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维盈
突然,外屋的门开了——奇怪的是没听到狗叫,我家的白狗是村里有名的厉害狗啊。
我挪挪小板凳,从洗衣盆边站起来,向玻璃外张望,纸见白狗正站在院子里,向屋门摇尾巴呢。
随著凛冽的北风卷进来的雪花,走进两个人来。一看那同样的很旧的蓝棉短外衣,就知道不定是那个村的知识青年。
「赵志国在这儿住吗?」前面那个面色微黑的青年问道。他长著一双灵活的金鱼眼,厚嘴唇微笑似的向上翘著。另一位黄布棉帽遮著脸,正跺著脚上的雪。
「是,请进吧。」我招呼道。
他俩进了屋,给屋子里带进一股寒气。
「这屋真暖和,」那面色微黑的青年边走边摘下棉帽,坐在炕沿上,环视了一下,说道:「一路上可给我们冻坏了!走到半路偏赶上下起了大雪!」
另一位青年一进屋就顺手抄起炕上的一张过了期的「参考消息」,也顾不得摘帽,头也不抬地看起来。
「喝水吗?」我把暖壶、玻璃杯放在他俩之间的炕桌上,又从柜子里抓了一把水果糖:「吃吧。」
由于知识青年常来常往,不必客气,所以我依旧坐下来洗我的衣服,一面和他们聊著天。
「赵志国呢?」仍是那青年问道。
「走了半个月了,」我想了想:「今天是一月四号吧?一分完红他就回北京啦。」
「噢,走啦?那,你不回去了?」
「有家的人不比你们哪,不看家,明年还过不过了?」我又问:「你们哪儿的?有事吗?」
「西河的,没事出来蹓蹓。」那青年说道:「你没听说过我们?」
「西河……」我停下洗衣的手;「除了姓维的哥儿俩,都来过呀。」
「正说对了!有烟吗?」
我把志国平时用的烟盒子递给他。他从衣兜掏出一张破纸条,熟练地卷了起来,立即过瘾似的吐出了一口淡淡的烟雾;「我叫维力,他是我哥哥,维盈。」
「维力、维盈?」我一边搓著衣服,一边欣赏著这音的和谐;「这名字怪好听的!」
这时,那个看报的人才像略略听到了点什麽,抬起头来,向我抱歉似的笑了一下,温和中却带著苦味儿。我才发现,这是一张多麽温柔聪敏和安静的脸啊。好像在一间烟气弥漫的屋子里,你突然推开窗户,一眼看见深蓝澄静的天幕中挂著一弯银月,伴随而来的是凉爽沁人的空气——这就是我看到他相貌时的心情。是否他那甲字形的脸和白玻璃框眼镜使我想起了哥哥?还是他白淨的肤色和五官透出的宁静气质像哥哥?我说不清……
「其实,」他注意地望瞭望我,腼腆地含笑说道:「我们早就听说过你了。」
「什麽时候?」我好奇地望著他。
「六六年。」他说话的声音那麽悦耳,多像哥哥的声音啊。
「你还记得维兰吗?」他问道。
「维兰?记得!」
「她是我姐姐。」
「真的?」
他笑了笑,又腼腆地微低了头,只有这腼腆不像哥哥。
「那时候我和维力就听说过你了。」
「距今快八年啦,」我不由停了洗衣,望著他:「你姐姐怎麽说起我的?」
「她说,你给她写过一首诗,是讚美她的,她可得意了,还给我们描述了半天你的模样。」说罢他温和地笑了。
「真的,」维力笑道:「我们应当算老相识啦。」
「真有意思!」我不禁兴味十足地回忆起来,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位鹤立鸡群式的姑娘,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六六年文革初期做为工作组的一员,到玩具厂执行任务。而我六五年才从工艺美术学校毕业,在那个厂实习,她正好领导我们木工车间。那车间除了我全是老头儿,开会谁也不发言,她就总在会下动员我这会议的记录员——唯一的年轻人起带头作用。