揆度第七十八

字数:8110

【题解】

“揆度”,即考核、称量的意思。此篇仍是讨论有关“轻重”之术的各种问题。文章一开始即称,自燧人氏以来,未有不以“轻重”之术治理国家的。“人君操本,民不得操末”,即人君始终利用价格,操纵物价升降以获取最大利益,充实国库,防止富商大家干扰国家政治,这是文章的中心。就是说,《管子》“轻重”之术,是富国之论。不过,富国而重视生产,又是《管子》经济思想的另一重要方面。因而篇章就有“一农不耕,民有为之饥者”的名言。文章时而记“管子曰”,时而直接引用他书,时而问答,时而直叙,是其明显特点。

齐桓公问于管子曰:“自燧人以来[1],其大会可得而闻乎[2]?”管子对曰:“燧人以来,未有不以轻重为天下也。共工之王[3],水处什之七,陆处什之三,乘天势以隘制天下[4]。至于黄帝之王,谨逃其爪牙,不利其器[5],烧山林,破增薮[6],焚沛泽[7],逐禽兽,实以益人[8],然后天下可得而牧也。至于尧、舜之王,所以化海内者,北用禺氏之玉[9],南贵江、汉之珠,其胜禽兽之仇[10],以大夫随之。”桓公曰:“何谓也?”管子对曰:“令诸侯之子将委质者,皆以双武之皮[11],卿大夫豹饰[12],列大夫豹幨[13]。大夫散其邑粟与其财物以市虎豹之皮。故山林之人刺其猛兽,若从亲戚之仇,此君冕服于朝,而猛兽胜于外,大夫已散其财物,万人得受其流。此尧、舜之数也。”

【注释】

[1]燧人:燧人氏,传说为最早的使用火的古帝王。

[2]大会:大计。这里指经济大计。

[3]共工:古代族群首领,亦见神话传说。

[4]隘:通“厄”。

[5]不利其器:故意不使武器锋利。

[6]增薮:草木荒秽之地。增,通“层”。

[7]沛泽:草木茂盛之泽,禽兽多藏于其中。

[8]益:通“隘”,通“厄”。限制,控制。人:指富商大贾。

[9]禺氏:西北少数民族,其地产玉。

[10]仇:匹,美。

[11]双武之皮:即皮裘。武,当为“虎”,唐人避讳字。

[12]饰:袖。

[13]幨(chàn):衣襟。

【译文】

齐桓公问管仲:“自燧人氏时期以来的经济大计可否讲给我听一听?”管仲回答道:“自燧人氏时期以来,没有不以轻重权变治理天下的。共工治国之时,水占天下十分之七,陆地占十分之三,共工便利用这个天然形成的地理形势来控制天下。到了黄帝当政,他封禁山林,限制器物制造,火烧山林,破毁荒地,焚烧草木茂盛的沼泽,驱逐禽兽,实际上是以此控制那些富裕之人,然后天下可以供他驱使。到了尧、舜统治时期,之所以天下得以统一,是因为他们在北方取用禺氏的玉,在南方有江、汉的珍珠为贵,他们追捕禽兽的时候,让大夫也参与其中的环节。”齐桓公问:“这是什么意思?”管仲回答道:“他们命诸侯准备入朝为官的儿子,必须穿裘制成的服饰,上大夫的衣袖需以豹皮镶边,中大夫的衣襟需以豹皮制作。因此,大夫们用他们的邑属粮食与财物来购买虎豹之皮。所以山林中的猎人追捕禽兽的时候,就好像追捕父母的仇人一样,因此君主只要穿戴朝服端坐于朝堂,禽兽在外自会被制服,大夫已经散出了财物,数以万计的民众便得到了其中的利益。这是尧、舜治理天下的权变之术。”

桓公曰:“事名二、正名五而天下治。何谓事名二?”对曰:“天策,阳也;壤策,阴也。此谓事名二。”“何谓正名五?”对曰:“权也,衡也,规也,矩也,准也,此谓正名五。其在色者,青、黄、白、黑、赤也。其在声者,宫、商、羽、徵、角也。其在味者,酸、辛、咸、苦、甘也。二五者,童山竭泽[1],人君以数制之。人味者,所以守民口也;声者,所以守民耳也;色者,所以守民目也。人君失二五者亡其国,大夫失二五者亡其势,民失二五者亡其家。此国之至机也,谓之国机。”

