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考入中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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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一年九月,我考上了「北京市工艺美术学校」。心里那个高兴,竟举著报到通知书,在院子里欢蹦了半天!

「这下我可有盼头了,」母亲那天多喝了半盅酒;高兴地说:「熬出一个是一个呀。看来,只有上中专这条路最好。学校管吃管住,四年一毕业,出来就是技术员,蛮不坏!」

可是当初,我多麽担心考不上啊!不是别的,而是怕政审不合格。

「妈,」记得临到口试时,我曾忧心忡忡地问:「要是问起您和我爸爸的右派问题,我可怎麽说呢?」

「你就说:『我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就这麽说!」母亲爽快地回答。

「我一定考不上,一定考不上……」

是的,我还从来没那麽说过。升入初三时,我们的班主任是共产党员孙亦芬老师。暑假中,她把我们出身不好的学生,一个个叫到她家里,找我们谈话,问我们对家庭有什麽认识。我不认为父母有错,无论是在兄弟之间或同学之间、还是我的日记里,从未抱怨过父母半句话、更遑论「划清界限」?可她却以自己为例,说自己出身于官僚资产阶段家庭,但自己始终是跟党走的。在她面前,我总是要哭,真不知回答她什麽好。她的儿子从幼稚园回来了,「张六一」,她两眼充满了慈爱:

「来,到妈妈这儿来,喝桔汁。」她叫儿子「张六一」,连姓一块儿叫,这也许是革命的叫法吧。她是那麽疼爱她的儿子。而我们,却要强迫我们的脑袋搬家、去仇视自己的父母、去说违心的话。正因我说不出来,所以操行始终得「中」。凡会说假话的都改成了「良」——李俊华劝我别太认真,因为就要毕业了。可我就是说不出来。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我对与我一起报考「工艺美校」的李俊华说:「若是中,我不会考得上。」说著,就哭了。没想到,她竟把我的灰心话告诉了班主任。

那一天放学时,孙先生(女十二中都称为「先生」)把我叫到教研室。

「我可以——」她打开我的学生成绩册、望著「操行评语」那一栏,慢腾腾、冷傲傲地说道:「我可以——给你改成『良』。」她格外加重「可以」两字的语气,好像正从上面蔑视我、给我一个了不起的恩赐:「但你要知道,这是很勉强的。我让你和家庭划清界限,是为了你好。可你没有进步。」她在「中」字上画了个圈圈,还能看见里面的字,像施捨般地在旁边慢慢写了个「良」字,而评语上的「不能和家庭划清界限」改为「应和……」。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鼻子发酸,眼泪总想往外跑,纸深深觉得屈辱!

口试这一天,工艺美校的教务主任陈祥广先生,果然问到父母的问题。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我一横心就说出了这句话:

「我要和他们划清界限。」说时,眼睛发酸了,一定又红了,不由半垂了头;

再多说半句,我一定会哭了——我已经会说违心的话了,我已经学会屈就了麽?我不知道。纸觉得又委屈、又惭愧、又难过、又屈辱。

如今考上了。望著那「欢迎你,新伙伴」的小画片,我怎能不意外地欢蹦呼叫呢?然而,这考上却是用违心换来的。我第一次尝到违心的滋味儿,儘管这麽微小;但我却明白了:

如果一个人更加违心地去做,也许得到的实惠比这还多。这在我那纯洁的欢乐中,是一个无法磨灭的污点,是一块黑色的知识,这社会教给我们的知识。我也只有在心底,暗暗地把它压下,想忘却它。

哥哥星期六傍晚回来时,听了我考上中专的喜讯,兴奋地对我说:「你缺什麽?我一定要送你点儿东西。」

他去王府井「工艺美术服务部」买了水彩、画笔和速写本,在那亚麻布面、印著奔跑的小鹿的速写本里,题上他的《祝辞》:

我祝你幸福;

前进吧,你踏上了理想的道路。

但愿你许血于轩辕,但愿你忠实于艺术。

我祝你幸福;

勤奋吧,你锻炼得精力永充足。

但愿你征路中饱经风险,但愿你青春的活力把万难排除。

我祝你幸福;

幻想吧,你憧景着奇妙的前途。

但愿你开放得争梅并菊,但愿你吸吮大自然的温柔。

扬帆、击鼓、祝你、幸福!

