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王后
七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一面镜子的碎片
请注意！现在，我们要开始讲故事了。当听到这个故事的结尾时，我们就会比现在更明白了，因为他是一个恶劣的小妖精。是的，他是个坏家伙，因为他就是魔鬼。有一天，他十分开心，因为他制造出来一面镜子。这镜子有一个特点：一切善良和美好的东西映在镜子里，就会缩成一团，几乎消失了。但是，一些毫无价值和丑恶的东西却会被放大，而且看起来比原来还要糟糕。最美的风景要是映在这镜子里，简直就像煮烂了的菠菜。最好的人在镜子中不是面目狰狞，就是头朝下脚朝上，没有躯干，面孔变形，面目全非。要是你有一个雀斑，毫无疑问，它可以覆盖住你的鼻子和嘴。
魔鬼说：这多有趣啊！当一个人的心中怀有虔诚和善良的思想时，这镜子里却只会出现一个露着獠牙的怪笑。于是，魔鬼为他这个巧妙的发明得意地笑出声来。那些进过妖精学校的人——因为他创办了一所这样的学校——走到哪里就宣传到哪里，说马上就有一个奇迹要发生了。他们说，人们将首次看清世界和人类的本来面目。他们拿着这面镜子到处乱跑，弄得所有的国家和民族全都被这面镜子歪曲了。而现在，他们居然妄想飞到天堂里，去捉弄天使或“我们的上帝”。他们带着这面镜子越飞越高，诡异的笑声响了起来。他们几乎要拿不住那面镜子了，因为他们飞得越高，镜子在他们的怪笑中就颤抖得越厉害。结果，镜子从他们的手中跌落到地上，跌成几亿、几千亿、无数的碎片。这下，镜子惹出了比从前还要更多的乱子，因为有些碎片比沙粒还要小，它们在世界上随意飘散，只要落进人们的眼睛里，就粘在那里不动了，于是那些人无论看什么东西都不正常，要不就是只注意到事物丑恶的一面，因为每块小小的碎片仍然具有整面镜子的魔力。有些人甚至连心中都藏有这样的一块碎片，结果太不幸了，这颗心就变成了一块冰。有些碎片则很大，大到可以做窗户上的玻璃，透过这样的玻璃去看自己的朋友，只能换来不好的后果。有些碎片被做成了眼镜，要是人们戴上这样的眼镜，就无法正确而公正地判断事情了。这些都会引得魔鬼大笑，他的肚子都笑痛了，因为他觉得这样非常有趣。不过，除此之外，至今仍有几块碎片在外面飘荡着——现在让我们听听它们的故事吧！
魔鬼们拿着这面镜子到处乱跑
第二个故事小男孩和小女孩
在一个大城市里，有太多的房子和太多的居民，没有足够的空间，人们连一个小小的花园都没有。结果，大部分人都只能用花盆里的几朵花来自我安慰了。这里住着两个可怜的孩子，他们共有一个比花盆略大一些的花园。他们并不是兄妹，但是彼此间相亲相爱，就好像亲兄妹一样。他们各自的父母住在两个相对的阁楼里，两家的屋顶几乎要碰到一起了，两个屋檐下面有一个排水渠，每间屋子都开着一扇窗户。只要从排水渠越过去，就可以自这扇窗子钻进另外一扇窗子里去。
两家的父母各有一口大箱子，里面长着一株小小的玫瑰花和他们日常食用的蔬菜。两口箱子里的玫瑰都长得非常美丽。现在，这两对父母把箱子横在排水渠上，箱子的两端几乎抵在了两扇窗户上，看上去就像两道开满鲜花的河堤。豌豆藤爬满了整个箱子，玫瑰伸出长长的枝条，它们在窗子上蔓延着，然后又互相缠绕，几乎形成了一个绿叶和鲜花织成的凯旋门。因为箱子放得很高，孩子们知道那是不能随便爬上去的，但是有时他们得到了大人的许可爬了上去，于是两个孩子便走到一起，坐在玫瑰花下的小凳子上，在那里他们可以玩个痛快。
可是到了冬天，就再也不能这么做了。窗户上总是结满了冰，两个孩子就在炉子上烤热一个铜板，再把它贴在窗玻璃上，溶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孔来！每扇窗的小孔后面都有一个美丽的、温柔的眼珠在凝望对方，这就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男孩的名字叫做盖伊，女孩的名字叫做格尔达。
夏季的时候，他们只需蹦一下就可以见面；但要到了冬天，就得在大雪纷飞中爬着梯子上上下下好久才行。
“那是白色的蜂群在聚会。”年迈的祖母说。
两家的屋顶几乎要碰到一起
“它们也有王后吗？”那个小男孩问。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蜂群中都有一个王后。
“是的，它们当然有王后！”祖母说，“她会飞向雪蜜蜂最密集的地方。她是最大的一只雪蜜蜂，从来不在这个世界上停留太久，只消一会儿就又飞到浓密的云朵之中了。在冬天的夜晚，她经常飞过城市的街道，从窗外向屋里望。于是，玻璃上结出了形状各异的冰块，好像盛开的花朵一般。”
“是的，我见过那些花朵！”两个孩子齐声说，现在他们相信这是真的。
“白雪王后能来到这里吗？”小女孩问。
“只要你请她进来就可以。”男孩子说，“我要请她坐在温暖的炉子旁，那样她就会融化了。”
不过老祖母梳理了一下男孩的头发，又开始讲其他的故事。
晚上在家里，当小盖伊把衣服脱了一半的时候，他爬到窗边的椅子上去，从那个小孔朝外望。雪花在外面缓缓地飘落，其中最大的一片落在了种花的箱子边上，这朵雪花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女人。她披着轻薄的白纱，那是由无数朵星星一样的雪花织成的，她异常美丽和娇嫩，不过她是由一些发亮的、闪耀的冰块组成的。然而，她又的确是活着的，眼睛像两颗明亮的星星在闪烁，但里面既没有和平，也没有安宁。她对着盖伊点头招手。这个小男孩害怕了，他跳下椅子，这时窗外似乎飞过了一只巨鸟。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雪，然后等到冰雪消融的时候，春天就到来了。太阳普照，新枝抽出绿芽，燕子开始筑巢。打开窗子，孩子们又高高地坐在楼顶排水渠中的小花园里了。
这个夏天，玫瑰花开得分外美丽！小女孩背下一首圣诗，其中也提及了玫瑰花。一谈起玫瑰花，她就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花朵。于是，她就对男孩唱起这首圣诗，而他也跟着唱了起来：
山谷中的玫瑰在成长，
在那里我们遇见了圣婴耶稣。
这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他们亲吻着玫瑰花，仰望着上帝耀眼的光芒，对着它喃喃细语，好像圣婴耶稣就在那里一般。这是一个晴朗的夏天，在那些娇艳的玫瑰花丛之间，一切都显得如此美丽，就好像这些玫瑰花永远都不会凋零一般！
盖伊和格尔达并排坐着，翻看那些画着鸟儿和动物的绘本。此时，大教堂尖塔上的钟刚好敲了五下，盖伊说：“啊！有什么东西刺痛了我的心！”
小女孩搂住他的脖颈。男孩眨眨眼睛，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我想应当没事了！”他说，但实际上并不是没事了，事情很严重。落下来的那块东西，正是恶魔镜子上的一块玻璃碎片。我们对那面有魔力的镜子都还清楚地记得，这块邪恶的玻璃能够把一切善良伟大的东西都映得卑鄙渺小，还要把所有卑鄙邪恶的东西扩大，同时它把每个事物的缺点都照得引人注意。可怜的小盖伊的心里也粘上了这么一块碎片，于是，他的心立刻变得像冰块一样寒冷坚硬。他现在不觉得疼了，但碎片依旧在他的心里。
“你哭什么啊？”他说，“你这个样子可真难看！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这样。哦，呸！”他忽然大叫一声，“那朵玫瑰花被虫蛀了！看，这一朵也长歪了！去它的，长得可真丑啊！它们简直和那口箱子一样！”
于是，他对着箱子狠狠地踢了一脚，把那两朵玫瑰花全拔掉了。
“盖伊，你在做什么？”小女孩惊叫起来。
