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问第五十一
【题解】
本文由一系列对话和小故事组成,内容涉及统治经验、方法,如怎样使国家富裕,怎样招徕天下的良工,怎样对待民众等。还涉及君臣关系和对贤人的察识、任用贤能。其中管仲与婢对话及管仲与齐桓公密谋伐莒而泄密两段,尤有趣味。
桓公问管子曰:“治而不乱,明而不蔽,若何?”管子对曰:“明分任职,则治而不乱,明而不蔽矣。”
公曰:“请问富国奈何?”管子对曰:“力地而动于时[1],则国必富矣。”
公又问曰:“吾欲行广仁大义,以利天下,奚为而可?”管子对曰:“诛暴禁非,存亡继绝,而赦无罪,则仁广而义大矣。”
公曰:“吾闻之也,夫诛暴禁非而赦无罪者,必有战胜之器,攻取之数,而后能诛暴禁非而赦无罪。”公曰[2]:“请问战胜之器?”管子对曰:“选天下之豪杰,致天下之精材,来天下之良工,则有战胜之器矣。”
公曰:“攻取之数何如?’管于对曰:“毁其备,散其积,夺之食,则无固城矣。”
公曰:“然则取之若何[3]?”管子对曰:“假而礼之[4],厚而勿欺,则天下之士至矣。”
公曰:“致天下之精材若何?”管子对曰:“五而六之,九而十之,不可为数。”
公曰:“来工若何?”管子对曰:“三倍,不远千里。”
桓公曰:“吾已知战胜之器、攻取之数矣。请问行军袭邑,举错而知先后[5],不失地利,若何?”管子对曰:“用货,察图。”
公曰:“野战必胜若何?”管子对曰:“以奇[6]。”
公曰:“吾欲遍知天下若何?”管子对曰:“小以吾不识[7],则天下不足识也。”
【注释】
[1]力地:尽力于田地。
[2]公曰:二字疑为衍文。
[3]取之:疑当作“取士”。
[4]假:同“嘉”。嘉奖。
[5]举错而知先后:指我军行动可以预知先后进退,这就需要掌握敌方情报,故下文云“用货”,即收买情报。错,通“措”。
[6]奇(jī):出其不意之兵。
[7]小以吾不识:此句理解困难,前人注解说法分歧。其意可能为从小的“不识”知起,则天下事可以尽知。
【译文】
桓公问管仲说:“要做到治而不乱,明察而不受蒙蔽,该怎么办?”管仲回答说:“明确责任而后安排官职,就可以做到治而不乱,明察而不受蒙蔽了。”
桓公说:“请问怎样才能使国家富裕?”管子回答:“努力种地而顺应农时,国家就一定会富裕。”
桓公又问:“我要推行大仁大义,以利于天下,怎么办才行?”管子回答:“诛讨暴行而禁止作恶,使亡国复存,绝嗣得续,并且赦免没有罪过的人,那就是大仁大义了。”
桓公说:“我听说过,如果要诛讨暴行,禁止作恶,赦免无罪,必定要有战胜敌人的武器,攻取敌人的策略,然后才能做到诛讨暴行,禁止作恶,赦免无罪。”桓公说:“请问如何解决战胜敌人的武器问题?”管仲回答:“选用天下的豪杰之士,聚集天下的精良器材,招来天下的能工巧匠,就有战胜敌人的武器了。”
桓公说:“攻取敌人的策略是怎样的呢?”管仲答道:“毁坏敌人的装备,消散敌人的积蓄,夺取敌人的粮食,就没有防守坚固的城池了。”
桓公问:“那么如何吸引人才呢?”管仲回答:“嘉奖并且以礼招待他,厚待而不欺骗他,那么天下的豪杰之士就来了。”
桓公说:“怎样收集天下的精良器材呢?”管仲回答:“价值五的就给六,价值九的就给十,在价钱上不限定数字。”
桓公问:“怎样招请能工巧匠呢?”管仲回答:“给他们出三倍的工价,他们就不远千里而来了。”
桓公说:“我已明白克敌制胜的武器和攻取敌人的策略了,那么请问出兵偷袭敌人的城邑,要想行动预知先后,不失地利,应该怎么办呢?”管仲回答:“用钱收买情报,了解敌国地图。”
桓公说:“怎样才能做到野战必胜呢?”管仲答:“运用奇兵。”
桓公说:“我想全面了解天下的情况,该怎么办呢?”管仲回答:“从细小之识知起,天下的情况就不难尽知了。”
公曰:“守战远见有患[1]。夫民不必死[2],则不可与出乎守战之难[3];不必信,则不可恃而外知。夫恃不死之民而求以守战,恃不信之人而求以外知,此兵之三也[3]。使民必死必信若何?”