好哥哥罗克六一年八月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说不出的幸福、快乐,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哥哥那劲秀、清晰的笔迹。快乐之馀,又隐隐感到悲哀——我多麽希望,也能写一首祝贺他考上地质学院的诗啊。

八月三十一日——开学的头一天,哥哥特意和母亲一同去送我入学报到。他帮我扛著行李。学校离家很远。汽车上,我和母亲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著,哥哥不时望著窗外沉思。我穿著母亲织的浅绿色毛背心、墨绿的边,浅豆绿色的毛料长袖衬衫(母亲年轻时的),蓝裤子。胸前,别著一枚苏联女友寄来的小兔读书的胸针——那金光闪闪的小兔瞪著两隻大圆眼、戴副眼镜、翻开一本大书的样子非常滑稽。

上初中,我和哥哥一样学的是俄文,女十二中与莫斯科的女十二中建立了友谊学校,交朋友也是按班上的座位号认定的。我的朋友叫柳达,后又经别的同学介绍了一位达姬娅娜。

这小兔胸针,就是达姬娅娜送的。我们互相寄了多少画片和小礼物啊……

「你是工艺美术学校的吗?」一位长得挺漂亮的姑娘凑过来,问我:「新生吧?」

「是呀,你呢?」

母亲和哥哥都注意地看著她。

「我也是那学校的。今年该上三年级了。」

「姑娘你叫什麽名字?」母亲颇有好感地问道。

「德华。」

「你哪一个专业?」我问。

「雕塑。」

「雕塑都包括什麽?」哥哥问。

「像牙雕刻、玉器雕刻、石雕、木雕、泥塑。」

「这学校都有什麽专业?」哥哥问。

「四种专业——还有染织,设计服装和花布图案;金属专业——景泰蓝的造型和图案;商标美术——所有的商标设计,简称金班、商班。」德华向哥哥、也向我们说道。

母亲和她不停地搭讪著……

她虽漂亮,但灵气不足、老实安分的气质有馀。她的辫子又黑又粗又长、油亮亮的垂过了腰;她细白的面颊泛著健康的绯红,腮帮微呈圆方,显得有一点点笨气。但这方圆的腮帮却透著她的朴实、让人放心。

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朱玉成先生带领全班二十六名同学(五名女生),在附近玉渊潭公园的绿色草坪上,席地围坐,与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晴和无风的蓝天、大片茵碧的草坪。他一一念过我们的名字,然后给我们讲艺术、事业、人的追求……虽然他纸比我们大十岁,但给人的印象,是多麽稳练老成、和蔼可亲啊!他是上海人,毕业于浙江美院雕塑系。他瘦削、精神;身材不高不矮,衣服整洁、一尘不染,戴副黑边眼镜,黑油油的分头,梳理得一丝不乱。他那双眼皮大眼睛里,饱含著慈爱与温和;他的声音不急不慢,带点南方口音、不高不低、语调诚恳又真切。他讲著追求艺术的精髓——勤奋:「天才就是勤奋。一个人一定要有事业心……」他的话极深地打动了我!

第一堂课是「透视学」。老师叫我们一个个到前面讲台,看透视原理的模型。当我坐在位子上时,一位男生看完模型正走回来。他的五官,好像集中了世间所有的正直、正派、勤奋和聪慧的总和。我从他走路时稳重的步伐、和有些拘谨的神情里,看出他性格的敦厚与含而不露。他的家庭一定很有教养、一定的……他叫国栋。

班上很快选了班委,他被选为学习委员,我被选为文娱委员。说真的,对当「官」,我一点也没兴趣;但听说是陈祥广先生有所关照,并暗示我应当写入团申请书。真没想到,就在那几分钟的口试中,陈先生竟喜欢上我这小女孩,并认为我有培养前途。难道在我认为屈辱和违心之时,在他,竟认为是可造就的表徵吗?他就不以为,我会让他失望吗?

不久,哥哥的处女作《蘑菇碉堡和菜花老人》,以及《评影片『刘三姐』》,在「北京晚报」和「大众电影」上相继问世了。儘管,有些重要的话被删去了,尤其是评「刘三姐」

的,但仍显现出哥哥的才华与独到的文思。他写出自己初来农村时的体验,写出了「菜花老人」邵大爷对新旧生活的认识;写出了影片「刘三姐」

应予以肯定的优点,也评价了这部影片的极大不足——对所谓的「阶级矛盾」过分地渲染,把百年前农民与地主、农民与农民之间的关系,写成了类似解放前的农会运动。这是不真实的,有悖于历史和神话传说这样一种题材。

