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肠栓熬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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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香肠栓熬的汤〔1〕

“昨天有一个盛大的晚宴!”一个年老的母耗子对一个没有参加这盛会的耗子说,“我的位子和老耗子王的宝座间隔二十一个座位次,你看,我的位子也不算坏吧!你要不要听听菜单子?上菜的次序安排得非常好——发霉的面包、腊肉皮、蜡烛头、香肠——接着同样的菜又从头到尾再上一遍。这简直等于两次连续的宴会。大家都很开心,闲聊着一些愉快的话题,像跟自己家里的人在一起一样。到最后大家吃光了所有的东西,只剩下香肠尾巴上的香肠栓。于是我们就聊起香肠栓来,后来就谈到了‘香肠栓熬的汤’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听说过它,但是谁也没有尝过,更谈不上如何熬制了。于是大家提议:谁能发明这种汤,就为他干一杯,因为这样的人简直配得上做一个济贫院的院长!这句话很风趣,不是吗?这时老耗子王站起来说,谁能把这种汤做得最好吃,他就把她立为皇后,期限为一年。”

“这倒不错!”另一只耗子说,“不过到底该怎么做这种汤呢?”

“是啊,怎么做呢?”这正是所有的母耗子——不管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在想的一个问题。她们都想当皇后,但是她们却怕麻烦,不愿意跑到外面的世界去学习做这种汤,而现在她们却不得不这样做了!不过每个耗子都没有离开家和熟悉的角落的胆量。在外面谁也找不到乳饼壳或者臭腊肉皮来吃。不只是挨饿,可能还会被猫活活地吃掉呢。

毫无疑问,大部分的耗子都被这种想法吓住了,不敢到外面去寻找做汤的方法。只有四只耗子站出来说,她们愿意到外面去。她们尽管很贫穷,但是年轻而活泼。世界有四个方向,她们各自朝一个方向出发,就看谁的运气最好了。每一位都带着一根香肠栓,为的是不要忘记这次旅行的目的。她们把它当做旅行时的手杖。

她们是在五月初出发的,到第二年五月她们才回来。不过只回来了三位。第四位不见了,也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然而,决赛的日子就要到了。

“最愉快的事情也不免带着些许悲伤!”耗子王说。他下了一道命令,把周围几里范围内的母耗子都请过来聚集在厨房里。那三位旅行归来的耗子单独站成一排。至于那个失踪的耗子,大家为她竖了一个香肠栓,上面挂着一块黑纱作为纪念。在那三只耗子没有发言以前,在耗子王没有作补充的讲话以前,谁也不能发表意见。

现在我们来听听她们的故事吧!

二、第一只小耗子的故事

“当我出去闯荡世界之前,”小耗子说,“正像许多与我年纪相仿的耗子一样,我以为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东西。不过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一个人要花许多年的工夫才能做到这一点。我立刻动身去航海。我坐在一条开往北方的船上。我听说,在海上当厨子的人要能够随机应变。不过如果一个人有许多腊肉、整桶的腌肉和发霉的面粉的时候,随机应变就变得很容易了。人类吃得可讲究了,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如何用香肠栓做汤。我们航行了许多个昼夜。船颠簸得很厉害,我们浑身上下都被打湿了。当最后到达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我就离开了船。那是在遥远的北方。

“离开自己熟悉的角落远行,确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坐在船的角落和在家里似乎是一样的,但是忽然间你来到数百里以外的地方,来到了国外。那里有许多原始森林,长满了赤杨树。它们发出的香气太浓烈了!我喜欢这种味道!这些原始植物散发出辛辣的气味,弄得我打起喷嚏来,同时也想起了香肠。那儿还有许多湖,我走近一看,水非常清亮,不过从远处看,湖水却像墨一般地黑。白色的天鹅浮在湖面上,它们一动也不动的时候我以为那是白色的泡沫。不过当我看到它们飞行和走动的时候,我就认出它们了。它们属于鹅这个家族,从它们走路的样子就可以看得出来。谁也隐藏不住自己的家族的特征!我总是跟我的族人在一起,跟松鼠和田鼠来往。它们无知得可怕,特别是关于烹调的事情——我出国旅行的目的正是如此。

