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杜甫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注释
国:这里的国非指国家,而是指国都,也即长安。
感时:感伤时局。
白头:指白发。
浑欲:浑意为简直,欲意为将要,即简直就要之意。
语译
国都已被叛军攻破,山河依旧历历在目,城池已届春季,草木如此葱茏,却是一片凄凉景象。因为感伤时局,就连花朵也忍不住落泪,因为恼恨离别,就连鸟鸣也令人心惊。烽火战乱已经连续三个月了,乃至一纸家信竟然珍贵得价值万金。我的白发越是抓搔就越是短啊,简直就要插不上簪子了。
赏析
此诗作于唐肃宗至德二年(757年),当时杜甫仍滞留于已沦陷的长安。与《月夜》诗相比,两者同样描写丧乱之景、悲怆之情,但《月夜》重在个人际遇,由小及大,此诗则重在国家社会,由大而兼小。开篇“国破”二字,即定下全诗基调,非独《月夜》一般的悲怆,而更含愤慨,是为悲愤。
都城已然残破,山河仍然在目,已到春季,本该满眼欣欣向荣的景象,诗人偏接“草木深”三字,反出凄凉荒败之感。北宋司马光在《温公续诗话》中解释得非常精到,他说:“‘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昔日繁华锦绣的长安城,如今却只存永恒不变的山河,以及因春而发生的草木,余皆不存可知矣,其荒颓之状,正见此叛乱只有破坏而无建设,不是改朝换代,而只是杀戮和残毁。诗人对“国破”之哀、“城春”之伤,对叛乱之愤慨,由此而毕见。
颔联所对甚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本为互文,可解为“感时恨别花溅泪,感时恨别鸟惊心”,感时是相关大局,恨别是言个人际遇,则整体社会环境和其间小民遭际,完美地统合为一,大小俱见。对于这一联,历来有两种解释,一是说主体为诗人自己,因感时而见花不觉悦目,反而溅泪,因恨别而闻鸟鸣不觉赏心,反而心惊。如此解读,未免过于死板,不见诗之韵味。第二种解释是说纯为拟人,主体便是花与鸟,因感时而花也悲哀,花上沾露,仿如溅泪,因恨别而鸟也惊心,鸟之鸣叫,似均为伤别之声。如此解读,又似过于飘忽,与前后两联的写实风格不符。其实诗歌正不应独解,诗句往往同时含有多意,多意单言之,便觉薄弱,须并合言之,才见深厚。诗人之意,既是自身感时恨别而惊心溅泪,又见闻眼前、耳畔之花开、鸟鸣尽都悲怆,前言“山河在”、“草木深”,则诗人孤清寂寞,只有花鸟为伴,而此花鸟,也皆与其同心,由此便可体现出整个社会环境都是凄凉的、悲哀的,令人痛恨的。
颈联再言烽火不息,家书难寄,出句是社会环境,对句是个人遭际,但诗人巧妙地不言家书难寄,却说“抵万金”。杜甫在《述怀》中曾言“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以见家书之难达,而此联所写则更为含蓄,而所表露出来的哀痛和无望也更深厚。大抵哀伤之情,直言之不如曲折言之,曲折言之能更加深其哀恸之情。尾联言白发渐生而渐短,乃至将“不胜簪”,古人留发,男子总发于顶而以插簪维系,故有此言。杜甫因忧伤国事而年仅四十余便有白发生出,恐非虚言,他在《北征》中即提到“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但此句重点不在“白头”,而在“搔更短”,搔头以见忧思,搔而更短则加深了这层担忧。由此句即可看出,诗人之哀愁并非仅从“家书抵万金”而来,而是从“国破”、“城春”而来,他所忧心的主要是时局,是此丧乱之态,不知何日才能终结。
全诗将杜甫的爱国之情、忧国之情,浓重描出,寓意高远,发人深省。他身陷贼中凡八个月,大约写了二十来首诗,而论深沉含蓄,当以此诗为最,论情感之浓厚,对国事忧惧之深,也以此诗为最,杜诗五律,可以此诗为其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