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重乙第八十一
【题解】
此篇共十三段,每段之间并无联系。前人对此篇有“文议俱鄙浅,不足观”之说,其实是过分之评。即如第三段,即“衡谓寡人曰”一段,言官营冶铁不可取,而主张民营,官得三分之利,此说即颇为精彩。又有人言“轻重”各篇为西汉之作,上述“民营”主张,又岂是西汉盐铁专卖政策能有?读此篇,可以更多了解《管子》“轻重”观点之内涵。
桓公曰:“天下之朝夕可定乎[1]?”管子对曰:“终身不定。”桓公曰:“其不定之说,可得闻乎?”管子对曰:“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天子中而立,国之四面,面万有余里,民之入正籍者亦万有余里[2]。故有百倍之力而不至者,有十倍之力而不至者,有倪而是者[3]。则远者疏[4],疾怨上。边竟诸侯受君之怨民[5],与之为善,缺然不朝。是天子塞其涂。熟谷者去[6],天下之可得而霸[7]?”桓公曰:“行事奈何?”管子对曰:“请与之立壤列天下之旁[8],天子中立,地方千里,兼霸之壤三百有余里[9],佌诸侯度百里[10],负海子男者度七十里。若此,则如胸之使臂,臂之使指也。然则小不能分于民,推徐疾羡不足,虽在下不为君忧。夫海出沸无止[11],山生金木无息。草木以时生,器以时靡币[12],泲水之盐以日消,终则有始,与天壤争,是谓立壤列也。”
【注释】
[1]朝夕:朝见。此指诸侯按时朝见霸主。故下文说“天下之可得而霸”。朝,早晨朝见。夕,晚上朝见。
[2]正籍:按人口交纳赋税,称正籍。
[3]倪而是:斜眼看。此指转眼即至,言路途近。倪,通“睨”。侧目斜视。是,假借为“眂”,同“视”。
[4]远者:指住地离国都远的人。
[5]边竟:边境。竟,通“境”。
[6]熟谷者:指专做粮食投机生意的商人。熟谷一词,又见《山至数》。
[7]天下之可得而霸:此处为问句,省略了“乎”字。霸,控制,固定。
[8]立壤列:设立土地按级别划分的制度。旁:通“方”。
[9]兼霸:即本书《揆度》所谓“千乘之国”,指大诸侯。
[10]佌(cǐ):小。
[11]沸:当作“泲”,盐卤。
[12]靡币:同“靡敝”。靡散,消耗。
【译文】
齐桓公问:“让天下物价的涨落稳定不变可以实现吗?”管子回答道:“永远不可能实现。”齐桓公问:“不可能实现的理由,可以说给我听听吗?”管子回答道:“国土东西向有二万八千里广,南北向有二万六千里广。天子在中间立都,诸侯国环绕在四面,四面都距离中心一万多里,百姓缴纳赋税也要走一万多里。所以有的人花了百倍的气力也走不到国都,有的人花了十倍的气力也走不到,有的人则转眼即能走到。所以偏远地区的民众就渐渐被疏远,对君上也心怀怨恨。边境的诸侯收纳对君主有不满的民众,对他们厚待有加,并且拒绝朝拜。这是天子自己堵塞了流通的渠道。粮食投机商离开,就可以称霸天下了吧?”齐桓公问:“那么应该怎么做呢?”管子回答道:“请您在天下四方设定土地划分的制度,天子处在中央,土地方圆千里,较大的诸侯拥有三百多里土地,较小的诸侯大约拥有一百多里的土地,靠海的子爵和男爵大约拥有七十里土地。这样一来,驱使他们就好像胸驱使手臂,手臂驱使手指一样容易了。这样,诸侯国土小不能与天子争民,天子可以推测事情缓急来调节盈缺,虽然财物在民间君主也不必为此担忧。海水出盐可以不停歇,山地产金矿和木材可以无止息。草木按时令生长,器物随时间消耗,卤水所得的盐也日渐消耗,周而复始,和天地共存,这就是所谓的设立土地划分制度。”