“我们认为香肠栓可以做汤的想法,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异想天开。这件事立刻就传遍了整个森林。不过他们谁都认为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我也没有想到,就在那里的一天晚上,我居然探求到了做这种汤的秘方。这时正值炎热的夏天,因此——它们说——树林才发出那么强烈的气味,草才是那么香,湖水才是那么黑又那么亮,上面还浮着白色的天鹅。

“在树林的边缘,在四五座房屋之间,竖着一根竿子。它和船的主桅差不多一般高,顶上挂着花环和缎带。这就是大家所说的五月柱。年轻的女孩和男孩围着它跳舞,配合着提琴手所奏出的调子,高声唱歌。太阳下山以后,他们又在月光中尽情地继续着这欢乐的时光,不过一只小耗子跟一个森林舞会有什么关系呢?我坐在柔软的青苔上,紧紧地捏着我的香肠栓。月亮照得一块地方特别明亮。那里有一株树,还有很嫩的青苔——嫩得让我相信它比得上耗子王的皮肤。只不过它的颜色是绿的,看起来非常舒服。

“忽然间,一群非常可爱的小东西大步地走了出来。他们的身高只能到我的膝盖。他们的样子像人,但是身材长得更匀称。他们把自己叫做山精,穿着用花瓣做的漂亮衣服,边缘上还饰着苍蝇和蚊蚋的翅膀,好看极了。他们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后来他们有几位终于向我走来,他们的首领指着我的香肠栓说:‘这正是我们所要找的那件东西!——它是尖的——这再好不过了!’他盯着我的旅行杖越看越高兴。

“‘你们可以把它借去,’我说,‘但是用完以后必须归还!’

“‘必须归还!’他们重复着我的话。然后他们就把香肠栓拿去了。他们拿着它跳舞,一直跳到长满了嫩青苔的那块地方。他们把木栓插到绿地上,看来他们也想有自己的五月柱,而香肠栓似乎正合他们的心意。他们把它装饰了一番。

“小小的蜘蛛们在它上面织出一些金丝,然后挂上了飘扬的面纱和旗帜。它们织得极其细致,在月光里被漂得雪白,把我的眼睛都弄花了。他们从蝴蝶翅膀上提取颜料,把这些颜料撒在白纱上,而白纱上又点缀着花朵和珍珠,弄得我再也认不出我的香肠栓了。像这样的五月柱,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根。现在那一大队的山精来到了现场。他们什么衣服也没有穿,但是个个表现得相当文雅。他们请我去参加这个盛会,但是我得保持相当的距离,因为对他们说来,我的体积太大了。

“这时音乐响起来了,简直像几千只铃铛在响,声音又圆润又响亮。我还以为这是天鹅在歌唱呢。我觉得我还可以听到杜鹃和画眉的声音。最后,整个树林似乎都奏起了音乐。我听到孩子的说话声、铃铛的铿锵声和鸟儿的歌唱声。这都是最美的旋律,而且都是从山精的五月柱上发出来的,从我的香肠栓上发出来的。我从来不知道,它会奏出这么多的音调,看来这要看它落到了什么人的手中。我非常感动,快乐地哭了起来。

“夜太短了!不过在这个季节里,这已经是最长的夜了。风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吹了起来,树林里平静如镜的湖面上出现了一层细细的波纹,飘荡着的幔纱和旗帜被吹到了空中。蜘蛛网织成的波浪形的花圈、吊桥和栏杆等东西,被不停地从这片叶子吹到那片叶子,渐渐地化为乌有。六个山精扛着我的香肠栓送还给我,同时问我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他们保证能满足我。于是我问他们怎么用香肠栓做汤。

“‘怎么做?’山精们的首领面带笑容地说,‘嗨,你刚才已经亲眼看到过了!你难道认不出你的香肠栓了吗?’

“‘你说得倒轻松!’我回答。我就直截了当地把我旅行的目的告诉了他,告诉他家里的人对于我的这次旅行充满了多少希望。‘我在这儿所看到的这种欢乐景象,’我问,‘对我们耗子王和整个强大的国家,有什么用呢?我总不能把这香肠栓摇啊摇,说:看呀,香肠栓就在这儿,汤马上就出来了!恐怕这种菜只有当客人吃饱了饭以后才能拿出来!’

