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淘气的哥哥
呼啦啦的队旗飘拂著哥哥的脸——在晴空的映衬下,他站在第一排第一个,紧挨旗手。第一批少年先锋队队员在举行入队仪式,我们一年级小学生,在大操场的台下列队观看。当他的班主任——穿著白衬衫、蓝裤子、戴著红领巾的王笃元老师,俯下身来给哥哥授巾时,他的表情是那麽庄严、神圣!他举起右手向王老师行第一个队礼,那激动敬仰的神情,使得我格外地感动!他向上扬起的右手,伸得过份笔挺有力;紧紧并拢的五指,挺得像要弯过去似的。
放学后,我背著花布书包,去找他。
「小妹妹,」若他显示自己像个「老大哥」,他才这麽称呼我:「咱们一口气儿跑回家,你行吗?」他的脸放射著红光,将黄帆布书包,像个旅行袋似地背在双肩后。
他在我前面兴奋地跑著,仿佛今天是他永难忘的、最自豪的节日。
他胸前的领巾多像一团跳动的火苗,明明在向行人炫耀著它!我被他的兴奋、被那通红的颜色感染,心里说不出的欢乐。这半小时步行的路程,跑得我上气不接下气。车辆、行人、新建的楼房、脚手架、无数投来的艶羡的目光,全从我们身侧掠过……
「妈!我入队了!」一进门他就大喊:「给我买个日记吧!今天的日子最值得纪念,我要从今天开始记日记!」
从这一天起,他的日记就没间断过。
「东四区一中心小学」座落在「府学胡同」西口、挨著「文丞相胡同」——是古时的文丞相祠、文天祥就义的地方。极大的校园,古木参天、石碑林立,数座大殿和钟楼,都做为教学之用,又盖了新的教室。上下课不按电铃、纸打大钟。它是东四区(后改为东城区)的顶尖小学,无论是教学品质、学生水平和校风都属第一,故母亲不希望我们就近入学,一定要去受好的教育。家里的条件,不允许买汽车(电车)月票,一去步行半小时;若整天上课,中午只有带饭……锅炉室的大蒸笼,将学生们饭盒里的饭菜蒸得熟烂并都串了味儿。
那时,尚未听说过有「贵族(高干子弟)学校」,就算有,老百姓也什麽都不知道。
哥哥对生活充满朝气,对什麽都想钻研、都感兴趣。他属马、我属狗、相差四岁、四个年级。
严寒的冬日,西北风刺骨地袭来,北风穿透了衣服。我和哥哥费力地、倾著身子地向前走。
「小妹妹,快点儿!」他不时催促。
一阵呜呜厉风,几乎没把我吹倒。他等我走上前,小声说:「你看,前边那个人,又高又大,棉大衣像堵牆,淮挡风。来,别出声儿。」
我们紧跟那人,三人走成一串。风力确小了些,我为他的「发明」暗暗高兴。
每一走到府学胡同东口,就碰见他的同学,人人喜欢他、一见就聊;我跟也跟不上。好在我也时常碰见自己的同班生,王兆宏、刘淑卿尤其与我要好。
保姆都被辞掉,姥姥整天洗呀做地忙碌。母亲不得不帮帮,星期天洗洗衣服——她四十岁时才学洗衣服。那时,什麽机器也没有,就算后来有了,好久,人们也买不起。更甭提电话和电视了。唯一有的,就是一台老式收音机。
姥姥信佛,每年总有两三个「讲究」,她必要关起屋门,悄悄烧主香,跪下祷告一番、愿佛保佑全家人。除了姥姥,全家谁也不信什麽。中共又从一开始便宣传「打倒封建迷信」
——既不淮信上帝,也不淮信佛。
哥哥非要破除姥姥的迷信不可。一天姥姥去小煤屋盛煤,忽然提著铁簸箕慌张地快步出来了:「吓死我,罗锦,快跟我瞧瞧……」
她让我拿著手电筒,紧紧地抓住我一隻手,胆怯地让我走在前面。我们惴惴地走进去。猛地,我也吓得心直扑腾——一个吐著长舌头、披头散髮的吊死鬼,趴在煤堆上,正阴森森地盯著我们。伸出手电筒、探身细看,才发现是画在硬纸板上、插在煤堆上的——哥哥的恶作剧。
