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其二-李商隐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注释
飒飒:风声。
金蟾啮锁:金蟾指蛙形的金属香炉,啮锁是指咬着香炉的鼻钮。
玉虎牵丝:玉虎是井上的饰玉辘轳,牵丝即牵引着吊桶之绳。
贾氏窥帘:典出《世说新语·惑溺》,载:“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充每聚会,贾女于青璅中看,见寿,说(悦)之。”
韩掾:即韩寿,掾字原意为佐助,后为副官或官署属员的通称。
宓(mì)妃留枕:宓妃指汉文帝曹丕元后甄氏,后被废赐死。野史传说曹丕弟曹植亦甚恋慕甄氏,甄氏死后,他曾过洛阳,曹丕以甄氏所用金缕玉带枕相赐,曹植因此而梦甄氏,醒后即作《感甄赋》,后为曹丕之子曹叡更名为《洛神赋》。因传说中洛水之神名为宓妃,故此后人附会甄氏名为甄洛或甄宓。
魏王:即指魏国陈思王曹植。
语译
东风飒飒,细雨纷纷,荷花盛开的水塘外响起阵阵轻雷。你就在那金蟾咬钮的香炉焚香时来到,又在饰玉辘轳牵桶汲水的时候离去。想那贾氏因为韩寿年少而于帘内偷窥,甄妃因为曹植多才而留下玉枕。春心不要和花朵争相竞放吧,要知道每寸葭灰,都包含着我的相思之情。
赏析
这首无题是代言女子,以写情爱、相思,殆无疑矣,但中两联究竟想说明一些什么,却仍然使读者如堕五里雾中。
首联所言,当是与“昨夜星辰昨夜风”一般,暗指男女幽会,此时东风飒飒,正当春季,细雨纷披,氛围非常幽雅恬静。“芙蓉塘外有轻雷”之“轻雷”,其实并不仅仅是指雷声,而别有隐喻。司马相如《长门赋》中有“雷殷殷其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句,即将车轮碾地声形象地比喻为雷声隆隆,故此这里“有轻雷”,或亦暗指情郎乘车前来。
颔联最难解,忽然写“烧香”和“汲井”,不识何意。或谓“烧香入”是指一点心香透入,“汲井回”是指汲回内心清泉云云,但这些意象都太过现代了,全不似唐人所写。我觉得还不如删除繁冗,回归初始,认为此两联所写正是字面意义上的烧香、汲井,而别无隐喻为好。“金蟾”为烧香之炉,诗中常见,且多施于夜间,或指代女子闺房,所以烧香是夜晚,“烧香入”是指情郎夜间前来。古人往往晨起汲水,以备一日之用,所以汲井便指清晨,“汲井回”是情郎于日出始归。这应该也是李商隐怀思过往恋情幽会时脑海中所产生的片段,“金蟾啮锁”、“玉虎牵丝”也皆为片段中不断闪回,曾给他留下很深印象的当时景物,故而一来一去之际,特意浓浓涂抹此类事物。
颈联用了两个典故,皆言女子之思慕男子,则是所代言的女主人公想望、恋慕情郎之意。但是虽然恋慕,因为身份或其他原因,两人无法正式结合,而只能于夜间私会,故而深感情之伤人。尾联“春心”句正与起首的“东风”相呼应,按照传统说法,结句则以相思成灰来喻事终不协,情终无着,连用两个“一寸”作排比,更见情意缠绵,苦痛之深。其意用白话翻译过来,大抵为:春心不要和花朵争相竞放吧,要知道每寸相思,终究都会燃成灰烬。
然而相思又与灰烬有什么联系呢?相思为何是可燃的呢?倘若前面有相关词句,比如李商隐另一首《无题》中有“蜡炬成灰泪始干”语,则此解可通,否则就是无根之木,纯粹读者的扩展想象,未必是诗人原意——虽然前面也有“金蟾啮锁烧香入”句,但言及烧香,却未言及香灰,不能肯定与结句有所关联。私以为,诗人的原意可能非常简单,这与古代灰琯验候的习俗相关。
古代有一种名为灰管或灰琯的器具,用以候验节气变化,即以葭莩之灰置于律管,看灰飞便可知节气到来。《晋书·律历志》说:“又叶时日于晷度,效地气于灰管,故阴阳和则景至,律气应则灰飞。”灰琯吹灰,诗词中大抵用于占验春季之到来,比如北宋梅尧臣《和十一月八日圃人献小桃花》就有“丹艳已先灰管动,不由人力与栽培”句。如此理解,正合“春心”、“花”意,而结句便分明是倒装,应为“一寸灰一寸相思”,即言春天已到,葭灰吹出,仿佛每寸都是我的相思不绝。
统合全诗,则首联是言实景,东风细雨,塘外隐隐有声,或是雷声,主人公却怀疑乃是情郎的车马声。颔联为回忆,情郎当初总是夜来朝去,与我相会,颈联则言恋慕情郎。尾联是慨叹,情郎为何不再来了呢?你是否知道我正在苦苦相思,随春心而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