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令第十五
【题解】
所谓“重令”,是说治国要以法令为重,即君主治国理民必须重视法令、要以法令为根本。本篇提出法令是治国最重要的工具,人人遵守法令是安国最重要的根本。文章认为:治国的武器,“莫重于令”,令重则君尊国安,令轻则君卑国危,而法令的实施有其主要的条件。因此文章提出:朝必“贵经臣”,国必“服经俗”,民必“务经产”,有此三条,国家才能充满正气,民众必然安定。作者将“号令”与“斧钺”“禄赏”提到了成就霸王事业的高度。文章提出三点来维护法令:一是法令不得增改和损害,二是法令一旦制定必须执行、没有讨论的余地,三是法令严禁被扣压和被违反。这就是优良政治的三原则。与此相关,文章还谈到“六攻”的问题,指出:亲戚、权贵、财货、女色、巧佞之徒、玩好之物等六者,会对上述三原则产生破坏作用,君主应严加注意。本篇体现的管子学派的法治精神,属于早期法家的言论。
凡君国之重器[1],莫重于令。令重则君尊,君尊则国安;令轻则君卑,君卑则国危。故安国在乎尊君,尊君在乎行令,行令在乎严罚。罚严令行,则百吏皆恐;罚不严,令不行,则百吏皆喜[2]。故明君察于治民之本,本莫要于令。故曰:亏令者死[3],益令者死[4],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5],不从令者死。五者死而无赦,唯令是视[6]。故曰:令重而下恐。
【注释】
[1]重器:重要的手段、凭借。
[2]喜:通“嬉”。怠慢,玩忽职守。一说喜,喜悦。
[3]亏令:损害法令。
[4]益令:增加法令。益,增益,加多。
[5]留令:滞留法令。
[6]唯令是视:一切唯法令是从。
【译文】
大凡统治国家最重要的工具,莫过于施行法令。法令具有统治力量和权威性,君主的地位就尊贵,君主有尊严并受到百姓普遍尊重,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若法令丧失了权威没有施行的力量,则君主的地位就变得卑微低贱,君主地位卑微没有统治威信,则国家就危险了。所以,要使国家安定最重要之处在于使国君有尊严,要使百姓尊重国君最重要之处在于使法令得到推行,要有效地施行法令最紧要之处在于严明刑罚。刑罚严明、法令施行,则百官都恐惧谨慎畏法而尽职;刑罚不严明、法令不能施行,则百官就都快乐马虎任意渎职或玩忽职守。因此,英明的君主都明察治理臣民的根本,没有比法令更要紧的根本了。所以说:有擅自删减法令者,处死;有擅自增添法令者,处死;有不执行法令者,处死;有扣压法令者,处死;有不服从法令者,处死。有以上这五种情况的都应是死罪不赦,一切都只看法令、唯法令是从。所以说:法令具有权威性及施行力量,下面的老百姓就产生敬重而畏惧了。
为上者不明,令出虽自上,而论可与不可者在下[1]。夫倍上令以为威[2],则行恣于己以为私[3],百吏奚不喜之有[4]?且夫令出虽自上,而论可与不可者在下,是威下系于民也[5]。威下系于民,而求上之毋危[6],不可得也。令出而留者无罪,则是教民不敬也[7]。令出而不行者毋罪,行之者有罪,是皆教民不听也[8]。令出而论可与不可者在官,是威下分也[9]。益损者毋罪[10],则是教民邪途也。如此,则巧佞之人[11],将以此成私为交;比周之人[12],将以此阿党取与[13];贪利之人,将以此收货聚财;懦弱之人,将以此阿贵事富便辟[14];伐矜之人[15],将以此买誉成名[16]。故令一出,示民邪途五衢[17],而求上之毋危,下之毋乱,不可得也。
【注释】
[1]论可与不可者:即论定是否可行。
[2]倍上令:违背君令。倍,通“背”。违背,违反。
[3]则:相当于“而”。恣(zì):放纵,恣肆。
[4]奚不喜之有:哪有不玩忽职守的。喜,通“嬉”。
[5]威下系于民:权威被下面的臣民所掌控。
[6]毋危:没有危险。