「多可气罢,这孩子!」姥姥骂道。
放学后哥哥一听这事,开心得咯咯笑:
「噢,原来鬼都是纸做的呀!」
很久很久我才悟出:老胡上吊的那一夜,给了哥哥多大的、多深的恐惧啊!他用顽皮、淘气来掩饰他的恐惧,没人以为那恐惧会沉在他心底。多年过去,我们早已「忘记」了老胡、不再提了;而煤堆上的吊死鬼,使我知道,哥哥永不会忘记那恐怖的一夜。
「泥胎泥胎,别把我怪;
解放后的日子,实在难捱……」
哥哥在院子里,大声地背诵报纸上刊登的破除迷信的打油诗,故意地气姥姥。
「我打你,让你气人!」姥姥攥著扫炕笤帚,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做出要追他的样子。但她从未追过他一步、也从未把笤帚扔出去过。
姥姥最尊崇的日子,莫过于「菩萨过海」。
那一天,姥姥给全家包肉馅饺子,她却吃素——素得连荤油也不能放。
看著香甜地吃著素饺子的姥姥,哥哥走过来,白玻璃眼镜一闪一闪,背著手、竭力忍著笑,问姥姥:「好吃吗?」
「怎麽不好吃?」
「我给您放了两勺大油。」他咯咯地笑著便跑了。
姥姥愣了,再看他,人都没影儿了。如此两次,姥姥只有歎气了:「唉!佛没法儿保佑,佛没法儿保佑喽!」
姥姥是「老北京人」,出生在一个殷实的、极有家教的家庭。那时以妇女不识字为「贞德」之一;姥姥年轻时很美,一手好针线、一手好烹调;邻里街坊都知她的美名;又为人和气,从不说三道四;讲究老北京人的种种规矩、礼节、道德规训。
嫁给姥爷之后,因不能生儿子,姥爷又娶偏房,给姥姥打击不小——姥姥太老实、窝囊,而偏房又太能挑唆霸道;那些年,姥姥著实没少生閒气。姥姥只是忍让,自己索性倒成了「偏房」。而偏房没有儿子出世、姥爷又过早去世;姥姥便以母亲为儿子,几乎从不提及过去。她最喜欢的是罗文。罗文儿时,不但长得美,又虎头虎脑,姥姥最爱他。儘管大人们对四个孩子是「一碗水端平」、没偏没向,但姥姥对罗文的小小偏心,谁都看得出来。
路熟了,过马路不会有什麽问题,放学再找哥哥回家,他往往摆摆手说:「你先走吧。」
他和两三个男生背著书包,在操场或教室门口,围著王老师,不知聊著什麽。
他脸上的小学究气不见了,他那望著王老师的目光,就像儿子深爱著父亲。父母的悲剧,人人埋在心底。在那没有父亲的日子里,哥哥对王老师的依恋和敬仰,该有多深啊。王老师也教语文课。他常向我夸耀王老师怎麽好、怎麽棒、怎麽有威信,儘管我对「威信」一词并不懂;又夸他写得一手好黑板字——那我亲眼见过,字体又清晰又美。王老师在哥哥心中,似乎远远胜过父亲——他深爱父亲、却从未夸过他;何况,他站在王老师身边,每次那幸福和欢愉的神情呢。
「王老师是咱们学校里最棒的,」有一次他又对我夸道:「你看他长得多帅!」
王老师丰硕高大的身材,正直的面庞透著温和。往往「一」班的班主任连学生,都是水平最高的。
他是王老师最心爱的学生,什麽课外活动都少不了他。为全校演苏联儿童剧《特别任务》时,哥哥饰女主角冉尼亚,那自然的表情,清脆熟练的台词,是花了多少功夫,在穿衣镜前练成的啊。
过队日,王笃元老师带上全班,带上小锅等炊具去郊外野餐。挖土灶、找乾柴、架小锅、扞面皮、包饺子……孩子们可爱的笑声响遍田野。