管子对曰:“明三本。”
公曰:“何谓三本?”管子对曰:“三本者,一曰固,二曰尊,三曰质。”
公曰:“何谓也?”管子对曰:“故国父母坟墓之所在,固也;田宅爵禄,尊也;妻子,质也。三者备,然后大其威,厉其意,则民必死而不我欺也。”
【注释】
[1]守战远见有患:桓公预见守战有问题,故作此忧患之语。远见,预见。
[2]必死:有必死心。必,一定。下文“必信”之“必”字义同。
[3]:同“暗”。愚昧。
【译文】
桓公说:“防守邦国、出战他国,都有可以预见的忧患。如果民众没有必死的决心,就不能和他们共赴守战的危难;民众若不坚决守信,就不能依靠他们对外侦查。依靠没有必死决心的民众而要求他们能守能攻,依靠不诚信的民众而要求他们对外侦查,这是用兵方面的三种愚昧表现。要使民众具备效死守信的品质,该怎么办呢?”
管仲回答:“要讲清楚三个根本条件。”
桓公说:“什么叫三个根本条件?”管子答道:“所谓三个根本条件,一是固,二是尊,三是质。”
桓公说:“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呢?”管仲回答:“故国、父母、祖坟之所在,是固定他们的条件;田地、房产、爵禄,是尊重他们的条件;妻子、儿女,是人质的条件。这三个根本条件具备,然后增大他们的声威,激励他们的意志,民众就能慷慨赴死而不欺骗我们了。”
桓公问治民于管子。管子对曰:“凡牧民者,必知其疾,而忧之以德[1],勿惧以罪,勿止以力。慎此四者,足以治民也。”
桓公曰:“寡人睹其善也,何以为寡也[2]?”管仲对曰:“夫寡,非有国者之患也。昔者天子中立,地方千里,四言者该焉[3],何为其寡也?夫牧民不知其疾则民疾,不忧以德则民多怨,惧之以罪则民多诈,止之以力则往者不反,来者鸷距[4]。故圣王之牧民也,不在其多也。”
桓公曰:“善。勿已,如是又何以行之?”管仲对曰:“质信极仁[5],严以有礼,慎此四者,所以行之也。”
桓公曰:“请闻其说。”管仲对曰:“信也者,民信之;仁也者,民怀之;严也者,民畏之;礼也者,民美之。语曰:泽命不渝[6],信也;非其所欲,勿施于人,仁也;坚中外正,严也;质信以让,礼也。”
【注释】
[1]忧之以德:俞樾曰:谓和之以德也。
[2]何以为寡也:民从数量少,应当怎么办。赵本改为“何为其寡也”,非是。
[3]该:足够,充分。
[4]鸷距:踌躇不前的样子。
[5]仁:原作“忠”,据宋翔凤说改。下文“仁也者”同。
[6]泽:通“释”。放弃。《诗经·郑风·羔裘》:“舍命不渝。”“舍”即“释”。渝,改变。
【译文】
桓公就治民的问题向管仲请教。管仲回答:“大凡治理百姓的人,一定要了解百姓的疾苦,用仁德之心关怀他们,而不要靠刑罚恐吓他们,不要用暴力压制他们。只要注意这四点,就可以治理好百姓了。”
桓公说:“我知道这四条很好,民众太少,应怎么办呢?”管仲回答:“民众少,并非治国者应该担忧的问题。从前天子立于中央,地方千里,就凭这四条统治,为什么觉得不够呢?治理百姓,却不了解他们的疾苦,民众就多灾多难;不用仁德之心关怀他们,民众就多怨多恨;用刑罚恐吓他们,民众就多行欺诈;靠暴力压制他们,就会让离去的人不再返回,想来的人裹足不前。所以圣王治理百姓,不在乎政策多少。”
