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次鄂州-卢纶
云开远见汉阳城,犹是孤帆一日程。
估客昼眠知浪静,舟人夜语觉潮生。
三湘愁鬓逢秋色,万里归心对月明。
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
注释
估客:指商人。
三湘:湘江的三条支流漓湘、潇湘、蒸湘的总称,在今湖南省境内,这里泛指汉阳、鄂州一带。
旧业:指旧时的田园庐舍。
更堪:更哪堪、岂堪。
鼓鼙(pí):军用大鼓和小鼓,用以指代战事。
语译
云开雾散,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汉阳城了,但孤舟前往,还需要整整一天的航程。白天风平浪静,船上商人放心睡眠,晚上突然听闻船夫对话,才发觉潮水暗生。我客旅三湘,因忧愁而鬓发苍白,却又遭逢萧瑟的秋季,万里思归之心,只能寄托给明亮的月色。过去的家业已经因为战乱而丧尽了,如今竟然在长江上也听到了战鼓之声,真叫人情何以堪啊!
赏析
《全唐诗》在此诗题下有注,云:“至德中作。”《新唐书·文艺传》载:“卢纶字允言,河中蒲人,避天宝乱,客鄱阳……”故此,传统以为此诗为卢纶在至德初年由京师避乱鄱阳,经过鄂州时所作。然而诗的开篇即言“云开远见汉阳城,犹是孤帆一日程”,则明确经鄂州而以汉阳为下一程的目的地,汉阳在鄂州西,由京师前往鄱阳,应当先经汉阳,再到鄂州,可见旧注不确。或以为此诗应为卢纶于大历初自鄱阳归京途中所作。当然,避乱而行,仓惶曲折,正不必按照固定行程前行,而卢纶从天宝、至德而至大历间事迹不详,也未必要待大历归京时才有经鄂州往汉阳之行程,两说皆可商榷。只是玩味诗意,此诗当作于至德以后,还当以大历间作较为切近。
为什么这么判断呢?答案就在尾联——“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很明显,此处“征战”当指“安史之乱”,也即《新唐书》中所说的“天宝乱”,是言过往,“更堪”云云,则指目下。由此可见,此诗当作于安史之乱终结以后,也即唐肃宗宝应二年以后,诗人或此时即起意由鄱阳返回中原,但突然三湘之地又起征战,乃有“更堪江上鼓鼙声”的喟叹。
其实颔联或许也可为证。颔联为千古佳对,出句言白昼,风平浪静,因而“估客昼眠”,对句言夜晚,潮水方生,皆由“舟人夜语”得出。一般以为,此联述诗人满腔惆怅,昼夜难眠,故而白昼得见商人眠,晚间又闻船家语。私以为其中尚有一层深意,即以风平浪静喻大乱方息,以商人昼眠喻民心初定,然后再以潮水方生喻变乱又起,以船家夜语喻消息之传来。故而诗人更添惆怅,既觉“三湘愁鬓”,而兼又“逢秋色”,不知自己何日才能返回中原,返回故乡,乃有“万里归心对月明”之殷切期盼。
诗写战乱中的士人悲怨,总由乘船前往汉阳,夜泊鄂州而发端。《元和郡县志》载,鄂州至汉阳水路仅七里,但“激浪崎岖,事舟人之所艰也”,乃有“一日程”之谓。远远已能望见,行程却须整日,或许亦有和平曙光乍现,却又遥在天边之意。传统认为首联摹其欣喜,其后再转忧虑,恐怕不妥,首联所表现的应当是诗人渴盼到达目的地,却又需经坎坷,因此内心不安的情态。故而此后一气贯通,即写大乱才息,小乱却又频发,正不知国家要待何日才能真正安靖太平,诗人因此而惆怅,鬓发既苍,而又经秋,归心似箭,却终不得归。全篇凄怆,正无点滴欣悦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