哦,水开了!这水喝起来比哪日都甜,即使不渴也要争先恐后地尝一口。饺子下锅了,春风、田野、飘拂的鲜红的队旗、孩子们的追逐与笑声……哥哥心中的「美人儿」叶丽丽快乐地尖叫,蝴蝶似地穿来穿去。
暑假又到了,他和同学去郊游,在家里给大院的孩子们演木偶戏和京剧。剧本全由他写并演主角。他编写《暑期小报》,是八开大的白纸,许多栏目、画上小花边为界;所有的童话、寓言都是他自编自写。他还设立了「徵文」专栏,让我和罗文、罗勉投稿。我们难得写上两句半,他不但热情地予以鼓励,还认真地把我们的「大作」登在显眼的地方。做完当天的作业,看完课外书,他还有最大的业馀兴趣——写童话、寓言、小故事之类,频频地投往「中国少年报」社。
「遇罗克的信!」每逢大门外邮递员一喊,他便飞跑去接。频繁的退稿,使我们由惋惜到钦佩他的不气馁到习以为常,仿佛不退稿倒是件怪事了。哥哥那不止一次在全班、全校的优秀模范作文,以他那写作之天才,以他那独特有趣的构思,以报上那些太平淡无味的「儿童徵文」、「少年徵文」之作文,为什麽哥哥的竟不用?那时人们无从知道:中共早已用「出身」、「成份」来衡量一切——母亲是资本家、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又判了刑,谁敢录用他的文章?
然而哥哥的韧性,却使他毫不气馁,令他失望的是,回回看不见编者的意见、纸一张铅印的退稿信。
「又是什麽意见也没有!」回回他不满又失望。但他乐观地继续写、继续投,给自己取笔名叫「秃笔」和「千章侯」。
他那篇在「暑期」小报上连载的童话「小气球飘洋过海记」,按文笔和当时的政治标准,足以够格登在「少年报」上了——十月一日「国庆日」,少先队员们在天安门前放气球时,其中一个小气球飘洋过海,飞遍了中国和世界;它见到了中国正在兴起的建设,见到了苏联的欣欣向荣,见到了美国黑人的受难,见到了国民党的腐败和人民的穷困,见到了非洲的反殖斗争……完全是当时学校对我们的教育内容、报纸上天天的宣传。在那连听「美国之音」广播便可判刑的封闭的国度里,有哪一个「祖国的花朵」不信呢?国内一派「和平」,在外「抗美援朝」,在内大搞建设,人民热爱「新中国」,党和领袖在人们的心目中威信很高;学校贯彻著「五爱」教育。「三反五反」运动即使「有了偏差」、「伤害」
了一些人,但那终究不普遍、不是每个家庭;人们联想不到「社会制度」,人们也不知「中南海」里的过去和今天。全苏式的学校教育、「苏联老大哥」是最流行的名词,哥哥把这些心得融化在童话里加以描绘,让美妙的幻想自由驰聘。
然而他从小就有个性、不唯命是从;他爱思考、爱有自己的主见。他自己创作一则寓言:《新龟兔赛跑》——一隻博学的乌龟主动要求和兔子赛跑,兔子一下子跑到前面去了。乌龟心想:「嗯,我不用急,我在书里见过,兔子在前面那棵大树下会睡觉的、会睡觉的……」结果,兔子并没睡觉,早就到达终点了。
「这则寓言有意思吗?」他问我们。
「有意思!」
「这讽刺了什麽?」哥哥先问我。我答不出,罗文、罗勉也答不出。
「小笨、小笨、小笨,」他用食指和中指弹每人的额头:「这是讽刺本本主义和经验主义呀!」
他从六岁起上小学一年级,一识字便看课外书——读中外儿童文学名著、童话、寓言、报纸、凡所有能看得懂的书籍。父母高兴他读书,儘量满足他的愿望。
在没有父亲的日子里,经济上捉襟见肘的母亲,便做了如下安排:今后上了高中的,每月零用五元;上初中的三元;上小学的一元,因我们谁也不用住校。每月给姥姥五元。
