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至-杜甫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注释
客至:杜甫在本集题下自注为“喜崔明府相过”,则此客即为崔明府,明府是对县令的尊称。
蓬门:用蓬草编成的门户,以示住房简陋。
飱(sūn):有多解,一谓熟食,一谓简单的饭食,此处当为后一义。
兼味:多种菜肴。
旧醅(pēi):醅指未过滤的酒,唐代只有发酵酒,没有蒸馏酒,因此以酒新为美,旧醅也即陈酒味易变酸。
语译
屋前屋后,都有春水围绕,能见到一群群鸥鸟每天飞来。花间的小径从来没有因为招待客人而清扫过,如今这简陋的屋门第一次为你而打开。盘中的食物啊,因为市场太远所以样式不多,杯中的酒水啊,因为家境贫寒所以只有陈酿。你肯不肯和邻居老人对饮呢?如果可以的话,就隔着篱笆叫他过来,一起喝尽剩下的酒水吧。
赏析
这首诗应当是杜甫入蜀之初,在成都西郊浣花溪头盖建草堂后不久而作。他久经丧乱,终于可以暂时安顿下来,心情有一刹那的放松,这种虽贫寒却轻松,因而不改其乐的滋味,在此诗中便有很鲜明的反映。
诗写宴客,首联先从环境着笔,春水初涨,而言“舍南舍北皆春水”,一方面有春回大地,生机盎然之意,正合乎诗人此刻的心境,又隐含着所处偏僻,交通不便之意。于是对句便直言“但见群鸥日日来”,这里“但”作“只”讲,来往只有鸥鸟,而少见行人。鸥鸟多,正见行客少,同时也有与鸥相戏,可见诗人此刻的隐居生活非常恬静安详之意。
正因为行客少,所以颔联便言“花径不曾缘客扫”,自己安居下来以后,从来也没有在新家招待过客人。然后笔锋一转,说“蓬门今始为君开”,便引入待客之主题,从中也反映了他对来客的看重,招待得分外殷勤。这一联简洁明快,直如口语,而又天然工对,真是神来之笔,非雕琢斧凿所能为也。
颈联是倒装,按照正常语序应当是“市远盘飱无兼味,家贫樽酒只旧醅”。所以倒装,不可仅仅看作是为了合乎诗的平仄,而有突出“盘飱”、“樽酒”意,此言亦似口语,诗人似在对客人表示歉意:菜太少,没办法,因为离集市远啊;酒也陈,没办法,因为家中太贫啊。其诚挚、殷勤也便由此自然表露出来,非常率真而生动。
尾联更佳,以见诗人酒酣耳热,于是呼朋引伴,对客人说:“你若不嫌隔邻老翁村野,便可邀来共饮。”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正因与客人交情莫逆,相谈甚欢,才能脱略行迹,临时再邀他客。从中亦可见诗人独居甚久,无人来访,内心其实非常寂寞,难得崔县令前来,便要畅快一聚,题注中“喜”字就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诗言辞非常率真平直,一如口语,所以南宋刘克庄在《后村诗话》中说:“此篇若戏效元白体者。”所谓元白体,就是元稹、白居易浅显通俗、平易晓畅的诗歌风格,但元、白二人在杜甫之后,杜甫自然不会穿越到后世去仿效元、白,倒不如说这是元白体的滥觞。这种风格,前人或有嫌村俗的,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不承认杜甫此诗虽浅近却不粗陋,田园隐居的风貌尽显,乃是一首佳作。其实浅近不是病,故作浅近才是病,同样,浓密涂抹、精雕细镂也不是病,水平不够而生硬拼凑,故作雅训之态才是病。诗歌的形式要符合其内容需要,写宫廷诗难免四平八稳,咏朝堂事惯常深隐暗讽,写名山大川要求宏壮,描小桥流水必须精巧,同理,既然描摹乡村风貌,自然要下里巴人而不能阳春白雪。正如清人刘邦彦在《唐诗归折衷》中所说:“临文命意,如匠石呈材,《早朝》必取高华,《客至》不妨朴野。昔人评杜诗,谓如周公制作,巨细咸备,以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