【注释】

[1]童山竭泽:砍光山林,排干水泽。童,头无发为童。按,此四字为衍文或错简,译文不译。

【译文】

齐桓公问道:“事名二、正名五而天下治。什么叫做事名二?”管仲答道:“天道为阳,地道为阴。这就是事名二。”“什么叫正名五?”管仲答道:“权、衡、规、矩、准,这些就是正名五。它表现在色彩上,是青、黄、白、黑、赤。它表现在声音上,是宫、商、羽、徵、角。它表现在味道上,是酸、辛、咸、苦、甘。事名二、正名五,君主用它作为治理天下的方法。味道可用来控制民众的口舌;声音可用来控制民众的耳朵;色彩可用来控制民众的眼睛。君主如果失去事名二、正名五,就会使他的国家灭亡;大夫如果失去事名二、正名五,就会使他的权势消逝;百姓如果失去事名二、正名五,就会使他的家庭败落。这是国家最重要的治理手段,称之为‘国机’。”

轻重之法曰:“自言能为司马不能为司马者,杀其身以衅其鼓[1]。自言能治田土不能治田土者,杀其身以衅其社。自言能为官不能为官者[2],以为门父[3]。”故无敢奸能诬禄至于君者矣。故相任寅为官都[4],重门击柝不能去,亦随之以法。

【注释】

[1]衅其鼓:杀人以血涂鼓。衅,血祭。

[2]自言能为官不能为官者:两“官”字下均当有“都”字。官都,国家众官之首,或某地某部的行政长官。

[3]㓷:当为“劓”。割掉鼻子。此处因常与“刖”连用且同为肉刑而借指断足。古代常以断足者守门。门父:看守城门的人。

[4]任:保举。寅:通“引”。引荐。

【译文】

轻重家的法则说:“自称自己能当司马却不能胜任司马这个职位的人,应该杀了他血祭战鼓。自称能够治理好农事却无法做到的人,应该杀了他来血祭社神。自称自己可以担当官都却不能胜任官都的人,应该断了他的双足令他守门。”所以没有人敢在君主面前大言不惭地自称自己有能力而混得高官厚禄。所以使不论是互相保举引荐的官都一类的高官,还是守门击柝这样的小官,不能胜任的都要被剥夺官爵,依法处置。

桓公问于管子曰:“请问大准[1]。”管子对曰:“大准者,天下皆制我而无我焉;此谓大准。”桓公曰:“何谓也?”管子对曰:“今天下起兵加我,臣之能谋厉国定名者[2],割壤而封;臣之能以车兵进退成功立名者,割壤而封。然则是天下尽封君之臣也,非君封之也。天下已封君之臣十里矣,天下每动,重封君之民二十里[3]。君之民非富也,邻国富之。邻国每动,重富君之民。贫者重贫,富者重富,大准之数也。”桓公曰:“何谓也?”管子对曰:“今天下起兵加我,民弃其耒耜,出持戈于外,然则国不得耕。此非天凶也,此人凶也。君朝令而夕求具,民肆其财物与其五谷为雠[4],厌而去[5]。贾人受而廪之,然则国财之一分在贾人。师罢,民反其事,万物反其重。贾人出其财物,国币之少分廪于贾人。若此则币重三分,财物之轻重三分[6],贾人市于三分之间,国之财物尽在贾人,而君无策焉。民更相制[7],君无有事焉。此轻重之大准也。”

【注释】

[1]大准:张佩纶曰:“‘大准’均当作‘失准’。”黎翔凤曰:“国内之平衡为‘准’,国际之平衡为‘大准’,众国共之也。人皆制我而无小我之焉。”马非百曰:“‘大准’乃本书著者特用之专门术语。……即一切皆为人所制而不能自主之意。”