他一看到她惊惶的样子，马上又拔掉了一朵玫瑰，他从窗子里跳回了房间，把温柔的小格尔达关在了外边。
当格尔达拿着绘本来找他的时候，他说这本书只配给吃奶的小孩子看；当祖母讲故事的时候，他总是要插一个“但是”；只要他一有机会，就偷偷地跟在奶奶身后，戴上一副老花镜，学着她的模样讲话——他学得太像了，弄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不久，他便学会了模仿整条街上人们的谈话方式和走路姿势。只要是人们身上的古怪和丑恶的东西，盖伊都会模仿。大家都说：“这个孩子一定有个非同寻常的脑袋！”然而，这些全是因为玻璃碎片，这碎片现在已深深地刺入盖伊的心里。他甚至还讥笑起小格尔达来，他讥笑这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女孩。
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是，盖伊的游戏玩得比过去聪明多了。在一个雪花飞舞的冬日，他拿着一面放大镜走了出来，拎着他的蓝色外套的衣襟，好让雪花落到上面。
“格尔达，来瞧瞧这面镜子吧！”他说。
每一片雪花被放大了，像一朵精致的花，或是一颗五角星。眼前的景色多么美丽！
“你看，它是多么精妙啊！”盖伊说，“这比泥土里开出来的花要有趣得多，它一点儿缺陷也没有——只要它们不融化，就是巧夺天工的。”
不一会儿，盖伊戴着厚厚的手套、扛着一个雪橇走过来，他对着格尔达大喊着：“我现在要去大广场上玩了，很多其他的男孩也在那里。”于是他就走了。
在大广场上，那些胆子大的男孩把他们的雪橇系在乡下人的马车后边，然后坐在雪橇上来一次刺激的滑行，他们玩得很开心。正当他们玩得兴起的时候，有一架大雪橇滑了过来，它被刷得通身洁白，上面坐着一个人，身穿长毛的白色皮袍，头戴长毛的白帽子。这顶雪橇绕着广场足足滑了两圈，于是，盖伊把自己的雪橇系在它后面跟它一起滑。它滑得越来越快，直冲进附近的一条街上去了。驾雪橇的人回过头来，和善地对盖伊点了点头。他们仿佛似曾相识：每当盖伊想解开自己的小雪橇时，这个陌生人就转身对他点点头，于是盖伊就又重新坐好，就这样，他们一直滑出城门。这时雪花在密密地下着，小盖伊的视野一片模糊，然而他的雪橇还在向前滑。他想赶快解开绳子，和那个大雪橇分离开来，但却一点儿用也没有，他的小雪橇系得很牢。他们如一阵疾风般驶过。小盖伊大叫起来，但没有人理他。雪花飞舞着，雪橇也在飞舞，它们不时向上一跃，仿佛是在飞过篱笆和沟渠。他心中十分害怕，很想诵读一段祷告词，但是现在脑子里却只剩下了乘法表。
雪越下越大，最后它们看起来竟像是白色的火烈鸟一般。突然，那架大雪橇向旁边跳了一下，停住了，驾雪橇的人站起身来。那件皮衣和那顶帽子完全是冰雪做成的。这是一位女子！她纤长而苗条，全身闪着白光——她就是白雪王后。
“我们滑得很不错，”她说，“但是，为什么你全身发抖呢？到我的皮衣里来吧。”
她把他抱进自己的雪橇，让他坐在她的身边，还用皮衣把他裹好。小盖伊顿时像是掉进了雪堆一般。
“还是冷？”她吻了一下他的前额。
啊！这个吻简直比冰还要寒冷！它一直钻进他那一半已成了冰块的心里，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但是，那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他马上就觉得舒服起来，也不再觉得四周寒冷了。
“我的雪橇！不要忘记我的雪橇！”
这是他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那个小雪橇已经牢牢地拴在一只白色火烈鸟的身上了，而这只鸟正拉着雪橇在他们后面飞。白雪王后又吻了小盖伊一下，从此，他忘记了小格尔达、他的祖母和所有的家人。
“现在，你再也不需要我的吻了。”她说，“因为我要是再吻你的话，你就会死的。”
盖伊看着她。她是那么美丽，他再也找不出比这更聪明可爱的脸庞了，和从前她在窗外对他招手时的模样不同，现在她丝毫也不像是雪做的。在他的眼中，她是完美的，他一点儿也不感到恐惧。他告诉她，他说自己会心算，连分数都算得出来，他说自己知道国土的面积和居民的数量。她微笑着。此时，他觉得自己所知道的还不够多，他抬头望着广阔的天空，她带着他飞进乌云中。狂风不停地呼啸，仿佛是唱着古老的歌谣。他们飞过树林和湖泊，飞过大海和陆地。在他们的脚下，寒风在哀号，豺狼在呼啸，雪花闪闪发光。空中飞着一群啼叫着的乌鸦，更上面还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整个漫长的冬夜里，盖伊一直都望着它。天亮的时候，他在白雪王后的身边睡着了。
第三个故事一个女巫的花园
盖伊再也没有回来，那么，小格尔达的心情如何呢？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一个人能提供半点儿消息。有些男孩子告诉她，他们看到盖伊把自己的雪橇系在一个顶好看的大雪橇上，然后就离开了街道，滑出了城门。谁也不知道盖伊在什么地方。不少人流下了伤心的眼泪，特别是小格尔达，她哭得最厉害，哭得最伤心。后来大家都认为盖伊一定是死了，他一定是跌进流过城边的那条河里淹死了。哦，这是怎样漫长而黑暗的冬日啊！而现在，春天来了，还带来了温暖的阳光。
“盖伊不见了，他死了！”小格尔达说。
“我不相信！”太阳光回答说。
“盖伊不见了，他死了！”她对燕子说。
“我不相信！”燕子们回答说。
到最后，连小格尔达自己也不相信了。
“我要穿上那双崭新的小红鞋，”一天早晨，小格尔达说，“盖伊从没见过那双鞋。我要到河边去寻找他！”
天还很早。她亲吻了一下还在沉睡的老祖母，然后便穿上了她的小红鞋，一个人走出城外，来到河边。
“你真的把我心爱的玩伴带走了吗？请你把他还给我吧！我把这双小红鞋送给你！”
波浪似乎奇怪地对着小格尔达点了点头，于是，她脱下她最心爱的东西——小红鞋，她把鞋子抛进河里。但它们就落在河岸附近，浪花又把它们送回岸边，送还给她。这条河似乎不想接受她心爱的东西，因为它并没有把她心爱的盖伊夺走。但是，小格尔达却以为是自己扔得不够远。于是，她就钻进了芦苇丛中的一条小船里，走到小船的另一端，然后把鞋扔了出去。可这条船没有系牢，她一动就使小船从岸边漂走了。她发现了，想赶快离开小船，但是还没等到她走到船的另一端，小船就已经离河岸有一码之遥了，它越漂越快。
小格尔达受到了惊吓，开始放声大哭。可是除了麻雀以外，谁也听不见她的声音，然而麻雀又不能把她送回到陆地上。那些麻雀沿着河岸飞，唱着歌，好像是在安慰她似的：“我们还在你身边！我们还在你身边！”小船顺流而下，小格尔达坐在船里，脚上只穿着袜子。一双小红鞋在船后浮动着，却怎么也漂不到船边来，因为船走得太快了。
小船顺流而下
两岸风景秀丽，岸边上有许多美丽的花朵和古老的树木，有放牧牛羊的青山，但就是没有人的踪影。
“或许这条河能把我送到小盖伊身边去。”小格尔达心想。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她站起身来，注视着两岸令人陶醉的碧绿的河岸。很快，她来到了一个大樱桃园，那里面有一座小房子，镶着鲜艳的蓝色和红色的窗子，还有稻草扎成的房顶，门外还站着两个木头士兵，在向所有乘船路过的人敬礼。
格尔达以为他们是真正的军人，于是对着他们大喊起来。当然，他们是不可能回答的。河流把船儿推向岸边，她离他们更近了。
小格尔达更大声地叫喊起来。此时，有一个年迈的老女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她戴着一顶大草帽，上面有许多花朵形状的美丽图形。