桓公说:“好。不过,既然如此,又该怎样具体实施呢?”管仲回答:“守信而行仁,庄重而有礼,注意这四点,就可以实行。”
桓公说:“请说得更详尽一点。”管仲答道:“守信用,民众就信任国君;行仁政,民众就怀念国君;为人庄重,民众就敬畏国君;注重礼仪,民众就会赞美国君。古语道:丢掉性命也不食言,这就是信;自己不喜欢的事,不要强加给别人,这就是仁;内心坚定,行为方正,这就是严;讲究诚信,温和谦让,这就是礼。”
桓公曰:“善哉!牧民何先?”管仲对曰:“有时先事,有时先政,有时先德,有时先恕。飘风暴雨不为人害,涸旱不为民患,百川道[1],年谷熟,籴贷贱,禽兽与人聚食民食,民不疾疫。当此时也,民富且骄。牧民者厚收善岁以充仓廪,禁薮泽,此谓先之以事。随之以刑,敬之以礼乐,以振其淫[2],此谓先之以政。飘风暴雨为民害,涸旱为民患,年谷不熟,岁饥籴贷贵,民疾疫。当此时也,民贫且罢[3]。牧民者发仓廪、山林、薮泽以共其财,后之以事,先之以恕,以振其罢,此谓先之以德。其收之也,不夺民财;其施之也,不失有德。富上而足下,此圣王之至事也。”桓公曰:“善。”
【注释】
[1]道:同“导”。疏导,通畅。
[2]振:终止,消除。
[3]罢:同“疲”。下同。
【译文】
桓公说:“好啊,那么治理百姓,首先要干什么?”管仲答道:“有时要先办实事,有时要先行政令,有时要先施恩德,有时要先讲宽厚。在狂风暴雨未曾危害民众,干旱灾祸不曾出现的时候,百川通畅,年谷丰熟,粮价低贱,禽兽与人一同吃粮食,人们没有疾病瘟疫。这时候,民众富有而骄傲。那么统治者应该大量收购丰年粮食,用以充实国家仓库,禁止在山林水泽采伐捕捞,这就是先办实事。用刑法约束人们,用礼乐劝诫人们,以消除淫风邪气,这就是先行政令。如果民众遇上狂风暴雨为害,遭受干旱灾祸之时,年谷不熟,饥荒年份粮价高涨,民众多疾病瘟疫。这个时候,人民穷困而疲惫。统治者应开放粮仓、山林和薮泽,为人民提供财物,后谈政事,先讲宽厚,以消除民众的疲困,这就是先施行德惠。在收粮的时候不掠夺百姓的财产,在施予的时候不失仁德。既富裕了国家又满足了百姓,这是圣王最大的政治。”桓公说:“好。”
桓公问管仲曰:“寡人欲霸,以二三子之功,既得霸矣。今吾有欲王[1],其可乎?”管仲对曰:“公尝召易牙而问焉[2]。”鲍叔至,公又问焉。鲍叔对曰:“公当召宾胥无而问焉。”宾胥无趋而进,公又问焉。宾胥无对曰:“古之王者,其君豊[3],其臣教[4]。今君之臣豊。”公遵遁[5],缪然远[6],二三子遂徐行而进。
公曰:“昔者大王贤,王季贤,文王贤,武王贤。武王伐殷克之,七年而崩,周公旦辅成王而治天下,仅能制于四海之内矣。今寡人之子不若寡人,寡人不若二三子。以此观之,则吾不王必矣。”
【注释】
[1]有:同“又”。
[2]尝召易牙:据张佩纶说,当作“当召鲍叔牙”。
[3]豊:即“礼”。“君使臣以礼”,即以礼对待大臣的意思。
[4]教:有教养,实即“敬”的意思。
[5]遵遁:同“逡巡”。退却貌。
[6]缪:通“穆”。肃穆。远:远远退却。
【译文】
桓公问管仲说:“我想成就霸业,依靠你们几位大臣的努力,已经称霸了。现在我又想成就王业,还可以吗?”管仲答道:“您应当召鲍叔牙来问一问。”鲍叔牙来到后,桓公又问了这个问题。鲍叔牙回答:“您可找宾胥无来问一问。”宾胥无快步走进来,桓公又问这个问题。宾胥无回答说:“古代成就王业的,都是有礼之君,其大臣又能敬事君主。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只有大臣懂礼。”桓公逡巡而远远退却,几位大臣则慢慢上前。