武王问于癸度曰[1]:“贺献不重,身不亲于君。左右不足,支不善于群臣[2]。故不欲收穑户籍而给左右之用[3],为之有道乎?”癸度对曰:“吾国者,衢处之国也,远秸之所通[4],游客蓄商之所道[5],财物之所遵[6]。故苟入吾国之粟[7],因吾国之币,然后载黄金而出。故君请重重而衡轻轻[8],运物而相因,则国策可成。故谨毋失其度,未与民可治[9]。”武王曰:“行事奈何?”癸度曰:“金出于汝、汉之右衢,珠出于赤野之末光,玉出于禺氏之旁山,此皆距周七千八百余里。其涂远,其至厄,故先王度用于其重,因以珠玉为上币,黄金为中币,刀布为下币。故先王善高下中币,制下上之用,而天下足矣。”
【注释】
[1]癸度:人名。《轻重丁》有“昔者癸度”之语,可知其人是管仲之前的理财家。
[2]支:支持。指对左右的财富赐予。
[3]穑:粮食税。
[4]秸:字又作“稭”,去皮的禾秆,可用以祭天,也可制作卧席。此代指贡品。
[5]蓄商:善积蓄的商人。
[6]遵:途径。
[7]入:输入。
[8]重重而衡轻轻:此句意思是利用货币的力量,防制出现黄金外流情况。
[9]与:许。治:自理。
【译文】
武王曾经问癸度:“诸侯百姓进贡的财物不丰厚,说明他们不亲附于君主。左右大臣不富足,说明君主给大臣的支持不够。所以假如不想按户征收粮食税,却又能供得起左右大臣的用度,要怎么做到呢?”癸度回答道:“我们是地处交通要道的国家,是远方进贡的通道,是游客和善积蓄的商贾的必经之地,是财物的必经之途。所以假如向我国输入粮食,就要使用我国的货币,这样一来黄金就会大量外流。所以请您提高黄金价格,降低粮食价格,调节万物来加以利用,这样,国家的经济政策才可以成功施行。所以要谨慎施行不要失了分寸,不要允许人民擅自治理。”武王问:“那具体该如何操作?”癸度说:“黄金产自汝水、汉水的右边要道,珍珠产自赤野的末光,玉产自禺氏的边山,这些地区都和周王都相距七千八百多里。路途遥远,抵达不易,所以先王审度他们的价值,把珠玉定为上等货币,黄金定为中等货币,刀布定为下等货币。先王善于调整中等货币的价格,来控制下等和上等货币的使用,天下的财用就可以保证充足了。”
桓公曰:“衡谓寡人曰:一农之事必有一耜、一铫、一镰、一、一椎、一铚[1],然后成为农。一车必有一斤、一锯、一、一钻、一凿、一、一轲[2],然后成为车。一女必有一刀、一锥、一箴、一[3],然后为女。请以令断山木,鼓山铁。是可以毋籍而用尽。”管子对曰:“不可。今发徒隶而作之,则逃亡而不守。发民,则下疾怨上。边竟有兵,则怀宿怨而不战。未见山铁之利而内败矣。故善者不如与民量其重,计其赢,民得其十[4],君得其三。有杂之以轻重[5],守之以高下。若此,则民疾作而为上虏矣。”
【注释】
[1]耜:古代一种翻土农具,形如木叉,上有曲柄,下面是犁头,用以松土,可看作犁的前身。铫(yáo):大锄。镰:割庄稼或草的农具。(nòu):同“耨”。除草工具。铚:小镰刀,用来割禾。
[2]斤:一般用以砍木,与斧相似,比斧小而刃横。:车子中用以穿轴的金属眼。凿:挖槽或穿孔用的工具。:独头斧。轲:车轴。
[3]箴:同“针”。:长针。
[4]十:当作“七”。
[5]有:当作“又”。杂:会合。
【译文】
齐桓公说:“衡告诉我:一个农民耕作,必定要具备一把耜、一把大锄、一把镰、一把耨、一个椎、一把小镰刀,然后才可以进行农业耕作。一个车匠必须有一把斤、一把锯、一个、一把钻、一个凿、一把独头斧、一个车轴,然后才可以造车。一个妇女必须有一把刀、一把锥子、一根针、一根长针,然后才可以做女工。请下令砍伐山木烧炭,鼓动风炉炼铁,这样就可以不用收敛赋税也能财用充足了。”管子答道:“不可以这样做。假如让囚徒奴隶去做这些事,那么他们就会逃亡而失去控制。发动百姓去做这些事,那么百姓就会怨恨君主。边境发动战事,那么百姓就会心怀怨恨不愿作战。这样还没有见到烧山林铸铁的收益,国家内部已先败落了。所以善于治理国家的君主不如让百姓自己去估量铁器产量,计算盈利,百姓从中获取十分之七的利益,君主获得十分之三。又运用轻重权变之术加以整合,用价格高低控制局面,这样一来,民众就会努力劳作而任由君主操控。”