[7]教:教唆,唆使。
[8]不听:不服从,不听从。
[9]威下分:权威被臣民瓜分。
[10]益损:指增加或减少法令。
[11]巧佞:用花言巧语谄媚人。
[12]比周:拉拢勾结,结党营私。
[13]阿(ē)党取与:指迎合同伙争取朋党。即勾结同党。阿,偏袒,庇护,迎合。与,相与,相好。
[14]阿贵事富便辟:郭沫若校读为“将以此阿贵富,事便辟”。阿,曲从,迎合。便辟,即“便嬖(piánbì)”。指善于谄媚逢迎。
[15]伐矜(jīn):自夸骄傲。伐,自我夸耀。
[16]买誉成名:即沽名钓誉。
[17]邪途五衢(qú):指以上五条邪门歪道。衢,四通八达的道路。
【译文】
作为君主,若昏庸糊涂不贤明,法令虽然由上面君主制定发出,而评定议断法令是否可行的权力却旁落到下面臣民手中。如果能违背君令而独树权威,肆无忌惮地以权谋私,百官哪有不玩忽怠慢的呢?而且法令虽然经由上面制定发出,而评定议断其是否可行却取决于下面的臣民,这样君主的权力就被下面的臣民所牵制了。君权一旦被下面的百姓所牵制,而要期望君主没有危险,那是办不到的。法令已经发出,而延误滞留的人都无罪,这就是教唆臣民百姓不尊重君权。法令已经发出,不执行法令的人无罪,而执行法令的人反而有罪,这就是教唆臣民百姓不要听从君主。法令已经发出,而评定论断其是否可行的权力却在百官手中,这就是君主权威下落。那些擅自增减法令的人都可以无罪,这就是教唆臣民去走歪门邪道。照此下去,那些奸巧善辩之人就会互相勾结营私舞弊;善于拉帮结派结的人就会党同伐异、排贤去能;唯利是图的人就会搜刮勒索、收贿聚财;胆怯懦弱的人就会攀附权贵而阿谀上级、趋奉近臣或曲从宠幸;自夸贤能、卖弄骄矜的人就会沽名钓誉而成其虚名。所以,法令一经颁布发出,就等于向人们敞开了五条歪门邪道来引导百姓走上邪路,如此还想要国家君主不危亡,臣子下民不作乱,那是不可能的。
菽粟不足[1],末生不禁[2],民必有饥饿之色,而工以雕文刻镂相稚也[3],谓之逆[4]。布帛不足,衣服毋度[5],民必有冻寒之伤,而女以美衣锦绣綦组相稚也[6],谓之逆。万乘藏兵之国,卒不能野战应敌,社稷必有危亡之患,而士以毋分役相稚也[7],谓之逆。爵人不论能[8],禄人不论功[9],则士无为行制死节[10],而群臣必通外请谒[11],取权道[12],行事便辟,以贵富为荣华以相稚也,谓之逆。
【注释】
[1]菽(shū)粟:粮食。菽,大豆。粟,小米。两者代表粮食。
[2]末生:末业,即下文的“雕文刻镂”“锦绣綦组”之类奢侈品生产。
[3]稚:夸耀。
[4]逆:违背政治的正道。
[5]毋度:没有限度。
[6]綦组:王念孙云:“綦”当为“纂(zuǎn)”,字之误也。纂组,指有花纹的丝带。
[7]毋分役:没有服兵役的职分,即免服兵役。
[8]爵人:授爵于人。论:按照。
[9]禄人:给人俸禄。
[10]行制:厉行君令。死节:死于名节,即为国殉身。
[11]谒:此处为交结的意思。
[12]取权道:采取权变机诈之道。
【译文】
粮食不足,奢侈品的生产不加限制,百姓必定面有菜色,而工匠却仍然以雕木镂金的精致花纹来相互夸示炫耀,这就叫作倒行逆施。布帛不足,穿戴衣饰却没有节制限度,百姓缺衣少穿,而女工还在以彩服华美、锦绣织带相互夸示炫耀,这就叫作倒行逆施。拥有万辆兵车、装备充足的大国,而兵将士卒却不能上战场作战拼杀,国家有生死存亡的危难,而武士们却还在以免服兵役互相夸示炫耀,这就叫作倒行逆施。授予官爵不按才能,授予俸禄不按功劳,武士们就不肯厉行君令而为国捐躯,而群臣大夫就都在私通外国、耍弄权术、趋奉君侧小人近臣,以升官发财、追求个人富贵为光荣,并以此互相夸示炫耀,这也叫作倒行逆施。