“于是山精把他的小指头伸进一朵蓝色的紫罗兰花里去,同时对我说:‘请看!我要在你的旅行杖上擦点油。当你回到耗子王的宫殿里,你只须把这手杖朝他温暖的胸口顶一下,手杖上就会开满紫罗兰花,哪怕在最冷的冬天也可以。这样你总算带了一点东西回去——恐怕还不止这点东西呢!’”

不过在这小耗子还没有说到“这点东西”以前,她就把旅行杖伸到了耗子王的胸口上。这时,一束最美丽的紫罗兰花真的开了出来。花儿的香气非常强烈,耗子王马上下一道命令,要那些站得离烟囱最近的耗子把尾巴伸进火里去,以便烧出一点焦味来,因为紫罗兰的香味使他吃不消——这完全不是他所喜欢的那种气味。

“你刚才说的‘这点东西’究竟是什么啊?”耗子王问。

“哎,”小耗子说,“我想这就是人们所谓的‘效果’吧!”

然后她把这旅行杖掉转过来。它上面马上一朵花也没有了。她手中现在只是握着一根光秃秃的棍子。她把它举起来,像一根乐队的指挥棒。

“‘紫罗兰花是为视觉、嗅觉和触觉而开出来的,’那个山精告诉过我,‘因此它还没有满足听觉和味觉的要求。’”

于是小耗子开始打拍子,音乐随着节拍响起来了——不是树林中山精聚会时的那种音乐,而是我们在厨房中所听到的那种音乐。乖乖!真是太热闹了!这声音忽地响起来,好像风灌进了每个烟囱管似的;锅碗瓢盆折腾得不可开交,大铲子在黄铜壶上乱敲。突然,在不经意之间,一切又归于沉寂。人们听到茶壶发出低沉的声音。奇怪的是,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快要结束呢,还是刚刚开始唱。大小罐子都在滚滚地沸腾着,它们仿佛失去了理智似的,谁也不关心谁。小耗子挥动着她的指挥棒,越挥越激烈。罐子冒着越来越大的泡沫,咕嘟嘟地沸腾着。风儿穿过烟囱发出尖利的号叫。哎呀!太可怕了!弄得小耗子自己也把指挥棒扔掉了。

“这种汤可不轻松!”老耗子王说,“现在是不是可以把它拿出来吃呢?”

“这就是汤呀!”小耗子说,同时鞠了一躬。

“这就是吗?好吧,我们来听听第二位能讲些什么吧。”耗子王说。

三、第二只小耗子的故事

“我是在王宫的图书馆里出生的,”第二只耗子说,“我和我的家人从来没有福气到餐厅里去,更谈不上到食物储藏室了。只有在旅途中和今天的这种场合,我才看到厨房是什么样子。虽然我们在图书馆里经常挨饿,但是我们却得到不少的知识。我们听到一个谣传,说谁能够用香肠栓做出汤来,谁就可以获得皇家的赏金。我的老祖母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拿出一卷手稿来。她当然是不会念的,但是她听别人念过。那上面写着:‘凡是能写诗的人,都能用香肠栓做出汤来。’她问我是不是一个诗人。我说我对写诗一窍不通。于是她说我得想办法做一个诗人。我问她做诗人的条件是什么,因为这对于我来说简直跟做汤一样困难。还好祖母听别人说起过。她说:‘做诗人有三个必要条件:理解、想象和感觉!如果你能够使自己具备这几样东西,你就会成为一个诗人,那么用香肠栓做汤这种事儿也就变得很容易了。’

“于是为了成为一个诗人,我启程向西方走,到茫茫的大世界中去。

“我知道,最重要的东西是理解,其余的两个条件没有它那么重要,因此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追求理解。可是理解住在什么地方呢?‘到蚂蚁那儿去,就可以得到智慧!’犹太人的伟大国王这样说过〔2〕。我是从图书馆中知道这件事的。在我来到第一个大蚁山以前,我一直没有停下脚步。我观察着这座蚁山,希望变得聪明。