桓公说:“从前,周王室的太王贤明,王季贤明,文王贤明,武王贤明。武王伐殷商获胜,七年后死了,周公旦辅佐成王治理天下,这样也只是控制了四海之内。现在我的儿子不如我,我又不如诸位。由此看来,我不能成就王业是必定的了。”
桓公曰:“我欲胜民,为之奈何?”管仲对曰:“此非人君之言也。胜民为易,夫胜民之为道,非天下之大道也。君欲胜民,则使有司疏狱而谒有罪者偿[1],数省而严诛,若此,则民胜矣。虽然,胜民之为道,非天下之大道也。使民畏公而不见亲,祸亟及于身。虽能不久,则人特莫之弑也[2]。危哉!君之国岌乎。”
桓公观于厩,问厩吏曰:“厩何事最难?”厩吏未对。管仲对曰:“夷吾尝为圉人矣[3],傅马栈最难[4]。先傅曲木,曲木又求曲木,曲木已傅,直木毋所施矣。先傅直木,直木又求直木,直木已傅,曲木亦无所施矣。”
桓公谓管仲曰:“吾欲伐大国之不服者,奈何?”管仲对曰:“先爱四封之内[5],然后可以恶竟外之不善者[6]。先定卿大夫之家,然后可以危邻之敌国。是故先王必有置也,然后有废也;必有利也,然后有害也。”
桓公践位,令衅社塞祷[7]。祝凫、已疵献胙[8],祝曰:“除君苛疾,与若之多虚而少实。”桓公不说,瞋目而视祝凫、已疵。祝凫、已疵授酒而祭之曰:“又与君之若贤。”桓公怒,将诛之而未也,以复管仲。管仲于是知桓公之可以霸也。
【注释】
[1]疏狱:逐条写好有关刑狱的规定。谒:告发。偿:赏。
[2]特:原作“持”,据李哲明说改。“人特莫之弑也”,意谓民众只是不想杀他罢了。
[3]圉人:《周礼》官名,掌管养马放牧之事。
[4]傅:同“铺”。编次。马栈:马圈的围栏。
[5]封:边境。
[6]竟:通“境”。国境。
[7]衅社:用血祭祀土神。社,土地神。塞祷:酬报神灵的祭礼。塞,同“赛”。酬报。
[8]祝:祝史,负责祭祀事务的官员。凫、已疵:祝史的名字。胙:祭肉。
【译文】
桓公说:“我想制服民众,该怎么办?”管仲答道:“这不是人君该说的话。制服民众是容易的,但制服民众作为一种统治方法,不是统治天下的正道。您想要制服民众,只要派官吏逐条写好刑律,再奖励那些揭发罪犯的人,不断审查而严于诛杀,这样民众就可以制服了。尽管如此,制服民众的办法,终非统治天下的正道。它使民众怕您但不亲近您,灾祸很快就会涉及自身。即使能制服民众,也难以长久,人们只是不杀您罢了。您的江山也就岌岌可危了呀。”
桓公去视察马厩,他问负责养马的官吏:“马厩里什么工作最难?”养马的官吏没有回答。管仲回答说:“我也曾担任过养马的官,编次木材构筑围栏是最难的。如果先立弯曲的木材,曲木又要与曲木才能相配,那么用了曲木,直木就没有用处了。如果先用直木,直木又要与直木才能相配,那么用了直木,曲木也就没有用处了。”
桓公对管仲说:“我要讨伐不服从命令的大国,该怎么办?”管仲回答:“先要爱护国内的民众,然后才可以憎恶国外的不善者。先要安定卿大夫的家族,然后才可以加害相邻的敌国。因此先代明王一定要有所建树,然后才有所废弃;一定要先做兴利的事,然后才能做除害的事。”