[2]厉:同“励”。劝勉。名:名分,此处指由国家规定的各种经济方面的制度。如上文所说“权也”“衡也”等。

[3]重:益。民:此指富商。据郭沫若说。

[4]雠:出售。

[5]厌:压。此指压低价格。

[6]重:读作“崇”。此处有“加重”的意思。

[7]民更相制:即本书《山权数》所谓“下阴相隶”之意,谓富民奴役贫民。

【译文】

齐桓公问管子:“请谈谈‘大准’。”管子回答道:“‘大准’就是天下众国都能够制衡我们而我们不能自主,这就是‘大准’。”齐桓公问:“这是什么意思?”管子回答道:“假如如今天下各国举兵进犯我们,臣子中有能够谋划振兴国家维持经济平衡策略的,要割土地分封给他;臣子中有能够指挥战车兵马打退敌方建立功勋的,也要割土地分封给他。然而这是全天下在替君主分封君主的大臣,不是君主自己分封了他们。天下已经分给了君主的大臣十里土地,天下只要有异动,就又分封给君主的商人二十里土地。君主的商人本身并不是富有的,是邻国让他们富有起来。邻国每有动乱,就会再次使君主的商人更加富裕。这样,贫穷的人越发贫穷,富有的人越发富有,这就是‘大准’的方式。”齐桓公问:“这是什么意思?”管子回答说:“假如如今天下各国举兵进犯我们,民众丢掉他们的农耕工具,而拿着兵器外出参战,这样国家的土地就得不到耕种。这不能算是天灾,这是人祸。君主早上下令而晚上便要求准备齐全,民众只能纷纷将他们的财物和粮食大肆出售,低价卖掉。商人买下这些东西并囤积着,这样国家财力的十分之一就控制在商人手中。战事结束之后,民众返回继续耕种,万物价格恢复正常,商人趁此出售他们囤积的财物,于是国家的货币有一半归商人持有。如此一来,币值将又上涨十分之三,物品价值又下跌十分之三。商人在这两个十分之三之间买卖以获取差价盈利,国家的财力都在商人的掌控之中,而君主却束手无策。富人奴役贫民,国君却袖手旁观。这就是轻重权变的‘大准’。”

管子曰:“人君操本,民不得操末。君操始,民不得操卒。其在涂者,籍之于衢塞[1]。其在谷者,守之春秋。其在万物者,立赀而行[2]。故物动则应之。故豫夺其涂则民无遵,君守其流则民失其高。故守四方之高下,国无游贾,贵贱相当,此谓国衡。以相守,则数归于君矣。”

【注释】

[1]衢塞:古代往往在道路和关塞处设卡征税,所以此处“衢塞”指关市。

[2]赀:价格。

【译文】

管子说:“君主控制住经济的根本,那么民众就无法把握其末端。君主控制了开端,那么民众就无法把握其结尾。在流通中的财物,就让它们在关市上交税。粮食中的财富,就守住春秋两季的价格变动。物品中的财富,就定好价格规定让它们施行。这样,物资只要有变动就可以有相应的措施应对。所以,预先占领物资流通的渠道,商人就无计可施;守住物资由上至下的流通过程,商人就不得操纵经济而失去了高额的利润。于是君主把握好四方价格的高低,国家就没有投机的商贾,价格高低相当,这就是国家经济平衡。用这种方法来控制经济,那么财力将都能回归到君主手中。”

管子曰:“善正商任者省有肆[1],省有肆则市朝闲,市朝闲则田野充,田野充则民财足,民财足则君赋敛焉不穷。今则不然,民重而君重,重而不能轻;民轻而君轻,轻而不能重。天下善者不然,民重则君轻,民轻则君重,此乃财余以满不足之数也[2]。故凡不能调民利者,不可以为大治。不察于终始,不可以为至矣。动左右以重相因[3],二十国之策也[4]。盐铁二十,国之策也。锡金二十,国之策也。五官之数[5],不籍于民。”