“可怜的小乖乖！”老女人说，“你为什么一个人置身于汹涌的的河流之中，漂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来呢？”
说着这老太太就趟进河里，用拐杖钩住小船，把它拽到岸边，将小格尔达抱了下来。格尔达很高兴，因为她现在又回到陆地上来了，但是她又有些害怕这个陌生的老太太。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是谁？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老太太问，于是，小格尔达向她讲了事情的经过。老太婆摇摇头说道：“咳，咳！”当格尔达把一切讲完了，问老太太有没有看到过小盖伊时，老太太说虽然他还没来，不过可能很快就会来的。她叫格尔达不要太伤心，劝她先去吃些樱桃，观赏一下那些花朵——它们比任何绘画上的花朵都迷人，因为它们每一朵都能讲一个故事。就这样，她牵着小格尔达的手，把她带到小屋子里，然后锁上了门。
窗户开得很高，玻璃被涂成了红色、蓝色和黄色。日光很奇妙地射进来，呈现出许多不同的颜色。桌上堆放着许多最好的樱桃，格尔达尽可能地大吃一通，因为老太太告诉她，这些樱桃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当她吃樱桃的时候，老太太就用一把金梳子给她梳头发。她的头发卷成了一个个漂亮的黄色发卷，从她善良的小脸上垂下来，像极了盛开的玫瑰花。
“我一直想有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女孩。”老太太说，“现在好了，我们两个人可以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
当老太太给格尔达梳头发的时候，她逐渐忘记了她的玩伴盖伊。因为这是那个老太婆使的魔法，她是一个恶毒的巫婆，她为了给自己寻开心才耍了这种把戏，同时她也想把小格尔达留下来给她做伴。现在，她走到花园里，用她的拐杖指着所有的玫瑰花。那些花盛开得那么美丽，但是一下子就全都沉入漆黑的地下了，谁也说不出它们原来绽放在什么地方。因为老太婆害怕格尔达看见玫瑰花，那样她就会想起她自己的玫瑰花，也就会回忆起小盖伊，那样她一定会从她身边逃走的。
现在，她把格尔达领到了花园里。哦！这里是多么芳香，多么美丽啊！这里盛开着人们能够想象得到所有的花朵，每个季节的花朵都有，任何画册也没有这里丰富多彩，没有这里美丽。格尔达开心地跳起来，她一直在花园里玩到太阳从高高的樱桃树后落下去为止。之后，她来到一张可爱的床前，红色的丝绸枕头里填满了蓝色的紫罗兰。她在这里睡着了，做了一个像新婚的皇后一样绚丽的梦。
“我一直想有一个你这样可爱的小女孩。”
第二天，她继续在温暖的阳光下和花朵们一同玩耍。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格尔达认识了每一种花。花的种类固然多，但她总是觉得还缺一种，可就是想不起来是哪种。一天，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老太太草帽上描绘的花朵，她找到了它们之中最美丽的一朵花——玫瑰花。老太太把所有的玫瑰花都藏在了地下，却唯独忘记了帽子上还有一朵。要是一个人做事情不留神，结果总是这样。
“什么？这里没有玫瑰花？”格尔达说。
于是她跳进了花田中仔细地找了又找，可就是一朵也找不到。她无助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几滴热泪恰好洒在一株玫瑰陷落的地方，当土地被泪水打湿之后，那株玫瑰便从土地里冒了出来，绽放出艳丽的花朵，和它陷入土中的时候一模一样。格尔达扑上去抱住了这朵玫瑰花，亲吻着花朵，于是她想起了家里的玫瑰花，也想起了小盖伊。
“唉，我耽误了多少时间啊！”小女孩说，“我要去找盖伊！你们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她问那些玫瑰花，“他是不是死了？”
“他没有死！”玫瑰花朵说，“我们曾经在地下待了一段时间。所有的死人都在地下，但是盖伊并不在那里！”
“谢谢！”小格尔达说。然后她走到别的花朵面前，朝花萼里面看，她问道：“你们知道小盖伊在哪里吗？”
可是那些花朵都在晒太阳，它们做着梦，编造着自己的故事或童话，小格尔达听了许多这样的故事或童话，可就是没有一朵花知道任何关于盖伊的消息。
卷丹花讲了些什么呢？
“你听到过咚咚的鼓声吗？它一直就只有两个音：咚咚！听听女人们的晨歌吧！听听祭司们的呼喊吧！印度寡妇身穿红色长袍，站在火刑架上，火焰朝她和她死去的丈夫身上燎去。可是这个印度寡妇却在想着别人——站在周围人群中的一个活着的人，那个人的眼神比火焰还要炽热，他眼睛里的火穿进她的心，这远远比那将她的身体烧成灰烬的火焰要灼热得多。心中的火焰难道会在火刑架的火焰中死去吗？”
“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小格尔达说。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卷丹花说。
牵牛花讲了些什么呢？
“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有座若隐若现的骑士古堡：它古老的红墙上生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墙虎，叶子一片挨着一片地布满了整个阳台。阳台上站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她从栏杆边弯下腰，向着小路上看了一眼。任何摇曳枝头上的玫瑰花都没有她那样的娇艳，任何风中的苹果花都没有她那样的轻柔。她身上的丝绸衣服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还没有来吗？’”
“你是在说盖伊吗？”小格尔达问。
“我只是在讲我的故事——我的梦呀！”牵牛花回答说。
小雪花莲讲了些什么呢？
“一块木板吊在树间的两条绳子上，这是一个秋千。两个漂亮的小姑娘，穿着雪白的衣裳，帽子上系着绿色的长丝带，正坐在那里打秋千。她们的哥哥站在秋千上，用手臂挽着绳子。因为他一只手托着个小碟子，另一只手里拿着根烟嘴，他在吹肥皂泡呢！秋千飞了起来，五光十色的泡泡也飞了起来，最后的一个肥皂泡还挂在烟嘴上，它在风中摇摆。秋千摇荡着，一条轻盈得像肥皂泡一样的小黑狗用后腿站了起来，它也想爬到秋千架上来。秋千还在飞翔，小狗滚了下来，不停地叫着，它生气了。大家都笑了，那个泡泡也就破了。一个飞舞的秋千和一个破裂的泡泡——这就是我的故事！”
“你所讲的故事虽然动听，但是太凄凉了，何况你压根就没提到小盖伊。”
风信子讲了些什么呢？
“从前有三个美丽的姐妹，她们纯洁无瑕、娇小可爱。头一个穿着红衣裳，第二个穿着蓝衣裳，第三个穿着白衣裳。她们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在一个静谧的湖边，她们手拉着手起舞。她们并非山妖，而是人间的女儿。这里的空气中满是甜蜜的气息！三个姑娘却在树林里隐去了踪迹，然后，香气变得更加浓重了：三口棺材——里面躺着这三位美丽的姑娘，从树丛中飘到湖面上。萤火虫围绕着那些棺材飞舞着，像是会飞行的小灯盏一样。这些跳舞的姑娘究竟是在睡觉，还是死去了呢？花香告诉我们，她们死了。与此同时，暮钟也发出了哀悼的声音！”
“你们可真让我难受。”小格尔达说，“你们散发出如此强烈的香气，让我不禁想起那几个死去的姑娘。哎，小盖伊真的死了吗？玫瑰花说它们曾经到地下去过，它们说盖伊没有死。”
