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用中
【题解】
此篇主旨与前篇相近，论述的仍是要节约用度的道理，但篇幅相对较短，论述较为简略。
首段总论圣明的君王要称霸天下就要尽力地做爱民利民的事情。接下去的几段分别从器用、饮食、衣服、舟车、丧葬和宫室这几个方面来论述，提出器皿可以使用，饮食可以充饥，衣服可以暖身，舟车可以载物，棺椁可以用到尸骨腐烂，宫室可以区别男女，这样就可以了。除此之外，用以装饰的额外花费都是对增加百姓的利益没有好处的，因而是圣明的君王所不为的。
此篇中只描述了古代圣王的种种做法，没有论及墨子所在时代的君王的做法，但墨子无疑认为当世的统治者只有仿效先王的做法，才能称王于天下，使百姓终身追随而不感厌倦。
子墨子言曰：古者明王圣人，所以王天下、正诸侯者，彼其爱民谨忠[1]，利民谨厚，忠信相连，又示之以利，是以终身不餍[2]，殁世而不卷[3]。古者明王圣人，其所以王天下、正诸侯者，此也。
【译文】
墨子说：古代贤明的君主圣人，所以能够称王于天下、匡正诸侯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衷心地爱护百姓，宽厚地为百姓谋利，尽心和信义联系在一起，又使人民看到利益，所以人民对君王终身不厌弃，毕生而不倦怠。古代贤明的君王和圣人，他们称王天下、匡正诸侯的原因，正在于此。
是故古者圣王，制为节用之法[4]，曰：“凡天下群百工，轮、车、匏、陶、冶、梓、匠[5]，使各从事其所能。”曰：“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诸加费不加于民利者，圣王弗为。
【译文】
因此，古代圣明的君王，制定了制造日用器物的法则，说：“凡是天下的百工，造轮的、造车的、制皮革的、烧陶器的、铸五金的、做木器的匠人，让他们去从事各自所能从事的。”说：“凡是足以供给百姓使用了，就停止。”各种只增加费用而不增加百姓利益的事情，圣明的君王是不做的。
古者圣王制为饮食之法，曰：“足以充虚继气[6]，强股肱，耳目聪明，则止。”不极五味之调、芬香之和，不致远国珍怪异物[7]。”何以知其然？古者尧治天下，南抚交阯[8]，北降幽都[9]，东西至日所出入[10]，莫不宾服。逮至其厚爱[11]，黍稷不二，羹胾不重[12]，饭于土塯[13]，啜于土形[14]，斗以酌。俯仰周旋威仪之礼[15]，圣王弗为。
【译文】
古代圣明的君王制定饮食的法则，说：“能够充实肠胃，增补血气，强健四肢，让耳朵眼睛聪明，就停止了。”不追求五味调和、气味芳香，不追求遥远国家的珍奇异品。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古代尧治理天下，南面安抚交趾，北面连接着幽都，东面和西面直到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没有不臣服的。但说到他最大的享受，黍和稷之中只吃一种，肉块和肉汤只吃一种，用瓦器盛饭，用瓦盆盛汤，用木勺喝酒。那些俯仰进退揖让的繁复的礼节，圣明的君王是不做的。
古者圣王制为衣服之法，曰：“冬服绀之衣[16]，轻且暖；夏服绤之衣[17]，轻且凊，则止。”诸加费不加于民利者，圣王弗为。
【译文】
古代圣明的君王制定做衣服的法则，说：“冬天穿深青中带红色的衣服，轻便而且暖和；夏天穿粗、细葛布的衣服，轻巧而且凉爽，这样就可以了。”各种只增加费用而不增加百姓利益的事情，圣明的君王是不做的。
古者圣人为猛禽狡兽暴人害民[18]，于是教民以兵行[19]，日带剑。为刺则入，击则断，旁击而不折[20]，此剑之利也[21]。甲为衣则轻且利，动则兵且从[22]，此甲之利也。车为服重致远，乘之则安[23]，引之则利[24]，安以不伤人，利以速至，此车之利也。古者圣王为大川广谷之不可济[25]，于是利为舟楫[26]，足以将之则止[27]。虽上者三公诸侯至，舟楫不易，津人不饰，此舟之利也。
【译文】
