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梯
【题解】
本篇讲解针对云梯进攻的守城方法。《公输》篇中曾讲到：公输盘为楚王造云梯，欲以攻打宋国，被墨子以道义、辩才和防守法制止。究竟墨子是用怎样的对策挫败了公输盘的云梯攻法呢？《公输》篇并未明说，阅读本篇，便可明了。
另外，由本篇开头对禽滑釐的行貌举止的描绘，从他那“手足胼胝，面目黧黑”的形容中，我们可以领略先秦墨家身体力行、不避勤苦，“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子语）的风范。而墨子言谈中体现出的对战争的谨慎态度，让我们再一次领略了他的“非攻”思想，并且进一步明白了“非攻”并非仅仅针对恃强凌弱的大国，也针对那些不自量力、自取灭亡的小弱之国。
禽滑釐子事子墨子三年，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役身给使，不敢问欲。子墨子其哀之，乃管酒块脯，寄于大山[1]，昧葇坐之[2]，以樵禽子[3]。禽子再拜而叹。子墨子曰：“亦何欲乎？”禽子再拜再拜曰：“敢问守道？”子墨子曰：“姑亡，姑亡。古有其术者，内不亲民，外不约治，以少间众[4]，以弱轻强，身死国亡，为天下笑。子其慎之，恐为身薑[5]。”
【译文】
禽滑釐事奉墨子三年，手脚生满了老茧，面容枯槁黝黑，劳身供老师使唤，不敢随心所欲开口发问。墨子很怜惜他，于是备好酒和大块干肉，登上泰山，铺些茅草坐下，用酒肉犒劳禽滑釐。禽滑釐两次下拜，叹息一声。墨子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呢？”禽滑釐又拜了四拜，说道：“请问守城之道。”墨子说：“先别问，先别问。古代也曾有掌握守城法的人，但对内不亲抚百姓，对外不维护和平，以自己不多的兵力挑拨兵力多的国家，自己力量弱却轻视强大的敌国，结果身死而国家灭亡，被天下人耻笑。你要慎重对待此事啊，恐怕弄不好有杀身之祸呢！”
禽子再拜顿首，愿遂问守道。曰：“敢问客众而勇，烟资吾池[6]，军卒并进，云梯既施，攻备已具，武士又多，争上吾城，为之奈何？”
子墨子曰：问云梯之守邪？云梯者重器也，其动移甚难。守为行城，杂楼相见[7]，以环其中。以适广陕为度[8]，环中藉幕，毋广其处。行城之法：高城二十尺，上加堞，广十尺，左右出巨各二十尺，高、广如行城之法。
为爵穴、辉鼠[9]，施荅其外，机、冲、钱、城[10]，广与队等，杂其间以镌、剑[11]，持冲十人，执剑五人，皆以有力者。令案目者视适[12]，以鼓发之，夹而射之，重而射，披机藉之，城上繁下矢、石、沙、炭以雨之，薪火、水汤以济之。审赏行罚，以静为故，从之以急，毋使生虑。若此，则云梯之攻败矣。
【译文】
禽滑釐拜了两拜，并叩头，希望能问清守城之道。问：“请问，进攻方人多势众，又勇敢，填塞我方护城河，军士齐头并进，架起云梯，攻城设备已准备齐全，大量的勇武之士，争先恐后地登城，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呢？”
墨子说：你问防御云梯的方法吗？云梯是笨重的器械，移动它非常困难。守城方可在城头筑起高高的‘行城’，多座楼间相隔一段距离，将己方兵士环绕在中间。根据各行城间的宽窄，在行城圈中设置遮幕，因此各楼相隔不要太远。筑行城的方法是：高出原城墙二十尺，上面加上锯齿状的城堞，宽十尺，左右两边加上二十尺高的圆木支柱，高、宽均和行城一致。
城堞下部凿开名叫“爵穴”、“辉鼠”的孔洞，外部以皮革遮挡，还要备好投石机、冲车、栈道、行城等等，排列的宽度与敌人队列宽度相等，各器械之间安插进持斵、剑的士兵，十人掌冲车，五人执剑，都选用力大的精兵。用视力好的人观察敌军，用鼓声发出抗敌讯号，从两边向敌军交叉射箭，重点射其紧要人员，再发动各种器械，从城上将箭、沙、石、炭雨点般地倾泄到敌人头上，再辅之以投掷火把、倾倒开水等方法。同时做到赏罚严明公正，保持镇静的常态，关键时又能当机立断，不致发生其他变故。如此防守，云梯攻法便被挫败了。