朝有经臣[1],国有经俗,民有经产。何谓朝之经臣? 察身能而受官,不诬于上[2];谨于法令以治,不阿党[3];竭能尽力而不尚得[4],犯难离患而不辞死[5];受禄不过其功,服位不侈其能,不以毋实虚受者[6],朝之经臣也。何谓国之经俗? 所好恶不违于上,所贵贱不逆于令;毋上拂之事[7],毋下比之说[8],毋侈泰之养[9],毋逾等之服[10];谨于乡里之行,而不逆于本朝之事者,国之经俗也。何谓民之经产? 畜长树艺[11],务时殖谷,力农垦草,禁止末事者,民之经产也。故曰:朝不贵经臣,则便辟得进,毋功虚取,奸邪得行,毋能上通[12]。国不服经俗,则臣下不顺,而上令难行。民不务经产,则仓廪空虚,财用不足。便辟得进,毋功虚取,奸邪得行,毋能上通,则大臣不和。臣下不顺,上令难行,则应难不捷[13]。仓廪空虚,财用不足,则国毋以固守[14]。三者见一焉,则敌国制之矣[15]。
【注释】
[1]经:恒常。
[2]诬:假冒,欺瞒。
[3]阿党:袒护结党。
[4]尚得:以个人私利为最高目标。
[5]犯难:冒险。离患:遭受灾难。离,同“罹”。遭到,遭遇。
[6]不以毋实虚受:不凭空白白领受君主的禄赏。
[7]拂:违背。
[8]比:勾结。
[9]侈泰:奢侈。泰,过分。养:奉养。
[10]毋逾等之服:服饰用物合乎礼仪,不超越法度。
[11]畜长:饲养牲畜。树艺:种植。
[12]毋能上通:无能之辈进入朝廷。
[13]应难不捷:应付危难不能顺利取得成效。即不能迅速应变紧急危难。
[14]毋以固守:没有防守的实力,不能固守。
[15]敌国制之:被敌国所控制。
【译文】
朝廷要有经臣,国家要有经俗,民众要有经产。什么叫作朝廷的经臣呢?明察自身的能力而接受官职,不在君前冒充有才能而欺骗君主;严格谨慎地按照法律制度来治理国家,不偏袒结党;竭尽所能地办理政事,而不贪求私利;逢国家有患难,勇于赴汤蹈火而不贪生怕死;接受俸禄不会超过自己的功劳,接受官位不会超过自己的能力,不会没有功德而平白领受君主的赏赐,这就是朝廷的经臣。什么叫作国家的经俗呢?百姓的喜好和厌恶,不背离君主的要求;百姓所重视和看轻的事情,不违反法令的规定;百官不做与君主意见相反的决定,群臣不说拉拢下属的言论,不过奢侈的生活,也没有越级的穿戴用度;在乡里士子谨慎做事,没有背叛本朝的事情,这就是国家的经俗。什么叫作百姓的经产呢?好好饲养牲畜,辛勤种植谷物,注意抓紧利用农时,努力增加粮食生产,以搞好农事为本,勤于开垦荒地,而且要禁止奢侈品生产,这就是百姓经产。朝廷如果不重视培养和任用经臣,就会使那些善于逢迎的宠佞小臣得到晋升提拔而借机往上爬,使没有功劳的人能够凭空领受官禄,使奸邪的小人得志,使无能之辈能够得到君主的重用而混入朝廷上层。国家如果不推广正经的风俗习惯,那么臣子和下民就不会顺服君主,而朝廷的法令就难以施行。黎民百姓如果不重视正常的生产,那么国家的粮仓就会空虚而没有储备,财政用度也就会不足。善于逢迎的宠佞之臣能够往上爬而得到晋升提拔,没有功劳的人能够白白地领受官爵俸禄,邪恶的奸臣小人能够为所欲为而横行霸道,无能之辈能够混进朝中得到君主的重用,这样就会造成大臣之间的不和而难以协调。臣子下民不顺从君主,朝廷的法令难以施行,在国家应付危机灾难的时候就很难顺利取得成效。国库粮仓空虚而没有储备,财政用度短缺不足,国家的防御安全就没有实力去稳固坚守。以上这三种情况只要出现其中的一种,国家就将会被敌国所控制。
故国不虚重[1],兵不虚胜,民不虚用,令不虚行。凡国之重也,必待兵之胜也,而国乃重。凡兵之胜也,必待民之用也,而兵乃胜;凡民之用也,必待令之行也,而民乃用。凡令之行也,必待近者之胜也,而令乃行。故禁不胜于亲贵,罚不行于便辟,法禁不诛于严重,而害于疏远,庆赏不施于卑贱,二三而求令之必行[2],不可得也。能不通于官受[3],禄赏不当于功,号令逆于民心,动静诡于时变,有功不必赏,有罪不必诛,令焉不必行,禁焉不必止,在上位无以使下,而求民之必用,不可得也。将帅不严威,民心不专一,陈士不死制[4],卒士不轻敌[5],而求兵之必胜,不可得也。内守不能完,外攻不能服,野战不能制敌,侵伐不能威四邻,而求国之重,不可得也。德不加于弱小,威不信于强大[6],征伐不能服天下,而求霸诸侯,不可得也。威有与两立[7],兵有与分争,德不能怀远国[8],令不能一诸侯,而求王天下,不可得也。