这动员虽然无效,(对于「走资派」有什麽言可发呢?)可我却很喜欢她,我们大部分时间是聊家常。我告诉了她我家的一切情况,她很感兴趣,似乎她非常喜欢我——说真的,那时我真希望从来不交女朋友的哥哥能够认识她呢!她也戴著白玻璃框眼镜,爱穿一件黑白格短袖绸衫,短髮,不俗气而且可爱。然而工作组很快撤走了,从此再也没见到她。现在经维盈一提,仿佛在我和维盈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红线穿著,那麽亲切和自然,又带点儿甜蜜。
「那首诗我写的什麽?我可忘啦。」我思索著。
「你把我姐姐比作太阳,」维力喝了口水,笑道:「有一次我哥去你们厂给我姐姐送衣服,回来说没看见你,还觉得挺遗憾呢!」
「还有这样的事?」我十分高兴,维盈却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多快,」维盈这时才摘下棉帽子,露出那聪颖的前额和细软的黑髮:「一晃八年了。变化真大啊……」
是的,这八年,确实变化很大。如今见了维盈,更觉感慨。可是,感慨又有什麽用呢?我早已不是那时的小姑娘啦。此时他的姐姐再见到我,也不见得喜欢我了……
我搓著衣服,排挤开不愉快的想法,望望他俩的相貌问题:「你们是亲兄弟吗?」
「是呀。」
「可真不像。」
「谁都这麽说。」维盈笑道。
「我是傻大黑粗,他是白面书生,对吧?」维力这一句话把我们都逗乐了。
北大荒冬天日短,农閒时,都吃两顿饭。此时已到吃下午饭的时间,我留他们吃饭,他们不见外地答应了。顷刻间我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呵,你们的伙食不错呀!」维力欢喜地拿起了筷子。
「也许比你们强一点儿?」我已听过不止一次这样的话了。
「我们?你知道我们怎麽过的吗?」他有些不以为然,一边大口地吃著。
我们坐在热炕上,围著炕桌,吃著队里分的大米焖成的雪白的米饭。冬季正值家家都杀了猪,肉丝炒酸菜,肉片炒土豆,大头菜豆腐丝汤,使暖盈盈的屋里洋溢著诱人的香味。可口的饭菜使人们的话多了,也更随便了些,人们的感情似乎因这黄澄澄的灯光更加接近了。
「你们队今年合多少钱?」维力边问边大口地嚼著;而维盈就连吃饭也和他正相反——细嚼慢嚥,一点儿声都不出。
「比去年差,」我说:「一块七。」
「和我们队差不多。」
「你们俩分了多少钱?」
意外的是他们竟狼狈地一笑。
「五十多块钱。」维力耸了耸肩。
「这麽少?」
「我们俩去年七月才从北京回来,」维力解释道:「才干了几个月?除去六百斤口粮,一夏天的香瓜、西瓜、柴禾、油钱等等,能分五十就不少啦。」
「今年不回北京了?」我问道。
「回去。」维力蛮高兴地说:「后天我就走。我先走,他后走。我妈早就来信催了。」
「你们的住处真背呀,」维盈吃完饭,撂下碗,欠身用哈气化了块玻璃上的冰花,探头向黑漆的大院子望去:「雪这麽大了,还不停!这週围的院子有三亩地吧?四週的树也是你们的吗?」
「是,」维力也吃饱了,我一边下炕收拾碗筷,一边说:「当初买这房,所以那麽便宜,不就因为太背,原来的一家三口被那个流氓全杀死了吗?」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当时这事传到我们村,谁听了都够害怕的!」维力咧嘴摇了摇头:「守著这大空房,不害怕?喊都听不见哪!怪不得人死了三天村里才知道!」
「有什麽可怕的呢?那流氓所以敢如此,也是那家的女人不正派。」