守为行堞，堞高六尺而一等，施剑其面，以机发之，冲至则去之，不至则施之。爵穴，三尺而一。蒺藜投必遂而立[13]，以车推引之。裾城外[14]，去城十尺，裾厚十尺。伐裾，小大尽本断之，以十尺为传[15]，杂而深埋之，坚筑，毋使可拔。二十步一杀[16]，杀有一鬲[17]，鬲厚十尺。杀有两门，门广五尺。裾门一，施浅埋，弗筑，令易拔。城希裾门而直桀[18]。
县火，四尺一钩樴[19]。五步一灶，灶门有炉炭。令适人尽入，辉火烧门，县火次之。出载而立，其广终队。两载之间一火，皆立而待鼓而然火，即具发之。适人除火而复攻，县火复下。适人甚病，故引兵而去，则令我死士左右出穴门击遗师，令贲士、主将皆听城鼓之音而出[20]，即“诸产得宜”，又听城鼓之音而入。因素出兵施伏[21]，夜半城上四面鼓噪，适人必或[22]，有此必破军杀将。以白衣为服，以号相得。若此，则云梯之攻败矣。
【译文】
守城者在行城上筑起城堞，高度统一为六尺，上面安装剑，用机械发射，敌方的冲车攻到，就将发射机撤走，冲车不到，就使用它。城堞上开凿名叫“爵穴”的孔洞，每隔三尺一个。“蒺藜投”一定要成列摆放，用车来推拉。在距城外十尺远处安置断树，叫做“椐”，厚度为十尺。采伐断树时，无论大小，一律连根拔起，每十尺砍成一段，错杂深埋，土要填埋坚固，消除被敌人拔出的可能。在椐围中每隔二十步设置一座“杀”，每座“杀”里构建一个用以储物和隐藏士兵的“鬲”，鬲厚十尺。每座“杀”安装两个五尺宽的门。椐围上也设一“门”，只要在此处将断木浅埋，不要太坚固，易被拔出即可。城上对着椐门的地方放置小木桩为标记，以便于我军识别。
悬挂火具，每隔四尺设置一只用以挂火具的绳钩。每隔五步设一口灶，灶门放炉炭。待敌人全军攻入，就放烟火烧门，继而投掷悬火。排列好作战器械，广度与敌军队列范围相当。两架器械之间设置一个火具，待到鼓声一响，即刻点燃火具，投放向敌军。如敌人灭火、避开火而持续进攻，就继续投放火具，敌军将痛苦疲惫不堪，因此撤兵而去，随即命令我军敢死队左右杀出，追击溃逃的败兵，命令勇士和主将全都要依照城上鼓声的指挥出击，再依照城上鼓声的指挥退守。照例要再反击时布置埋伏，半夜时在城上四面击鼓呐喊，敌人必定迷惑失措，一旦如此，伏兵必能乘机攻破敌营，斩杀敌将。伏兵要穿白衣，以暗号相互联络。这样，云梯攻城法就失败了。
[1] 大山：即泰山，此时墨家师徒当在齐鲁之地。
[2] 昧葇：读为“灭茅”，在地上铺设茅草。
[3] 樵：同“醮（jiào）”，这里的意思是用酒肉犒劳。
[4] 间：挑拨。
[5] 薑：通“僵”，死亡。
[6] 烟：通“堙（yīn）”，以土填埋。资：通“茨”，这里指用草填塞。
[7] 见：犹“间”。
[8] 陕：同“狭”。
[9] 辉鼠：这里指小洞穴，以仅够老鼠容身来形容其小。辉，通“熏”。
[10] 钱：通“栈”，指城上架设的栈道。城：即《备高临》篇所说的“台城”，也即前文所谓“行城”。
[11] 镌：当作“斵”，用以开凿的工具，这里用来凿破敌军云梯。。
[12] 案目者：视力非常好的人。适：通“敌”。
[13] 蒺藜投：投掷蒺藜的机械。蒺藜，带刺的重物。遂：同“队”，意为面向敌军进攻队列。
[14] 裾城外：“裾”上当有“置”字（孙诒让说）。裾，通“椐”，以树木编成的藩篱，用以阻挡敌军。
[15] 传：为“断”字之误，这里意为“砍断”。
[16] 杀：用以伏兵，必要时突击杀敌的堡垒型建筑。
[17] 鬲：通“隔”，与外界隔离，用以藏伏士兵的空间。
[18] 直：通“置”。桀：通“楬”，作标记用的小木桩。
[19] 钩樴：即带绳子的挂钩。樴，通“弋”，绳子。
[20] 贲士：勇武有力之士。
[21] 素：意为“故”，照例。
[22] 或：通“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