桓公曰:“请问壤数。”管子对曰:“河[1],诸侯亩钟之国也。[2],山诸侯之国也。河诸侯常不胜山诸侯之国者,豫戒者也[3]。”桓公曰:“此若言何谓也?”管子对曰:“夫河诸侯,亩钟之国也,故谷众多而不理,固不得有。至于山诸侯之国,则敛蔬藏菜[4],此之谓豫戒。”桓公曰:“壤数尽于此乎?”管子对曰:“未也。昔狄诸侯[5],亩钟之国也,故粟十钟而锱金。程诸侯[6],山诸侯之国也,故粟五釜而锱金[7]。故狄诸侯十钟而不得剚戟,程诸侯五釜而得剚戟。十倍而不足,或五分而有余者,通于轻重高下之数。国有十岁之蓄,而民食不足者,皆以其事业望君之禄也。君有山海之财,而民用不足者,皆以其事业交接于上者也。故租籍[8],君之所宜得也。正籍者[9],君之所强求也。亡君废其所宜得,而敛其所强求,故下怨上而令不行。民,夺之则怒,予之则喜,民情固然。先王知其然,故见予之所[10],不见夺之理。故五谷粟米者,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布者,民之通货也。先王善制其通货,以御其司命,故民力可尽也。”
【注释】
[1]:同“淤”。沃土。
[2](zé):当作“渍”,积水。一说,字当作“碛”,沙石之地。
[3]豫戒:预备。
[4]蔬:当作“疏”。疏食,粗粮。
[5]狄诸侯:指逼迫周太王迁岐后据有了周故地的狄人。
[6]程诸侯:指周人。程,地名,在岐山之南。周文王曾居于此。
[7]釜:计量单位,十釜为一钟。锱:重量单位,六铢等于一锱,四锱等于一两。
[8]租籍:此指上文所谓“山海之财”,指国家通过调整山海资源产生的商品的价格而取得的赋税。意同本书《国蓄》之“租税”。
[9]正籍:此指各种苛捐杂税,意同本书《国蓄》之“租籍”。
[10]见:同“现”。所:同“处”。
【译文】
齐桓公说:“请问利用土地经营的方法。”管子回答道:“靠近河水有沃土的诸侯国,是亩产一千钟的诸侯国。地处山地常积水的诸侯国是山地的诸侯国。靠近河边有沃土的诸侯国通常不比在山地的诸侯国富有,这是有无预备所决定的。”齐桓公问:“这话如何解释?”管子回答道:“靠近河水土地肥沃的诸侯国,是亩产千钟的诸侯国,粮食产量大却不加以管理,所以并不能实际据有。地处山地的诸侯国,就会贮藏粗粮和蔬菜,这就是所谓的有所预备。”齐桓公问:“利用土地经营的方法就是这些了吗?”管子回答道:“不是的。过去的狄国是亩产千钟的诸侯国,所以十钟粮食只值一锱黄金。程地的周国是地处山地的诸侯国,所以半钟粮食就值一锱黄金。所以狄国用十钟粮食也不能供应军需,程地周国用半钟粮食就足够供应军需。有的国家十钟不够,有的国家半钟富余,这是是否精通轻重权衡之术所决定的。国家有十年的粮食积蓄,但是百姓的食用却不够,都依靠他们的工作来求取君王的俸禄。君王有山川河海的财富,但是百姓的用度却不够,都依靠他们的工作来换取君王的钱财。所以常规赋税是君王所应得的,但是额外的赋税是君王强行征收的。亡国之君废弃他所应得的赋税而求取他强行征收的,所以百姓都怨恨君王,政令不能施行。对于民众而言,强取豪夺他们就会愤怒,给予就会欢喜。民众常情本来就如此。先王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只对民众显示给予的形态,而掩藏剥夺的实质。粮食是主宰百姓生命的必需品,黄金刀布是百姓流通交易的货币。先王善于通过控制流通交易的货币,来掌握主宰生命的必需品,这样,民众的力量就可以得到充分利用了。”
管子曰:“泉雨五尺[1],其君必辱。食称之国必亡[2],待五谷者众也[3]。故树木之胜霜露者,不受令于天。家足其所者,不从圣人。故夺然后予,高然后下,喜然后怒[4],天下可举。”
【注释】