桓公登上君位,下令血祭社神,举行酬谢神灵的祭祀。祝史凫和已疵献上祭肉,祈祷说:“请除掉国君苛烦的毛病和他那多虚少实的作风。”桓公不高兴,瞪眼看着祝史凫和已疵。凫和已疵又再斟酒祭祀说:“还请除掉君主似贤非贤的毛病。”桓公发怒,要杀祝史,但却忍住而没杀他们,将这件事告诉管仲。管仲因此看到桓公可以成就霸业。
桓公乘马,虎望见之而伏。桓公问管仲曰:“今者寡人乘马,虎望见寡人而不敢行,其故何也?”管仲对曰:“意者,君乘马而洀桓[1],迎日而驰乎?”公曰:“然。”管仲对曰:“此象也,食虎豹,故虎疑焉。”
楚伐莒,莒君使人求救于齐。桓公将救之。管仲曰:“君勿救也。”公曰:“其故何也?”管仲对曰:“臣与其使者言,三辱其君,颜色不变。臣使官无满其礼三强[2],其使者争之以死。莒君,小人也,君勿救。”桓公果不救而莒亡。
桓公放春[3],三月观于野。桓公曰:“何物可比于君子之德乎?”隰朋对曰:“夫粟[4],内甲以处[5],中有卷城[6],外有兵刃,未敢自恃,自命曰粟。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乎?”管仲曰:“苗,始其少也,眴眴乎何其孺子也[7]!至其壮也,庄庄乎何其士也!至其成也,由由乎兹免[8],何其君子也!天下得之则安,不得则危,故命之曰禾[9]。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矣。”桓公曰:“善”。
【注释】
[1](bó)马:毛色不纯的马。或谓当作“驳马”。洀(pán)桓:通“盘桓”。徘徊。
[2]强:通“镪”。钱贯,即穿钱币的绳子。
[3]放春:即春游。
[4]粟:小米。后面“自命为粟”的“粟”,取其谐音“肃”,谨慎的意思。
[5]甲:外壳。
[6]卷(juàn)城:用围墙围起来的城。卷,通“圈”。
[7]眴(xún)眴:柔顺的样子。
[8]由由:油油的样子。兹:益,越发。免:通“俛”。俯,这里指低头。此处指益加俯首向根,比喻君子不忘根本。
[9]禾:谐“和”的音。
【译文】
桓公骑马,虎看见他竟躲了起来。桓公问管仲:“今天我骑马,虎见了我都不敢上前,这是什么原因?”管仲答道:“我猜想您是骑着杂毛色的马在盘旋,并且迎着太阳奔跑吧?”桓公说:“是的。”管仲答道:“这是的形象,是吃虎豹的,所以虎就迟疑了。”
楚国讨伐莒国,莒国国君派人向齐桓公求救。桓公准备去救援他,管仲说:“您不要去救。”桓公说:“为什么呢?”管仲答道:“我同莒国的使臣谈话,三次侮辱他的国君,他脸色都毫无变化。我让官员故意扣减他三吊钱的赠礼,那个使者就拼死力争。用这种人的莒国国君,看来也是个小人,请您不要去救他。”桓公果然没有出手援救,而莒国就灭亡了。
桓公春游,三月天在野外观赏。桓公说:“什么东西可以与君子之德相比呢?”隰朋答道:“粟粒,它身在甲胄(谷皮)之内,中间有圈城(外壳)维护,外面有尖锐的兵刃(谷芒),但仍不敢自恃强大,谦虚地自称为粟(谨慎)。这大概可以与君子之德相比吧。”管仲说:“禾苗,开始时柔柔顺顺,多像个孺子!到它壮大时,庄庄重重,多么像个武士!等到成熟时,油油然谦和地垂首向根,多么像个君子!天下有了它就安定,没有它就危险,所以叫作禾(和)。这可以同君子之德相比了。”桓公说:“好!”
