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1日 一个走出传统封闭乡村的女性
上午,陪小董、司机游览包公祠、延庆寺与大相国寺。中饭后,小董返回舞阳。我从书店选了一些书,托他转赠给县委组织部。
下午,河南大学的孟庆琦,开封党校的李永成相继来旅舍,商议下一步的行程。商议结果,作如下安排:
一、河大管理系岳梁老师要到10月10日以后才能抽空陪我到豫西的宜阳、洛宁、卢氏一带去调查。宜阳县委副书记是老孟的至交,洛宁县委书记是老孟的同学好友,卢氏是岳梁的老家,由岳梁陪同此线的调查最为合宜。
二、10月10日以前一段时间由李永成安排。下周李永成有课,只能抽空陪我拜访开封县委书记与朱心镇党委书记。再到太康县调查农民自砍苹果树一事。下周陪我到其老家——河北邯郸市肥乡县等村作蹲点调查,便道参观岳飞的汤阴故里与殷商故都安阳。
商议已定,孟、李相继辞别。李永成在临行时悄悄对我说:晚七八点,他带他的女友——“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来见见我。
与李永成的一段相处,我俩已无话不谈。在谈话中,李永成多次提到他的这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她姓兰,20余岁,原是河南汝州某乡的农家子弟。前些年,河南大学与开封党校联合在汝州市开设大专班,小兰是该班的班长,李永成是班主任,故有一段接触(其时,40余岁的李永成已离婚)。该班结业后,李永成帮她找过几次工作,小兰在无业期间常住在李永成的家。在学期间,李永成是她的知识与精神上的导师,如今又成了她生活上的保护者。在我的头脑中,男女间的所谓友谊、友情只是一种过渡形态,凡不能导向婚姻的友情总可能潜伏隐患。然而,这位不修边幅到有些邋遢的永成兄却坚持认为,婚姻是埋葬男女真情的坟墓。我之愿意见她,不仅在于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不仅在于她是李永成的女朋友,更在于她或许就是一个“典型个案”,一种在改革开放之际从传统封闭乡村内大量涌现出来的新颖女性。虽然她们的父兄,她们的土地,她们的户籍依然在村落之内,但她们的教育,她们的走向,她们的欲求已经城市化了。在心理上,她们已与村落、土地与父辈传统的生活方式割断了联系,但在客观上,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无法在城市中寻找到属于她们自己的生存空间。这批“既回不了乡村”又“进不了城市”的新一代农家子弟将在何处“安身立命”?这是我所关心的一个社会问题。
晚饭后,我准备了一些水果,并准备好了一句会令他俩满意的话:“永成曾多次提起过你。”晚8时,李准时携其“非常漂亮的女孩”来见我。说其“非常漂亮”,那是言过其实,但确有几分秀气苗条。这位在“城市化道路”上已奋斗多年且历经坎坷的农家姑娘,依然保留着几分田野的纯朴。
我三句不离本行,询其家乡情况。她的老家在汝州市近郊乡村,父母务农,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前些年,其父亲向信用社贷款购买一辆车,搞运输,赚了一些钱。前年,突患脑血栓,所赚之钱全用于治病。几年辛苦,积蓄全无。幸而身体康复,尚能务农,当然不能干重活。大哥、二哥已婚,各生一子,分家过活。大哥在乡中学教书,二哥在家务农。其妹18岁,经李永成介绍在洛阳一餐馆打工。该餐馆是李永成在部队时的战友开的。小兰本人在汝州市的一家生产空气净洁器的国有企业打工。月薪250元,每月伙食120元左右,住厂里的集体宿舍,水电、宿舍费由厂里承担。除去伙食费,每月积余只能买点衣物、化妆品而已。她说,在汝州、洛阳、郑州、开封等城市打工的青年男女,月薪通常在200~300元之间。女孩子除了伙食,工资收入差不多都花在衣物与化妆品上。她们靠着廉价而时新的衣服与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像城里人一样。
她的家乡,因地处汝州市的近郊,故周围乡村绝大部分青年男女都外出打工、经商,且以经商为主。弃农经商较早的或城里有亲友帮忙的人中间,不少人赚了钱。她曾求学的那所乡中学,有三分之一的老师弃教经商。在汝州、洛阳、郑州经商者,大多是租屋经商。在城里买了房子,且把全家迁到城里的人也有,但相对而言并不多。绝大多数经商发财后,在村里盖房子。单纯外出打工,能在城里生存下来已算不错,很少有余钱带回老家。当然,男青年与女孩子不一样,男青年不需要化妆品,不需要较多的衣服,除了伙食以外,可以积一点钱带回去,再说他们要盖房子,娶妻子。大部分女孩都像她一样,把钱花到衣服与化妆品上了,再说,家里也不指望她寄钱。
她所在的村落有二三百户人家。80%以上的农户盖起了大平房:有一层的,也有二层的,都是平顶,用以晒谷物。余下的老式砖瓦房,基本上是老人们居住。村里有不少青年还买了摩托车,买摩托车与其说为了经商方便,不如说是为了“耍威风、抖神气”。我说:“你们村应该是挺富裕的!”小兰说:“看上去是如此,但大多数村民在吃的方面,质量并没有提高,吃饱而已。新结婚的,家里有一套像样的家具,一般农民虽然盖起了新房,但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几样值钱的东西。”我问:“农民为什么不吃住并重呢?”她说:“在家里吃饭,吃得好坏,别人看不见。住房的好坏,别人一看就看见了。别人家都盖起新房、楼房,你还住在老屋里,别人就会认为你家穷,就会被别人看不起。因此,即使节衣缩食甚至借钱,也是要盖新屋的。”她的大哥家是“半农、半工”,盖起了新房,二哥家是个“纯农户”,也盖上了新房。她的二哥要在家照顾小孩与老父母,无法外出打工,再说,在家务农,兼养些鸡、兔,也有些经济收入,搞得好,比外出打工挣的钱还多。
我问小兰:“你们姐妹俩今后有何打算呢?”她苦笑着说:“能顾上眼前已不错了。谁知道今后呢?如今,一个农家女孩在城里找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很困难。要找一份稳定且报酬比较高的工作更难。城里有那么多下岗职工,他们要找工作也很困难。”我问:“如果在城里呆不下去是否考虑回农村?”她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在城里奋斗几年再说,我读了那么多年书,人又不比别人笨。要我回到农村,嫁人,然后围着小孩与锅台转,这种生活我是无论如何过不了的。就是在城里嫁个有钱人,然后替他生孩子、做饭,这样的生活我也无法接受的。我希望通过几年的奋斗,能在城里打下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天地。”在这个秀气的女孩的头脑里装着这样的思想与梦想,既令我惊奇,更令我感动。
晚10时30分,李、兰告辞。然而,刚才一席谈话所激起的思考与联想,却令我久久未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