【注释】

[1]正:管理。商任:商业活动。任,载。此指商人用车载货。省:指宫禁或官府。政府的代名词。肆:店铺,集市。此指管理店铺集市的机构或长官。

[2]财:通“裁”。

[3]动左右以重相因:通过调整物价高低来控制经济。动左右,拨动称量器具,喻指调整物价高低。

[4]二十国之策:指二十个财政年度的收入。

[5]五官:指物价、盐、铁、锡、金。

【译文】

管子说:“善于管理商业的人,应该由政府设立肆长,政府设有肆长调控经济,那么市场就无人问津,市场空闲那么无利可图的百姓就会充实到农田中从事农耕,从事农耕的人员充足那么人民的财产就充足,人民的财产充足那么君主就能收到源源不断的税赋。如今却不是如此,商人抬高物价而君主任其抬高物价,物价一旦上涨就无法降低;商人降低物价而君主任其降低物价,物价一旦降低就无法上涨。天下善于管理经济的君主却不是如此,商人抬高物价君主就降低物价,商人降低物价君主就抬高物价,这是削减多余的部分以补不足的方法。所以凡是不能调控人民财利的君主,不可以实现天下大治。不能明察经济终始的君主,不可以把经济管理到最好。调整价格高低以控制经济,可收获二十倍于国家年度财政的经济效益。国家管控盐铁,可收获二十倍于国家年度财政的经济效益。国家经营锡金,可收获二十倍于国家年度财政的经济效益。这五种官办经济的获益,足以使国家不用向百姓收敛钱财。”

桓公问于管子曰:“轻重之数恶终?”管子对曰:“若四时之更举,无所终。国有患忧,轻重五谷以调用,积余臧羡以备赏[1]。天下宾服,有海内,以富诚信仁义之士。故民高辞让,无为奇怪者。彼轻重者,诸侯不服以出战,诸侯宾服以行仁义。”

管子曰:“一岁耕,五岁食,粟贾五倍。一岁耕,六岁食,粟贾六倍。二年耕,而十一年食。夫富能夺,贫能予,乃可以为天下。且天下者,处兹行兹,若此而天下可壹也。夫天下者,使之不使,用之不用。故善为天下者,毋曰使之,使不得不使;毋曰用之,使不得不用也。”

【注释】

[1]臧(cánɡ):同“藏”。收存。羡:余。

【译文】

齐桓公问管子:“轻重权变之术什么时候可以终止?”管子回答道:“就好像四季变换,没有终止之期。国家有忧患的时候,就运用轻重权变改变粮食价格来调控财用,积蓄收存盈余以备奖赏之需。天下归服,海内一统,这时就要使那些有诚信讲仁义的人士富起来。因此,人民就会重视礼让,就不会再有行为不合规矩的人。轻重权变之术,在诸侯不安定的时候可以用于支持发动战争,在诸侯都臣服归顺的时候可以用来推广仁义之道。”

管子说:“如果要一年的耕种可供五年食用,就按五倍价格出售粮食。要一年的耕种可供六年食用,就按六倍的价格出售粮食。按照这种做法,两年的耕种可供十一年食用。只有可以从富人那儿夺取财富,可以给穷人施予财富,才可以治理好天下。而且如果天下的人都可以遵循并实践轻重之道,那么天下就可以统一了。对待天下的人,就是要让他们被调配却感受不到被调配,被利用却感受不到被利用。所以善于治理天下的君主,不需要说出驱使的命令,可以使百姓不得不被驱使;不需要说出利用的命令,可以使百姓不得不被利用。”

管子曰:“善为国者,如金石之相举,重钧则金倾[1]。故治权则势重,治道则势羸[2]。今谷重于吾国,轻于天下,则诸侯之自泄,如原水之就下。故物重则至,轻则去。有以重至而轻处者[3]。我动而错之[4],天下即已于我矣[5]。物臧则重,发则轻,散则多。币重则民死利,币轻则决而不用,故轻重调于数而止。”

【注释】

[1]金石之相举,重钧则金倾:黄金和秤砣相平衡,秤砣重黄金就会倾斜。金,黄金。石、钧皆重量单位,此指秤砣。举,平衡。

[2]道:常规做法。

[3]处:去。

[4]动而错之:随其动向而采取不同措施。错,通“措”。

[5]已:以,用。

【译文】

管子说:“善于治理国家的君主,就好像黄金和秤砣相平衡的关系一样,如果秤砣加重,那么黄金就会随之倾侧。所以用权变来治理国家,国力就昌盛,用常规方法来治理国家,国力就衰微。如今粮食在我国价格较高,在天下价格较低,那么诸侯国的粮食自己就会纷纷流入我国,就好像水从上往下流一样。所以价格高财物就会聚集,价格低财物就会散去。是轻重之术让财物随价格高低而聚集或散去的。我们及时掌握经济动态并采取不同措施应对,天下就会为我们所用。物品囤积价格就较高,物品发售价格就较低,散布得也就更多。钱币的价值高那么民众就拼命追求其中利益,钱币的价值低民众就把它弃而不用,所以钱币的价值高低需要调整到合乎平衡的数目为止。”