「你们户口在一队,」维盈问道:「离这儿二里多地,为什麽却买了二队的房?」
「原来的房太破,正想盖房,正好二队出了这件人命案,谁也不敢买这房。我和志国一看,两间大北房,一间仓房,三亩地的大园子,四週一百多棵小杨树,密实的柳条,又有小院牆,十六棵海棠树,一棵山丁子,前边是条河,虽然在村边,背点,可才二百块钱呀,太便宜了。志国又有自行车,二里多地,干活也算方便。」
「这园子算自留地吗?」维盈问道。
「去年没算,今年大概要算啦——不是传达上边的精神了吗?」
「这麽大园子就够一个人整年干的啦,」维力喷了口烟,舒服地靠牆坐在热炕头上:「去年这园子出产多少?」
「去年我们种了一万六千棵烟叶,三千棵向日葵,光这两样卖公家就卖了九百多元。一队还有我们三口人一亩半自留地,种的土豆、矮瓜,也卖了些钱,打了两麻袋海棠,也卖了,自己根本吃不了。对了,我去炒点瓜子来。」
瓜子炒熟后,维力烟也不抽了,三个人都脱了鞋,坐在热炕上,围著炕桌咳瓜子,一边閒聊——冬閒对于丰衣足食的人们来说实在是个有趣的季节啊!我们谈著插队的同学每年聚会到北京时带去的外地的真实情况,谈到本来不该变穷的农村也让极左分子们闹穷了;谈到关里的农民来闯关东谋生的人一年比一年多;谈到许多「盲流」点(政府管他们叫盲目流动人员),谈到他们开创基业的千辛万苦;谈到东北虽然富,外省虽然穷,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血统论严重地统治著农村,地富子女连找对象都难,更甭说入党入团,人为的阶级斗争在富饶的北大荒依然不减分毫,而那些穷省就更甚;谈到林彪由亲密战友的地位一下子摔下来成了特号的阶级敌人,连最没文化的农村老太太也认为哭笑不得……
怒吼的北风呼啸地撞著玻璃,更感到屋子的可恋和可爱,维盈不由望瞭望腕上的表。
「要走?」我轻轻问道。
「嗯,」他无奈地一笑:「二十里呢。」
「该死的天!」维力趴著玻璃说道:「雪有一尺厚了!怎麽下个没完?」
「要不住这儿吧,」我挽留道:「这天气怎麽回去呢?要是遇见狼呢?」
他们面有难色地望了屋子一眼。
「没关系,我们里边这小间也可以睡人,」我下了地,撩开那纸牆上的门帘说道:「这不是?我就睡这儿。」
「那……」他们略一沉思,微微露出同意的喜色。
「就这样啦?」我坐在炕上宣佈道:「决定啦。真好,我们又可以多聊会儿了。」我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怎麽过的?」
「我们?」维力笑道:「知青点早就散了,各过各的,我们哥儿俩买了间小马架,单过。哪天你去看看?志国早去过了。」
「听说过得不错。可那时候不知道你们是维兰的弟弟,也就没往心里去。」
「你能不能告诉我……」维盈迟疑地道:「你哥哥的事?」他见我咳著瓜子没有回答,一苦笑,又补充说:「真的,他六六年油印的《出身论》一贴出来,我就特别想见到这位作者。后来铅印了,一卖『中学文革报』人们就想知道作者是谁,我真想见见这人啊!到了这儿,才知道是你哥哥……可是……唉!」说著,他竟沉痛地不言语了。
「烈士!」维力从遐思中缓缓地抬起那严肃的面庞,自言自语然而有力地又迸出这两个字:「烈士!」
我正想著应当由何说起,不料维盈却立即改变了话题:「听说,你父亲和两个弟弟也在这儿?」
「嗯,住在一队。」我答应著,心里却在好笑地想——好心的人!你的眼神怎麽骗得过我,你以为怕我提到哥哥伤心呢!你或许后悔自己的冒失?可惜,我可不是像你那号爱伤感的人!我倒真想四处宣传哥哥的事蹟才好呢!
