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贤中

字数:7603

【题解】

此篇阐述的主旨与上篇《尚贤上》相同,只是论述更为详尽具体,篇幅较前者为长。

开篇提出只有让“贵且智”的贤能之人去治理国家、管理“愚且贱”的民众,国家才能得到治理,社稷才能长存,所以“尚贤”是为政的根本。然后从“进贤”和“事能”两方面来说,强调要不拘一格地选拔贤人,更要明确地考查他的能力,授予最适合他、可以使他充分发挥自己才能的职位,并给予丰厚的俸禄和决断的权力,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天下的民众相信君主的“尚贤”是真心诚意的,远近的贤能之士才会因此而来依附之。

此篇不仅分别以禹、稷、皋陶和桀、纣、幽厉为正反面的例子来论证“尚贤”与否的不同结果,还以“今王公大人,有一衣裳不能制也,必藉良工;有一牛羊不能杀也,必藉良宰”设喻作比,说明在这些事上尚贤,而在治国时不知尚贤是“明小物而不明大物”,非圣王之道。

子墨子言曰:今王公大人之君人民[1],主社稷[2],治国家,欲修保而勿失[3],故不察尚贤为政之本也[4]!何以知尚贤之为政本也?曰:自贵且智者[5],为政乎愚且贱者,则治;自愚贱者[6],为政乎贵且智者,则乱。是以知尚贤之为政本也。

【译文】

墨子说:现在的王公大人们统治百姓,掌握政权,治理国家,希望能够长久地保持而不失去,为什么不知道尊重贤能的人才是为政的根本呢!凭借什么知道尊重贤能的人是为政的根本呢?回答是:由高贵而有智慧的人去统治愚蠢而且低下的人,国家就会得到治理;由愚蠢而且低下的人去统治高贵而且有智慧的人,国家就会混乱。凭借这个就能知道尊重贤能的人是为政的根本。

故古者圣王甚尊尚贤而任使能[7],不党父兄[8],不偏贵富,不嬖颜色[9]。贤者举而上之,富而贵之,以为官长;不肖者抑而废之[10],贫而贱之,以为徒役[11]。是以民皆劝其赏,畏其罚,相率而为贤者。以贤者众,而不肖者寡,此谓进贤。然后圣人听其言,迹其行[12],察其所能,而慎予官,此谓事能。故可使治国者,使治国;可使长官者,使长官;可使治邑者,使治邑。凡所使治国家、官府、邑里,此皆国之贤者也。

【译文】

因此古代圣明的君王非常尊重和崇尚贤能的人,并且任命和使用贤者,不袒护父亲兄长,不偏向富贵的人,不宠爱美貌的女子。如果是贤能的人,就推举选拔上来,使他富裕而且尊贵,让他做官长;如果是没有才能的人,就罢免废弃他,使他贫穷而且低贱,让他做奴役。所以百姓都因为赏赐得到勉励,因为惩罚而感到害怕,争先恐后地要去做贤能的人。这样贤能的人就多了,而不贤的人就少了,这就叫做崇尚贤能的人。然后圣人听他的言论,观察他的行为,考察他的能力,谨慎地授予他官职,这就叫做使用贤能的人。所以能够用来治理国家的人,就让他治理国家;能够任命为官长的人,就让他做官长;可以让他管理邑里的,就让他管理邑里。凡是可以用来治理国家、主持官府、管理邑里的人,这些都是国家中贤能的人。

贤者之治国也,蚤朝晏退[13],听狱治政[14],是以国家治而刑法正。贤者之长官也,夜寝夙兴[15],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官府,是以官府实而财不散。贤者之治邑也,蚤出莫入[16],耕稼、树艺、聚菽粟[17],是以菽粟多而民足乎食[18]。故国家治则刑法正,官府实则万民富。上有以絜为酒醴粢盛[19],以祭祀天鬼;外有以为皮币[20],与四邻诸侯交接;内有以食饥息劳[21],将养其万民;外有以怀天下之贤人[22]。是故上者天鬼富之,外者诸侯与之,内者万民亲之,贤人归之。以此谋事则得,举事则成,入守则固,出诛则强。故唯昔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以王天下、正诸侯者,此亦其法已。