[1]泉雨五尺:指雨量丰沛,粮食丰收。或说指雨量过大引起粮食歉收,与下文“家足其所”之意不符,故不取。
[2]食称:粮食与人口数量相称。
[3]待五谷者众:依赖于粮食的人多。意谓人民能依赖充足的粮食生活,就不再依赖君主,不会为君主效力。
[4]喜然后怒:指对将士,要先让他们欢喜再激励他们奋勇杀敌之心。用马非百说。
【译文】
管子说:“雨量达到五尺,粮食丰收,国君就会受到轻视。粮食与人口数量相适应的国家必定会灭亡,因为依赖粮食自给的人口众多。所以能抵抗霜露的树木,不会受制于天;家庭条件富足的人,不愿服从于君主。所以君主要先剥夺然后给予,抬高物价然后降低,让将士感受到欢喜后随之激励起他们奋勇杀敌之心,这样天下就可以兴盛了。”
桓公曰:“强本节用,可以为存乎?”管子对曰,“可以为益愈[1],而未足以为存也。昔者纪氏之国强本节用者,其五谷丰满而不能理也,四流而归于天下。若是,则纪氏其强本节用[2],适足以使其民谷尽而不能理,为天下虏,是以其国亡而身无所处。故可以益愈,而不足以为存。故善为国者,天下下我高,天下轻我重,天下多我寡,然后可以朝天下。”
【注释】
[1]愈:胜。
[2]其:起强调作用的虚词。
【译文】
齐桓公问:“加强农业生产节约财政用度,可以使国家长治久安吗?”管子回答道:“可以使经济更胜于以往,但是不足以让国家长治久安。过去纪氏强调农业生产节约财政用度,粮食丰收却不能管理,导致粮食四散到天下各处。这样一来,纪氏虽然强调农业生产节约财政用度,刚好让百姓的粮食尽数散尽而不能管理,被天下掠取,因此国家灭亡而自己无处安身。所以加强农业生产节约财政用度可以使经济胜于以往,却不足以使国家长治久安。善于治理国家的人,天下物价低的时候我就抬高物价,天下粮价低的时候我就抬高粮价,天下商品有余的时候我则供不应求,使天下的货币、粮食、商品都掌握在我手中,这样才可以让天下臣服朝拜。”
桓公曰:“寡人欲毋杀一士,毋顿一戟,而辟方都二[1],为之有道乎?”管子对曰:“泾水十二空[2],汶渊洙浩满三之於[3]。乃请以令,使九月种麦,日至日获[4],则时雨未下而利农事矣。”桓公曰:“诺。”
令以九月种麦,日至而获。量其艾[5],一收之积中方都二。故此所谓善因天时,辩于地利[6],而辟方都之道也。
【注释】
[1]辟:开辟。此处为夺取。方都:大都,大城邑。
[2]泾水:泾,同“经”。发源于山而流入海的水流为“经水”。十二:十二条“泾水”,谓其多。空:冬季水流干涸。
[3]汶渊:汶水冬季因水量减少而成为湿地的河道。渊,聚集在地表不流的水,即湿地,沼泽。洙浩:洙水冬季因水量减少而成为湿地的河道。浩,大泽貌。於:淤。
[4]日至:夏至。
[5]艾:通“刈”。
[6]辩:通“辨”。辨别。
【译文】
齐桓公问:“我想要不死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就得到两座大城,有什么办法吗?”管子回答道:“齐国冬季有十二条河流干涸,汶水、洙水在冬季三成河道淤成湿地,请下令让百姓九月种下麦子,夏至日收获,那时季节性降雨还没下,有利于农业生产。”齐桓公说:“好。”
下令让百姓九月种下麦子,次年夏至日收获。计算所收割的庄稼,一次收获所积蓄的产量相当于两座大城的税收。所以这就是所谓的善于利用天时和辨别地利,来得到城邑的方法。
管子入复桓公曰:“终岁之租金四万二千金,请以一朝素赏军士[1]。”桓公曰:“诺。”
以令至鼓期[2],于泰舟之野期军士[3]。桓公乃即坛而立,甯戚、鲍叔、隰朋、易牙、宾须无皆差肩而立。管子执枹而揖军士曰:“谁能陷陈破众者,赐之百金。”三问不对。有一人秉剑而前,问曰:“几何人之众也?”管子曰:“千人之众。”“千人之众,臣能陷之。”赐之百金。