“叮当，叮当！”风信子的铃音响起来了，“我们不是在为小盖伊而唱。我们不认识他！我们只是在唱属于我们的歌谣，我们唯一知晓的歌谣。”
格尔达走到金凤花面前，它们在发光的绿叶丛中微笑。
“你是一轮小太阳，你会发光。”格尔达说，“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的玩伴？”
金凤花散发出迷人的光彩，它们仔细地看着小格尔达。金凤花会唱一首什么歌呢？这歌肯定跟盖伊没什么关系。
“在一个小院子里，仁慈的上帝创造出来的太阳在春日的第一天温暖地照射着万物。阳光在邻居家房子的墙壁上滑动着，在那附近，第一朵小黄花绽放了，绽放在温暖的阳光里，像金子一样闪闪发亮。老祖母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她的孙女，一个美丽而招人怜爱的小姑娘，回到家来做短期探亲。她吻着老祖母，这幸福的吻中藏着金子般的心灵。她的嘴唇是金子，全身是金子，而这个早晨的时光也是金子。啊呀！这就是我的故事！”
“我可怜的老祖母！”格尔达叹了一口气，“是的，她一定非常想念我，为我担心。就像她会为小盖伊担心一样。不过，我马上就能回家了，我要带着盖伊一起回家。询问这些花儿一点帮助都没有。它们只知道唱自己的歌，什么消息也不能告诉我！”于是，她把她的小罩衫扎起来，这样就可以跑得快一点儿。可当她从水仙花上跳过去的时候，花绊住了她的脚。她停下来看着这株纤长的花，问它：“难道你知道什么消息吗？”
她对着这朵水仙弯下腰来。水仙花都讲了些什么呢？
“我能看见我自己！我能看见我自己！哦！我是多么芳香啊！在那个狭窄的阁楼里面有一位半裸着的小舞蹈家，她时而用一条腿站立，时而用两条腿站立。她似乎在整个世界上跳舞，但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幻象。她从茶壶里把水倒在一块布上——那是她的紧身上衣，‘爱干净是一个好习惯。’她说。她的白色外套挂在一根钉子上，那也是用茶壶里的水清洗过，在屋顶上晾干了的。她穿上这身衣服，然后在脖子上围了一条橙色的头巾，把这衣裳衬托得更白了。她的腿抬起来了。瞧瞧，她用一条腿站着的那副样子多神气啊！我能看见我自己！我能看见我自己！”
“我对这个故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格尔达说，“它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她跑向了花园的尽头。门是锁着的，但是她只将那生锈的门锁扭了一下，锁就松开了，门也自动打开了。小格尔达赤着一双小脚跑到外面，她回头看了三次，没有任何人在追她。最后，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当她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时，夏天已经过去了——现在正是深秋时节——在那个美丽的花园里人们可能注意不到这一点，因为那里永远阳光普照，永远盛开着四季的花朵。
“唉！我耽误了多少时间啊！”小格尔达说，“现在已是秋天了，我不能再休息了！”于是，她站起身来继续向前走。哦！她的一双小脚是多么的酸痛而疲劳啊！周围是一片寒冷和阴郁的景象，柳叶已经黄透了，雾在叶片上面凝成了水滴；叶子从树上簌簌地脱落；只有山楂结着果实，酸得人牙齿都快掉下来了。啊！这个广阔的世界是多么灰暗和忧郁啊！
第四个故事王子和公主
格尔达必须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了，就在她歇脚的地方对面，一只大乌鸦从雪地经过。乌鸦在地上坐了很久，呆呆地望着她，还不时地点着头，它说：“呱！呱！早安！早安！”它不能发出更好听的音，但是它对这个小姑娘颇有好感，它问她孤单地走在这个茫茫世界中要去哪里。小格尔达彻底体会到了“孤单”这个词的含意，她把自己的全部经历和遭遇都告诉了乌鸦，然后问它有没有见过小盖伊。
乌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同时说：“好像看到过！好像看到过！”
“真的？你真的看到过吗？”小姑娘叫着把乌鸦搂在怀里，差点儿把它给闷死，她热烈地吻它。
“轻一点儿！轻一点儿！”乌鸦说，“我想我确定那应当就是小盖伊！不过他显然已经把你忘掉了，他和一位公主在一起！”
“他跟一位公主在一起？”格尔达问。
“是的，你听好，”乌鸦说，“不过要我来说你的语言，实在是太难了。要是你能听懂乌鸦语的话，我一定可以讲得更清楚的！”
“不，我没有学过乌鸦语，”格尔达说，“但我的祖母听得懂，她还能说乌鸦语呢。要是我也学过该有多好啊！”
“这倒没什么关系，”乌鸦说，“我尽量描述清楚一些好了，但是有可能越说越糊涂。”
于是，乌鸦把它所知道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在我们现在所处的王国里，有位非常聪明的公主。她读过世界上所有的报纸，然后又把它们全部忘光，因为她就是那么聪明。最近她坐上了王位——但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快乐，她唱出一首歌，而歌词只有一句：‘为什么我现在不结婚呢？’她说：‘是啊，这句话很有道理。’因此，她很想结婚。不过她想要的是那种当人们问话时必须能答话的丈夫，他不能光是站在那儿，仅仅好看而已——因为那样很令人生厌。然后她把侍女都传召进来，当她们知道了她的想法时，全都非常开心。‘这太好了！’她们说，‘前些日子我们也动过这个念头。’请相信，我对你讲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真切切的！”乌鸦说，“我有一个很可靠的情人，她可以自由出入宫殿，这一切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
当然它所谓的“情人”也无非是一只乌鸦，因为乌鸦所能找到的情人，永远只能是另外一只乌鸦。
“所有的报纸立即刊登了这条消息，报纸的边缘印着一颗桃心以及公主名字的首写字母作为装饰。报纸上说：每个漂亮的年轻人都可以自由进宫来和公主交谈，如果他能让人觉得他毫无拘束并且对答如流的话，公主就选他为丈夫！是的，是真的！”乌鸦说，“请相信我。我的话诚实无欺，没有半点儿虚假。年轻人成群结队地来到皇宫。当他们站在街上的时候，什么话都会讲，但只要他们一踏进宫殿的大门，看到穿银色制服的哨兵和站在台阶上穿金色制服的仆人，以及那光彩夺目的大厅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公主所说出的话的最后一个字，可公主并不想要一个应声虫。他们像被打了麻醉剂昏睡过去了一样，一直到回到街上以后，才能开口讲话。那些人从城门口一直排到了王宫门口，排成极长的一个长队。我也曾亲眼去看过一次！”乌鸦说，“他们等得又饥又渴，然而到了宫殿里却连一杯温水也得不到。比较聪明的几个人随身带了一些黄油面包，但他们并不分给旁边的人吃，因为他们觉得，‘要是让身旁的家伙以一个饿鬼的姿态出现的话，公主是绝对不会要他的！’”
“可是盖伊呢，我的小盖伊呢？”格尔达问，“他什么时候出现？他是不是在他们中间呢？”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马上就要讲到他了！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有一位小人物来了。他既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他兴高采烈地大步走进王宫之中，他的眼睛像你的一样炯炯有神，散发光彩，头发又长又细，可是他的衣裳穷酸极了！”
