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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全後周文卷二三
釋道安《二教論》。按《全齊文》顧歡《夷夏論》:“尋二教之源,故兩標經句”;《全宋文》卷五七朱昭之《難〈夷夏論〉》、朱廣之《諮〈夷夏論〉》獻疑送難;“二教”謂佛與道也。道安此《論》之“二教”則謂佛與儒,降道爲儒之附庸,不許其齊稱並列焉。故《歸宗顯本一》:“若通論内外,則該彼華夷,若局命此方,則可云儒釋。釋教爲内,儒教爲外,……教唯有二,寧得有三?”;《儒道升降二》:“老氏之旨,……既扶《易》之一謙,更是儒之一派”;《依法除疑十二》:“始知釋典茫茫,該羅二諦,儒宗珞珞,總括九流。”“内”、“外”之稱,參觀《史記》卷論《滑稽列傳》。《高僧傳》二集《曇顯傳》記北齊文宣召僧道辯校於朝,“諸道士……猶以言辯爲勝,乃曰:‘佛家自號爲内,則小也;詺道家爲外,則大也。’顯應聲曰:‘若然,則天子處内,定小於羣小庶人矣!’”;甄鸞《笑道論·佛生西陰八》引道士言 “道生於東”,爲“陽”、爲“男”,“佛生於西”,爲“陰”、爲 “女”;號“内”、名“外”,亦正可附會《易·家人》説爲男女之别也。羅泌《路史·前紀》卷三:“禽陽而獸陰,老陽而釋陰,是故釋誤多毛,老誤多羽”;泌固信老子化胡者,“老陽釋陰”之説即出“佛生西陰”來,又增以禽獸之别。然道士號“羽士”,謂“多羽”猶有説,僧則“秃丁”、“頭毛猶未生”(語出《太平廣記》卷二四八《李榮》出《啟顔録》),何以“誤”而成“毛蟲”,殆以羨補不足、矯枉過正耶?《服法非老九》:“但今之道士,始自張陵,乃是鬼道,不關老子。……自下略引張氏數妄説,用懲革未聞。”按所舉“三張鬼法”與《笑道論·事邪求道二〇》、《戒木枯死二十二》所“笑”者大同,亦即《全齊文》卷二六釋玄光《辯惑論》所詆之六“極”也。《依法除疑第一二》: “夫崑山多玉,尚有礫砂,浮水豐金,寧無土石。沙門之中,禪禁實多,不無五三,缺於戒律,正可以道廢人,不應以人廢道。……不可見紂、跖之蹤,而忽堯、孔之教,覽調達之迹,而忘妙德之風。”按卷一九王明廣《上書宣帝請重興佛法》:“竊以山包蘭艾,海藴龍蛇,美惡雜流,賢愚亂處。……或有改形换服,苟異常人,淫縱無端,還同愚俗”;《高僧傳》二集卷三〇《智炫傳》周武帝召僧道面質,道士詞屈,帝因“自昇高座”,言“佛法中有三種不淨”,其三曰“衆不淨”,謂“僧多造罪過,行淫佚”,智炫對曰:“僧衆自造罪過,乃言佛法可除,猶如至尊享國,……豈可以臣逆子叛,遂欲空於大寶之位耶?”皆同道安之意。
【增訂四】《全唐文》卷一五七李師政《内德論〃辯惑》一辯 “昔有反僧”,謂“豈得以古有叛臣,而棄今之多士”云云,又謂“青衿有罪,豈關尼父之失”云云,即道安、智炫之意也。
蓋沙門惡迹如周朗、荀濟、章仇子陁輩所斥者,確鑿難諱,甚且聚衆作亂,《高僧傳》二集卷三一《曇選傳》即誡其弟子智滿曰:“自佛法東流,矯詐非少,前代‘大乘’之賊,近時‘彌勒’之妖,詿誤無識,其徒不一。”曇選與僧勔、智炫均入《高僧傳· 護法》列傳,王明廣上書能回宣帝之意,是佛門龍象亦不復能辨飾僧衆之矯詐罪過,故更端爲害馬之説,若曰未可治頭風而逕斷首、除惡草而并鋤禾爾。