管子又曰:“兵接弩张,谁能得卒长者,赐之百金。”问曰:“几何人卒之长也?”管子曰:“千人之长。”“千人之长,臣能得之。”赐之百金。
管子又曰:“谁能听旌旗之所指,而得执将首者,赐之千金。”言能得者垒千人[4],赐之人千金。其余言能外斩首者,赐之人十金。
一朝素赏,四万二千金廓然虚。桓公惕然太息曰[5]:“吾曷以识此[6]?”管子对曰:“君勿患。且使外为名于其内,乡为功于其亲,家为德于其妻子[7]。若此,则士必争名报德,无北之意矣[8]。吾举兵而攻,破其军,并其地,则非特四万二千金之利也。”五子曰:“善。”桓公曰:“诺。”乃诫大将曰:“百人之长,必为之朝礼[9]。千人之长,必拜而送之[10],降两级。其有亲戚者,必遗之酒四石,肉四鼎。其无亲戚者,必遗其妻子酒三石,肉三鼎。”行教半岁,父教其子,兄教其弟,妻谏其夫,曰:“见其若此其厚[11],而不死列陈,可以反于乡乎!”
桓公衍终举兵攻莱[12],战于莒必市里[13]。鼓旗未相望,众少未相知,而莱人大遁。故遂破其军,兼其地,而虏其将。故未列地而封,未出金而赏,破莱军,并其地,禽其君。此素赏之计也。
【注释】
[1]素:预先。
[2]至:通“致”。期:当作“旗”。鼓旗是用于指挥的工具。
[3]期:会合。
[4]垒:壁垒。
[5]惕然:忧虑的样子。
[6]识:志。登记这些受赏之人以问责。
[7]“且使外为名于其内”三句:郭沫若说:“此‘内’与‘外’为对,‘乡’与‘亲’为对,‘家’与‘妻女’为对。‘内’可以包含乡、亲、家与妻子。……言一人在外建立功名,则乡党增光,父母荣显,妻子有德色也。”
[8]北:背叛,逃亡。
[9]朝礼:参拜,即以礼相待。
[10]拜而送之:送别时行拜礼。拜,古人行拜礼,下跪,低头与腰平,两手至地。
[11]见其:被期待。其,通“期”。期待。
[12]衍:演习。按,前文已曰“行教半岁”,则此处之“衍”当为泰舟之野大会合后半年间的练兵期。
[13]必市里:地名,或为虚拟。
【译文】
管子进入朝堂对齐桓公说:“全年的赋税有四万二千金,请您在一天内把这些金预先许诺奖赏给将士们。”齐桓公说:“好。”
于是下令准备旗鼓,在泰舟原野与将士会合。齐桓公站立在高坛上,甯戚、鲍叔牙、隰朋、易牙、宾须无都并肩站立于一旁。管子手持鼓槌对将士们拱手行礼,说道:“谁能冲锋陷阵冲破敌众,就赏赐他一百金。”问了多遍也没有人回应。有一个人持剑走向前,问道:“敌众有多少人?”管子说:“敌众有一千人。”“一千人的敌众,我可以冲破。”于是赏赐给他一百金。
管子又说:“交战的时候谁可以捕获对方的士兵长,就赏赐他一百金。”有人问道:“是多少士兵的士兵长呢?”管子说:“一千人的士兵长。”“一千人的士兵长,我可以捕获。”于是赏赐给他一百金。
管子又问:“谁可以听旌旗的号令,取到敌方将军的首级,就赏赐给他一千金。”并且申明可以攻破敌方千人壁垒的,就赏赐给每人一千金。其余说可以在壁垒外斩下一人首级的,就赏赐每人十金。
一天内预先许诺奖赏完毕,四万二千金已经全部支出。齐桓公忧虑地叹息道:“我该怎么记下这些受赏的人以问责呢?”管子回答道:“您别担心。就让将士们在外争光,他们的声名就会在国内传开,乡党增光,父母荣显,家里妻儿也将分享功德。这样一来,将士必定会争相求取功名报答君王的恩德,没有背叛的想法。我国兴兵发起攻击,击破敌军,兼并他们的土地,就不止是四万二千金的获利了。”五位大臣说:“真是妙计。”齐桓公说:“好。”于是他告诫大将:“对于你们下属的一百人的士兵长,一定要用正式的礼节对待。对于一千人的士兵长,送行时一定要行拜礼,送下两级台阶。对于有父母的战士,一定要给他们四石酒、四鼎肉。对于没有父母的战士,一定要给他们的妻儿三石酒、三鼎肉。”施行这样的教化半年以后,父亲教导儿子,兄长教导弟弟,妻子劝谏丈夫,说:“被国家以如此优厚的待遇寄予厚望,却不为国家冲锋陷阵,怎么还能有脸返回家乡!”