【译文】

贤能的人治理国家,上朝早而退朝晚,听审案件,处理政务,所以国家得到治理,刑法得到端正。贤能的人做官,睡得晚起得早,征收关市、山林、泽梁的税利,以此来充实国库,所以国库得到充实而财产不再流失。贤能的人管理邑里,早出晚归,耕作种植,聚积豆类和小米,所以豆米丰收而百姓的食物充足。所以国家得到治理刑法就会公正,国库充足百姓就会富裕。对上就能够准备洁净的酒食为祭品,来祭祀上天鬼神;对外能够置备皮毛和丝织品,与周围的诸侯国交往;对内能够使饥饿的人得到食物,使疲劳的人得到休息,以此来使众多的百姓得到休养;对外能安抚天下有才能的人。所以上有天帝鬼神使他富裕,外有诸侯与他交好,内有众多百姓与他亲近,贤能的人来归顺他。这样来谋事就能达到目的,行事就能成功,在内防守就能稳固,对外讨伐就能强大。所以从前三代圣明的君王尧、舜、禹、汤、文、武能称王于天下,成为诸侯之首,这也正是他们的法则。

既曰若法[23],未知所以行之术,则事犹若未成,是以必为置三本[24]。何谓三本?曰:爵位不高则民不敬也,蓄禄不厚则民不信也,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也。故古圣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夫岂为其臣赐哉?欲其事之成也。《诗》曰:“告女忧恤,诲女予爵。孰能执热,鲜不用濯。”[25]则此语古者国君诸侯之不可以不执善[26],承嗣辅佐也。譬之犹执热之有濯也[27],将休其手焉[28]。古者圣王,唯毋得贤人而使之[29],般爵以贵之[30],裂地以封之,终身不厌[31]。贤人唯毋得明君而事之,竭四肢之力以任君之事,终身不倦。若有美善则归之上[32],是以美善在上而所怨谤在下[33],宁乐在君,忧慼在臣。故古者圣王之为政若此。

【译文】

既然有了这样的法则,但还不知道实行的方法,那么事情仍然是做不成的,因此必须指定三条根本的措施。什么叫做三条根本的措施呢?回答是:爵位不高,那么百姓就不会敬重;俸禄不优厚,那么百姓就不会信赖;政令不果断,那么百姓就不会畏惧。所以古代的帝王给予贤能的人很高的爵禄,优厚的俸禄,把事情交给他,给予他决断的权利。这难道是为了他的贤能而给予的赏赐吗?是为了让他做成事情罢了。《诗经》说:“告诉你要体恤别人,教导你要按次序授予爵禄。谁能拿着热的东西,而不放到冷水里去浸洗呢。”这就是说古代的国君和诸侯不可以不亲近那些继承人和辅佐的大臣。这就好比拿过热的东西的人,需要把他的手放在冷水里浸洗一下一样,是为了让他的手得到休息。古代圣明的君王一定要得到贤能的人,并且任用他,授予爵位来使他变得尊贵,划分土地来赏赐他,终身不对他感到厌倦。贤能的人只希望遇到圣明的君王并且侍奉他,竭尽全力去为君王办事,终身不感到倦怠。如果有美德善事就归功于主上,因此,美德善事归功于主上而百姓的怨言由臣下承担;安乐由主上享受,忧患由臣下承担。古代的君王就是像这样处理政务的。

今王公大人亦欲效人以尚贤使能为政,高予之爵,而禄不从也。夫高爵而无禄,民不信也[34]。曰:“此非中实爱我也[35],假藉而用我也[36]。”夫假藉之民,将岂能亲其上哉!故先王言曰:“贪于政者不能分人以事[37],厚于货者不能分人以禄。”事则不与,禄则不分,请问天下之贤人将何自至乎王公大人之侧哉?若苟贤者不至乎王公大人之侧[38],则此不肖者在左右也。不肖者在左右,则其所誉不当贤[39],而所罚不当暴,王公大人尊此以为政乎国家[40],则赏亦必不当贤,而罚亦必不当暴。若苟赏不当贤而罚不当暴,则是为贤者不劝而为暴者不沮矣[41]。是以入则不慈孝父母,出则不长弟乡里[42],居处无节[43],出入无度,男女无别。使治官府则盗窃,守城则倍畔[44],君有难则不死[45],出亡则不从,使断狱则不中[46],分财则不均,与谋事不得,举事不成,入守不固,出诛不强。故虽昔者三代暴王桀纣幽厉之所以失措其国家[47],倾覆其社稷者,已此故也[48]。何则?皆以明小物而不明大物也[49]。