“那一定是盖伊！”格尔达兴奋地说，“哦，我可算找到他了！”她高兴地拍起手来。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小行囊！”乌鸦说。
“不，那一定是他的雪橇！”格尔达说，“因为他是带着雪橇离开的。”
“可能是吧！”乌鸦说，“因为我没有仔细看过它！不过我听我那位可靠的情人说，当他走进宫殿的大门，看到那些穿银色制服的卫兵和穿金色制服的仆人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慌张。他只是点点头，对他们说：‘站在这些台阶上一定是一件很无聊的工作，我宁愿进去看看！’烛光把大厅照耀得如同白昼，枢密大臣和侍从们托着黄金盘子，光着脚走来走去的。一种庄严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的靴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那一定是盖伊！”格尔达说，“我知道，他离开的时候穿着一双新靴子，我亲耳听到过它们在祖母的房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正是这样，它们的确发出响声！”乌鸦说，“他勇敢地径直走到公主面前。公主正坐在车轮那么大的一颗珍珠上。所有的女官和她们的侍女以及侍女的随从，还有所有的骑士和他们的侍臣以及侍臣的随从，每个随从还跟着一个仆人——所有人都站在四周。他们站得离门口越近，脸上就越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这些侍女侍臣的随从的仆人——他们全穿着制服，几乎叫人不敢抬头看，因为他们站在门口的样子异常骄傲！”
“这太可怕了！”小格尔达说，“但是盖伊得到公主了吗？”
“假如我不是一只乌鸦的话，我也可以得到她的，即使我已经订过婚了。他在王宫里就像我会说乌鸦话一样会讲话，这是我从我可靠的情人那里听来的。他既勇敢，又可爱。他并非是来向公主求婚的，而是听说了公主的智慧赶来相见的，他很中意她，她也很中意他。”
“是的，那一定是盖伊！”格尔达说，“他那么聪明，他的心算可以算到分数。求你了，你能带我到宫里去一趟吗？”
“说起来容易！”乌鸦说，“但是做起来难啊！让我先和我可靠的情人商量一下吧！她或许会给我们一点儿意见。不过我要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小女孩，是不可能得到许可进入王宫的。”
“能的，我一定能得到许可的！”格尔达说，“要是盖伊知道我来了，他一定会出来迎接我，请我进去的。”
“那么请在台阶那边等着我吧。”乌鸦说完，摇着头飞走了。
当乌鸦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
“呱！呱！”它说，“我代表我的情人向你问候。这是我带给你的一小片面包——她从厨房里拿来的。那里有很多的面包。你现在一定饿极了！你是不可能到王宫里去的，因为你没有鞋子。那些穿着银色制服的卫兵和穿着金色制服的仆人绝对不会让你进去的。但是，请你不要哭，还是有办法的。我的情人知道通向卧室后面的一个小楼梯，而且她也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弄到钥匙！”
开是，他们顺着一条宽阔的林荫路，向着花园走去。那里的树叶簌簌地落下来。当王宫中的灯火一点接一点地熄灭后，乌鸦就把小格尔达带到后门了。这扇门是半开着的。
哦！格尔达的心跳得厉害，她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坏事似的，可是她只是想知道那是不是小盖伊而已。是的，那一定是他。她生动地回忆起了他清澈的双眼和长长的头发，她想象得出他是如何微笑的，那种他坐在家里的玫瑰花丛中时的微笑。当他看到她，之后听到她走了这么远的路来找他，听到家人为他的离去感到着急，他时一定会很高兴的。哦，这让她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现在，他们走到了楼梯上。橱柜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灯，在屋子的中央，那只驯顺的乌鸦站在那里，它四下里看了一圈，然后望向格尔达。按照她祖母教给她的礼仪，行了个屈膝礼。
“可爱的姑娘，我的未婚夫经常夸奖你，”那只驯顺的乌鸦说，“你的身世——不知是否可以这样说——是非常感人的！现在请你把灯拿起来好吗？我可以在前面为你带路。你跟着我一直向前走，因为我们是不会遇到任何人的。”
“我好像觉得有人跟在我后面似的。”格尔达说，的确有件什么东西从她身后滑过去了——它像是墙上的影子，正在飞奔的瘦腿红鬃马，年轻的猎人们和骑在马上的绅士太太们。
“这些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乌鸦说，“它们的出现，是为把那些贵族们的思想带出去云游一番。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你就可以趁他们睡觉的时候多看他们一会儿了。然而我希望，等你将来得到了荣华富贵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我！”
“这是当然的了！”生活在树林里的乌鸦说。
现在，他们走进第一个大厅，墙上挂着许多粉红色的绣花缎子。在这里，梦境从他们身边跑过去了，但是它跑得太快了，格尔达来不及看清楚那些贵族和女士们。每一个大厅都要比前一个大厅还要漂亮，是的，看得她眼花缭乱！最后他们来到了卧室，天花板像是生有贵重玻璃叶子的棕榈和树冠。在屋子的中央，两张吊床悬在一根粗大的金柱子上，仿佛是两朵百合花。一张是雪白的，里面睡着公主；另一张是红的，格尔达希望在那里找到她的小盖伊。她拨开一片红色的花瓣，然后，她看到一段棕色的颈子。哦，是盖伊！她大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把灯移到他面前。梦境又骑在马上冲了进来，他醒了，扭过头来，可是——他不是小盖伊！
这位王子仅仅是脖子和盖伊相似而已，不过他还是既年轻又英俊。公主从百合花床上往外望了一眼，问谁在这里。小格尔达哭了起来，她把全部故事和乌鸦给她的帮助都告诉了公主。
“可怜的孩子！”王子和公主同声说。
他们夸奖了乌鸦，并且表示不生它们的气，但是要求它们不要经常做这类的事。尽管如此，它们仍然应当得到奖赏。
“你们究竟是愿意飞出去，自由地过日子呢？”公主问，“还是愿意成为宫廷乌鸦，获得一个固定的职位，然后享受在厨房里吃剩饭的权利呢？”
两只乌鸦鞠了一躬，它们要求得到一个固定的位置，因为它们考虑到了自己的晚年。它们说：“俗话说得好，年迈的时候能被赡养总归是件好事。”
王子走下床来，让格尔达睡在他的床上，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她十指交叠着，心想：“人类和动物，大家都是多么善良啊！”然后她闭上眼睛，幸福地睡去。所有的梦境又飞进来，这一次，它们像天使一样拖着一个小雪橇，而盖伊正坐在上面点头，可这一切只不过是个梦而已。格尔达一醒过来，它们就全都不见了。
第二天，她全身穿着的丝绸和天鹅绒衣裳。有人建议她，让她考虑在王宫中住下来，享受快乐的时光。不过她只恳请他们给她一辆小马车，还有一双小靴子。这样她就又可以开始到外面去寻找盖伊了。
