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曩於長安陳漢卿家,見吴道子畫佛,碎爛可惜。其後十餘年,復見之於鮮于子駿家,則已裝褙完好。子駿以見遺,作詩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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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曩於長安陳漢卿家,見吴道子畫佛,碎爛可惜。其後十餘年,復見之於鮮于子駿家,則已裝褙完好。子駿以見遺,作詩謝之[1]

貴人金多身復閒,争買書畫不計錢,已將鐵石充逸少[2],更補朱繇爲道玄[3]。煙薰屋漏裝玉軸[4],鹿皮蒼璧知誰賢[5]。吴生畫佛本神授,夢中化作飛空仙,覺來落筆不經意,神妙獨到秋毫顛[6]。昔我長安見此畫,嘆息至寶空潸然。素絲斷續不忍看,已作蝴蝶飛聯翩。君能收拾爲補綴,體質散落嗟神全。誌公彷彿見刀尺[7],修羅天女猶雄妍[8]。如觀老杜飛鳥句,脱字欲補知無緣[9]。問君乞得良有意,欲將俗眼爲洗湔。貴人一見定羞怍,錦囊千紙何足捐[10]!不須更用博麻縷[11],付與一炬隨飛煙[12]。

[1]元豐元年(1078)作。陳漢卿,字師黯,蜀閬中人,累遷尚書虞部員外郎,愛好古書奇畫。裝褙,即“裱褙”。鮮于子駿,即鮮于侁,時任京東西路轉運副使。米芾《畫史》:“蘇軾子瞻家收吴道子畫佛及侍者誌公十餘人,破碎甚,而當面一手,精彩動人,點不加墨,口淺深暈成,故最如活。”即此畫。

[2]〔已將句〕蘇軾自注:“殷鐵石,梁武帝時人。今法帖大王書中,有鐵石字。”唐李綽《尚書故實》:“《千字文》,梁周興嗣編次,而有王右軍書者,人皆不曉。其始乃梁武(帝)教諸王書,令殷鐵石於大王書中,搨一千字不重者,每字片紙,雜碎無序。武帝召興嗣,謂曰:‘卿有才思,爲我韻之。’興嗣一夕編綴進上。”

[3]〔更補句〕蘇軾自注:“世所收吴道子畫,多朱繇筆也。”朱繇,唐長安人,工畫佛道。兩句謂傳世書畫多爲膺品。

[4]〔煙薰〕米芾《畫史》:“真絹色淡,雖百破而色明白,精神彩色如新。惟佛像多經香煙薰損本色。”

[5]〔鹿皮句〕《漢書·食貨志》下:武帝“以白鹿皮方尺,緣以績(綉繪),爲皮幣,直四十萬。王侯宗室朝覲聘享,必以皮幣薦璧(襯墊玉璧),然後得行”。“(顔)異曰:‘今王侯朝賀以蒼璧,直數千,而其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兩句謂“貴人”重裝潢而輕畫本身。

[6]〔覺來二句〕正因不經意得之,故能獨臻神妙。

[7]〔誌公句〕《景德傳燈録》卷二七:“寶誌禪師,金陵人也,姓朱氏。宋太始初,忽居止無定,飲食無時,髮長數寸,徒跣執錫。杖頭擐翦刀、尺、銅鑑,或挂一兩尺帛,數日不食,無飢容。”梁時聲名大顯,卒,“敕謚妙覺大師”。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一二:“‘志公’句用事精切”,誤,據前引米芾《畫史》,寶誌實畫中人物,并非用典。

[8]〔修羅句〕修羅,阿修羅的略稱,意爲“無端正”(容貌醜惡)或“非天”(與天相似),古印度神話中“與帝釋鬥戰”的神祇。見《翻譯名義集》卷四《八部篇》。因阿修羅“男醜女端正”,“雄(醜)妍(端正)”即分别指男女。兩句均寫畫中人物形象。

[9]〔如觀二句〕歐陽修《六一詩話》:陳從易舍人“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脱誤,至《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原文此处为方框)’,其下脱一字。陳公因與數客各用一字補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後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嘆服,以爲雖一字諸君亦不能到也。”這借指吴道子此畫殘缺之處已無緣補全。

[10]〔貴人二句〕參看米芾《畫史》:“近世人或有貲力,原非酷好,意作摽韻,至假耳目於人,此謂之好事者。置錦囊玉軸以爲珍祕,開之或笑倒。余輒撫案大叫曰:‘慙惶殺人!’”何足捐,何足算。

[11]〔不須句〕博,换取。句謂連去换取麻縷也不值;一説,此用《孟子·滕文公上》“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字面,謂不須更論價之輕重,亦可通。

[12]結四句承開端,以“貴人”所藏書畫,大都是不值一錢之膺品,只配付之一炬而已。紀批(卷一六)謂結尾“回繳‘貴人’,似是完密,然以此起,仍以此結,似詆説貴人是此篇正意,不如就畫或宕開作結。”頗爲中肯。


續麗人行又送鄭户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