齐桓公在军队练兵结束后发兵攻打莱国,在莒地的必市里交战。战鼓还没敲响,战旗还没见到,兵力多少都还不知道,莱国人已经大败而逃了。于是击破敌军,兼并土地,俘虏他们的大将。这样,不用割地分封,不用出资奖赏,就击破了莱国军队,兼并了莱国土地,擒住莱国君主。这就是预先许诺奖赏的计策。
桓公曰:“曲防之战[1],民多假贷而给上事者。寡人欲为之出赂[2],为之奈何?”管子对曰:“请以令令富商蓄贾百符而一马[3],无有者取于公家。若此,则马必坐长,而百倍其本矣。是公家之马不离其牧皂[4],而曲防之战赂足矣。”
【注释】
[1]曲防:地名。具体地点不详。
[2]出赂:代民偿还贷款。
[3]符:借券。
[4]皂:牛马的食槽。
【译文】
齐桓公问:“曲防之战中,很多百姓都借钱来供应军需。我想要给他们偿还贷款,应该怎么做?”管子回答道:“请您下令,让持有一百张借券的商人富贾自备一匹马供驾车使用,没有马的就向公家求购。这样一来,马的价格就会因而上涨,可以涨到本钱的一百倍。国家的马匹不需要离开畜牧的食槽,曲防之战的贷款就足够偿还了。”
桓公问于管子曰:“崇弟蒋弟[1],丁、惠之功世[2],吾岁罔[3],寡人不得籍斗升焉。去菹菜咸卤斥泽山间㙗不为用之壤[4],寡人不得籍斗升焉。去一列稼缘封十五里之原[5],强耕而自以为落其民[6],寡人不得籍斗升焉。则是寡人之国,五分而不能操其二,是有万乘之号,而无千乘之用也。以是与天子提衡争秩于诸侯[7],为之有道乎?”管子对曰:“唯籍于号令为可耳。”桓公曰:“行事奈何?”管于对曰:“请以令发师置屯籍农[8],十钟之家不行,百钟之家不行,千钟之家不行。行者不能百之一、千之十,而囷窌之数皆见于上矣[9]。君案囷窌之数,令之曰:‘国贫而用不足,请以平价取之子,皆案囷窌而不能挹损焉[10]。’君直币之轻重以决其数,使无券契之责,则积藏囷窌之粟皆归于君矣。故九州无敌,竟上无患。”令曰[11]:“罢师归农,无所用之。”管子曰:“天下有兵,则积藏之粟足以备其粮。天下无兵,则以赐贫甿。若此,则菹菜咸卤斥泽山间㙗之壤无不发草。此之谓籍于号令。”
【注释】
[1]崇弟蒋弟:齐桓公的弟弟之家。史无记载。
[2]丁、惠:丁公、惠公。两者都是齐国亲贵大家。
[3]岁罔:即岁无,亦即年岁无收成。罔,无。
[4]㙗(wèilěi):高低不平的山地。
[5]列稼:分布的农田。缘封:沿着边境。缘,沿。封,封疆,封地的疆界。原:平地。
[6]强耕:被强人私占开垦耕种。落:此指形成村落。
[7]提衡:并肩而立,不分上下。秩:积蓄的财物。一说指品级次第。
[8]发师置屯籍农:征发兵役并登记农民藏谷之数。
[9]囷窌(qūn jiào):谷仓与地窖。泛指粮仓。
[10]挹损:益损。
[11]令曰:当作“公曰”。
【译文】
齐桓公问管子说:“崇弟、蒋弟和丁、惠都是功臣世家,今年粮食歉收,我连一斗一升的赋税都不能从他们那儿收到。扣除荒草地、盐碱地、沼泽地、高低不平的山地中所不能被利用的土地,那些土地我连一斗一升的赋税都收不到。还要扣除这种情况:分布在靠近封疆边界宽达十五里的平地上的农田,被强人私占耕种,而人民自然形成了村落,我不能从他们那儿得到一斗一升的赋税。如此,在我的国家,我实际操控的收入却不到五分之二,那么我国纵然有万乘之国的称号,却连千乘之国的财用都没有。