕。伊尹为传说中辅佐商汤灭夏的贤臣,后来又因为商汤的继承人太甲无道,故放之于桐宫,三年后才迎其复位;吕望是兵家之祖,辅佐周文王、周武王两代,终于灭商兴周。这两位不但是一世之宗臣,而且可以说当时无人能与拮抗。诗人说诸葛亮的品德、才能、功业可比伊尹和吕望,相比之下,汉之宗臣萧何、曹参就要稍逊一筹了。传统儒家惯于扬古而抑今,认为三代及之前的道德要高于后世,其后每况愈下,所以伊、吕要高于萧、曹。开篇即言“宗臣”,此处又以宗臣为比,把诸葛亮抬到了后人完全无法企及的高度上去赞颂。

世乱而思贤臣,杜甫处于唐代由盛转衰的时代环境下,眼见朝纲紊乱、时局动荡、百姓涂炭,于是自然怀念起古时的贤臣来了。三代遥不可追,萧、曹无所触感,他寄身蜀中,到处都可见诸葛亮的祠庙,从而希望当代也出现诸葛亮一般起码可以在乱世中安定一方的贤臣,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当然,在歌颂诸葛亮的同时,诗人也不禁要感到惋惜,诸葛亮最终并没能达成复兴汉室的理想,否则就更加完美了。尾联即述此事,说都是因为时运不济,汉祚难复,所以诸葛亮最终“志决身歼军务劳”。平心而论,尾联并不甚佳,也无法承托住前三联,以前三联之恢弘气势而论,尾联似有虎头蛇尾之感。并不是说在情感上、议论上不能有所转折,但将转折归之于“运”,更以“军务劳”这种单纯的叙述为结,既无法总括前三联,又无法独出新意以承接前三联,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

或有赞此诗“识笔老道”、“横绝古今”的,只可施于前三联,而不可施之于尾联;或有言此诗“议论最高”者,其实诗中只有颂扬,而并不见议论,即便言三分天下不过威凤一羽的,其实也是夸张的褒扬,而不能说是议论。我们相比杜甫咏怀诸葛亮的另一首名篇《蜀相》,便可见此诗尾联之不彰,遂不可以伯仲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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