【注释】
[1]虚重:无来由地重。下文“虚胜”“虚用”语例相同。
[2]二三:疑为衍文,当删。宋本无此“二三”两字。有注家以为“庆赏不施于卑贱”下当有脱句,亦无确证。
[3]能不通于官受:能力不能胜任所受的官职。通,达。在此可作“胜任”解。
[4]陈士:即“阵士”。陈,是“阵”的古字。制:此指军令。
[5]轻敌:轻视敌人。此指不怕敌人,敢于迎战。
[6]信:通“伸”。伸展,延伸。
[7]两立:并立。
[8]怀:怀柔,安抚。
【译文】
所以,国家不是凭空就能强大起来变得重要的,军队不是凭空就能取得胜利的,黎民百姓不是凭空就能驱之为用的,法令不是凭空就能贯彻实施的。大凡一个国家要变得强大重要,一定要依靠军队去战胜敌人,然后,国家才能强大。大凡军队要打胜仗取得最终胜利,一定要依靠民众听从调遣而发挥作用,然后,军队才能取得长远的胜利。大凡民众能服从调遣发挥作用,一定要等待法令能够得到贯彻执行,然后百姓才能服从征用。大凡君主的军法命令能够得到贯彻执行,必须从迫使君主亲近的人服从政令开始,然后法令才能得到贯彻下去。所以,法令禁律不能限制亲信、约束权贵,刑罚不能施加于君主的左右宠幸、近身小臣,法律不能惩罚罪大恶极之人,反而加害与君主关系疏远的无辜之人,庆贺赏赐不能施行到卑贱之人,这样,还指望法令得到施行,那是办不到的。才不能胜任其职之人接受委任,受禄赏的人不符合本人的功绩,所有发号施令都违背百姓的心愿,各项政策措施不合于当时形势,对有功的人不一定受到赏赐,有罪的人不一定受到惩办,出令不一定执行,有禁不一定起作用,在上位的君主没有办法差使臣子下属,还指望黎民百姓一定服从役使,那是办不到的。将帅没有治军的威严,军心不能专一于抗敌,临阵的将士不肯谨遵军令誓死效命,士卒没有蔑视敌人的气概,还指望军队一出战就能打胜仗,那是办不到的。对内不能保证国土完整,对外不能一举征服对方,战于野外不能取胜,征伐不能威震四邻,还指望国家地位重要,那是办不到的。恩德施惠没有泽被于弱小的国家,威望强势不能伸展到强大的国家,征伐不能让天下各国信服,还指望能称霸天下,那是办不到的。论国家威势,还有和自己并立且实力不相上下的对手;论军事武力,还有能和自己相互抗衡的他国大军;恩德施惠不能安抚远方的国家,发号施令不能统一众多的诸侯,还指望能称王天下,那是办不到的。
地大国富,人众兵强,此霸王之本也,然而与危亡为邻矣。天道之数,人心之变[1]。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人心之变,有余则骄[2],骄则缓怠。夫骄者,骄诸侯,骄诸侯者,诸侯失于外;缓怠者,民乱于内。诸侯失于外,民乱于内,天道也。此危亡之时也。若夫地虽大,而不并兼,不攘夺;人虽众,不缓怠,不傲下;国虽富,不侈泰,不纵欲;兵虽强,不轻侮诸侯,动众用兵必为天下政理[3],此正天下之本,而霸王之主也。
【注释】
[1]天道之数,人心之变:这两句是交代上句“危亡为邻”的原因。数,与下句“人心之变”的 “变” 为互文,即言“天道”与 “人心”变化都是急剧的。一说“数”意谓“急速”。
[2]有余:有盈余,富有资财。
[3]政理:正理,正义。正,古与“政”通用。
【译文】
土地辽阔,国家富足,人口众多,兵力强盛,这自然是称王称霸的根本,然而,也与危亡很接近。天道的规则和人心的变化往往就是这样。就天道规则说,事物发展到尽头则走向反面,发展到极盛则走向衰亡。就人心的变化说,一旦富有了就产生骄横傲慢的心理,骄横傲慢就难免会松懈怠惰。这里所说的骄横傲慢,指的是对各国诸侯王的骄横傲慢,对各国诸侯王骄横傲慢,对外就会失去各诸侯国的亲附和支持;而对内松懈怠惰的结果,又将会在国内造成百姓的背叛和动乱。在外脱离诸侯国的支持,在内造成百姓的反叛作乱,这正是天道盛极而衰的体现。这样一来国家就走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国土虽广大却不进行兼并,不掠夺;人口虽众多却从不松懈政事,不傲视臣民;国家虽富足却从不生活奢侈浪费,从不放纵私欲;兵力虽强盛却不欺侮诸侯,轻视盟友,要兴师动众采取军事行动,也都是为伸张正义,这才是匡正天下的根本,是称王称霸天下的基础。