无论何处,哥哥凡一路过书店,定要进去,这成了他的习惯。没那麽多钱买新书,从图书馆借来的又不能满足他,便站在书店里阅读,竟能过目不忘。除了有时与同学骑自行车郊游,必须带上一点零用钱之外,他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书、纸、笔、邮票之类。为了省下每一分钱,他自己糊信封。他订《象棋》期刊,钻研时兴趣无边。在北京少年宫(景山)举办的「全国少年儿童象棋比赛」中,他获得亚军。他一手紧握锦旗、一手怀抱奖品,兴奋地从少年宫一口气跑回了家。
「唉!纸差一个子儿!」他汗水腾腾、连连歎气:「比赛都快停了,还是不分胜负;裁判说:『注意,还差十五秒!』我一走神儿,被他吃了车。要不,冠军就是我的了!」
「这正是你不足的地方,」父亲正好在家:「不是一个子儿,是你还差得远呢。」
哥哥诚服地没有作声。
父亲最爱哥哥。他每次来家,虽只有短暂的几分钟,总要先问哥哥的功课怎麽样,问我们听不听话。哥哥也最爱父亲,并没有因他离开我们、而与他有丝毫的隔阂。谁也没背后骂过父亲。父亲希望他能胜过自己。从哥哥刚一记事起,他就告诉哥哥,小时他怎样刻苦、怎样学习名列前茅;怎样早早工作、孝敬奶奶的事。稍大,他又以古人的榜样希望哥哥奋发。父亲除了自己的专业知识之外,从不读「閒书」,母亲也是。父亲最注重「说话算数」、「宁折不弯」、不轻易许愿。哥哥六岁时,一次他上了房,任谁叫也不下来。父亲哄他:「你下来,我带你看戏去。」
「真的吗?」哥哥两手叉腰,站在房上神气活现。
「真的。」
哥哥下来了,父亲责备了他。他明明不想看戏,却带哥哥真去了戏院。
「罗锦,来,我教你下象棋。」自从他当了「亚军」,便希望我去拿女子组的冠军。他不由分说便摆上了棋子:「女子组下得太差了。我保证不出三个月,你淮能下好。明年比赛,你淮得前三名,说不定冠军呢。」
我勉强极了,又怕由于自己太笨而引起他的轻视,只有硬著头皮学了一会儿。
我就是不喜欢下棋、打扑克。无论他再怎麽叫我学,我也不干了。他又鼓励、又劝说,我还是不学。他太扫兴,第一次领略了我的才短气愚。于是他又去劝说罗文,罗文学了几著,也不学了,纸喜欢用小刀削他的木头手枪。
「小笨呀小笨,一群小笨!」哥哥歎道。
我承认自己的笨。从小,我纸对声音、色彩和形象感兴趣;凡属思考的事,一概与我无缘,除了直感、还是直感,却也活得不错。自从知道往脸上抺「大红布」
起,照镜子、欣赏自己的美是我童年、少年时期的爱好之一。在镜子面前,总觉得容貌动人。每当放学后做完作业,我便偷偷地跑到没人的小客厅里(又兼母亲的卧室),对著大穿衣镜,梳梳头发,将沙发上的白色透花纱巾拽下来,往肩上一披当作水袖,在镜子前小声地唱刀著,自演自赏起来。偶尔,会有人来这屋拿点东西,我便慌忙摘下纱巾,假装在镜子前看牙齿,心里「突突」直跳,生怕自己的爱美让人看出来。否则,多麽不好意思啊!若来人一时走不了,我也就纸好悄悄把纱巾归放原处,爱美的消遣下次再做罢了。姥姥在人前夸道: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她小时候丑得没法儿提,没想到越变越水灵了。」
我也觉得,自己除了娃娃相以外,无美可谈;但正是这娃娃相——清澈的两眼、细腻的皮肤、健康的面颊,才楚楚动人。我爱看自己的娃娃脸,然而见了比我好看的女孩子,我从来不知什麽是忌妒,反而满心愉快地欣赏她,如同欣赏自己。