“蚂蚁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种族。他们本身就象征着‘理解’。他们所做的每件事情,都像计算好了的数学题一样,总是正确的。他们说,工作和繁衍后代的意义不仅是为了现在的生活,更是为将来做准备,这就是他们行事的宗旨。他们把自己分为干净的和肮脏的两种蚂蚁。他们的等级是用一个数目来代表。蚁后是唯一的,也是第一等的。她的见解是唯一正确的见解,因为她已经吸收了所有的智慧。认识到这一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她的话说得很多,而且貌似都很睿智,但在我听来却都是废话。她说她的蚁山是世界上最高大的东西,但是明明蚁山旁边就有一棵树,而且比它要高得多——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关于这棵树她却只字不提。一天晚上,有一只蚂蚁在这树上失踪了。他沿着树干爬上去,虽然没有到树顶——只是爬到了别的蚂蚁从来没有爬到过的高度。当他回到家的时候,他谈论起他所发现的比蚁山还要高的东西。但是别的蚂蚁都认为他的这番言论是对它们这个社会的侮辱,因此这只蚂蚁受到了惩罚,戴上了一个口罩,并被永远地隔离了起来。

“不久以后,又有一只蚂蚁爬到树上去了。他做了同样的旅行,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不过这只蚂蚁回来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采取了一种大家所谓的冷静而含糊的态度,而且他还是一只有身份的蚂蚁,血统纯正,这次大家都相信他的话了。他死后,大家用蚂蚁卵为他立了一个纪念碑,表达它们对真理的尊重。”

小耗子继续说:“我看到蚂蚁总是背着他们的卵跑来跑去,其中一位跑着跑着把卵掉了,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想把它捡起来,但是没有成功。这时另外两只蚂蚁来了,尽他们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他,结果他们自己背着的卵也差点滚到地上,所以他们不再管他了。因为人们得先考虑自己——蚂蚁皇后也谈过这样的问题,说这种做法既能够表示出同情心,同时又是理智的做法。‘这两个方面使我们蚂蚁在一切有理智的动物中占据着制高点。理智应该是、而且一定是最主要的东西,而我在这方面恰恰是最突出的!’说着她就用她的后腿站起来,好使人们可以一眼就看清楚她……这下没错了,我一口把她吃了下去。到蚁群中去学习智慧吧!看,智慧都被我装进肚子里了!

“我现在向刚才说的那株大树走去。它是一棵栎树,有很高的躯干和浓密的树顶。它的岁数很大了。我知道这儿住着一个生物——一个女人——人们把她叫树精。她跟树一起诞生,也跟树一起死去。这件事也是我在图书馆里听到的。现在我亲眼看到了这样一棵树和一个栎树精。当我走得很近的时候,她便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她非常害怕耗子。而且比起别人来,她更有害怕的理由,因为我可以把树咬断,而没有树的话她也就失去了生命。我以一种和蔼而热诚的态度和她谈话,给她勇气。她把我捧在她柔嫩的手里。当她知道了我到这个茫茫世界旅行的目的时,她向我保证,可能就在今天晚上我会得到我所追求的两件宝物之一。

“她告诉我,幻想是她最好的朋友,它就像爱情一样美丽,它常常到这树枝的浓叶中来休息——这时树枝在他们两人头上摇得更起劲。她说:它把她叫做树精,而这树就属于它,因为这棵瘤疤很多的老栎树是它所喜爱的一棵树,树根深深地钻进土里,躯干和簇顶高高地伸向天空,对于飘着的雪、锐利的风和暖和的太阳,它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这样说过,‘鸟儿在上面唱着歌,讲着一些异国的故事!在那唯一的死枝上鹳鸟筑了一个与树儿非常相称的巢,人们可以从它们那里听到一些关于金字塔国度的事情,幻想非常喜欢这类事情,但是这还不能满足它。我还把这树在我小时候的生活讲给它听。那时这树还很稚嫩,连一棵荨麻都可以把它掩盖住——我一直讲到这树长成现在这样粗壮为止。请你在车叶草下面坐一坐,注意看着。等幻想来了,我就找机会捻住它的翅膀,扯下它的一根小羽毛来。然后你就把这羽毛拿去——这是一个诗人能够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了——有了它就足够了!’