小格尔达哭着与王子和公主离别
她不仅得到一双小靴子，还得到一个暖手筒和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当她要离去的时候，一辆纯金制成的小马车正在门外等候着她——王子和公主的徽章印在上面，闪亮得像一颗星星，还有车夫、侍者和骑士们都穿着绣着金冠的衣服。王子和公主亲自扶她上车，祝福她一路顺风。那只树林里的乌鸦现在已经结婚了，它决定送她走上三英里。它就坐在格尔达的身边，因为它可受不了，背对着马儿。而另外一只乌鸦则站在门口，拍着翅膀，它有些头痛，所以不能陪伴他们了，而它头痛是因为得到固定职位后吃得太多导致的。马车的四壁填满了小甜饼，座垫下塞满了姜汁饼干和水果。
“再见了！再见了！”王子和公主呼唤着，小格尔达哭了起来，乌鸦也哭了起来。他们相伴着走完了最初的几英里路程，然后，和乌鸦也要道别了——这可真是最伤心的别离。乌鸦飞到一棵树上，拍打着它的黑翅膀，一直到它再也看不见那辆绚丽得像太阳一样的马车为止。
第五个故事强盗小女孩
他们的车子穿过浓密的森林，而这辆马车明亮得像个火把，弄得强盗们一个个头晕目眩，于是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
“那是金子！金子！”他们吵嚷起来，然后一齐冲上前来，拦住了那些马匹，杀死了那些骑士、车夫和侍者，最后把格尔达从车上拖下来。
“她胖嘟嘟的，而且长得很美，一定是吃胡桃长大的！”老女强盗说，她的体毛又长又硬，蓬松的眉毛垂下来把眼睛都盖住了。
“她像一只肥嫩的小羊羔！哦，一定很好吃！”
接着，她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闪着吓人的寒光。
“哎哟！”老女人一声惨叫，因为她的亲生女儿爬到了她的背上，在她的耳朵上狠咬了一口。她是一个顽皮又野蛮的孩子，生性喜欢恶作剧。“你这个捣蛋鬼！”她妈妈说，因此女强盗错过了杀格尔达的时机。
“我要她陪我一起玩！”强盗小女孩说，“她得把她的暖手筒和美丽的衣服都给我，还得陪我一起睡！”
强盗小女孩又咬了她的妈妈一口，弄得老女强盗跳了起来，痛得满地打转。其他的强盗都笑了，同时说：“你看，她和她的小丫头玩得多开心！”
“我要坐在那辆马车里！”小强盗女孩说。
她是一个肆无忌惮又天真烂漫的孩子，所以她总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和格尔达并排坐在马车里，身边的树桩和荆棘向后飞驰而去，一直消失在大森林里。强盗小女孩和小格尔达年纪相仿，可是她的身体更强壮，肩膀也更宽广，棕榈色的皮肤配上深黑的眼睛，使得她看上去有些阴郁。她将小格尔达拦腰抱住，说：“只要我没有厌倦你，他们就不能杀你。我想你一定是个公主吧？”
小格尔达说：“不是的！”接着，她把自己所有的遭遇以及她是如何惦念小盖伊，都对强盗小女孩说了出来。
强盗小女孩严肃地看着格尔达，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就是我厌倦你了，他们也不能杀你，因为那时我会亲自动手的。”
她擦干了格尔达的眼泪，把她的一双小手放进了那既柔软又温暖的暖手筒里。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她们走进一个院子，那里是强盗的老窝。这个地方从天花板到地面，四处布满了裂痕。大渡鸟和乌鸦从裂开的洞口处飞进来，还有一群巨大的哈巴狗高高地跃起，每只都像是能生吞掉一个人似的，不过主人禁止它们狂吠，所以它们很安静。
在一个烟熏火燎的旧房间里，一堆火正在石板地上熊熊地燃着，烟气在天花板下盘旋，拼命想要找一个出口冒出去。大罐子里的浓汤沸腾着，许多家兔和野兔串在烤肉叉上烧烤着。
“今晚你跟我还有我的小动物们一起睡。”强盗小女孩说。
她们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喝了些汤，然后走到一个墙角去，那里铺着稻草和地毯，有上百只鸽子栖息在木板上，昏昏欲睡。当两个女孩到来的时候，它们把头掉转过来瞧了瞧。
“这些都是属于我的。”强盗小女孩说，然后伸手抓住离她最近的一只，拎着它的双腿又摇又晃，弄得它胡乱拍打起翅膀来。“吻它！”她大声说，同时在格尔达的脸蛋上打了一下，“那有几只森林中的恶棍，”她边指着墙上用木条钉住的一个洞口边说，“这两个家伙都是森林中的恶棍。要是不把它们关好，马上就飞出去了。现在请你看我的老爱人吧，它叫做‘叭’。”她抓着一只驯鹿的角，把它拖出来。驯鹿是拴着的，颈项上戴着光滑的铜圈。“我得把它牢牢地拴起来，不然它会逃跑的。每天晚上我还用尖刀在它脖子上搔痒，它害怕这一招儿。”
于是，强盗小女孩从墙缝中抽出一把长马刀，在驯鹿的脖子上蹭了几下。这可怜的小畜牲抖着腿，强盗小女孩豪放地笑了起来，把格尔达拖到了床上。
“你睡觉的时候也把刀放在身边吗？”格尔达惊恐地看着那把尖刀。
“即便是睡觉的时候，我也刀不离身！”强盗小女孩回答，“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意外。不过现在请你把盖伊的事情，还有你为什么要独自闯荡世界的缘故，再告诉我一遍吧！”
格尔达又从头讲了一遍。有只斑鸠在笼子里咕咕地叫，而其他的斑鸠都已经睡着了。强盗小女孩一只手搂着格尔达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刀，她也睡去了，人们可以听到这些动作。可小格尔达难以入睡，她不知道自己将会活着还是死。强盗们围着篝火坐在一起，唱着歌，喝着酒，那个老女强盗翻着跟头。若是一个小女孩看到这幅场景，真的会打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这时小斑鸠说：“咕！咕！我们见到过小盖伊。他坐在白雪王后的雪橇里，后面有只白色火烈鸟拉着他的雪橇。我们还待在巢里的时候，那雪橇低低地从灌木丛上飞过去。她在我们身上吹了一口气——除了我们俩以外，大家都死了。咕！咕！”
“你们在上面说什么？”格尔达问，“你们知道白雪王后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她可能是到拉普兰〔1〕去了，因为那里成年覆盖着冰雪。你可以去问问那只被绳子拴着的驯鹿。”
“那里冰天雪地，美不胜收！”驯鹿说，“在那里，我们可以在晶亮的山谷中自由地跳跃！那里是白雪王后避暑的乐园，她经常住的宫殿是在北极附近一个叫做史匹茨卑尔根〔2〕的岛上。”
“哦，盖伊，我的小盖伊！”格尔达叹了口气。
“你给我安静地躺着，”强盗小女孩说，“不然我用刀子刺穿你的肚皮！”
第二天早晨，格尔达把斑鸠说的话都告诉了强盗小女孩，她神情严肃，点了点头，说：“没关系！没关系！”她又问驯鹿，“你知道拉普兰在什么地方吗？”
“谁还能比我更了解那里呢？”驯鹿说，它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我是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在那里的雪地上跳跃生活的。”
“听好！”强盗小女孩对格尔达说，“是这样的：我们的男人全都出去，只有我妈妈还留下，她会在这里把守。但是，临近正午时，她总喜欢喝点儿那个大瓶子里的酒，然后她会小睡一会儿，到那时我再来帮助你吧！”