桓公北伐孤竹[1],未至卑耳之溪十里[2],然止[3],瞠然视[4],援弓将射,引而未敢发也。谓左右曰:“见是前人乎?”左右对曰:“不见也。”公曰:“事其不济乎? 寡人大惑。今者寡人见人长尺而人物具焉[5]:冠,右祛衣[6],走马前疾。事其不济乎?寡人大惑,岂有人若此者乎?”管仲对曰:“臣闻登山之神有俞儿者,长尺而人物具焉。霸王之君兴而登山神见。且走马前疾,道也。祛衣,示前有水也。右祛衣,示从右方涉也。”至卑耳之溪,有赞水者曰[7]:“从左方涉,其深及冠,从右方涉,其深至膝。若右涉,其大济。”桓公立拜管仲于马前,曰:“仲父之圣至若此,寡人之抵罪也久矣。”管仲对曰:“夷吾闻之,圣人先知无形。今已有形,而后知之,臣非圣也,善承教也。”
【注释】
[1]孤竹:古国名,在今河北卢龙、青龙一带。
[2]卑耳:地名。今山西平陆西北有卑耳山。
3然:忽然,突然。
[4]瞠(chēng)然:惊视的样子。
[5]人物:人的模样。
[6]祛:撩起。
[7]赞:以言语相引导。
【译文】
桓公北伐孤竹国,在离卑耳溪十里的地方,突然停止前进,惊视前方,挽弓将射,但引而未发。他对左右随从说:“见到前面的人吗?”左右随从答道:“没有。”桓公说:“事情恐怕不会成功了吧?我真大惑不解了。刚才我看到一个人,身长一尺而模样齐全:戴着帽子,右手撩衣,跑在马前,速度很快。事情恐怕不会成功了吧?我真是大惑不解,怎会有这样的人呢?”管仲回答说:“我听说登山之神有叫俞儿的,身长一尺而人的模样齐全。当霸王之君将兴时,这种登山之神就会出现。他跑在马前很快,表示前方有道路。撩衣,表示前面有水。用右手撩衣,表示要从右边渡水。”到了卑耳溪,有引导渡水的向导说:“从左边渡水,水深没过头顶,从右边渡水,水深只到膝盖。若从右边渡水,完全可以成功。”桓公立刻拜管仲于马前说:“仲父的圣明居然到了这种程度,我实在是久当有罪了。”管仲答道:“我听说,圣人是在事情还没有形迹时就能预知。现在是事情已经有了形迹,然后我才知道的,因此我算不上圣明,只是善于接受圣人的教导罢了。”
桓公使管仲求甯戚,甯戚应之曰:“浩浩乎。”管仲不知,至中食而虑之。婢子曰:“公何虑?”管仲曰:“非婢子之所知也。”婢子曰:“公其毋少少[1],毋贱贱。昔者吴、干战[2],未龀不得入军门[3]。国子擿其齿[4],遂入,为干国多[5]。百里奚,秦国之饭牛者也[6],穆公举而相之,遂霸诸侯。由是观之,贱岂可贱,少岂可少哉?”管仲曰:“然,公使我求甯戚,甯戚应我曰:‘浩浩乎。’吾不识。”婢子曰:“诗有之:‘浩浩者水,育育者鱼[7],未有室家,而安召我居?’甯子其欲室乎?”
【注释】
[1]少少:不要瞧不起少者的意思。前一个“少”为动词,后一个为名词。后文“贱贱”即瞧不起卑贱者。语法与“少少”同。
[2]干:古国名,亦作“邗”。
[3]龀(chèn):儿童换齿,即脱去乳齿,长出恒齿。旧说男八岁、女七岁换齿。
[4]国子:公卿大夫的子弟。擿(tī):打掉,拔掉。
[5]多:多立战功。
[6]饭牛:喂牛,饲养牛。
[7]育育:鱼游动自如的样子。
【译文】
桓公派管仲征招甯戚,甯戚回他说:“浩浩乎。”管仲不理解,到吃午饭时还在思考。一个婢女说:“您有什么心事?”管仲说:“不是你能明白的事。”婢女说:“您不要小看少年人,也不要看不起卑贱者。从前吴国与邗国打仗,邗国规定未脱乳齿的少年不得参军。有一位国子就拔掉他的乳齿,参了军,为邗国立了很多功劳。百里奚,本是秦国喂牛的,秦穆公提拔他当宰相,于是称霸诸侯。由此看来,贱者岂可轻视,少年岂可小看呢?”管仲说:“你说的也对。君主派我去征招甯戚,甯戚答复说:‘浩浩乎。’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婢女说:“诗里有这样的句子:‘浩浩荡荡的水里,游着活泼自在的鱼,没有室家,让我到哪里安居呢?’甯戚大概是想要成家吧?”