儘管文章有所删节,但对于从小就投稿、屡投屡不中的「千章侯」和「秃笔」

来说,他还是太高兴了!他感到自己对文学的爱好,终于被社会认可了。他手捧著报刊,在小屋里兴奋得直跳、险些撞破了低矮的纸棚。

他买了一条浅蓝色的缎带、天蓝色的电光纸,把「前途文集」重新装饰一番。

他特意照了一张相,放大成四寸照片,郑重地贴在扉页上。

「今后,」他对我说:「凡是发表的文章,我都放在这本集子里。」

文章的发表,使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前途。或许,报刊事先调查「作者身份」

时,因他是「农业工人」,对他不无益处吧。若他仍是「社会青年」,一定不会发表吧。

对「中南海」在「大跃进」之后的暗斗,闷罐中生活的百姓毫不知情。健忘而又善良的百姓们,以为社会有了「进步」的扭转——哪怕只是一丝丝的鬆动。

我和德华成了朋友,是很自然的事。我们的宿舍面对面、各宿舍的门又常敞著,你来我往。她用我的旧毛线,为我织了双手套。我戴回家给母亲看,她便止不住地问她。

「我挺喜欢那姑娘。」母亲说:「长得蛮不坏,又稳重。」她见我有些奇怪,便又道:「你哥哥,也该有个女朋友了。」

「他还早哪。」我说:「他不是才二十岁吗?」

「不早了,认识几年,就二十几了。」

既然母亲有这意思,我便故意地在德华面前提起哥哥——说他如何发表了文章,说他如何天资过人,说他如何勤奋好学,说他那里生活环境如何之好——儘管仅凭全家人的想像;

说他工资如何不低,又有如何如何的优点……

几次之后,德华有些难为情地问:「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没有!」

她半红了脸不作声。

我把这新发现告诉了母亲——週末我回家时。

「嗯……」母亲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这麽办——我买几块手绢,你就说我送给她的,看她要不要。」

母亲暗中为哥哥物色女友,哥哥却全然不知。每逢星期天、节假日,他不是看书、借书或去找要好的同学聊天,要麽就是登山、游泳。下大雪去爬长城,秋天看红叶,夏日游昆明湖……在大自然的怀抱里,那柔和的风、辽阔的景,一下子便荡涤了胸中的鬱闷,使心神豁然开朗。在山巅上,远眺地平线,永定河像条白色的玉带,流过小小的、盆景一般的北京城。天地间呈现出无比的魅力,他便又感到自己是天地的儿子、国家的主人;他便又鞭策自己不能消沉、应做表率、做国家的栋梁;他便又感到奋斗之乐、不屈之美……啊,他从自然之母那里,得到了多少动力和巨大的感受啊!

每逢远游,他总要做一首诗或词来纪念当天的感想……

一九六二年三月三十一日,我十六岁生日,他买了一个天蓝色塑胶皮大日记本,将他一首词,工整地抄写在扉页上:

游仙(登香山鬼见愁)

巨石陡,欲把乾坤搂。

奇峰千古人共有,豪杰甚或阿斗。

山上绿紫橙黄,山下渺渺茫茫。

来路崎区征路长,哪堪回首眺望!

「看,」我自然又向德华炫耀了:「这首词写得多好!」

她有点羞涩地含笑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著哥哥那清秀、劲拙的钢笔字。

「这是他去年秋天,看香山红叶后写的,」我骄傲地说。

这时,我们的学校搬家了——由「北京轻工业学院」的旁边,搬到了很远的龙潭湖公园的附近——一所造价极高的新教学六层大楼。

父亲劳教期满,与其他人一样——一律留场就业。在母亲托了一个又一个老熟人、无数次奔波之下,父亲终于被批淮回家。

我和母亲去北苑农场接他。在等著他签字、父亲去别的屋办手续时,母亲与身边态度和蔼的队长聊了两句,无意地问道:

「他们在这里挣不挣工资?」

「挣。」队长的态度比以前好多了,是因为父亲不再属于「犯人」了吧:「他们一月四十多块钱工资,有的,还月月给家里寄钱呢。」

我和母亲都愣了!母亲尤其一脸的意外。

「噢、噢噢……」母亲茫然地望著队长,又问:「这里头,有卖日用小百货什麽的吗?」

「有。」队长说:「有个百货店。每星期他们休息一天。每月买一回东西。一般日用品都有。」

「噢……」母亲说不出话来。

父亲进了屋,他办齐了手续。他的眼睛神不守舍地看看这看看那,因即将被释放,既兴奋又不安。

一路上,母亲话极少,似乎在被什麽困扰著。她本应显得更为高兴些。但她紧闭著嘴沉默著。她不便质问父亲——为什麽你挣工资却不告诉家里,还每月向家里要百货店里所有的东西、甚至要零花钱?你不知道家里平均每人才十元生活费吗?

你一月四十几元都怎麽花的?母亲不问,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他在狱中劳作又太苦,纸当他都吸了烟吧。然而,这终究令人不快——不管父亲那里多麽苦,也补偿不了母亲的不快。

公共汽车上,父母坐著。母亲纸向窗外望、不发一言。父亲沉默惯了,也不愿当著那麽多乘客说什麽。我扶著父亲的大行李立在门边。忽然,心生奇想:就算父亲一天一盒烟,也用不了那麽多钱哪?何况对于「犯人」们,也绝对不会卖好烟卷啊。难道,父亲每月给边虹寄钱?他们还在联络?或是边虹又离了婚、生活无著?