“当幻想到来的时候,羽毛就被拔下了一根。我赶紧把它抢了过来,”小耗子说,“我捏着它浸在水中,使它变得柔软。把它吃下去不太容易,我是一点一点把它啃掉的!现在我已经具备了两个条件:幻想和理解。通过这两个条件,我知道第三个在图书馆里就可以找到。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有些长篇小说唯一的功能是它们能够减轻人们多余的眼泪,因为它们像海绵一样,能把情感吸收进去。我记起一两本这样的书,我觉得它们很合人的胃口,因为它们不知道被人翻看过多少次了,油腻得很,显然它们已经吸收了许多人的感情。

“我回到那个图书馆里去,硬生生地啃掉了一整部长篇小说,啃掉了它柔软的部分,也就是它的精华,它的书皮和包装我一点也没有动。我把它消化掉以后,又啃掉了一本。这时我感觉它们在身体内运动起来,于是我又把第三本咬了几口。这样我就变成了一个诗人。我有点头痛,有点胃痛,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疼痛。我开始思索那些和香肠栓有关系的故事。现在我心中想起了许多和香肠栓类似的东西,这一定是因为那位蚁后有特别细致的理智的缘故。我记得有一个人把一根白色的木栓塞进嘴里,然后那根木栓就看不见了。我想到浸在陈啤酒里的木栓、垫东西的木栓、塞东西的木栓和钉棺材的木栓。我所有的思想都围绕着栓在活动!当一个人是诗人的时候,他就可以用诗把一切表达出来。我现在就是一个诗人,我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来成为一个诗人!因此每天我都可以用一个栓——一个故事——来侍候你。是的,这就是我的汤。”

“我们听听第三位的故事吧!”耗子王说。

“吱!吱!”这时厨房门旁发出了一个声音。一只小耗子跳了出来。她就是大家以为已经死了的那第四只耗子。她绊倒了那根系着黑纱的香肠栓。她日夜兼程地往家赶,抓紧一切机会,甚至不惜乘坐铁路上的货车,尽管如此,她还是差点迟到了。她一口气冲了进来,全身的毛乱蓬蓬的。她已经丢掉了她的香肠栓,可是还能说话,所以她一冲进来就立刻发言,好像现在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大家听她讲话。她来得这么突然,以至于当她在讲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机会来打断她的演讲。现在我们就来听听吧!

四、第四只耗子在第三只耗子发言前所讲的故事

“我很快就到了一个最大的城市里,”她说,“可这城市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我老是记不住名字。我乘着载满没收物资的大车来到市政府。后来我跑到了监狱看守那里。他谈起他的犯人,特别谈到一个讲了许多鲁莽话的犯人。

“‘这完全是香肠栓熬的汤,’他说,‘但这汤可能会让他掉脑袋!’”

“这引起了我对那个犯人的兴趣,”小耗子说,“于是我就找了一个机会,溜到他那儿去——锁着的门后面总会有一个耗子洞的!他面色惨白,满脸都是胡子,瞪着一对大眼睛。油灯冒着黑烟,墙壁已经被熏得不能再黑了。这犯人在黑色的墙上画了一些白色的图画和诗句,不过我读不懂。我想他一定感到很无聊,所以才欢迎我这个客人的。他用面包屑、吹口哨和讲一些友善的话语来诱惑我。他似乎很高兴看到我,而我也愿意信任他,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

“他把他的面包和水分给我吃,还送给我乳饼和香肠。我在那里生活得很舒适。我得承认,主要是因为这样好的交情我才在那儿住下来的。他让我在他的手心和胳膊上乱跑,让我钻进他的袖子里,在他的胡子里爬,他还把我叫做他亲爱的朋友。我的确非常喜欢他,也觉得应该礼尚往来才好。我忘记了我在这个广大世界里旅行的任务,我忘记了放在地板裂缝里的香肠栓——它还藏在那儿。我希望住下来,因为如果我离开了,这个可怜的犯人就没有任何朋友了——那样的话,活在这个世界上多没意思啊!我待了下来,可是他却没能一直和我待下去。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他跟我讲话讲得很伤心,给了我比平时多一倍的面包和乳饼皮,最后向我飞吻。然后他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他的结局。

“‘香肠栓熬的汤!’看守说——我现在到他那儿去了,但是我不能信任他。他倒是也把我放在手心儿,不过他平时却把我关在一个笼子里,里面是一个脚踏车。多么可怕的事情啊!你在里面转来转去,一步也前进不了,只能看着大家嘲笑你!

