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古迹其一-杜甫

字数:1479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注释

支离:流荡分散。

淹:指时间长,《尔雅》谓:“淹,久也。”

五溪:指以今天湖南省怀化市为中心,包括湘、黔、渝、鄂等省市的周边地区,古称“五溪”,但事实上异说很多,涉及到酉溪、辰溪(锦江)、武溪(泸水)、溆溪、雄溪(巫水)、潕溪(舞水)、朗溪(渠水)、月溪和沅溪等九条水流,这里少数民族众多,古称“五溪蛮”。

羯胡:根据《魏书·石勒传》载:“其先匈奴别部,分散居于上党武乡羯室,因号羯胡。”后用以泛指来自北方的少数民族。

庾信:南北朝时代的大文学家,字子山,小字兰成,籍贯南阳新野,曾担任南梁的宫廷侍从,后来出使西魏,梁亡即被迫仕魏。北周代魏后,他被晋升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侯,时南陈与北周通好,流寓人士,并许归还故国,唯有庾信与王褒不得返回南方。

语译

离散于东北的战乱之中啊,漂泊在西南的天地之间。三峡的楼台经过了多少日月穿梭,居民的服装和五溪蛮如云山相连。胡人侍奉君主并没有诚心啊,诗人哀伤时事却不得回还。想那庾信平生最是凄凉可悲,直到晚年他的诗风才享誉天下。

赏析

这是杜甫晚年的重要作品,写于寓居夔州期间,约为唐代宗大历元年(766年)前后。但是夔州三峡段并没有相关庾信的古迹,清人何焯在《义门读书记》中揣测道:“《哀江南赋》云‘诛第宋玉之宅,开径临江之府’,公误以为子山亦尝居此,故咏古迹及之,恐漂泊羁旅同子山之身世也。‘宅’字于次篇总见,与后二首相对为章法。”这一猜测是有其道理的,杜甫很有可能是将宋玉、庾信事迹相混,进而作此诗。

怀古是为了咏今,故而往往怀古在前,咏今在后,先怀而后叹,然而此诗却独辟蹊径,前五句都是在说今事,从第六句才始引入感怀的内容,这大概也是并未能真正找到相关庾信的古迹,凭空而论所不得不为吧。诗人以庾信自况,所以他说自身,其实也是在说庾信,说庾信,其实也是在说自己,相互映照,以此而感伤。但开篇“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则以自身为主,实在是太明显了。庾信原为梁臣,后归北魏,又入北周,他是由东南而至西北,而诗人则相反,因为东北的战乱(指安史之乱,安禄山首在范阳起兵),而从中原漂泊到西南的巴蜀之地。继而“三峡楼台淹日月”,是诗人眼前所见之景,一个“淹”字,即将自己与数百年前的古人相联系起来,日月穿梭,历史如长河漫漫,便因“三峡楼台”而使古今联为一体。“五溪衣服共云山”,是说当地风俗已深受五溪少数民族影响,既是真实境况的艺术描写,同时也引出后句所言的华夷之别来。

“羯胡”是指安禄山,他本是胡人,受到唐玄宗的赏识,拔擢为三道节度使,但此人外表忠厚,内怀奸诈,曾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转过头来却悍然掀起反旗,所以诗人说“事主终无赖”,胡人是不可信的。这是论及时事,继而再言“词客哀时且未还”,前面都写今时,写自身,这句作为重要转折枢纽,则正如“三峡楼台”一般将自身和庾信直接关联起来。庾信感时伤事,杜甫也是同样,庾信身为南人,终于流寓北地,不能还乡,杜甫家在河南,却因战乱长期滞留巴蜀,他们的经历不是非常相似吗?于是诗人不禁慨叹道:“庾信平生最萧瑟……”其实他也是在为自己的遭际而悲叹,自己之不遇,恐怕并不在庾信之下啊。“暮年诗赋动江关”,是指庾信作《哀江南赋》,伤悼梁朝灭亡和哀叹个人身世,文字真实、凄惋而深刻,格律严整而略带疏放,文笔流畅而亲切感人,从而享誉千古,有“赋史”之称。杜甫在此赞颂庾信,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我之命运多舛,飘零异乡,一如庾信,那么或许我也将因为暮年的文学创作而留名千古吧。

杜甫以叹庾信来慨叹当时的时局、自身的遭际,将古人和今人有机地结合起来,情感非常真挚,议论也很精当,此诚不可多得的佳作。值得欣慰的是,“暮年诗赋动江关”终于一语成谶,杜甫的诗名流芳千古,更在庾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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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

杜甫非常欣赏、仰慕庾信,正如《咏怀古迹》诗中所写,这大概和他自身的遭际是分不开的,正因为他与庾信同怀家国之悲、流散之痛,才能对庾信的诗文真正感同身受。上面这首七绝同样盛赞庾信,说他“凌云健笔意纵横”,颂扬得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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