以这样的形势与天子并肩而立和诸侯争夺积蓄的财用,有什么办法吗?”管子说:“只有借助于政治号令来征赋税才可以做到。”齐桓公问:“具体该如何实施?”管子回答道:“请您发令征发兵役并登记农民贮存的粮食数量,家里有十钟粮食的不用参与,家里有百钟粮食的不用参与,家里有千钟粮食的不用参与。本该服兵役却不用去的人就缴纳存粮百分之一、千分之十,那么粮仓里的粮食总量就都在君主的掌握中了。君主审度粮食储备量,下令说:‘国家贫弱,财用不足,请让我们按官价收购你们的粮食,都按粮食储备量出售,不可以随意增减。’您根据支付的钱币总数来决定需要囤积的粮食量,使国家没有借贷的券契需要偿还。这样国家积蓄收藏的全部粮食就都归于君主。这样,国家在九州当中就可以无敌,边境没有忧患。”齐桓公问:“让军队放弃打仗而回归务农,粮食就没有可用之处了。”管子说:“天下有战事的时候,那么囤积的粮食就足以预备供给军粮。天下没有战事的时候,就把粮食赏赐给贫民。这样一来,荒草地、盐碱地、沼泽地、高低不平的山地就都会得以开垦耕种。这就叫借号令来征收赋税。”
管子曰:“滕、鲁之粟釜百,则使吾国之粟釜千。滕鲁之粟四流而归我,若下深谷者,非岁凶而民饥也。辟之以号令[1],引之以徐疾,施乎其归我若流水[2]。”
【注释】
[1]辟:通“譬”。晓谕。
[2]施乎:舒展绵延的样子。
【译文】
管子说:“滕国、鲁国的粮食一釜定价百金,那么就让我国的粮食每釜定价千金。滕国、鲁国的粮食四散流入我国,就好像水流流向深谷一样,不是因为当年收成不好而百姓受饥。用号令晓谕各国,用缓急引导粮食流通,于是各国的粮食就可以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归入我国。”
桓公曰:“吾欲杀正商贾之利[1],而益农夫之事,为此有道乎?”管子对曰:“粟重而万物轻,粟轻而万物重,两者不衡立。故杀正商贾之利,而益农夫之事,则请重粟之价金三百[2]。若是则田野大辟,而农夫劝其事矣。”桓公曰:“重之有道乎?”管子对曰:“请以令与大夫城藏[3],使卿诸侯藏千钟,令大夫藏五百钟[4],列大夫藏百钟[5],富商蓄贾藏五十钟。内可以为国委,外可以益农夫之事。”桓公曰:“善。”下令卿诸侯令大夫城藏。农夫辟其五谷,三倍其贾。则正商失其事,而农夫有百倍之利矣。
【注释】
[1]杀:减。正商贾:正式商人。
[2]金:当作“釜”。齐国基本计量单位。
[3]城藏:修筑围墙围出一块区域来贮藏粮食。
[4]令大夫:即命大夫,相当于国之上卿。
[5]列大夫:中大夫。
【译文】
齐桓公说:“我想要减少正式商贾的财利,来帮助农民的农业生产,有什么办法吗?”管子回答道:“粮食价格上涨万物价格就下跌,粮食价格下跌万物价格就上涨,两者不会保持平衡。所以想要减少正式商贾的收益,来帮助农民的农业生产,就请您把粮食每釜的价格抬高为三百钱。这样一来,田野就能得到充分开垦,农民就会努力操作农事。”齐桓公说:“那有办法抬高粮食的价格吗?”管子回答道:“请您下令让卿诸侯、大夫修筑围墙围出一块区域来贮藏粮食,让卿诸侯贮藏一千钟,命大夫贮藏五百钟,中大夫贮藏一百钟,商贾贮藏五十钟。于是对内就有了国家粮食储备,对外就可以帮助农民从事农耕。”齐桓公说:“好。”下令让卿诸侯和大夫修筑贮藏粮食的墙垣。农民开垦土地种植粮食,以三倍的价格出售。这样正式商贾失去收益,农民有百倍的获利。