【译文】

现在的王公大人也想要效仿古代的圣人用贤能的人来治理政治,给予他们很高的爵位却不给相应的俸禄。高的爵位而没有俸禄,百姓就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崇尚贤能。说:“这不是真的爱我,只是假装用我来作个样子。”既然是假用来谋虚名,又怎么能使贤能的人亲近他的主上呢!所以先王说:“对权利贪婪的人不能把政务分给别人,对财货很看重的人不能把俸禄分给别人。”政务不让别人参与,俸禄不与别人分享,请问天下的贤能之人怎么会来到王公大人们的身边呢?如果贤能的人不来到王公大人们的身边,那么不贤的人就会在王公们的周围。不贤的人在周围,那么他们所称赞的就不会是真正贤能的人,所惩罚的也不是真正的恶人,王公大人们如果以此来治理国家,那么奖赏的就一定不是贤能的人,惩罚的也不是恶人。如果赏的不是贤人,罚的不是恶人,那么贤人就不会受到鼓舞而恶人也不会得到制止。这样在家就不孝顺父母,在外不尊重乡里的人,生活没有节制,出入交往没有规矩,男女没有界限区别。这样,让他治理官府就会抢劫偷窃,让他守护城门就会投降叛变,君主有难也不会牺牲自己,君主外出逃亡也不会跟从,让他断案就不会公正,让他分配财物就不会平均,与他谋事就达不到目的,与他行事就不会取得成功,在内防守不能稳固,对外征讨也不显得强大。从前三代残暴的君王桀纣幽厉之所以失去了他们的国家,倾覆了他们的社稷,就是这个原因。怎么会这样呢?都是因为只明白小事情的道理而不明白大事情的道理啊!

今王公大人,有一衣裳不能制也,必藉良工[50];有一牛羊不能杀也,必藉良宰[51]。故当若之二物者[52],王公大人未知以尚贤使能为政也。逮至其国家之乱[53],社稷之危,则不知使能以治之,亲戚则使之,无故富贵、面目佼好则使之[54]。夫无故富贵、面目佼好则使之,岂必智且有慧哉!若使之治国家,则此使不智慧者治国家也,国家之乱既可得而知已。

【译文】

现在的王公大人,即使有一件衣服不能缝制,也必定会借助于高明的裁缝;有一头牛羊不能宰杀,也必定会借助于高明的屠夫。所以像这两件事情,王公大人们不是不知道用崇尚贤人、使用能人的办法去处理。等到国家发生混乱,社稷面临危险的时候,却不知道任用贤能的人去治理,是亲戚就任用,不经历事变、没有功劳却得到富贵,容貌长得好看就被任用。不经历事变、没有功劳却得到富贵,容貌长得好看就被任用,难道一定是有智慧的吗!如果用他们来治理国家,那么就是让没有智慧的人治理国家,国家的混乱不久就会发生,是可以预知的。

且夫王公大人有所爱其色而使[55],其心不察其知而与其爱[56]。是故不能治百人者,使处乎千人之官[57];不能治千人者,使处乎万人之官。此其故何也?曰:处若官者爵高而禄厚[58],故爱其色而使之焉。夫不能治千人者,使处乎万人之官,则此官什倍也[59]。夫治之法将日至者也,日以治之,日不什修[60],知以治之[61],知不什益,而予官什倍,则此治一而弃其九矣。虽日夜相接以治若官,官犹若不治,此其故何也?则王公大人不明乎以尚贤使能为政也。故以尚贤使能为政而治者,夫若言之谓也;以下贤为政而乱者[62],若吾言之谓也。今王公大人中实将欲治其国家,欲修保而勿失,胡不察尚贤为政之本也?