我的心,沉到苦海里去了——如果说社会上苦,我们家也是苦的;里里外外都是苦的……我不相信有谁像我们家这样。可我们又谁都不讲。

「崇基,」回家后,母亲问他:「今后你打算怎麽办呢?」

「我在家里,找点儿外文资料翻译翻译,也不少挣。」

「我看,那不是长久之计呀。」母亲说:「还是找原单位的领导好好谈谈。冲你的技术,说不定能恢复工作。」

「我不去。」父亲坐在写字檯边,不停地吸著烟,现出一种谁也说服不了的执拗劲儿。

「现在找个工作不容易呀!」母亲慨歎。

「翻译稿子也一样。」

「那有一天,没一天,终不是牢靠的事啊。」

「我不去。」父亲已现出厌烦。他一想起水利电力部的领导,就水火难容。

母亲忍了忍,也就作罢了。但译稿的工作并不容易找。哥哥托了曹泽涵的父亲,找到一些日文科技资料拿回家来,也是一个月有、一个月无。家里的生活将就维持著。

「我看,」这天母亲说:「可以把德华给你哥哥介绍介绍了。」

「太早了吧?」我问。

「不算早了。可以多瞭解几年嘛。」

「她漂亮吗?」父亲从写字檯边转过头来。

「你就知道漂亮不漂亮!」母亲顶道。

「你看你妈,」父亲温和地笑笑:「一问漂不漂亮,你妈淮生气。」

「我生什麽气?」母亲一跺脚,从这个凳子上站起来、却又坐到另一个凳子上去了。

「我哥哥能同意吗?」我怀疑。

「他有什麽不同意?」母亲胸有成竹:「人长得挺漂亮,又是中专生,再有一年毕业了,就是技术员。这样的对象可不好找哇!再说,那天在汽车上,你哥哥一个劲儿瞅她,我早看在眼里了。」

我实在怀疑母亲的观察。

「这事应当先问问我哥哥吧?」

「不用问。」母亲蛮有把握:「一问,见了面倒不自然。你纸问问德华就行了。她若同意,下星期日你请她到咱们家来吃午饭。我做几个菜,等我瞅个机会,让他们俩出去走走,这事就成了。」

看母亲那十拿九稳的神气,我也只有相信了。

星期天上午,我和德华一起进了家门。从父亲的眼神中,知道他对德华还是满意的。母亲又像一九五七年以前每次迎接「洋」客人那样,张开双臂向前伸著、迈著碎步子、满面春风、像要拥抱谁似的从里屋走出来,热情地招呼道:「噢——来啦,姑娘!来啦?就等著你哪!」

「伯父、伯母,」德华很有礼貌地道:「姥姥。」

母亲忙著张罗、给她倒茶,一面寒暄著。

「我哥哥呢?」我问母亲。

「我叫他买酒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母亲亲切地道:「姑娘,中午在这儿吃个便饭,我做几个菜你尝尝!」

「不好意思,伯母……」德华腼腆地笑道。

这时,哥哥从熟肉店「普云楼」回来,一见德华便说:「哦,那次在汽车上遇见的,不就是你吗?」

德华半红了脸,拘谨地含著笑;而哥哥因浑然不知,以为德华今天来只是为了找我,便与她随便地聊——问她一般中专都三年毕业,为什麽你们四年毕业、为什麽不算「大专」;

德华回答著……

我们三个正在閒聊,母亲一定觉得该「趁热打铁」了,便端著正淘米的盆,从里屋出来,笑盈盈地对哥哥和德华说道:「我看,你们俩不出去走走?一会儿回来吃饭?」

哥哥先是一愣,立即红了脸,像抑制著无比的气恼,咕噜了一声:「庸俗!」

便推开屋门,朝大门口扬长而去。

不用说我们当时都呆若木鸡,更不用说母亲气得脸直泛白。单说德华吧,她尴尬万分、立刻告辞,无论我跟在她身后怎麽解释,她也不再理我。

傍晚时哥哥才回来,若无其事一般。他连午饭也没吃,是否纸在书店里看书?

没人问他。他见我们心绪不佳,便也不理我们。吃完晚饭就回公社去了。临走时,他悄悄瞪了我一眼,愤然道:「你也干这种事!」

「我怎麽了?」我有些心虚地都哝。

「我最反对介绍什麽对象。何况你们连问都没问过我,怎麽知道我必定喜欢她?我觉得她很一般。」

哥哥前脚还未踏出大门,母亲便气得发誓:

「我今后要是再管这小子,我不是他妈!」


19.奔向农村21.哥哥在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