「真的,我有好多事都想问你,」维力可没有他哥哥那麽敏感和细心,兴头十足地问道:「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什麽话呢?」
「嗯……就是……」他却吞吞吐吐起来,难于开口地笑了一下:「我们都不理解,你怎麽和赵志国那样的人结了婚?」
「那样的人?」——我并不高兴这句话。我才发现,维盈也正出神地望著我呢,从他那期待的眼神里,好像他比维力更想知道答案。
「唉!」我装作不在意地短歎一声:「说来话长,我看留著明天讲吧。」
这晚,我睡在里屋的木板床上,接二连三地想著心事……
我心里涌出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激动,是什麽呢?是维盈给我的一切印象?是他那温和、安静的面庞?是那像哥哥一样敏感、纯洁的气质?是他那宽厚、善良的心肠?是他那使人安静的轻音乐般的声音?是他八年前就对我埋下的好感?……相见恨晚啊!我不由遗憾地想,假如七○年十月我来闯北大荒时若能半路上遇见他,聊一聊,我大概不会嫁给志国的。
可是,现在我又有什麽资格这麽想?别忘了我已是孩子的妈妈了!我怎麽配有这样的想法呢?多麽要不得啊!何况我还不瞭解他,如果我喜欢他,我纸能拿他当朋友,但愿是知心朋友,但绝不能越过朋友这一步。
对,等志国回来我要高兴地告诉他我结识了维盈,希望他俩也能成为好朋友,志国也许会像我一样高兴的,我们三个人一定会处得非常好……想到这儿,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伸手开了电灯,悄悄翻了个身,拿起枕头旁边的日记本和钢笔。这天蓝色的塑胶皮上印有烫金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几个字,是去年北京慰问团发给知识青年作为留念的。而我这「思想反动」的教养分子到了东北竟算为知识青年,也是十分意外的事,究竟从什麽时候算的,谁算的?说不清。总之,一切待遇都和知青一样,没有人去刨根问底,这就是北大荒的可爱!
握著这支黑杆的自来水笔,总觉得份量有千斤重。它,是哥哥七○年三月五日被枪决以后,爸爸妈妈从监狱取回来的呀!这笔,我决心要紧握著它,继承哥哥的遗志。
我在本上刷刷地继续写关于哥哥的「回忆录」,大约过了凌晨两点,我才睡著了。
次早,我悄悄地起了身。一掀门帘,纸见他俩还香香地睡著。维力半张著嘴发出微弱的鼾声,而维盈呢,面朝天地平躺在被窝里——那被窝平整的形状、那安详宁静的神态,就像他一夜不曾动一下。多有趣的怪人啊,好像他静得没有了生命似的!
我到屋外烧洗脸水,做饭,儘量不出声地忙碌著。一回头,不知什麽时候,维盈已沉吟地站在我身后。
「你起这麽早?」他温和地问道。
「天天这样,不算早啦。」我一边切菜一边回答。
「昨晚上,」他轻轻问道:「好像你屋里一直亮著灯,是吗?」
「那麽,你什麽时候睡著的呢?」
他只是腼腆地一笑,不再说什麽。
这无言的答覆更胜过有言,我心里不由躁起一阵轻微的不安。
吃罢饭,他们并不急于走。我们又像昨晚一样,围著炕桌,坐在热炕上闲咳瓜子。我向他们讲起了哥哥。
……讲了一阵,我们三个都沉默了。
「烈士!」维力低低地说了一声,那严峻的表情含蕴著心中的不平静。
「你知道吗,」维盈抬起凝滞沉思的目光,苦笑著说:「我们邻居的孩子,就因为贴了一张『出身论的作者永垂不朽』的标语,就被判了八年徒刑。」
我从鼻子里嘘了一口气,歎道:「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很多,凡是要『中学文革报』的人,地址被搜了去,都倒了楣,更不用说办报的人了。」
「你家的遭遇可想而知……」维盈鬱闷地歎了口气。
「当然。你们家呢?」
「我们家?」不等维盈开口,维力便接过来说道:「我爸爸五○年被镇压了,那时我哥三岁,我才两岁。我母亲是小学教师,一级教师。带著我们三个孩子守寡至今,全靠她养活我们。我姐姐在中学的学习和表现优秀极了,一直到高三才入上团,考验了六年!好不容易上了师范学院,想入党,怎样争取也不行,出身不好啊!为这她苦恼极了,后来乾脆失望了。她原来有个男朋友,出身不太好,我母亲坚决不同意,给她找了个工人出身的。」
「感情好吗?」我问道,实在为她感到悲哀。
「还行。小孩儿都有一个了。」
「你们对你父亲有印象吗?」
「没有,」维力吐了口烟,不假思索地说:「真的,我们都挺恨他,尤其我母亲。他纸给了我们苦难。」
我没有说什麽,心里不太明白。而维盈却低头不语,像在想著心事。
「那麽,」过了会儿我又问:「文革时你们家也倒了楣了?」
「那还用说?」维力望著自己喷出的烟圈。
「整整有一个月,」维盈抬起头说道:「我们家纸好睡在火车站里……」
他没再说下去,我也无心思再问了——谁愿提那些伤心的事呢?那些往事早已屡见不鲜了。
「真的,」维力又像想起了什麽,徵询地望著我说:「那……你能告诉我昨天问你的那件事吗?」
「你们以后不是还要来吗?」我搪塞地说:「以后再聊吧,故事别一下子讲完呀!要不就该没的说啦。」
也许是我那神气把他俩逗笑了,又閒扯了些别的,他们起身告辞——雪早已停了。
我把他们送到村边,目送著他们走了很远。维盈回头望了望,又回头望了望……
我一个人慢慢走回来,说不出是愉快还是惆怅,不知为什麽,望著那白皑皑的雪原,心里却作起诗来:
我不知这是否爱情,那柔和的声音,使人温暖。
我不知这是否爱情,那敏感的心地,扣人心弦。
我爱听大海的歌唱,从没有这么亲切;
我爱听松涛的低鸣,从没有这般动情。
宽厚、淳朴的性格,像春风一样柔和;
聪睿、善良的心灵,像水晶一样透明。
我愿把深深的爱,化成对哥哥的怀念;
我愿在友谊的大海,寻求力量的源泉!