古代的圣人因为凶猛的鸟兽伤害人民，所以教人民做兵器，每天带着剑行走。用剑来刺就能进入，用来劈斩就能砍断，击打旁边也不会折断，这就是剑的益处。铠甲作为衣服，轻巧而且便利，行动时方便自如，这就是铠甲的益处。车辆装载着重的东西达到远方，乘坐着就安稳，拉起来很便利，安稳就不会伤害人，便利就可以快速地到达，这就是车辆的益处。古代圣明的君王因为宽广的河流不能渡过，所以制造船和桨，足以渡河就停止了。即使是王公贵族诸侯来了，船和桨不改变，划船的人不加修饰，这就是船的益处。
古者圣王制为节葬之法，曰：“衣三领[28]，足以朽肉[29]；棺三寸[30]，足以朽骸[31]。堀穴深不通于泉[32]，流不发泄则止[33]。死者既葬，生者毋久丧用哀。”
【译文】
古代圣明的君王制定了丧葬的法则，说：“衣服三套，足以穿到肉体腐烂；棺木三寸，足以用到尸骨腐烂。墓穴的深度不达到地泉，不让腐烂的气味散发到地面上就可以停止了。死去的人被安葬了以后，活着的人就不要长久地服丧致哀追悼。”
古者人之始生，未有宫室之时，因陵丘堀穴而处焉[34]。圣王虑之，以为堀穴，曰冬可以辟风寒；逮夏，下润湿，上熏烝[35]，恐伤民之气[36]，于是作为宫室而利。然则为宫室之法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其旁可以圉风寒，上可以圉雪霜雨露，其中蠲洁[37]，可以祭祀，宫墙足以为男女之别，[38]则止。诸加费不加民利者，圣王弗为。
【译文】
古代人刚刚产生，还没有宫室的时候，就靠近丘陵挖山洞来居住。圣明的君王考虑这件事，挖掘了洞穴，说冬天可以躲避风霜和寒冷；等到夏天，下面潮湿，上面热气熏人，恐怕伤害到百姓的身体，所以建造宫室而给人民益处。既然这样，那么建造宫室的法则将是怎么样的呢？墨子说：它的四壁可以抵挡风寒，上面可以抵御雪霜雨露，里面很干净，可以祭祀，有围墙可以隔开男女，就可以停止了。各种增加费用而不增加百姓利益的事情，圣明的君王是不做的。
[1] 谨：当为“勤”，尽心（于省吾说）。
[2] 餍（yàn）：满足，终止。
[3] 殁（mò）世：即“没世”，指终身。卷：当为“倦”（苏时学说），厌倦。
[4] 节用：据下文例当为“器用”。
[5] 轮车：指木工。轮：造车轮。车：造车。匏（ɡuì páo）：皮革工匠。，有文采的皮革。匏，通“鞄”，柔革工匠。
[6] 继：当为“增”（李笠说）。
[7] 致：取得，得到。珍怪：奇异。
[8] 抚：安抚。交阯（zhǐ）：当为“交趾”，古地区名，即今越南。
[9] 降：当为“际”（王念孙说），接近。
[10] 日所出入：指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
[11] 厚爱：指其身所受（曹耀湘说）。爱，当作“受”。
[12] 胾（zì）：切成大块的肉。不重：谓肉块或肉汤只吃一种。
[13] 土塯：盛饭的瓦器。
[14] 啜（chuò）：饮，喝。形：当作“（xínɡ）”，羹器（毕沅说）。
[15] 周旋：指古代行礼时进退揖让的动作。威仪：指古代典礼中的容貌举止和仪式。
[16] 绀（ɡàn）：深青带红的颜色。（zōu）：红青色。
[17] （chī）：细葛布。绤（xì）：粗葛布。
[18] 为：因为。狡：健。
[19] 兵：兵器。
[20] 旁：别的。
[21] 利：益处，好处。
[22] 兵：疑当作“弁”（孙诒让说），便利。
[23] 安：安稳。
[24] 引：牵引，拉。
[25] 济：渡。
[26] 利：当为“制”（王念孙说）。
[27] 将：行。
[28] 领：衣领。这里引申为衣服的件数。
[29] 朽：烂。
[30] 棺三寸：指棺木厚三寸。
[31] 骸：尸骨。
[32] 堀：借为“窟”（孙诒让说）。
[33] 流：臭气。泄：流出，散发。
[34] 因：依，靠。
[35] 熏：暖，热。烝（zhēnɡ）：指热气盛。
[36] 气：指人的元气。
[37] 蠲（juān）：清洁，干净。
[38] 别：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