【译文】

况且,王公大人们是因为宠爱他而任用他,必定没有考察他的智慧,就给予他宠爱。因此不能管理百人的人,却让他去做管理千人的官;不能管理千人的人,却让他去做管理万人的官。这是什么原因呢?回答说:担任这种官职的人,爵位高而且俸禄丰厚,是因为宠爱他而任用他。不能治理千人的人,让他做管理万人的官,那么他做的官就是他能力的十倍。治国的方法,应该是每天都去实行它,每天都实行,但每天的时间并不延长十倍,用智慧去治理,但智慧不能增加十倍,却给予他能力十倍的官职,这是治理了一成而抛弃了九成了。即使日以继夜地治理官府,官府仍然没有得到治理,这是什么原因呢?这就是王公大人们不知道尊崇贤能的人来治理政务。所以任用贤能的人而政治得到治理的,就是这些话所说的;不任用贤能的人而使国家发生混乱的,就是我的这些话所说的。现在王公大人,如果真的希望治理好他的国家,想要长久地保持他的政权而不失去的话,为什么不了解崇尚贤能的人是治理政务的根本呢?

且以尚贤为政之本者,亦岂独子墨子之言哉!此圣王之道,先王之书《距年》之言也[63]。《传》曰:“求圣君哲人,以裨辅而身。”[64]《汤誓》曰[65]:“聿求元圣[66],与之戮力同心[67],以治天下。”则此言圣之不失以尚贤使能为政也。故古者圣王唯能审以尚贤使能为政[68],无异物杂焉[69],天下皆得其利。

【译文】

况且,把崇尚贤能的人作为治理政务的根本,难道只是墨子一个人的说法吗?这是圣明的君王的道术,是先王的书《距年》的记载。《传》上说:“寻找圣贤的君子和才识超群的人来辅佐你。”《汤誓》上说:“寻找大圣人,和他同心协力来治理天下。”这就是说圣人不放弃用崇尚贤人来治理政务。所以古代的圣明的君王,能够慎重地用崇尚贤能来治理政务,不受外物的干扰,天下都得到了利益。

古者舜耕历山[70],陶河濒[71],渔雷泽,尧得之服泽之阳[72],举以为天子,与接天下之政[73],治天下之民。伊挚,有莘氏女之私臣[74],亲为庖人,汤得之,举以为己相,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傅说被褐带索[75],庸筑乎傅岩[76],武丁得之,举以为三公[77],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此何故始贱卒而贵[78],始贫卒而富?则王公大人明乎以尚贤使能为政。是以民无饥而不得食,寒而不得衣,劳而不得息,乱而不得治者。

【译文】

古代的时候舜在历山耕种,在黄河边做陶器,在雷泽捕鱼,尧在服泽的北岸得到了他,推举他做天子,让他接管天下的政务,让他管理天下的百姓。伊挚,是有莘氏女陪嫁的奴隶,曾经做过厨子,汤得到了他,推举他做自己的相国,让他管理天下的政务,管理天下的百姓。傅说穿着粗布的衣服,系着绳子,在傅岩下筑墙,武丁得到了他,推举他做国相,让他掌管天下的政治,管理天下的百姓。这些人为什么开始低贱而最后却变得显贵,开始贫穷而最后变得富裕呢?那就是因为王公大人明白用崇尚贤能的人来治理政务的道理。所以百姓不会饥饿却得不到食物,不会寒冷却得不到衣服,不会疲劳却得不到休息,也不会混乱却得不到治理。

故古圣王以审以尚贤使能为政[79],而取法于天。虽天亦不辩贫富、贵贱、远迩、亲疏[80],贤者举而尚之[81],不肖者抑而废之。然则富贵为贤,以得其赏者谁也?曰:若昔者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者是也。所以得其赏何也?曰:其为政乎天下也,兼而爱之,从而利之,又率天下之万民以尚尊天、事鬼、爱利万民。是故天鬼赏之,立为天子,以为民父母,万民从而誉之曰“圣王”,至今不已。则此富贵为贤,以得其赏者也。