强盗小女孩从床上跳了下来，搂住她妈妈的脖子，说：“早上好，我亲爱的老母山羊。”她妈妈敲打着她的鼻子，弄得她的小鼻子都发红了——不过这完全是老强盗在表达她的母爱。她喝了一些瓶子里的酒之后就睡过去了。强盗小女孩走到驯鹿面前说：“我倒是很想用尖刀继续在你的脖子上蹭，因为你的样子实在是有趣。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会把你的绳子解开，把你放走，好让你能跑到拉普兰去。不过你要好好使用你的四条腿，把这个女孩子带到白雪王后的宫殿里，她的玩伴就在那儿。我想你已经听过了整个故事，因为她讲话的声音很大，而且你也在偷听！”
驯鹿快乐地跳了起来。强盗小女孩把格尔达抱到它背上，而且小心翼翼地把她固定住，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小垫子当做鞍来用。
“因为天气变冷了，”她说，“你可以穿上你的皮靴，没有关系。但是你要把这个暖手筒留给我，因为它很可爱！我不会让你冻着的，这是我母亲的大手套，可以一直从你的指头尖套到胳膊肘。戴上吧！你的手现在可真像我那丑妈妈的手！”
格尔达开心得哭了起来。
“我看不惯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小强盗女孩说，“你现在应该开心才对。这里有两块面包和一块火腿，你拿去吧，免得挨饿。”
这些东西全部系在了驯鹿的背上。强盗小女孩把门打开，把大狗们都轰进屋子里，然后她用匕首把绳子割断，对驯鹿说：“快跑吧！但是，请你照料好这个女孩子！”
格尔达伸出戴着大手套的小手，向强盗小女孩挥动着：“再会了！再会了！”
驯鹿在树桩和灌木丛中飞奔起来，他们穿过森林，越过沼泽地，跑过大草原，飞快地奔驰，豺狼在哀鸣，乌鸦在啼叫。空中发出嘘嘘的声音，天空好像燃烧起来了似的。
“那是我亲爱的老朋友——北极光！”驯鹿说，“快看啊！它是多么明亮！”于是它跑得更快了，他们日夜兼程。面包吃完了，火腿也吃完了，他们到了拉普兰。
“快跑吧！但是，请你照料好这个女孩子！”
第六个故事拉普兰女人和芬兰女人
他们在一幢小屋面前停下来。这幢小屋十分简陋，屋顶低得几乎触到了地面，门又是那么低矮，人们进出的时候，不得不在地上匍匐前行。屋里除了一个老太婆正在油灯上煎鱼之外，一个人也没有。驯鹿把小格尔达的全部经历全都讲了出来，不过它还是先讲了自己的故事，因为它觉得自己更为重要。格尔达冻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唉，你们这些可怜的小家伙！”拉普兰女人说，“你们要走的路还长着呢！还有三百多里路才能到达芬兰，现在白雪王后在那里的乡下度假，她每天晚上都会放一堆蓝色焰火。我没有纸，只能在干鳕鱼上给你们写封信了。你们可以把它交给一个芬兰老太婆，她会告诉你更多消息的。”
格尔达吃了些食物，喝了些饮料让自己暖和起来，恢复了精力。拉普兰女人在一条干鳕鱼上写了几行字，叮嘱小格尔达一定小心地保存它。之后，她把格尔达系在驯鹿的背上，鹿儿立刻就开始奔跑。空中传来呼啸的声音，最夺目的、蔚蓝的北极光，闪耀了整整一个晚上。
就这样，他们到达了芬兰。那个芬兰女人的房子连门都没有，他们只能敲她家的烟囱。屋子里热气冲天，芬兰女人几乎一丝不挂，她的身量很小，脏兮兮的。她立即脱下了小格尔达的衣服，卸掉了她的大手套和皮靴，不然会把小格尔达热坏了的，之后又在驯鹿的头上放了一块冰。她把那封写在干鳕鱼上的信一口气读了三遍。当她把内容都记下来之后，就把干鱼扔进一口汤锅里煮，因为那干鱼是可以吃的，而她又是一个从来不浪费东西的女人。
驯鹿先开口讲了自己的故事，然后又讲了小格尔达的故事。芬兰女人一直缄默不语，眨着她充满智慧的眼睛。
“你很聪明，”驯鹿说，“我知道你能用一根线把世界上所有的风都缝在一起。如果船长解开一个结，他就可以一路顺风；如果他解开第二个结，他会得到飞快的风；不过当他解开第三个、第四个结的时候，那就会袭来一阵能够把森林吹倒的暴风。你能否给这小女孩喝点儿东西，好让她能有十二个人那么大的力量来制服白雪王后呢？”
“十二个人那么大的力量！”芬兰女人说，“或许可以吧！”
她走到碗橱前，抱下一大捆皮革，把它们摊开。那上面记录着许多奇怪的字母，芬兰女人诵读着它们，一直读到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驯鹿再次为小格尔达诚恳地请求着芬兰女人，小格尔达的眼眶中含满了泪水，她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她。女人眨了眨眼睛，把驯鹿牵到墙角，还在它的背上放了一块新的冰块，低声对它说：“小盖伊自然是住在白雪王后那里。他觉得那里的一切都符合他的观点和想法，觉得那里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不过，这是因为他的心里有一块镜子碎片的缘故。我们必须要先把它们取出来，否则他将永远不能恢复正常。可是白雪王后会用尽一切手段来留住他的！”
“你能否给小格尔达一件什么东西，让她有能力克服一切困难？”
“我做不到，我没法给她更强大的力量了。可你看不出这女孩的力量是多么惊人吗？你看不出人和动物们是如何帮助她的吗？你看不出她赤着一双小脚在世界上走了多少路吗？她不需要从我这里再得到力量了，她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这就是她的力量。如果她自己都没办法到达白雪王后那里，把镜子碎片从小盖伊身上取下来，那么我们更没有办法帮助她！白雪王后的花园和这个地方就相距两英里。你可以把她带过去，把她放在一片生满了红花浆果的灌木丛旁边。不要呆在那里闲聊，要抓紧时间赶快回到这里来！”
于是芬兰女人就把格尔达抱到驯鹿的背上。它尽可能快地飞跑。
“哎呀，我没有穿靴子！我没有戴手套！”小格尔达叫着。
她立即感到了刺骨的寒冷，驯鹿不敢停下来，一口气跑到那个生满了红花浆果的灌木丛旁边。它放格尔达下来，在她的嘴上亲吻了一下，大滴大滴亮晶晶的眼泪流到了脸颊上。它尽可能快地跑回去了，只留下可怜的格尔达站在原地，她站在那可怕的、寒冷的芬兰，没有穿鞋，也没有戴手套。
她拼命地向前跑。暴风雪向她袭卷而来，但是天空却十分晴朗，极光闪闪发亮。冰雪压着地面扑来。冰雪越是近，就变得越猛烈。格尔达回忆起从前她透过玻璃窗望向外边时，那些雪花的样子是多么大、多么美丽啊！不过，现在这里的雪花却大得令人恐惧。它们奇形怪状，并且都是有生命的，它们是白雪王后的卫兵——有的像丑陋的刺猬，有的像许多伸出头来纠结在一起的蛇，有的像汗毛竖起的肥胖狗熊——它们都是白得耀眼的、有生命的雪花。
小格尔达向上帝祈祷着。天气是如此寒冷，她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气像雾般的从嘴里冒出来，这些雾越来越浓，形成了许多闪光的天使。他们一触到地面就变大了，全都戴着头盔，手持长矛和盾牌，数目持续增多。当小格尔达祈祷完毕时，她身边已经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军队，这些战士们用长矛刺穿那些可怕的雪花，将它们刺成无数碎片。就这样，小格尔达勇敢地继续前进，天使们抚摸着她的四肢，使她不再感到寒冷。她飞快地奔向白雪王后的宫殿。
暴风雪向她席卷而来
不过，我们现在先要去看看盖伊在做什么，他一点儿也想不起小格尔达了，更不会料想到此时她正站在宫殿前。
第七个故事白雪王后宫殿里发生的事情和结果