或许哥哥也觉出有个动人的妹妹吧?或许他正进入少年期、又聪明、早熟?在教我下象棋之后不久,暑假里的一天上午,他又有了新的惩罚三个「小笨」的办法——用指头弹两个弟弟的额头,而对我却是亲脸蛋。第一下,儘管他是那麽健康、乾淨,却仍有一星星唾沫沾在我脸上,我大为反感。这使我突然想起,四岁时,我在大荒园里玩,自己跑到工人们打铁的砧子前好奇地观看,工人小孙忽然把我抱起,一手揉著我的肚子想逗我笑,一面俯下头把舌头伸进我嘴里亲吻。我噁心得胀红了脸,拼命挣扎,他这才将我放在地上,喜爱地还要抱我,我又惊又气又怕地跑掉了。从此最怕看见他,戒备地不再过那边去。这噁心的印象直到如今。使我从那时起就认为,再也没有比这种亲吻更肮葬可恨、愚昧粗俗的了。长大后,我虽见过不少农民、工人对自己亲生婴孩便是这种亲吻方式,甚至嚼完了馍吐进孩子的嘴里让他(她)吃,或逗弄小男孩的生殖器,我都会深深地憎恶。五岁时,父亲亲我的脸蛋,一星唾沫沾在脸上,我赶紧跑到卫生间,用湿毛巾擦呀擦。只有他离开家那天,由于情况太特殊,把这唾沫星原谅过去了。唯有母亲的嘴从来是洁淨、乾爽的。我正用衣袖擦呀擦,心里老大不乐意,谁知他又说:「不行,还得亲你一下!」我正要躲开,他却扳著我的头,飞快地吻了另一边的脸。气得我心里火辣辣,忙不迭地一边用衣袖使劲抹著,一边防备地跑到大木板床的里头。哥哥盯著我,那股劲儿令我又气又恼,他说:
「不行,还得亲你十下!」
「就不!」我站在床角大声抗议,心气得发慌。
他毫不示弱,便往床上窜。我握起拳头打他的头;但力气小,他并不介意,想抓住我。慌急之中,我拽过床上的毛巾被便往他头上蒙去,一边气得大哭起来:
「姥姥!姥姥!……」
哥哥在毛巾被里挣扎,眼看要挣出来,两个弟弟不知所以然地站在地上看。而姥姥正在厨房忙著,还没听见。哥哥把毛巾被甩在一边,我又举起另一床棉被,向他劈头盖脑地蒙去,同时扯著嗓门大哭大喊。
「怎麽啦?怎麽啦?」姥姥两手沾著麵粉赶来。
「我哥哥……」我哭著:「非要亲我!」
姥姥还没明白过味儿来,哥哥一窜便亲了我一下,得胜洋洋地去了。我大哭,使劲擦著脸。
「真是,罗克!怎麽竟招她!」姥姥一生气纸会说这句话。
夜里,我忽然吓醒了,从被子里骨碌坐起来。
「姥姥……」我哭起来,母亲和姥姥惊醒,立即开了电灯。
「怎麽了,罗锦?」母亲忙问。
「我哥哥又亲我了……」
「没有哇,」母亲看看老挂钟:「夜里一点了,他哪儿能来?」
「他是亲我了,跑了……」我又屈又恼地哭著。
「秋琳,」姥姥说:「你去看看罗克是不是正睡觉呢?」
母亲披衣去了,回来说:「睡得正香呢。你是做梦,睡吧。」
「没有……他是来过了……」我不相信是做梦。
「明天,我得好好说说罗克!」母亲真动了心:「睡吧,他没来,你是做梦。
明天我淮说他,真可气!睡吧,啊。」
次日,觉得哥哥见了我有些愧愧的。也许,母亲说了他:「你是老大,怎麽尽招弟弟妹妹,教我操心呢?」或许,会告诉他我怎样在梦中惊醒,而大出他的意料吧?从此,再也没见哥哥眼里迸出令我气恼的光,又如往常明澈清朗一如水晶;并添了点大人气——沉静宽容,连弹我们的额头也不弹了。更多的时间是在干他自己的事去了。没过几天,我对他的气恼便结束了。然而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多麽惊心动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