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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全晉文卷一六四
釋僧肇《答劉遺民書》、《般若無知論》等。按《肇論》四首都已輯入，未收《寶藏論》，殆以其自成一書耶？實則《湼槃無名論》分“九折十演”，浩汗亦自成書，且以文論，亦遠遜他三首及《寶藏論》也。吾國釋子闡明彼法，義理密察而文詞雅馴，當自肇始；慧遠《明報應論》（輯入卷一六二）、《鳩摩羅什法師大乘大義》（未收）等尚舉止生澀，後來如智顗、宗密，所撰亦未章妥句適。僧號能詩，代不乏人，僧文而工，余僅覩惠洪《石門文字禪》與圓至《牧潛集》；契嵩《鐔津集》雖負盛名，殊苦獷率，强與洪、至成三參離耳。然此皆俗間世法文字，非宣析教義之作，《憨山老人夢遊集》頗能横説竪説，顧又筆舌傖沓，不足以言文事。清辯滔滔，質文彬彬，遠嗣僧肇者，《宗鏡録》撰人釋延壽其殆庶乎？《太平御覽》卷六五五引《洛陽伽藍記》： “僧肇法師制四論合爲一卷，曾呈廬山遠大師，大師歎仰不已。又呈劉遺民，歎曰：‘不意方袍，復有叔平！’‘方袍’之語，出遺民也”；今本《伽藍記》佚此文，“叔平”當是“平叔”，擬肇於何晏也。《唐詩紀事》卷五〇鄭薰《贈鞏疇》序極稱鞏“於《淨名》僧肇尤精達”，相訪“講肇《論》”；《淨名》即《維摩詰所説經》，其註亦出肇手者。慧皎《高僧傳》卷六《僧肇傳》：“旨好玄微，每以莊、老爲心要，嘗讀老子《道德》章，乃歎曰： ‘美則美矣！然其棲神冥累之方，猶未盡善。’後見舊《維摩經》，歡喜頂受，披尋玩味，乃言始知所歸矣。”晁迥《法藏碎金録》卷一、卷二屢言初讀老莊，後讀釋梵，驗之肇事，若踐迹同軌，而歎：“予今信以爲然！”然肇於莊、老，雖未先入爲主，而頗宿好仍敦，致招物議。道宣《高僧傳》二集卷五《玄奘傳之餘》記奘奉勅“譯《老子》爲梵言”，先與道士究其義旨，道士引佛經爲説，奘非之；道士謂肇《論》“盛引老、莊”，足證“佛言似道”，奘曰：“佛教初開，深文尚擁［壅？］，老談玄理，微附佛言，肇《論》所傳，引爲聯類，豈以喻詞，而成通極？”贊寧《高僧傳》三集卷三《論》：“見譯家用《道德》二篇中語，便認云與老子《經》相出入也。……若用外書，須招此謗。……今觀房融潤色於《棱嚴》，僧肇徵引而造《論》，宜當此誚焉。”即觀嚴輯肇《論》，所引“經云：‘色不異空’”，“《寶積》曰：‘以無心意而現行’”，諸若此類，胥徵釋典也。然《答劉遺民書》：“故經云：‘聖智無知而無所不知，無爲而無所不爲’”，則大類取《老子》三七章：“道常無爲而無不爲”，四八章：“無爲而無不爲”矣，及《莊子·齊物論》：“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耶？”，《人間世》：“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物不遷論》：“故經云：‘正言似反’，誰當信者？”，則大類取《老子》七八章：“正言若反”；《湼槃無名論·明漸》第一三：“書不云乎： ‘爲學者日益，爲道者日損’”，則大類取《老子》四八章：“爲學日益，爲道日損。”曰“經”曰“書”，主名不具，豈熟處難忘，而嫌疑欲避，遂稍掩其跡象歟？《高僧傳》二集卷二一《慧命傳》答濟北戴逵書有云：“益矣能忘，蹈顔生之逸軌；損之爲道，慕李氏之玄蹤”；“書”即“李”老子，昭然若揭矣。《高僧傳》卷四《竺法雅傳》：“少善外學，長通佛義。……時依雅門徒並世典有功，未善佛理，雅乃與康法朗等以經中事數擬配外書，爲生解之例，謂之‘格義’。及毗浮曇等亦辯‘格義’，以訓門徒”；卷六《慧遠傳》：“引莊子語爲連類，惑者釋然”；他如卷七之慧觀、僧瑾，卷一〇之史宗等，於《莊》、《老》莫不深究善談；卷一一末《習禪·論》：“《老子》云：‘重爲輕根，靜爲躁君’，……《大智論》云：‘譬如服藥將身，權息家務’”，則慧皎亦“格義”、“連類”，而不藏頭露尾者。唐釋道世《法苑珠林》卷八七引《八師經》，附按曰：“書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三語蓋出《老子》一二章，而含糊稱“書”，頗肖僧肇所爲矣。澄觀《華嚴經疏鈔懸談》稱引《肇論》甚多，亦每假借儒、道之言，然如卷二、卷一〇引《易》必曰：“今借此言以況”，“今疏借用”，於老、莊語亦爾，未嘗鶻突閃爍，令人惑是耶非耶。惟其直心道場，故卷二四敢“辯釋道之殊，舉十條之異”，至質言“混三教”爲“地獄之深因”，論不騎牆、築非謀道者也。袾弘《竹窗隨筆》：“古尊宿疏經造論，有引莊子語者。南人之北，北人不知舟，知其車而曉之曰：‘吾舟載物致遠，猶此方之車也。’借車明舟，而非以車爲舟也”；妙語解頤，意中當有《肇論》在，正如玄奘以慧遠之“連類”爲肇解紛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