“看守的孙女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她有金黄的卷发,两只充满快乐的眼睛,小嘴也总是微笑着。

“‘你这可怜的小耗子!’她说,同时偷偷地向我的这个丑恶的笼子里看。她把那根铁插销抽掉了,于是我就跳到窗板上,从那儿再跳到屋顶上的水笕里去。自由了!自由了!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顾不上我旅行的目的了。

“天黑了下来,夜晚来临了。我藏进一座古老的塔里。这儿住着一个守塔人和一只猫头鹰。这两位我本来谁也不能信任,特别是那只猫头鹰。这家伙很像猫,有一个喜欢吃耗子的大缺点。不过人们很容易看不清真相,我就是这样。这家伙是一个非常有礼貌、有教养的老猫头鹰。她的知识跟我一样丰富,比那个守塔人还要丰富。一些年轻的猫头鹰对于什么事情总是大惊小怪,但她只是说:‘不要用什么香肠栓熬汤吧!’我对她太信任了,不由得从我躲藏的小洞里叫了一声:‘吱!’我对她的信任使她非常高兴。她答应保护我,不准任何生物伤害我。她要把我留下来,等到了粮食不足的冬天再自己享用。

“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要算是一个聪明人。她证明给我看,说守塔人只能‘吹几下’挂在他身边的那个号角,他因此就觉得很了不起了,以为他就是塔上的猫头鹰!他想要做大事情,但是他却始终是一个小人物——香肠栓熬的汤!我要求猫头鹰给我做这汤的食谱。她这样解释给我听。

“‘香肠栓熬的汤,’她说,‘只不过是人间的一个成语罢了。每个人对它都有自己的体会,而且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体会最恰当,不过事实上这整件事儿没有丝毫意义!’

“‘没有丝毫意义?’我说。这使我大吃一惊!真理并不是总能使人感到高兴,但是真理高于一切。老猫头鹰也是这样说的。我想了一想,觉得如果我把‘高于一切的东西’带回来的话,那么这倒是一个价值比香肠栓的汤要高得多的东西呢。因此我赶紧离开,好早点回家,带回这价值最高、最好的东西——真理。耗子是一个开明的种族,而耗子王则是我们之中最开明的。为了尊重真理,他会立我为皇后的。”

“你的真理恰恰是谎言!”那个还没有发言的耗子说,“我能做这汤,而且我说得到就做得到!”

五、汤是怎样熬成的

“我并没有去旅行,”第四只耗子说,“我留在了国内——我相信这是正确的选择!我们没有旅行的必要。我们在这儿同样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我没有走!我的知识并不是从神奇的生物那儿得来的,也不是狼吞虎咽地啃来的,更不是跟猫头鹰说话学来的。我是从自己的思索中得来的。请你们把水壶拿来,装满水,然后燃起火,把水煮开吧——要滚开滚开的水!好了,现在请把栓放进去!请国王陛下把尾巴伸进开水里去搅几下!陛下搅得越久,汤就熬得越浓。它并不花费其他东西,并不需要什么别的材料——只需要搅拌就行了!”

“是不是别的耗子也可以做这件事呢?”国王问。

“不成,”耗子说,“只有耗子王的尾巴有这种威力。”

水在沸腾着。耗子王站在水壶旁边——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他把他的尾巴伸出来,好像别的耗子在牛奶房时的样子——它们用尾巴挑起盘子里的奶皮,然后再去舔自己尾巴。不过他把尾巴伸进滚开的水里没多久就赶紧跳开了。

“不成问题——你是我的皇后了!”他说,“等到我们金婚佳节的时候再来熬这汤吧,这样我们穷苦的子民们就可以快乐一番——大大地快乐一番!”

于是他们马上举行了婚礼。不过许多耗子回到家的时候都说:“这不叫什么香肠栓熬的汤,应该叫做耗子尾巴做的汤才对!”他们说,故事中有些地方讲得很好,但是整个故事不一定要这样讲。

“我就会如此这般地讲——”

这是批评家说的话,他们总是事后诸葛亮。

这个故事传遍了全世界。关于它的评论很多,不过这个故事本身保持了它的原样。大事也好,小事也罢,能做到这种地步就要算是最好了,香肠栓做的汤也是如此。不过要想因此就得到感激可就大错特错了!

注释

〔1〕这是丹麦的一句成语,意思是“闲扯半天,都是废话”。香肠栓是一小木扦,插在香肠末端的结上。

〔2〕出自于所罗门的《箴言集》。原文是:“懒惰的人哪,你去察看蚂蚁的劳作,就可得智慧。”见《圣经旧约全集·箴言》第六章第六节。


没有画的画册单身汉的睡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