这晚,我睡得那麽熟,做的梦多麽香甜啊!
次早醒来,天还没有大亮。望著玻璃上美丽的冰花,心想,维盈还能来吗?
不,也许他再不会来了,他太敏感,一定觉出我喜欢他了。他是有理智的,如果他也喜欢我,他是不会凭感情用事的——我结了婚,有了孩子呀。
唉!我多希望,每对夫妻都能觉得,自己所见过的任何人,也不如对方可爱,那该多好!马克思和燕妮彼此间就是这种感情吧?可是我所见过的结了婚的人,又有几对是这样的呢?遗憾的是,维盈不会再来了,想不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竟成为最后一次了。
总之,我已肯定他不会再来,只是悲哀地嘘了口气,心里倒清静了许多。
这一天,我伏在炕桌上写回忆哥哥的文章片段。
第二天一早,我又写著,忽然,外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了,维盈微笑著站在我面前。
「维盈?」我惊喜地嚷道:「真没想到!」
「没想到吗?」他腼腆地笑了笑,坐在炕桌边。
「我家的狗怎麽也不叫?你给他扔好吃的了?」
「哪有的事!」他笑道:「凡是属狗的都跟我有缘罢了。」
「你这是说我吗?」我笑道:「我就属狗呀。」
「不不,」他羞涩地低了头,笑著解释道:「我无意中说的,我真不知道……
真的,我们村的狗很少咬我,不管多厉害的。」
「也许你有点儿魔力吧?」我开玩笑地说。
「你在写什麽?」他探头看了看本子。
「我?瞎写著玩儿。」我合上本子,下地给他倒了杯糖水:「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为什麽?」
这怎麽答覆他呢?我纸好一笑置之。
「我知道你想的什麽!」他敏锐地含笑说道。
「知道就省得我告诉你啦。」我装出满不在乎的神气。
「不知为什麽,我老想到你这儿来。」多有趣,他竟自动承认起来!虽然吞吞吐吐,却像鼓了很大的勇气呢。
「你是——毫不犹豫地就来了,还是犹豫了半天才来呢?」
「犹豫了——你真会猜!」他开心地笑道。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想著心事……
真没想到,他竟对我一见锺情!两个人都如此,倒真是罕见的事呢!可是,不管怎麽一见如故,也纸能成为朋友罢了……
「真的,」他抬起头,望著我,又微微低下头去,轻声问道:「我和维力,还有许多同学都不理解,你怎麽和志国结的婚呢?能告诉我吗?」他略带哀求的恳切地望著我。
难道,他今天特意来,就为的听这个吗?如果他为了猎奇,我可真没心思去介绍自己。可是,他这一副虔敬哀伤的神情,使我无法拒绝他。我被他的关心感动了,他自愿做我的知己有什麽不好呢?他是值得信赖的!
「要想听这件事吗?」我和他对面坐著,各自靠著牆,以便坐得更舒服些。他专注地望著我,像准备听教授讲什麽大课似的。我慢慢地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