【译文】

所以古代圣明的君王能够慎重地用崇尚贤能来治理政务,并且取法于天。只有天不分辨贫贱富贵、亲疏远近,只要是贤能的人就推举并且任用,不肖的人就压制罢免。既然这样,那么处身富贵、行为贤能,因而得到奖赏的人,是谁呢?回答是:像以前三代时圣明的君王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就是这样。他们得到赏赐的原因是什么呢?回答是:他们治理天下,兼爱天下的人,为他们谋取利益,又带领天下的百姓崇尚尊敬上天、侍奉鬼神,爱民利民。所以天帝鬼神奖赏他们,立他们为天子,让他们做百姓的父母,广大的百姓跟从他们并且称赞他们为“圣明的君王”,到现在也不停止。这就是身处富贵、行为贤能,因而得到赏赐的人。

然则富贵为暴,以得其罚者谁也?曰:若昔者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者是也。何以知其然也?曰:其为政乎天下也,兼而憎之,从而贼之[82],又率天下之民以诟天侮鬼[83],贼傲万民,是故天鬼罚之,使身死而为刑戮,子孙离散,室家丧灭,绝无后嗣,万民从而非之曰“暴王”,至今不已。则此富贵为暴,而以得其罚者也[84]。

【译文】

既然这样,那么那些处身富贵却行为残暴而得到惩罚的,又是什么人呢?回答是:像以前三代残暴的君王,桀、纣、周幽王、周厉王就是这样的人。为什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回答是:他们治理天下,使天下人互相憎恨,互相残害,又带领天下的百姓诅咒天帝,侮辱鬼神,残害百姓,所以天帝鬼神惩罚他们,让他们遭受刑法而被杀,子孙离散,家族破灭,后嗣断绝,广大的百姓于是斥责他们,称之为“暴虐的君王”,到现在也不停止。这就是身处富贵而行为残暴,因而得到惩罚的人。

然则亲而不善,以得其罚者谁也?曰:若昔者伯鲧[85],帝之元子[86],废帝之德庸[87],既乃刑之于羽之郊[88],乃热照无有及也[89],帝亦不爱。则此亲而不善以得其罚者也。

【译文】

既然这样,那么那些亲近但是行为不良而受到惩罚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回答是:像以前颛顼帝的长子伯鲧,却败坏了帝王的功德,于是被放逐到羽山的郊外,是日月的光照不到的地方,帝也不再爱他。这就是亲近而行为不良,因此得到惩罚的人。

然则天之所使能者谁也?曰:若昔者禹、稷、皋陶是也[90]。何以知其然也?先王之书《吕刑》道之曰[91]:“皇帝清问下民[92],有辞有苗[93]。曰:‘群后之肆在下[94],明明不常[95],鳏寡不盖[96],德威维威[97],德明维明[98]。’乃名三后[99],恤功于民[100]:伯夷降典[101],哲民维刑[102];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隆播种[103],农殖嘉谷[104]。三后成功,维假于民[105]。”则此言三圣人者,谨其言,慎其行,精其思虑,索天下之隐事遗利,以上事天,则天乡其德[106];下施之万民,万民被其利[107],终身无已。故先王之言曰:“此道也,大用之天下则不窕[108],小用之则不困,修用之则万民被其利,终身无已。”《周颂》道之曰[109]:“圣人之德,若天之高,若地之普,其有昭于天下也,若地之固,若山之承[110],不坼不崩[111],若日之光,若月之明,与天地同常[112]。”则此言圣人之德,章明博大,埴固[113],以修久也[114]。故圣人之德盖总乎天地者也。