“五谷者,民之司命也。刀币者,沟渎也[1]。号令者,徐疾也。令重于宝,社稷重于亲戚。胡谓也?”对曰:“夫城郭拔,社稷不血食,无生臣。亲没之后,无死子[2]。此社稷之所重于亲戚者也。故有城无人,谓之守平虚。有人而无甲兵而无食,谓之与祸居。”

【注释】

[1]沟渎:物资流通的渠道。

[2]死子:徇死的子女。

【译文】

齐桓公问:“粮食,是人民维持生命的物品。货币,是物资流通的渠道。号令,是控制经济增长缓急的手段。号令比钱财重要,国家社稷比亲戚重要。为什么有这种说法?”管子回答道:“假如城池被攻破摧毁,那么社稷就无人祭祀,朝臣都将殉难无人存活。亲人死后,却没有殉葬的子女。这就是国家社稷比亲戚重要的道理。所以如果空有城池没有人,那就叫守废墟。如果有人但是没有兵器也没有粮食,那就叫和灾祸相伴。”

桓公问管子曰:“吾闻海内玉币有七策[1],可得而闻乎?”管子对曰:“阴山之礝碈[2],一策也。燕之紫山白金,一策也。发、朝鲜之文皮[3],一策也。汝、汉水之右衢黄金,一策也。江阳之珠,一策也。秦明山之曾青[4],一策也。禺氏边山之玉[5],一策也。此谓以寡为多,以狭为广,天下之数尽于轻重矣。”

【注释】

[1]玉币:以珍贵的物产为货币。玉,指珍贵的物品。策:方法。

[2]礝碈(ruǎn mín):碈,即“珉”,美石。礝和碈都是像玉的石头。

[3]发:北狄国名。又称北发。

[4]曾青:天然的硫酸铜。

[5]禺氏:西北少数民族。

【译文】

齐桓公问管子:“我听说以海内珍贵的物产为货币加以利用的方法有七种,可以跟我说说吗?”管子回答道:“利用阴山的礝和碈为货币,这是一种方法。利用燕国紫山的白金为货币,这是一种方法。利用发国、朝鲜国的有花纹的兽皮为货币,这是一种方法。利用汝水、汉水右岸要道上的黄金为货币,这是一种方法。利用江阳的珍珠为货币,这是一种方法。利用秦国明山的曾青为货币,这是一种方法。利用禺氏边山的玉为货币,这是一种方法。这就是所谓用少数控制多数,用狭小控制广大,天下的管理之道,都在于轻重权变之术。”

桓公问于管子曰:“阴山之马具驾者千乘。马之平贾万也,金之平贾万也[1]。吾有伏金千斤[2],为此奈何?”管子对曰:“君请使与正籍者[3],皆以币还于金,吾至四万[4]。此一为四矣。吾非埏埴摇炉橐而立黄金也[5],今黄金之重一为四者,数也。珠起于赤野之末光,黄金起于汝、汉水之右衢,玉起于禺氏之边山。此度去周七千八百里,其涂远,其至厄,故先王度用其重而因之,珠玉为上币,黄金为中币,刀布为下币。先王高下中币,利下上之用。百乘之国,中而立[6],东西南北度五十里。一日定虑,二日定载,三日出竟,五日而反。百乘之制,轻重毋过五日。百乘为耕田万顷,为户万户,为开口十万人,为分者万人[7],为轻车百乘,为马四百匹。千乘之国,中而立市,东西南北度百五十余里。二日定虑,三日定载,五日出竟,十日而反。千乘之制,轻重毋过一旬。千乘为耕田十万顷,为户十万户,为开口百万人,为当分者十万人,为轻车千乘,为马四千匹。万乘之国,中而立市,东西南北度五百里。三日定虑,五日定载,十日出竟,二十日而反。万乘之制,轻重毋过二旬。万乘为耕田百万顷,为户百万户,为开口千万人,为当分者百万人,为轻车万乘,为马四万匹。”

