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 走访信阳地区，商改入场方法
上午8时30分，杨老师陪同我前往信阳市。河南省最南端的信阳地区，北临淮河，南处大别山区，下辖九县（信阳县、罗山县、息县、淮滨县、潢川县、光山县、固始县、商城县、新县），其中七个县为“国家级”贫困县，两个为省级贫困县。据说，贫困县也需“争取”。这倒不是出于什么“荣誉”，而是基于“实惠”的考虑：一旦被列入“贫困县”，尤其是“国家级贫困县”（1992年，全国确定300个重点扶持的“贫困县”），便能得到一些政策上贷款的优惠。
中午11点30分到达信阳市。信阳市，与我所经过的河南其他市县城区一样，正处于城市“标准化”、“现代化”的巨大努力之中。街道拓宽拉直，铺水泥、装路灯、栽绿树。沿街拆旧屋起新楼，面街墙壁，一律贴长条白色磁砖。各商店从种类、货物到装潢大同小异，各城镇原有的地方特色，迅速消失在标准化、现代化的千篇一律之中。河南大小城镇的沿街墙壁为什么都贴同样规格的长条白磁砖呢？白人说，这是省市有关部门的统一规定，有人说是从江苏张家港市学来的。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特”在何处？一特在行政指令，二特在模仿照搬。
再乘出租车赶到信阳地委党校，处于信阳市西北角上的地委党校，前临河，后靠山（翻过山便是南湾水库），掩映在绿树丛中，环境幽美。时值周日，我跟着小杨在空荡荡的校园内转了一圈，未找到倪副校长。倪副校长是杨老师的同班好友。此类调查必须要有一个关系网，倪副校长便是信阳关系网上的一个纽结。杨老师此行的目的是将我介绍给倪副校长，接通这个纽结，然后才能通过地委党校延伸到各县乡的师生、亲友关系，进入调查现场。不料，倪副校长已搬迁到校外。回校门房打听倪的新住址与电话号码，老门房说了半天，仍没有说清楚。正在犹豫之际，一位老先生走过来对门房说：“既是副校长的朋友，还不快去给他们安排食宿！”老门房随即请来校教务处长，引我们到校门口的一家小餐厅就餐。
小餐厅内已备下一席：原是地委党校的三四位老师在此招待两位来自光山、固始县党校的老师。于是重新排位，增杯加筷。席间得知，那位老先生是“原党校党委书记，刚退休不久，是个好人”。饭后，校教务处长请一同吃饭的程老师帮我们在校内的招待所安排住宿。
晚，闻讯赶来的倪副校长设宴款待杨老师与我，另有科室主任、教员五六人作陪。酒过数巡，划拳劝酒。此乃河南人对来客表示盛情厚意的方式，官场、学界也复如此。我不谙此道，也得入乡随俗。关于调查一事，倪副校长表示全力支持，并委派在席的马、程两老师陪同我们调查。马老师原是郑州大学经济系本科生，现年40余岁。程老师原是郑州大学哲学系本科生。饭后，倪副校长送杨老师回驻马店，马、程两老师陪我回宿舍，商议信阳调查事宜。
我简略地向马、程老师通报了此行的计划、方法与目的。重点强调此种通过私人关系的观察访谈，所获资料仅供研究之用，且概不涉及具体的人名与地名，对地方党政决无妨碍。程老师说：“这二三年来，河南被新华社记者、中央电视台记者连参数本，在《内参》上披露，在《焦点访谈》上曝光，搞得地方官员胆战心惊，十分被动。故各地市皆有口头甚至明文规定，凡记者来访，学者来调查，一律经市（地）县宣传部门统一安排，否则不予接待。如经宣传部门安排，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派官员全程陪同，只让你到预先安排好的地方去。找安排好的人谈话，你通过调查得到的东西，其实就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东西。二是用各种借口，把你客客气气地送出境。如不通过宣传部门直接深入村落与农户，不仅有困难且危险。”我说：“正因为如此，我才通过党校系统来找你们，请你们帮忙，而不由官方途径去调查。由你们陪同我去拜见在县、乡做官的学生，最好是本科毕业且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官员。作为一个朋友，一个知识分子，推心置腹地谈谈我们共同关心的问题。另一方面，直接通过党校老师，到他们的乡村老家，与他们的父兄、乡亲们谈谈。通过亲友关系进入调查现场，方能听到看到内地农村最真实、最普遍的情况。官方正面的统计与报道与各种内参中的负面揭露，只能反映社会现象中的两种极端情况，这对于我们如其所是的那个样子去分析当前农村社会的普遍实情，并无多大的益处。”马老师说：“找县、乡官员谈话，这是不成问题的。你是我们党校请来讲学的老师，加上我们的介绍与陪同，要他们不讲官话而讲实话是没问题的。多说如今干群、党群关系紧张，群众有一肚皮苦水，当官的何尝没有一肚皮牢骚。问题是通过亲友关系和私自入村、走访农户，县乡官员一旦得知，准以为你是在收集他们的‘劣政劣迹’。你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就是老百姓也会认为你是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或微服察访的清官。所以，即使入村调查，也得由县乡官员的陪同。由党校老师陪同直接到他们的乡村老家，弄得不好，可能会给他的亲友带来麻烦。”
商谈结果，一是走访三个县乡，且以与县乡官员的私人访谈为主。入村调查，只能见机行事。二是调查时间，暂定一周。明日，按倪副校长安排，给全校老师与部分县乡学员作题为“承包制下的小农经济与地方政府行为”的报告。后日前往光山县。
是夜，三人一直谈到11时，知识分子的心是极易沟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