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见外弟又言别-李益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注释
外弟:外家兄弟,即表弟。
沧海事:沧海桑田,语出葛洪《神仙传·麻姑》,载:“麻姑自说云,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指世事变迁。
巴陵:唐朝岳州治下巴陵县,即今天的湖南省岳阳市。
语译
因为动乱而分别已经整整十年了,我们要等长大以后才偶然相逢。还以为是初次见面,于是相问来历,互通姓名后才回忆起旧日的容颜。分别以来已经是沧海桑田,人世变迁,交谈才罢便听闻黄昏的钟响。明天你就要前往巴陵去了呀,这一路上不知又有多少重秋季的山峦呢?
赏析
此诗开篇便言“十年离乱”,一般认为是指“安史之乱”,安史之乱从755年始,至762年终,总计八年,诗言“十年”,乃虚指也。还有一种说法,此“十年离乱”并非特指安史之乱,而是指从安史开始,一直延绵到唐朝灭亡时的相关藩镇割据、外寇入侵、地方叛乱等种种变乱,“十年”虽仍为虚数,但作诗时正未见其终。两种解释都可说通。
诗人之意,本是与表弟在少年时相聚过,因离乱而分别,分别几经十年,等再见面的时候,双方都已非少年,都已“长大”了。“长大”后乃得“一相逢”,由此“一”字,正可见重逢之不易,以及分别之日久。“问姓经初见,称名忆旧容”一联极生动,而又极沉痛,少小分别,老大相逢,见面竟然不识,要待互通姓名,方始恍然大悟,同时也悚然而惊。此联对亦工整,并不仅仅是词性相对而已,甚至连词汇的最基本含义都非常贴近(同门类),比如“问”、“称”都为语言,“姓”、“名”属同一类,“惊”、“忆”都是心理活动,“初”、“旧”都相关时间,前四字对仗如此工整,则以动词“见”相对名词“容”,也便可以原谅了。最重要的是,词性乃至词意对至如此工整,极易生出“合掌”的毛病,也即出句与对句含义相近,近乎重复,但此对非但不合掌,反而流水,各自完整,却又并合为一层新意,真是对仗之典范。
颈联乃言恍然相认以后,表兄弟二人唏嘘往事,颇有沧海桑田之叹。十年离乱,十年分别,相互间有太多的话要说,直至“语罢”而晚钟响起,从白昼直至夜晚。此不言对话时久,情深意长,而以“暮天钟”三字便曲折道出。观此诗情感氛围,首联述“离乱”是一悲,述“相逢”又一喜,颔联、颈联更无疑是悲喜交集,乃竟难以自持。最后转至尾联,说兄弟相见,才刚语罢,又待分离,是只有悲而没有喜。表弟此去,“秋山又几重”,秋风萧瑟、山峦叠嶂,正不知何日再能重聚了。分别如此漫长,重逢又如此短暂,前后对比,则诗人情感的悲怆、凄凉,就此达至顶峰。尾联并无一字情语,而情意自然绵长,耐人咀嚼,耐人回味。
文学艺术允许虚构,但所要表达的、抒发的情感则不容虚构,只有真实的情感,才能打动读者,才能真正体现出艺术的价值来。而这真实的情感,可以是千古共通的,也可以是一时一地所独有的,一般说来,千古之情大体虽可共通,细节却终难共鸣,远不如写出时代特色、社会背景,表现在此一时一地所独有的情感,其共通处更容易被读者所接受,所不同处,也更容易为读者所谅解。所以此诗写别情,写聚而又别,种种悲怆,都因首联“离乱”而出,感人至深,令人唏嘘。倘若并无这大背景、大环境的烘托,只言“十年离别后”,其格调、韵味,便要下一个层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