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夜有怀-崔涂

字数:1323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

那堪正飘泊,明日岁华新。

注释

羁危:在艰险中羁旅漂泊,危在这里是艰难险阻意。

孤烛:别本作“孤独”,疑因字相近而讹误。

那堪:怎能忍受,怎能禁得起,“那”即“哪”,“那堪”即“哪堪”,古无哪字。

飘泊:别本作“漂泊”。

岁华:指岁月、年华。

语译

那遥远的巴地的道路啊,我一身艰险,离乡万里而行。如今在残雪纷乱的山峦中过夜,面对孤零零的烛火,独做异乡之客。逐渐和骨肉至亲都疏远了呀,反倒和身边的仆人越来越亲近。怎能禁受得起这般漂泊的生涯呢?眼看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又到来了。

赏析

客居异乡,又逢新年,乃倍感思亲,亦倍感凄怆,这可以说是中国古代诗歌中非常常见的题材。为什么会这样呢?一则中国人重乡土,不尚远游,但与之相对的,中国的疆域又过于辽阔,古代交通不发达,士人为了仕宦而经常不得不远游,并觉归乡路迢,遥遥无期。崔涂之诗正是其中的佳作,尤其中间两联构思精妙,最令人读之而生同感,不觉泣下。

首联写明凄凉感怀的缘由,是因为身在三巴,而望故乡江南,相隔万里,不仅仅道路曲折坎坷,而且自己也一路经风历雨,尝尽艰辛。“羁危”之“危”,既指路途、山川形势,也指自己的遭际。颔联写“孤烛异乡人”,我们可以对照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和马戴的“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如前所述,司空曙句最佳,而马戴“独夜”的构造也极精妙,相比之下,崔涂诗似显平淡。然而其所对的并非“黄叶”、“落叶”,却为“乱山残雪夜”,又与前两诗不同。一则前两诗所写为秋季,故出言叶,而此诗是写于除夕之夜,故而言雪,季节不同,诗人眼中所见,从而生发内心所感的事物自然不同。二则,云黄叶、落叶,皆感身处荒僻孤舍,内心凄凉,眼界偏小,而言“乱山残雪”,却是身处深山之中,眼界较为开阔,也正符合三巴多山的特征。山非乱也,其实心乱,雪非残也,其实情残,以景应情,出句佳妙,从而衬托着对句也独上层次,不比“灯下白头人”和“寒灯孤夜人”为差。

或有将“孤烛”讹为“孤独”的,则不惟对仗不工,而且意境也显肤浅,语言显得过于平白,故知诗人原意、本作,必为“孤烛”无疑。

颈联本从王维《宿郑州》诗中“他乡绝俦侣,孤客亲僮仆”的后句化出,前人或谓王维五字,崔涂衍为十字,认为王诗为佳,其实未必。客居既久,身畔无亲无友,唯僮仆耳,则自然与僮仆为亲,此意王诗、崔诗皆同,是为了表达自己离乡既远,客居又久意。但“僮仆亲”却未必“骨肉远”,因为这里的“远”不是指空间上的距离,而是指心灵上的距离,“渐与骨肉远”,不是说自己越行越远,而是指自己长年客居在外,于是和骨肉至亲越来越显疏远。身畔唯僮仆可亲,固是一悲,而与至亲反倒疏远,则更悲之甚也,因与至亲疏远而不得不“转于僮仆亲”,则是第三层悲感。王诗中所言只是一层悲感,崔诗直敷衍出三层悲来,并非简单地把五个字拉伸成十个字。

结句言自己内心已极疲惫,不堪再度漂泊,然而心虽如此想,身却仍在外,于距离故乡万里外的三巴地,眼看又要迎来新的一年,就此将别乡、飘零和孤独的情感作最后总结。此结句亦佳,但总不如中两联更能撼动人心。清人贺裳在《载酒园诗话又编》中评道:“读之如凉雨凄风飒然而至,此所谓真诗,正不得以晚唐概薄之……崔长短律皆以一气斡旋,有若口谈,真得张水部(张籍)之深者。”此言至当。

扩展阅读

宿郑州

唐·王维

朝与周人辞,暮投郑人宿。他乡绝俦侣,孤客亲僮仆。宛洛望不见,秋霖晦平陆。田父草际归,村童雨中牧。主人东皋上,时稼绕茅屋。虫思机杼悲,雀喧禾黍熟。明当渡京水,昨晚犹金谷。此去欲何言,穷边徇微禄。

王维此诗亦言别乡,“孤客亲僮仆”之句发前人所未言,非常深刻而具感染力。但是王维笔下与之相对相应的,是“他乡绝俦侣”,只是表面上的分别而已,不如崔涂诗中“渐与骨肉远”,所写是心灵上的渐行渐疏,其意更为深刻,情感也更为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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