凡先王治国之器三,攻而毁之者六。明王能胜其攻[1],故不益于三者,而自有国、正天下。乱王不能胜其攻,故亦不损于三者,而自有天下而亡[2]。三器者何也?曰:号令也,斧钺也[3],禄赏也。六攻者何也?曰:亲也,贵也,货也,色也,巧佞也,玩好也[4]。三器之用何也?曰:非号令毋以使下,非斧钺毋以威众,非禄赏毋以劝民。六攻之败何也[5]?曰:虽不听,而可以得存者[6];虽犯禁,而可以得免者[7];虽毋功,而可以得富者[8]。凡国有不听而可以得存者,则号令不足以使下;有犯禁而可以得免者,则斧钺不足以威众;有毋功而可以得富者,则禄赏不足以劝民。号令不足以使下,斧钺不足以威众,禄赏不足以劝民,若此,则民毋为自用[9]。民毋为自用,则战不胜;战不胜,而守不固;守不固,则敌国制之矣。然则先王将若之何?曰,不为六者变更于号令,不为六者疑错于斧钺[10],不为六者益损于禄赏。若此,则远近一心;远近一心,则众寡同力;众寡同力;则战可以必胜,而守可以必固。非以并兼攘夺也,以为天下政治也,此正天下之道也。
【注释】
[1]胜其攻:克服上述六方面的破坏。
[2]有天下而亡:从享有天下而走向灭亡。
[3]斧钺(yuè):兵器,用刑的器具。这里借指刑罚。钺,大斧。
[4]玩好:玩赏的东西。
[5]六攻之败:指六个方面的破坏力。败,败坏,破坏。
[6]可以得存者:可以幸存安居,平安无事。
[7]可以得免者:可以免受刑罚,得到赦免。
[8]可以得富者:可以得到俸禄,获得富贵。
[9]毋为自用:不肯为君主效力。自,指君主自身。
[10]疑错:因犹疑而停止、废置。
【译文】
先代君王用来治理国家的手段器具有三个,而侵扰破坏并招致国家毁灭的因素则有六个。英明的君主能够克服这六个破坏因素,其治国手段不用多过三个,却能够保有国家并匡正天下。昏庸的君主不能克服这六个破坏因素,所以治国手段虽然也不少于三个,却最终丧失拥有的天下走向灭亡。三种治国的手段器具都是什么呢?那就是:号令、刑罚、禄赏。六种侵扰破坏的因素又是什么呢?那就是:亲戚、权贵、财货、美色、奸佞之臣和玩赏之物。三种治国手段的用途是什么呢?回答就是:没有号令就无法役使臣民,没有刑罚就无法威慑众人,没有禄赏就无法勉励臣民。这六个侵扰破坏因素又有何害处呢?回答就是:即使不听从君主的号令,却仍可以平安无事;即使触犯了法律禁令,却仍可以免于刑罚;即使没有取得任何功绩,却仍可以获得富贵。凡是国家有不听君令而照样可以平安无事的,那君主的号令就不再能够役使臣民下属;凡有触犯法律禁令而可以免于刑罚的,那么,刑罚就不能再威慑众人;凡是有无功劳可获富贵的,那么禄赏就不能再勉励臣民。号令不能驱使臣民下属,刑罚不能威慑众人,禄赏不能勉励百姓,像这样的话,百姓就不肯再为君主尽心效力了。黎民百姓不肯为君主尽心效力,那么打仗就不能取得胜利;作战不能取胜,那么国防就不坚固;国防不坚固,那就难免要受制于敌国了。那么,先代圣王对于这种情况又是怎样处理的呢?答案就是:不会因为上述六项破坏因素而对已发出的号令有所变更,不会因为上述这六个因素对应有的刑罚有所犹疑甚至废止,也不会因为上述这六个因素对已有的禄赏标准有所增减。能够做到这样,国家就能够不分亲疏远近而团结一心了;能够远近一心,那么就能够不论人多或是人少而同心协力了;万众齐心协力,就可以做到每战必胜、防守必固了。所有这些都不是为了侵吞和掠夺别国,而是为了把天下的政事都治理好,这就是匡正天下、统一霸业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