【译文】

既然这样,那么天所使用的有才能的人,又是谁呢?回答是:像以前禹、后稷、皋陶就是这样的人。为什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先王的《尚书》中《吕刑》说:“皇帝明白地询问百姓,百姓都谴责有苗氏。说:‘各位君主以及在下做事的人们,让贤能的人得到任用而不拘常规,即使是鳏夫寡妇也不会被埋没,以高尚的品德建立起来的威严才是真的威严,以高尚的品德为本的明察才是真的明察。’于是命令三位君王,体恤人民,为他们做事:伯夷制定法令,让他们效法贤能的人;大禹治理水土,主管命名山川;后稷推行播种,勉励农民种好稻谷。三人的成功,都带给人民巨大而长远的利益。”那么这就说这三位圣人,谨慎地说话,谨慎地做事,精密地进行思考,寻求天下还没有显露的事情和遗漏的利益,对上侍奉天,那么天就享用他们的德行;对下施恩于万民,广大的民众就蒙受他们的恩惠,终身不停止。所以先王说:“这种道术,广泛地用于天下就不会疏漏,小范围地使用也不会困塞,长久地使用就会使百姓都受到恩惠,终身不停止。”《周颂》说:“圣人的德行,像天一样高,像地一样广,他的光辉普照于天下,就像大地一样稳固,像高山一样耸立,不会断裂不会崩塌,就像太阳的光辉,像月亮的明亮,和天地一样长久地存在。”那么,这就是说圣人的德行,光明广大,坚韧稳固,所以能够长久。因此,圣人的美德,总合了天地间的一切美德。

今王公大人欲王天下,正诸侯,夫无德义将何以哉?其说将必挟震威强[115]。今王公大人将焉取挟震威强哉?倾者民之死也。民生为甚欲,死为甚憎,所欲不得而所憎屡至,自古及今未有尝能有以此王天下、正诸侯者也。今大人欲王天下、正诸侯,将欲使意得乎天下[116],名成乎后世,故不察尚贤为政之本也[117]?此圣人之厚行也!

【译文】

现在王公大人想要称王于天下,匡正诸侯,但是没有德行也没有仁义,将要怎么办呢?他们的说法必定是挟持威势和强权,来使人震服。现在的王公大人将从挟持强权和威势来使人震服的做法中得到什么呢?必将被这些面临死亡威胁的百姓颠覆其强权。生存是百姓十分渴望的,死亡是他们非常憎恶的,所希望得到的得不到,所憎恶的不断到来,从古到今,没有能凭借这样称王于天下、匡正诸侯的。现在王公大人想要称王于天下、匡正诸侯,想要使自己的愿望在天下实现,名声在后世得以成就,为什么不察知崇尚贤能的人是治理政务的根本呢?这是圣人崇高的德行啊!


[1] 君:统治。

[2] 主:掌管。

[3] 修:长。

[4] 故:一作“胡”,为什么。也:通“耶”。

[5] 自:由,用。

[6] 愚贱:依上文当为“愚且贱”(孙诒让说)。

[7] 能:有才能的人。

[8] 党:袒护,偏袒。

[9] 嬖(bì):宠爱。颜色:指美貌的女子。

[10] 不肖:不贤。抑:按,向下压。

[11] 徒:被罚服劳役的人。役:仆役,供人役使的人。

[12] 迹:观察。

[13] 蚤:通“早”。晏:晚。

[14] 听:治理,处理,判决。狱:官司。

[15] 夙:早晨。兴:起,起来。

[16] 莫:同“暮”,黄昏。

[17] 菽(shū):豆类的总称。粟:谷子,去皮后称为小米。

[18] 乎:于。

[19] 上:指对上天鬼神。絜:同“洁”,干净。栥(zī):特指祭祀用的谷物。

[20] 皮:皮毛。币:古人用作礼物的丝织品。

[21] 饥:指饥饿的人。劳:指疲劳的人。

[22] 怀:安抚。

[23] 曰:当为“有”之坏字(王念孙说)。若:此。

[24] 三本:三项根本措施。

[25] 《诗》:指《诗经》。“告女忧恤”四句:今本《诗经·桑柔》作“告尔忧恤,诲尔予爵,孰能执热,逝不以濯。”