【注释】

[1]平贾:官价。贾,同“价”。万:万钱。

[2]伏:藏。

[3]与(yù)正(zhēnɡ)籍:负有纳税义务的人。正籍,赋税。

[4]吾至四万:指百姓因无黄金纳税,需用四倍价格从市场购买,于是以前官价为一万钱的黄金涨为四万钱。吾,通“铻”或“矛”。参差。在此指差价。

[5]埏埴(shān zhí):用水和黏土揉成可制器皿的泥坯。埏,以土和泥,揉和。埴,黏土。橐(tuó):冶炼用的风炉。立:成。

[6]中而立:以中间位置为标准。立,通“位”。

[7]分者:指能耕田的青壮年。分,职。此指耕田。

【译文】

齐桓公问管子:“阴山的马具备驾乘能力的有上千匹。马的官价为一匹一万钱,金的官价为一斤一万钱。我有贮藏的黄金一千斤,该怎么办呢?”管子回答道:“请您告诉那些需要纳税的人,都用黄金来代替钱币交税,我们就有了四万黄金。这样就可以利用差价把一倍的黄金变为四倍。我们不用捏制泥坯、鼓动风炉来冶炼黄金,像这样让黄金价值上涨四倍,就可以得到黄金。珍珠采集于赤野的末光,黄金挖掘于汝水汉水右侧的要道,玉产自禺氏的边山。这些地方都距离周有七千八百里,路途遥远,到达艰难,所以先王会考虑它们的贵重程度并据此分别加以利用,把珠玉作为上等的货币,把黄金定作中等的货币,把刀、布定为下等的货币。先王调整中等货币的价值,来控制下等和上等货币的使用。百乘之国,以中间位置作为标准建立市场,东西南北各有五十里远。假如第一天决定计划,第二天装载完货物,第三天出境,第五天就可以回来。百乘之国与邻国的贸易,货物价格不超过五天就可以确定下来。百乘之国有耕田一万顷,有家一万户,有人口十万人,有能耕田的青壮男子一万人,有战车一百乘,有马四百匹。千乘之国,以中间位置作为标准建立市场,东西南北各有一百五十多里远。假如两天决定计划,三天装载完货物,第五天出境,第十天就可以回来。千乘之国与邻国的贸易,货物价格不超过十天就可以确定下来。千乘之国有耕田十万顷,有家十万户,有人口百万人,有能耕田的青壮男子十万人,有战车一千乘,有马四千匹。万乘之国,以中间位置作为标准建立市场,东西南北各有五百里远。假如三天决定计划,五天装载完货物,第十天出境,第二十天就可以回来。万乘之国与邻国的贸易,货物价格不超过二十天就可以确定下来。万乘之国有耕田百万顷,有家百万户,有人口千万人,有能耕田的青壮男子百万人,有战车一万乘,有马四万匹。”

管子曰:“匹夫为鳏,匹妇为寡,老而无子者为独。君问其若有子弟师役而死者[1],父母为独,上必葬之:衣衾三领,木必三寸,乡吏视事,葬于公壤。若产而无弟兄[2],上必赐之匹马之壤[3]。故亲之杀其子以为上用,不苦也。君终岁行邑里,其人力同而宫室美者,良萌也[4],力作者也,脯二束、酒一石以赐之。力足荡游不作,老者谯之,当壮者遣之边戍[5]。民之无本者,贷之圃强[6]。故百事皆举,无留力失时之民。此皆国策之数也。”