桓公问于管子曰:“衡有数乎[1]?”管子对曰:“衡无数也。衡者,使物一高一下,不得常固。”桓公曰:“然则衡数不可调耶[2]?”管子对曰:“不可调。调则澄[3],澄则常,常则高下不贰,高下不贰则万物不可得而使固[4]。”桓公曰:“然则何以守时?”管子对曰:“夫岁有四秋[5],而分有四时。故曰[6]:农事且作,请以什伍农夫赋耜铁[7],此之谓春之秋。大夏且至,丝纩之所作[8],此之谓夏之秋。而大秋成,五谷之所会,此之谓秋之秋。大冬营室中,女事纺织缉缕之所作也,此之谓冬之秋。故岁有四秋,而分有四时。已得四者之序,发号出令,物之轻重相什而相伯[9]。故物不得有常固。故曰衡无数。”桓公曰:“皮、干、筋、角、竹、箭、羽毛、齿革不足,为此有道乎?”管子曰:“惟曲衡之数为可耳[10]。”桓公曰:“行事奈何?”管子对曰:“请以令,为诸侯之商贾立客舍,一乘者有食,三乘者有蒭菽[11],五乘者有伍养[12],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
【注释】
[1]衡:此指物价政策。数:常数,定数。
[2]调:整齐划一。
[3]澄:静止。
[4]固:当作“用”。
[5]四秋:指一年有四个获得收益的时机。
[6]故曰:这两个字讹误,当作“大春”。
[7]什伍:古代户籍编制,五家为伍,十家为什,相联相保。此用为动词,意谓按编制互相为保。
[8]纩(kuànɡ):絮。
[9]伯:通“百”。百倍。
[10]曲衡:使物价有屈伸而不固定。
[11]蒭菽(chúshū):饲料。蒭,同“刍”。
[12]伍养:五名仆役。养,做饭的仆役,泛指仆役。
【译文】
齐桓公问管子:“物价政策可以保持不变吗?”管子回答道:“物价政策不能保持不变。物价政策,就是让商品的价格有高有低,不能够常年固定。”齐桓公问:“那么物价政策的常数不可以整齐划一吗?”管子回答道:“不可以整齐划一。整齐划一就会让物价变化静止,静止了就会让物价有常数,有常数的话物价的高低就会一致,物价高低一致那么万物就不能以流通获得并被加以利用。”齐桓公问:“那么该怎么把握时机?”管子回答道:“一年有四个获得收益的时机,分属春、夏、秋、冬四季。春天,农事开始兴起,请您让农民按照什伍编制互相为保贷款买铁铧,这就是春季的时机。夏天到来,收获丝絮的工作开始,这就是夏季的时机。秋天到来,粮食全部收获,这就是秋季的时机。冬天在室内工作,妇女从事纺线织布的劳作,这就是冬季的时机。所以说一年有四个获得收益的时机,分属春、夏、秋、冬四季。已经知晓四个时机的次序,就可以发号施令,让物价高低有十倍百倍的差异。所以物价就不会一成不变,所以说物价政策不能保持不变。”齐桓公问:“皮、干、筋、角、竹箭、羽毛、兽牙、皮革不足,有什么办法解决吗?”管子说:“只能通过使物价有屈伸不固定的方法来解决。”齐桓公说:“具体该如何施行?”管子回答道:“请您下令,为从诸侯国远道而来的商贾设立客舍,给带一车货的提供饮食,给带三车货的提供牲口饲料,给带五车货的提供仆役,这样一来天下的商贾都会像流水一样涌向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