[26] 执:犹“亲密”(孙诒让说)。

[27] 有:据上文疑为“用”字。

[28] 休:息。

[29] 唯:句首语气词。

[30] 般:读“颁”(吴汝纶说),颁发。

[31] 厌:嫌弃。

[32] 归:归功。上:指国君。

[33] 怨:责备,怨恨。谤:毁谤。下:指臣下。

[34] 民:同“人”(王闿运说)。

[35] 实:真实。

[36] 藉:同“借”。

[37] 政:这里指权力。

[38] 苟:如果,假设。

[39] 当:适合,得当。

[40] 尊:当为“遵”,遵循。

[41] 沮:阻止,终止。

[42] 弟(tì):敬爱,顺从兄长。

[43] 节:与“度”同义(孙诒让说)。

[44] 倍畔:即“背叛”。

[45] 死:这里指为国君而死。

[46] 中:符合,适合。

[47] 虽:即“唯”(王引之说)。

[48] 已:同“以”。

[49] 小物:指处理小事情。

[50] 藉:凭借。良:指技术高超。

[51] 宰:指屠宰工。

[52] 之:这。

[53] 逮:及,达到。

[54] 故:事,事故。佼(jiǎo):好看。

[55] 且夫:连词,表递进。

[56] 心:疑为“必”之误(陶鸿庆说)。

[57] 处:这里指担任。

[58] 若:此。

[59] 什:十倍。

[60] 修:长。

[61] 知:同“智”。

[62] 下:这里指废弃不用。

[63] 距:同“巨”(吴汝纶说),大。

[64] 裨(bì):弥补,补助。辅:辅助,协助。而:你。

[65] 《汤誓》:《尚书》篇名。但今本《尚书》无此几句。

[66] 聿(yù):句首语气词。元:大。

[67] 戮(lù)力:并力,合力。

[68] 审:这里引申为“慎重”。

[69] 异物:别的事情。

[70] 历山:古地名,今无考。下文“雷泽”亦为古地名。

[71] 陶:作陶器。河:黄河。濒:水边。

[72] 阳:指山之南,水之北。

[73] 接:这里指“掌管”。

[74] 有莘(shēn):古国名。汤娶有莘之女。私臣:陪嫁的奴隶。

[75] 被:披。褐:粗布或粗布的衣服。索:大绳子。

[76] 庸:同“佣”。筑:筑墙。

[77] 三公:指天子之相。

[78] 卒:终,终于。

[79] 以:前一“以”字当为“能”(陶鸿庆说)。

[80] 虽:仅,只有。

[81] 尚:崇尚,尊敬。

[82] 贼:害。

[83] 诟:骂。侮:轻慢,怠慢。

[84] 而:据上文,疑为衍字。

[85] 伯鲧(ɡǔn):传说为原始时代的部落首领,奉尧之命治水,因失败而被杀。

[86] 帝:指颛顼(zhuān xū)。元子:指长子。元,开始,第一。

[87] 庸:功劳。

[88] 既:不久。

[89] 乃热照无有及:言幽囚之日月所不照(孙诒让说)。

[90] 稷:后稷,尧舜时的农官,善耕种。

[91] 《吕刑》:《尚书》的篇名。

[92] 清:明审。

[93] 辞:《说文》:“辞,讼也。”有苗:古族名,也称三苗。

[94] 肆:当为“逮”(孙诒让说),及。

[95] 明明:指明显有明德之人(孙诒让说)。

[96] 鳏(ɡuān):老而无妻的人,也指死了妻子的人。寡:老而无夫的人。

[97] 威:威严。

[98] 明:明察。

[99] 名:《说文》:“名,自命也。”

[100] 恤:忧虑,体恤。功:工作,事情。

[101] 伯夷:舜的臣子。典:法则,制度。

[102] 刑:刑法。

[103] 隆:通“降”(王念孙说)。

[104] 农:《广雅·释诂》:“勉也。”

[105] 假:通“嘏(ɡǔ)”(孙诒让说),《尔雅·释诂》:“嘏,大也。”

[106] 乡:通“享”。

[107] 被:施及。

[108] 窕(tiǎo):《尔雅》:“窕,间也。”有空隙,不充实。

[109] 《周颂》:今《周颂》无此文,疑为佚诗。

[110] 若山之承:言如山之高也(孙诒让说)。

[111] 坼(chè):分裂,裂开。崩:倒塌,崩裂。

[112] 常:犹言“保守”(孙诒让说)。

[113] 埴:制作陶器用的黏土。

[114] 修久:长久。

[115] 挟:倚仗,仗恃。

[116] 意:心意,意图。

[117] 故:通“胡”,为什么。


尚贤上尚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