【注释】

[1]问:查问。师役而死:即战死,阵亡。

[2]产而无弟兄:指独生子。此指战死者是独生子。

[3]赐之:赐给战死的独生子的父母。匹马之壤:北方人以马耕田,这里指一匹马一日所耕的面积。

[4]萌:通“氓”。百姓。

[5]当壮:即丁壮。

[6]圃强:田地。强,当为“疆”。

【译文】

管子说:“单身的男人叫鳏,单身的女人叫寡,老了却没有子女的人叫独。君主应该查明如果有家庭子弟战死,父母成为‘独’,他们去世时君主就该负责安葬:葬衣三套,棺木三寸厚,乡里官吏监督办理丧事,安葬于公墓。假如死者是没有弟兄的独生子,君主在他们的父母活着时应该赐予他们匹马日耕所及面积的土地。这样,双亲牺牲自己的儿子为国出征就不会痛苦。君主应常年在城邑巡视,如果有劳动力和大家一样但是房屋比其他人好的,一定是良民,是努力耕作的人,应当用干肉两束、酒一石赏赐他们。身强力壮但是却终日游荡不作为的人,老人应该责备他们,是壮丁的就要发配去边关戍守。百姓没有基本资产的,应该贷给他们土地。这样一来,百事昌盛,国家没有留着力气不用和游手好闲之人。这些都是国家治理的方法。”

上农挟五[1],中农挟四,下农挟三。上女衣五,中女衣四,下女衣三。农有常业,女有常事。一农不耕,民有为之饥者。一女不织,民有为之寒者。饥寒冻饿,必起于粪土[2],故先王谨于其始。事再其本[3],民无者卖其子[4]。三其本,若为食[5]。四其本,则乡里给。五其本,则远近通,然后死得葬矣。事不能再其本,而上之求焉无止,然则奸涂不可独遵[6],货财不安于拘[7]。随之以法,则中内民也[8]。轻重不调,无之民不可责理,鬻子不可得使[9],君失其民,父失其子,亡国之数也。

管子曰:“《神农之数》曰:‘一谷不登,减一谷,谷之法什倍。二谷不登,减二谷,谷之法再什倍。’夷疏满之[10],无食者予之陈,无种者贷之新,故无什倍之贾,无倍称之民[11]。”

【注释】

[1]挟:扶持。此指养活。

[2]粪土:此指农耕、种桑纺织。

[3]事再其本:收获是播种的两倍。

[4]:同“”。稠粥。

[5]若:乃。

[6]奸:盗贼。涂:同“途”。道路。不可独遵:不肯独行。指盗贼的种类会很多。不可,不肯。遵,行。

[7]不安于拘:指货财外流,不可禁止。拘,停止。

[8]中内:伤其内部。中,伤。(chàn):芟,割草,收割。此指伤害。

[9]鬻子:被卖掉的子女。此指奴隶。

[10]夷:平。此指平衡物价。疏:通其有无。

[11]倍称:加倍偿还,借一还二。即高利贷。称,举债。

【译文】

上等农民可以养活五口人,中等农民可以养活四口人,下等农民可以养活三口人。上等妇女可以制作五个人的衣物,中等妇女可以制作四个人的衣物,下等妇女可以制作三个人的衣物。农民有日常耕种的作业,妇女有日常纺织的事务。一个农民不耕种,百姓中就会有因此受饿的人。一个妇女不纺织,百姓中就会有因此受寒的人。饥饿、寒冷,都是源于农桑耕织的疏忽,所以先王从一开始就重视劳作。收获是播种的两倍,百姓就会因为没有稠粥喝而卖掉他们的子女。收获是播种的三倍,百姓才可以负担起饮食所需。收获是播种的四倍,那么就可以周济乡里。收获是播种的五倍,那么就可以让粮食在市场上远近流通,死后可以得到安葬。如果收获达不到播种的两倍,君主又不停索取赋税,这样的话各种盗贼现象就会层出不穷,财产货物的流失就无法制止。用刑法惩戒,就会对国内人民造成伤害。物价的高低不进行调节,那么没有食物的百姓就无法得到治理,奴隶就不听使唤。君主失去他的民众,父亲失去他的子女,这就是亡国的方式。

管子说:“《神农之道》说:‘一种粮食歉收,就减少了一种粮食,粮食的价格就会涨十倍。两种粮食歉收,就减少了两种粮食,粮食的价格就会涨二十倍。’平衡价格,疏通市场,以多补少,没有粮食的人就给他们陈粮食,没有种子的人就贷给他们新粮食作种子,这样就不会有获利十倍的富商,也没有借高利贷的人了。”


地数第七十七国准第七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