桓公与管仲阖门而谋伐莒[1],未发也,而已闻于国矣。桓公怒谓管仲:“寡人与仲父阖门而谋伐莒,未发也,而已闻于国[2],其何故也?”管仲曰:“国必有圣人。”桓公曰:“然,夫之役者[3],有执席食以视上者,必彼是邪?”于是乃令之复役,毋复相代。少焉,东郭邮至。桓公令傧者延而上[4],与之分级而上。问焉。曰:“子言伐莒者乎?”东郭邮曰:“然,臣也。”桓公曰:“寡人不言伐莒而子言伐莒,其故何也?”东郭邮对曰:“臣闻之,君子善谋而小人善意,臣意之也。”桓公曰:“子奚以意之?”东郭邮曰:“夫欣然喜乐者,钟鼓之色也。夫渊然清静者,缞绖之色也[5]。漻然丰满[6],而手足拇动者[7],兵甲之色也。日者,臣视二君之在台上也,口开而不阖,是言莒也;举手而指,势当莒也。且臣观小国诸侯之不服者,唯莒。于是臣故曰伐莒。”桓公曰:“善哉,以微射明[8],此之谓乎?子其坐,寡人与子同之。”
【注释】
[1]阖:合。
[2]“桓公怒谓管仲”四句:原无,据赵本补。
[3]夫之役者:那些办事人员。夫,彼。役,古代贵族活动中料理杂事的人。
[4]傧者:接引宾客的人。
[5]缞(cuī):古代用粗麻布制作的丧服。绖(dié):丧服的麻制带子。
[6]漻(liáo):深清貌。
[7]手足拇动:翘大拇指的意思。
[8]射:猜测。
【译文】
桓公与管仲关着门密谋伐莒,还没行动,就已经满城风雨了。桓公怒对管仲说:“我同仲父关着门密谋伐莒,还没行动,外面的人就都知道了,这是什么原因呢?”管仲说:“国中一定有圣人。”桓公说:“是的,那天办事人员中有一个负责铺席吃饭并偷偷向上看的人,一定是他吧?”于是命他再次来办事,不要轮换。不久,东郭邮来了。桓公命礼宾官员请他上来,与他分级而立,问他说:“你是说出要伐莒的人吧?”东郭邮说:“对,是我。”桓公说:“我未曾说出伐莒而你说伐莒,是什么原因呢?”东郭邮答道:“我听说,君子善于谋划,小人善于推测,这是我推测出来的。”桓公说:“你是怎样推测的?”东郭邮说:“欣然喜乐,是听钟鼓演奏时的脸色。深沉清静,是居丧戴孝时的脸色。形貌清澈丰满而手足拇指都有动作,是将要发动战争的脸色。那天我看你们两位在台上,口开而不合,是在说‘莒’;举手比划,方向对着莒国。而且我看小国诸侯不肯服从的,也只有莒国。因此我说将会伐莒。”桓公说:“好啊,从细微动作猜中大略,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您请坐,我和您一起谋事。”
客或欲见于齐桓公,请仕上官,授禄千钟。公以告管仲。曰:“君予之。”客闻之,曰:“臣不仕矣。”公曰:“何故?”对曰:“臣闻取人以人者,其去人也亦用人,吾不仕矣。”
【译文】
有一个人要见齐桓公,请求让他担任大官,领千钟的俸禄。桓公将这件事告诉管仲。管仲说:“您可以给他。”那个人听说这件事后,说:“我不做官了。”桓公问:“为什么?”他回答道:“我听说根据他人的意见来用人的,也会听信他人而弃置人,我不做这个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