宫殿的围墙是由冰雪堆积而成的，刺骨的寒风就是它的门窗，里面上百间的屋子，全都是雪花聚拢在一起堆成的——其中最大的房间方圆几千米。强烈的极光把它们照亮，那里非常的广阔和空虚，非常的寒冷和耀眼；那里从未有过什么快乐，甚至连小熊的舞会也没有。事实上，暴风雪倒是有可能奏起一些音乐，北极熊用后腿站立迈动步子，卖弄一下它们漂亮的姿态。年轻的白狐女士们也从来没有开过小茶会。白雪王后的大厅里空洞、广阔而非常寒冷。极光照得十分精确，你甚至能够计算出它在什么时候最高，在什么时候最低。在这个空洞无垠的冰雪大厅中央有一片湖，它的冰面已经裂成了上千块碎片，而且每片的形状都完全一致，这碎裂的冰面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当白雪王后住在这里时，她就坐在湖面的正中央。她自称这是身处理智的镜子中，还说那是世界上唯一的、最好的镜子。
白雪王后坐在湖面的正中央
小盖伊冻得发青——实际上，他几乎是冻得发黑，不过他毫无知觉。那是因为白雪王后吻去了他的寒冷，此时他的心就像一块坚冰。盖伊正在摆弄着一些光滑而锋利的冰片，将它们拼来拼去，想要凑成一个图案——就像我们常用木片拼图一样，那是所谓中国玩具“七巧板”。盖伊拼图案——世上最复杂的图案。这是理智的冰块游戏。在盖伊看来，这些图案是最值得骄傲也是最重要的东西，这完全是因为他心中的镜子碎片在搞鬼。他摆弄着冰片，想要将它们组成一个词语，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组不出心中想要的那个词语——永恒。白雪王后说：“如果你能拼出这个图案，那么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了。我将把整个世界和一双新冰鞋作为礼物送给你。”
可他就是拼凑不出来。
“我现在要飞到南方温暖的土地上去，有些急事要处理！”白雪王后说，“我得去照料那些黑罐子！”她指的是火山，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埃特纳火山〔3〕和维苏威火山〔4〕。“我有必要把它们变得白一些！寒冷对葡萄和柠檬有好处。”白雪王后飞走了。盖伊单独坐在那方圆几千米的、宽广空虚的冰宫之中，呆呆地望着手边的冰片。他陷入沉思，几乎把头都想破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身子僵直，人们会以为他已经冻死了。此时，小格尔达走进大门，来到宫殿里。风狂暴而锐利，可当她吟诵过晚祷词之后，风儿立即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安静下来。她走进这间广阔、空虚、寒冷的屋子，看到了盖伊。小格尔达一眼就认出了小盖伊。她扑在他身上，紧紧地拥抱他，同时叫出声来：“盖伊，我亲爱的小盖伊！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他却一动不动地坐着，身子僵直，表情冷淡。小格尔达落泪了，流出一串串滚烫的泪水。泪水流到盖伊的胸口，渗到他的心底，把他心中的坚冰融化了，把他心中的镜子的碎片融化了。他望着她，她唱起圣诗：
玫瑰开了又谢，
但终有一天，我们会见到圣婴耶稣。
小盖伊大哭起来，哭得那么厉害，他眼中的镜子碎片被冲刷出来。现在，他认得她了，他快乐地尖叫起来：“格尔达，我亲爱的小格尔达！这么长的时间里，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环视着四周，“这里是多么寒冷啊！又是多么广阔和空虚啊！”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她喜极而泣。他们两个是如此开心，连周围的冰块都乐得跳起舞来。当他们都累倒了，躺在冰面上的时候，身子恰好形成那个梦寐以求的图案——白雪王后曾说过，要是他能拼凑出这个图案，他就可以成为自己的主人，还能得到整个世界和一双新冰靴作为礼物。
格尔达吻他的双颊，它们如花朵绽放一般；她吻着他的双眼，它们顿时明亮起来；她吻着他的手脚，他就恢复了往昔的健康和生机。白雪王后大可随时回到家里来，但他重获自由的契约已经印在了亮晶晶的冰面上。
他们手牵着手走出了巨大的冰宫。他们谈起了祖母，谈起了屋顶上的玫瑰花。他们来到什么地方，那里的狂风就会停息，太阳就会露面。当他们到达长满红浆果的灌木林时，驯鹿正在等着他们。此外它还带来了一只小母鹿——母鹿的乳房鼓得满满的——它为两个小孩子带来了温暖的奶，并且吻着他们的嘴。它们把盖伊和格尔达送到芬兰女人的家。他们在她的房子里暖着身子，还得到一些关于如何回家的提示。紧接着，他们来到了拉普兰女人的住所，她为他们做了新衣裳，还修好了他的雪橇。
驯鹿和小母鹿在他们身旁蹦蹦跳跳，一直把他们送达边境，那里的早春植物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他们和这两只鹿儿以及拉普兰女人挥手告别，大家彼此道着：“再会了！再会了！”初春的小鸟低吟着歌曲，枝头盖满了一层绿色的嫩芽。一匹英俊的马儿从森林里跑了出来，格尔达认得它，它就是从前拉金马车的那匹马。一个年轻的小姑娘骑在马上，头戴着一顶发亮的小红帽，腰间还配着手枪——那是强盗小女孩。她在家里待腻了，想要到北方闯荡，要是她不喜欢那里的话，会再去其他地方。她立即就认出了格尔达，格尔达也认出了她。她们雀跃着重逢了。
“你可真是一个可爱的流浪汉！”她对小盖伊说，“我倒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值得让格尔达追到天边去找寻？”
小格尔达抚摸着她的脸，问起了王子和公主的事情。
“他们到外国旅行去了！”强盗小女孩说。
“那么乌鸦呢？”小格尔达问。
“那只乌鸦已经死了，”强盗小女孩回答，“他可靠的情人成了寡妇，她腿上绑着一条黑丝绒，伤心得很呢！不过伤心又有什么用呢？现在请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吧！你是怎样找到他的？”
于是，格尔达和盖伊就把经过讲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强盗小女孩说，她握着两人的手承诺：如果她经过他们的城市，一定会去拜访的。说完，她就骑着马儿奔向外面的大世界了。格尔达和盖伊手牵着手继续上路，他们看见的是一个草长莺飞、百花盛开的春天。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他们认出了那些尖顶的塔楼和他们居住的城市。他们穿过城门，径直走到祖母家门口。他们爬上楼梯，来到房间前面——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和原来一模一样。座钟滴答滴答地走，上面的指针也在转动，可当他们一进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长成大人了。排水渠中的玫瑰花在敞开的窗前盛开着，那里有几张小孩的坐椅。盖伊和格尔达坐在各自从前的小椅子上，拉着彼此的手，他们像是大梦方醒一般，忘记了白雪王后宫殿的寒冷和空虚。只有祖母还坐在那天堂般明朗的阳光之中，她高声地朗诵着《圣经》：“除非你变成一个孩子，否则绝对进不了神国！”〔5〕
盖伊和格尔达面对面地互相望着，立刻懂得了那首圣诗的意义——
玫瑰开了又谢，
但终有一天，我们会见到圣婴耶稣。
他们两人坐在那里，虽然是成人的身体，但却拥有孩童般纯真的赤子之心。此时，恰好是个夏天，一个温和、愉快的夏天。
注释
〔1〕是瑞典、挪威和芬兰北部的一个地方，非常寒冷。
〔2〕挪威的一个群岛，位于北冰洋上。
〔3〕位于意大利西西里岛，海拔3323米。
〔4〕位于意大利那不勒斯湾东部，海拔1280米。
〔5〕《圣经·新约全书·马可福音》第十章第十五节：“我实在告诉你们，凡要承受神国的，若不像小孩子，断不能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